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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江湖系列 (第五部) 之暗相思》第4章
  【第五章】

  韓寒將穆襄扶到廂房內將他安置於床榻之上,而後驚魂未定地抖著手為自己換上一套乾衣。

  他來到床旁看著渾身濕透的穆襄原本也想替他換換,可手指才碰到穆襄胸前裸露的肌膚便是渾身一顫,又趕緊縮了回來。

  淡淡幽香從穆襄身上傳來,夾帶一絲冰冷水氣。韓寒把被子拉起將穆襄裹了個密不透風,看了看不放心,又翻出些衣裳把穆襄還滴著水的濕髮蓋住。

  「這樣便不會受風寒了吧……」韓寒還是有些擔心。

  他接著把自己早收拾好的行囊和佩劍拿著,回頭看了眼穆襄,咬了咬牙,下了決定。

  趙小春不是什泛泛之輩,他配出的藥每種都是嚇死人的厲害。

  他兩人受藥性所控幾乎神志不清,若非自己及早醒來,怕真是要在外頭上演一場春宮鴛鴦浴了。

  韓寒拳頭緊了緊,低頭說道:「是我對不起你,累你如此,我這便去向趙小春討解藥去,定不會誤了你與玉兒的姻緣。」

  他轉身關上房門,駕起輕功便往外去。

  寫意山莊這幾日為防範清明閣殺手侵入,守衛比以往多了兩倍不止。

  韓寒一路貓著身子,如同做賊似地繞著只有莊內人才知的隱秘小道而行,偶爾遇見巡視的弟子便急急躲避,這般藏藏匿匿幾乎半個時辰,他攀上高牆踏著牆外老松而下,這才終於出了寫意山莊。

  寫意山莊所處山峰與臨山之間有座吊橋連接,山風吹來橋面搖搖晃晃,下頭又是滾滾奔騰的瀾滄江江水,踏在其上往下一看頗為驚險。

  只是這地方為下山捷徑,因並非要道知道的人也少,是以幾乎無人看守。

  韓寒在月光下奔過吊橋,進入一片漆黑的密林中。習武之人夜中能視微物,他即使沒拿火把也能靠著雙目看清地勢迅速飛躍前進。

  只是在山中急奔了一會兒,身旁突然傳來的輕微聲響讓他心中一凜。

  韓寒沒有停下腳步,身旁景物迅速退後。

  一抹黑影不知從何時便跟在他身邊,輕功幾乎與他不相上下,而當他看向對方時,那抹黑影似乎也察覺到他發現了自己,一雙冷冷的眸子閃爍戲謔,手持梅花雙勾忽地轉身朝他襲來。

  韓寒足尖一點往斜前方偏去,急急抽出腰間長劍抵擋。

  黑衣人出招狠辣凌厲,身形如鬼魅飄忽不定,梅花勾短而險,招招克制住韓寒手中長劍。

  韓寒凝氣迎敵,梅花勾一勾扣住韓寒劍柄,另一勾尋隙橫向他的雙目,韓寒見況先纏住第一勾,緊接著奮力一震,將對方逼離自己身邊。

  雙勾再近,黑衣人眼中戲謔隱去殺氣大熾,招式化得更為陰狠毒辣,銀勾直取韓寒頸項要害,直欲置他於死地。

  「又是清明閣的殺手!」韓寒啐了一聲。

  黑衣人手中雙勾再度猛攻。「你也知清明閣?」

  「哼,被糾纏這麼多天,豈會不知!」這名字其實是穆襄所查出,但穆襄的便是他的,所以誰知道都一樣。

  兩人大戰數十回合,幾乎是勢均力敵不相上下。黑衣人在韓寒身下討不了便宜,劍傷無數,鮮血淋漓。只是韓寒亦好不到哪裡去,臂上腿上皆被銀勾扯下幾處皮肉,還好襲往臉上那記險險避開,若不然便連半邊臉也要被那梅花勾給扯裂了。

  清明閣派來的高手果然不得小覷,他韓寒的身手在武林中算不上前十,也到不了二十之外,如今卻被這人打得幾乎無法招架,此戰若稍有不慎,他的命怕是真要給清明閣買去了。

  韓寒揮劍直劈黑衣人面門,對方身影一閃在他眼前消失,他聽聲辨位立即回身擋住身後突來的梅花勾,黑衣人冷笑一聲銀勾往下一翻再往韓寒下腹襲去。

  正當韓寒腦海中浮現:『終究是慢了一招啊!』心服口服地要吃對方一勾時,幽暗的密林裡突然響起了一聲哨音。

  黑衣人動作一滯,抬眼望向哨音方向,韓寒心中只想這是最後機會,及時劍化纏字決,一時間銀劍頓若靈蛇繞往梅花雙勾,待黑衣人回過神來,韓寒已經催動所有內力灌於兵器之上。

  黑衣人急急以內力相迎,此時兵器相交之處傳來一聲轟然巨響,「砰」地一聲塵土瀰漫,兩人皆被彈了出去。

  韓寒翻了個身強欲站起,卻是身形搖搖晃晃片刻,又坐倒地下嘔出一口鮮血來。

  他心想這回總該重創那個不知死活要買他性命的殺手了吧!繼而喃喃說道:「清明閣算什東西,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

  漫天煙塵漸漸落下,就在韓寒終於能夠看清楚對面的景象時,卻發現不知什時候,一抹紫色身影立於那處,腳旁躺著那爬不起身的黑衣殺手。

  紫衣人笑了一聲,開口道:「哦,寒山派代掌門真是好氣魄。」

  韓寒喘了口氣暗喊一聲糟!

  這紫不隆咚的傢伙是什時候站在那裡的?殺一個殺手已經用掉他半條命,照先前一個比一個厲害的例子,此人肯定更難對付。

  他感覺自己眼前暗了暗,神智也逐漸模糊。

  「完蛋……」韓寒心裡頭這想,嘴裡頭也說了出來。而後他意識便像斷了線的風箏飄然遠去,不省人事。

  黑衣人掙扎起身,搖搖晃晃朝倒在地上的韓寒走去,要完成任務。

  然當其欲下手了結韓寒性命時,紫衣人的聲音悠然由黑衣人身後傳來。

  「慢著。」紫衣人的聲音有著笑意。「把他帶回去。」

  ◇  ◇  ◇

  九爪鎮金爐中飄出的裊裊香氣瀰漫在諾大的廂房裡,昏迷許久的韓寒咳了一聲噴出血沫,緩緩睜開了眼。

  他神色有著初醒的呆滯,但眼珠子轉了轉發覺身處異地,再感覺受傷不輕時,眼神便是一清,屏氣凝神以對。

  「醒了?」不遠處一座長榻之上臥著名俊美男子,那人年紀約莫三十來歲,樣貌好得令人驚心。

  韓寒一見只覺其劍眉星目,鼻若懸膽,唇若淺朱,身著紫衣氣宇軒昂,態度雍容,然那骨子裡所透露出的上位者之姿,掌生殺大權之態,卻又彷彿蛛網一般朝他罩來,令人感覺呼吸一滯。

  「……你是誰?」韓寒努力想站起身,試了幾次卻是徒勞無功。他心想是傷勢過重,於是立即調起內息欲查傷勢,哪料下腹卻突如其來一陣酸疼。

  韓寒訝然張了張嘴,自己的內力無法運轉,竟是被封住了!

  紫衣人接過身旁部屬呈上的香茗啜了一口,趣味興饒地道:「猜猜?」

  韓寒皺眉,實在不喜歡這人那種高高在上耍人玩的姿態。他怒道:「猜什麼猜,沒想到清明閣主是這等無聊之人,我韓寒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要殺便殺,無須故弄玄虛多餘做事。」

  光看殺手都是黑衣,這人卻是紫衣,韓寒便料了個七八分。

  然以為此等言語會讓紫衣人爆怒給他個痛快時,對方卻像聽見什有趣的話般,放聲大笑起來。

  「我乃清明閣柳長月。韓代掌門真是個趣人,落入我清明閣中還有膽大呼小叫的,你是第一個。」那人笑著的時候臉上線條便柔和起來,也淡去了一身戾氣,但韓寒仍不會掉以輕心。

  韓寒感覺這柳長月口中「韓代掌門」四字帶著揶揄意味,他咳了一聲,應道:「反正橫豎都是死……」

  「若我說留你一命呢?」柳長月放下茶盞朝韓寒走來。

  他勾起的嘴角與微彎的眉眼讓那張俊顏顯得親和不少,可韓寒卻渾身汗毛直豎,直起雞皮疙瘩。

  「主上!」那名部屬喊道。

  可柳長月只是輕輕回首瞥了對方一眼,對方聲音立噎,單膝跪了下來。

  「一命萬金、點著名唯有清明墳頭見的清明閣,竟要留人性命,我聽錯了是吧!」韓寒見對方笑得那般得意,也不甘示弱呲牙咧嘴地笑回去。武功是輸了,但氣勢萬萬不能輸。

  柳長月卻是再度被韓寒逗笑了。他有趣地問:「你連殺我清明閣十七名頂尖殺手,讓我損失不少,你可知我得買多少孩子,教多久武功,耗多少心力才挑得出一個能用的?」

  韓寒愣了一會兒。「不知道,哪會知道!」

  「你還真想了!」柳長月見韓寒的模樣忍不住又笑出聲來。「這樣吧,我給你一段時間考慮。一是代那十七人之缺加入我清明閣;一是明年清明,讓親人好友提酒去墳前祭你。」

  柳長月話中完全沒有威脅意味,更感受不到殺氣,但這般平淡話語之後所代表的,卻真正是韓寒的生死抉擇。

  「讓我當殺手?」韓寒整個人懵了,他望著柳長月那張長得好看但笑起來讓人很想打一拳的臉道:「你腦子壞了!」他肯定。

  「下去吧!」柳長月含笑道。

  接著門外突然走進來兩個人,拖著連站也站不起來的韓寒迅速往外去。

  韓寒走後,柳長月在屋子裡晃悠。他心情很好,畢竟死了十七個廢物卻換來了一塊美玉,這等好事不是誰都遇得到。

  若非他突然興起想見見這連折他無數手下之人,便不會發現這人原來是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個。

  「起來吧金花!」柳長月取了塊糕餅放進嘴裡。

  他身旁的部屬立即起身,卻欲言又止地幾度張口。

  「好奇我為何壞了規矩留下韓寒一命?」

  「……是。」身著黑衣、黑布蒙面的金花回答。

  「不久之前,我曾在燕蕩山上見過他。」柳長月喝著下屬重新沏上的熱茶,在糕點的甜香味和上等香茗的甘甜之間滿足地嘆了口氣。

  「……」

  「那時他為了救個要掉落深谷的人,抓著燒紅的鐵棧把對方從半空中捲回來,後來聽說手都差些廢掉。」柳長月道。

  一個大男人咬著做工精緻的糕點還吃得津津有味,這在別人做來可能不倫不類,但柳長月舉手投足卻是自然非常,且甚至讓伺候他多年的部下都看失了神。

  柳長月說:「寒山派出了個武學奇才,就連當年的龍吟劍韓齊也無其風采。那樣的人,執劍的手等於性命,可竟想都不想便用自己的命換別人的命!嘖嘖,我還真沒見過這樣的人!」

  「主上……看上了韓公子?」金花用詞斟酌,特意在韓寒姓氏後面加上公子兩字觀察主子的反應。

  柳長月朗聲大笑。「金花啊金花,你這顆小腦袋到底是裝了些什麼?」

  金花不語,雙唇微抿。

  「他,我留著有用。」但柳長月突然又這麼說。

  他看中韓寒的身手不過其一,而其二是因為,韓寒當年救的那個人,是神仙谷中排行第八的弟子,名為趙小春。

  他如果能得到趙小春的下落,或許就能……

  ◇  ◇  ◇

  韓寒被拖到半路就昏了過去,夜裡迷迷糊糊聽見什麼聲音、感覺有人靠近,想要醒來,卻乏得沒半點力氣。直到日上三竿時刻,才讓一桶冰冷的井水給招呼起身。

  嘩啦地一聲,冷水潑上身時韓寒一陣激靈,立刻睜開了眼跳了起來,然而進入眼簾的東西卻讓他嚇了一大跳。

  韓寒面前站了個濃妝艷抹的男子,女子羅裙、紅紗披身,頭上金飾閃得刺眼,手裡執了條長鞭「啪」地朝地上一揮,巧顏俏兮地道:「好了,最後一個裝死的也醒了,你們幾個都給我聽好了!」

  韓寒咳了一聲,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竟身處一處小院落內,而身旁還站著數名男子。這些人有的和他差不多年紀,但也有幾個才十三四歲,只是不管哪個,都是眉清目秀、面容姣好的模樣。

  「簽了賣身契,從此以後便是水月樓的人。除非攢夠錢贖身從水月樓大門離開,否則要被媽媽我抓到哪個狗養的有膽逃跑,絕對叫他有腳跑出去,沒腳走回來,知不知道!」

  韓寒張了張嘴,想問此處究竟是什麼地方,怎麼每次他昏過去再醒過來地點便不一樣,之前是在清明閣,現下則是在這什麼水月樓。

  「……咳……」可才開口,發出聲音的剎那咽喉便痛得如火燒灼一般,韓寒捂著脖子皺起眉頭,又試了幾次,不但只能發出「喝、喝」的氣音,喉頭也越來越痛。

  那自稱媽媽的人還在口沫橫飛說著規矩,聽不懂也不想聽的韓寒已經在左右張望,而後很不給面子地踏上身後長廊打算離開。

  他心想這一切絕對是柳長月搞的鬼。那個人上一刻說要讓他入清明閣,下一刻便將他丟到這鬼地方來,封他內力還毒啞了他,也不知要做什麼。

  眼尖的媽媽自然瞧見韓寒的舉動,他哼哼兩聲,甩甩手讓身邊護院看住那些新買的小廝,跟著便一鞭子往韓寒背後打去。

  韓寒內力被封,但多年武功可不是白練的。他一聽見呼嘯聲,反手不偏不倚便抓住那條長鞭,雖然手掌心火辣辣的疼讓他萎了一下,但隨即努力站穩了,臉上裝起什麼事都沒的摸樣。

  「小子,沒聽見我方才說的話嗎?竟然轉身就走,你叫媽媽我面子往哪兒放!」那人有著男子輪廓,但嗓音卻掐到細得要滴出水來。

  「……咳……」韓寒皺眉啐念了聲。『我娘早死了,佔這便宜小心折壽!』

  「哼!」那媽媽笑了起來。「原來是個啞的!」他抽回鞭子,上上下下看了韓寒幾遍,眼神妖裡妖氣的,叫韓寒忍不住打顫。

  「如果在外頭遇見你,就你這貨色還是個啞巴,就算貼錢給我我也不可能把你帶回水月樓,可偏你是上頭交代下來的,即便媽媽我再怎麼想把你掃地出門也是不成。你最好給我認份點,這是什麼地方、上頭是什麼人你可清清楚楚,要是你敢耍花樣……」媽媽看向旁邊那一個個鵪鶉似的新進小廝,頓了頓,笑道:

  「媽媽見過的人多,知道你這種人骨頭硬,講不聽、打不彎。所以你可聽好了,以後你這麼著,便要這些與你同日進來的人一起受罰。你犯錯一件,他們兩日不得吃飯,你若膽敢逃出水月樓,媽媽便將他們的腳骨齊齊打斷!」

  韓寒一愕,瞥過臉去看那些人。

  那些人當中有的驚恐萬分,有的眼含怨毒地望著韓寒。

  韓寒心裡緊了緊,咬了咬牙,心裡想:『這不男不女的可真是惡毒!』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罵我!」媽媽神情一凜,拿鞭的手指著韓寒的鼻子道。

  韓寒直接翻了個白眼給他看。

  ◇  ◇  ◇

  穆襄打從醒來後遍尋不著韓寒身影,便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派莊內所有人外出尋找韓寒下落,自己則坐鎮寫意山莊內調度一切,屏息等待韓寒消息。

  他的心從沒像如今這般亂過,韓寒的走打壞他一切佈局,原本他正竭力讓底下人與清明閣接頭,願意付出萬倍代價買回韓寒一條命,但倘若對方無意相談,竭寫意山莊之力與其對上,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今晨在韓寒房內醒來,昨日之事隨即浮現腦海,穆襄整個人足足愣了一刻之久才得回神,他實在沒有想過同年玩伴對自己竟是那樣的心思。

  想起那人沐浴月光下,波水粼粼間因不慎說漏心事、含著淚水不知所措的無助摸樣,穆襄便是一陣心絞。

  那個向來直來直往的友人,自己何曾看過他那個樣子。

  而今他下落不明,外界又是危機四伏,穆襄只恨昨日為何抗拒不了藥性對他做出那等事,若非如此,他目前應該會好好待在山莊之內,在自己視線所及的範圍,平安地繼續練著他的劍。

  書房之外傳來叩門聲響,穆襄心浮氣躁地喊了聲:「進來!」

  殷總管穿著一襲洗得發白的青衣步入房內,三千髮絲規規矩矩地挽好,年近三十的臉上看不出太大的歲月痕跡。

  「殷叔你這麼快回來?」穆襄一愣。

  殷總管點了點頭,道:「路上和湘門門主會合得早,溫小姐安然送還便回來了。弟子們說韓少爺失蹤?」

  穆襄揉了揉眉心。「我沒看緊他。」

  「腿生在韓少爺身上,他不懂少莊主苦心硬是往外跑,怪不得少莊主。」殷總管面色淡然道。

  「……」穆襄低頭半晌。「殷叔……」他偶爾能察覺殷總管對韓寒的態度不一樣,但何處不同穆襄也說不上來。

  「少莊主,穆殷如今只是個下人,您這稱呼折煞穆殷。」殷總管說話總是不鹹不淡沒有太大起伏,神情一直以來也是如此。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叔侄兩人的對話被打斷,那開門入內的人跌跌撞撞,慌張大喊道:「少莊主!」

  和寫意山莊只隔了一座吊橋,暗無天日,山路蜿蜒,平常鮮少人跡的密林之內,如今多了一群人四處搜索。

  明晃晃的火把在山風中搖曳,喊著「韓公子」的聲音大到能傳到一里之外。

  穆襄凝視著地上四濺的乾涸血漬,和那三柄交纏在一起扭曲得完全無法分開的兵器。兩把梅花勾、一柄無名劍,滿地怵目驚心的血跡。連精鋼所鑄的上等名器都成了這副模樣,可想而知此處當時戰況是如何之激烈。

  穆襄不語,只是靜靜地看著地上韓寒留下的一切。

  他雙拳緊握,再放開,緊握,再放開,神情已不是往日那個無論面對何事總雲淡風輕冷靜以對的寫意山莊少莊主,而是一個心裡盤據著或許已經失去摯友的念頭,無法克制心中怒意的尋常之人。

  在旁的殷總管看了一眼這樣的穆襄,轉身走開去。

  或許,還來得及……

  或許,已經來不及……

  【第六章】

  韓寒沒聽過水月樓的名字,他還想會不會是清明閣的分支,一樣是作殺手生意的,可沒多久他就知道自己錯了。

  他們這日進來的小廝通通被帶到偏院一間大房安置,房內為通鋪,一張大木板床上睡二十來人。隔日所有人便被編派雜役,挑水、劈柴、灑掃等等有的沒的,韓寒則是被派到廚房端盤子。

  他望著手裡熱騰騰直冒煙的水煮魚,心想著既來之則安之。

  清明閣並非正道,柳長月的想法自然也非尋常人能夠猜測,但既然柳長月沒有取他性命還將他擒來此處,韓寒猜想,這人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將他送去過奈何橋喝孟婆湯。

  剛巧他目前也要躲穆襄一段時間,直至趙小春那讓人咬牙切齒的春藥期限過去。此時此刻這地方對他而言倒也不失為一個棲身的好處所,除了那個殺手頭頭需小心提防外,包吃包住,一切甚好。

  只是,水月樓是個很奇怪的地方,開始上工的這日韓寒便這麼覺得。

  這地方說它是清明閣的殺手分舵,但哪有殺手分舵一開門便客似雲來,讓在廚房送菜的他樓上樓下跑了幾百趟氣喘吁吁;可若說是酒樓飯館,裡頭負責招呼客人的侍者為何又打扮得花枝招展,臉上近近一看還能見著一層厚厚的胭脂水粉。

  另外最令人不解的是,這地方怎麼連一個女人都沒有……就連來客也清一色皆為男子……

  端著香氣四溢的水煮辣魚,從來高高在上一呼百諾的寒山派少主肚子不爭氣地響了起來。

  天色已然暗下,長廊上的絳紗燈也一個一個點燃掛上,他捧著盤子在長廊上走著,心裡想著送完這趟該先回廚房吃點東西。

  通鋪裡那些人個個餓死鬼投胎似的,用膳時候總是比誰跑得快、看誰搶得多。

  他中午不知被哪個混蛋絆一腳,等爬起來發覺飯桶居然已經全空了,菜更是被夾得一根不剩,讓他空著肚子到如今。

  就當韓寒這般邊走邊想等會兒回去要再沒飯吃定會好好理論一番時,後面一陣腳步聲接近,跟著便猛地讓人從背後給抱了個結實。

  一陣酒臭味撲鼻而來,男子醉得胡言亂語地喊:「金花兒你真讓爺好等啊!竟然那麼久都不來爺那,是誰包了你啊?誰那麼好膽敢包大爺我的金花兒,讓我見不著面啊……」

  還沒等對方瘋完,已經雞皮疙瘩爬滿身的韓寒奮力掙開醉酒之人,出腳一踹,把那滿臉通紅的男子踹得翻出欄杆摔進花園裡哀嚎個不停。

  而後韓寒左右張望瞧沒人看見,立即便快步離去。

  經過幾間燈火通明的廂房,聽見門縫內傳來弄琴聲錚錚悅耳,方才被那一抱冷汗還沒停下來的韓寒邊想著:「這到底是什麼地方,莫非是樂坊?」邊推開一處小廳廳門時,被廂房裡「嗯啊——」的一聲浪叫嚇得手中盤子抖落地面。

  盤子摔碎的聲響讓裡頭尋歡作樂的七八人靜了下來,視線往韓寒身上移來。

  廳內一張圓桌,桌邊兩兩一對,或親或抱幾乎全摟在一起,而方才發出婉轉呻吟的一名少年則臉帶媚色坐在一名男子身上,隨著對方的頂起而曖昧聳動著。

  韓寒臉色一黑,終於發覺自己到了什麼地方了。

  他雖向來少出入秦樓楚館,但也聽過除了妓院之外,還有一種專買賣小倌供男子狎玩的相公館。

  這兩天發覺奇怪卻說不出所以然,到這時那些不明白的地方也一一通透。

  清麗秀美得詭異、穿著薄紗袒胸露背如花似玉的少年與青年,妖人似拿著鞭子的媽媽,夕陽西下才開的水月樓。原來、原來這地方竟然就是傳說中的相公館,他竟是在相公館中當起了雜役!

  「這是怎麼回事,端菜端到砸了還愣在那裡是傻了嗎?水月樓到底怎麼教的,竟叫這等下人來掃我們的興!」其中一名客人臉色垮了下來。

  韓寒皺了皺眉頭,轉身便要走,轉身之際眼角餘光卻瞥見有個人猛地站了起來,眼神冰冷地死死盯著他。

  一名小倌見況立即走過來扯住韓寒,嗲聲嗲氣地罵道:「死小子沒長眼啊,居然擾了金花兒和張大爺的興致。你給我過來,自打幾個巴掌賠不是!」

  韓寒才想把這小倌的手從自己衣衫上拔下,那被他換作金花兒的少年便開口,聲音冷凝地道:「金花突感不適,就此告退,不陪諸位爺了!」

  說罷便朝韓寒走來,而後像是沒見著他似地越過門檻離去。

  「金花兒!」後頭幾名尚未碰著美人的急色鬼連連喊道:「你怎麼能就這麼走掉!」

  金花是水月樓裡的頭牌,生得芙蓉面頰、杏眼桃腮,他這一走帶起一陣香風,讓屋裡的男人望著美人背影又是遐想又是著急。

  韓寒的視線從剛才見著金花起便緊盯著不放,金花一走他也跟著快步隨上,那若女子般妖嬈的小倌揪住他嚷嚷,幾名客人因為他的闖入失了與水月樓頭牌共度良宵的機會也正鬱悶,這便打算把氣發在韓寒這小廝身上。

  韓寒用巧動轉開那名小倌,將那人推到狂湧而來的男子們身上。

  他轉身運上內勁欲追金花,卻沒料氣海又是一陣酸疼。想起自己內力被封,韓寒不悅地嘖了聲邁開兩條腿,朝金花離去的方向大步跑去。

  ◇  ◇  ◇

  繞著迂迂迴回的長廊,耳邊淨是小倌們與恩客調笑之聲。韓寒不知自己臉皮竟然這麼薄,只聽人家叫兩聲就臉紅了。

  他紅著臉四處尋找金花的下落,但追了好一段路卻都沒發現金花。

  「你跟著我做什麼?」長廊暗處,一對貓兒眼閃爍著。

  韓寒猛一回頭,便見金花帶著嘲諷的笑容走了出來。

  如今柳長月不在,金花無所忌憚,他週身瀰漫著殺氣,手中薄刃出鞘,瞬間抵上韓寒咽喉。

  韓寒頸項微微刺痛,濕潤的液體蜿蜒流下,他不用看也知道金花在他脖子上開了個口子,叫鮮血流了下來。

  「我昨晚明明就在你身上下了西域奇毒,沒可能你還能活到今天!」金花說。

  韓寒開口,沙啞的「喝喝」聲讓金花一愣。

  他說:『原來是你!』金花從他開開合合的嘴形看了出來。

  金花略微皺眉。韓寒頸項流出的鮮血泛著詭異的紫光,仔細一聞還能聞見淡得幾乎不被人察覺的草藥味。

  「難怪你死不了。」金花冷笑一聲:「寒山派少主千金之軀,靈丹妙藥定是服過不少,可就算你逃得了昨日,也逃不過今日!」

  金花手勁稍稍一大,韓寒脖子上的鮮血就越流越多,然而韓寒卻是睜著一雙清澈乾淨的眼望著金花,不明所以地問:『柳長月留我一命,為何你卻欲取我性命?』

  「不許你提主上的名字!」金花一張漂亮的臉蛋扭曲起來。他道:「主上從未為任何人破壞過規矩,可你毀我閣中殺手無數,主上卻還是留下你。我一見你就知道你留不得,主上看你的眼神完全不一樣,他從未那樣看過別人!」

  這是嫉妒中人才會有的表情,韓寒有些困惑,後才瞭解,原來這人喜歡上了柳長月。

  因為貼近,他們能看清楚彼此臉上的細微神情,金花想裝作漠然卻不慎失敗的妒意,韓寒感同身受流洩而出的酸楚。

  金花有著一身上等武藝,密林中他甚至差點敗給金花,韓寒覺得像這樣的高手不應該被世俗所牽絆,他們應該傾盡心力追求武學極致,直至化境才是。

  昨日在柳長月身邊的金花眼冷心冷,面無表情地立在一旁,韓寒不禁猜測這人是否也同自己一樣,身邊有個穆襄,卻只能不言不語不讓那人知道自己的心情,一輩子默默地看著他。

  『你知道寫意山莊的穆襄嗎?』韓寒說得極慢,好讓金花能看懂他的話。

  金花皺眉疑惑,點了下頭。

  『那……是我喜歡的人……』韓寒這般說。生死瞬間,這以為埋藏著永遠不會說出口的秘密便這麼坦露在外人面前,韓寒以為會很難開口,可時候到了不過就是嘴動一動,輕易地便說出。

  開口後韓寒鬆了一口氣,慘淡一笑。『我本來打算離開他以後遠走關外,專心一志於武學之上,沒想到卻碰上了你。』

  說著,韓寒笑了起來。

  『你叫金花?這真是個好名字,我初見時還真讓你嚇了一跳,竟然跟著我這麼久我才發現。你簡直像夜裡炸開的一朵煙花,金燦燦的叫我驚喜。你那梅花勾法天下一絕無懈可擊,我可真許久沒遇著能打得這麼暢快的對手了!只可惜最後我的劍和你的梅花勾被咱倆打爛,要不現下若還有兵器,我真想再和你痛痛快快打一場!』

  「說這麼多廢話就不怕我馬上殺了你!」金花冷冷地道。

  韓寒說:『可我是真的想和你打一場!』

  「……」金花的薄刃又壓了一下,韓寒臉色一白。

  『也沒什麼好怕的……』韓寒慘慘地笑。『見過煉獄的人就明白,死,也不過那麼一回事……』

  ◇  ◇  ◇

  韓寒本以為金花一刀下來,他就該去見他爹娘了,沒想到金花卻突然手一抖刀一收,拍拍衣袖走了個不見人影。

  韓寒被留在那裡愣上好一陣,心想這人是怎麼一回事,不是要殺嗎,怎麼又不殺了?清明閣真是專出怪人。

  那天晚上因為金花的緣故他回去晚了,結果飯菜全被吃光光,坐在飯桌上剔牙的幾個青年還朝他挑釁地笑笑,說道:

  「喲,啞巴回來啦!可惜剩菜都拿去餵狗了,看來今晚有人得餓肚子囉!」

  韓寒脖子捱了一刀流下了不少血,再加上餓了一天肚子脾氣早壓不住,以前功夫和身份還在的時候他若幹這事叫欺負弱小,絕對會被門規處置,可現下他一沒功夫二是個掛名且沒飯吃的小廝,哪還用管那麼多!

  他走過去朝那個說風涼話的就是一拳,旁邊的人跳起來要幫手也給一拳打趴了下去。跟著不知誰喊道:「殺人啦,啞巴殺人啦!」剩下的人便一窩蜂地朝他撲來,同仇敵愾對付起他來。

  韓寒知道那媽媽一句話叫這些人記恨他,但那也不是他願意,他可是被抓來的!老虎不發威,這些人倒是還真當他啞巴貓了!

  那些人一個一個往韓寒身上撲,韓寒便抓起來亂打一通。

  這些相貌清秀買回來不知做什麼用的小廝和身強體壯的韓寒根本不能同日而語,就算韓寒身上有傷,但沒幾下就把他們打得哭爹喊娘,還有幾個小的無辜受牽連,哭到鼻涕眼淚直流,可憐得不得了。

  隔日,因為前一晚韓寒摔盤子、出差錯、得罪了客人、還和通鋪裡的小廝互毆,媽媽拿著鞭子來不分青紅皂白便把那些小廝一頓打,打得二十幾人懷恨在心,晚上趁韓寒睡覺又用棉被把他蓋了拳打腳踢,逼得韓寒跳起來又和他們一陣亂鬥。

  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十來日,偶爾那不知被下了什麼毒的身體會虛弱起來讓他吐吐血連帶害他被人打趴下外,打著打著,摸透了彼此性情,最後加上通鋪裡二十來個兄弟輸得心服口服,竟也就這麼認了他。

  ◇  ◇  ◇

  這天韓寒拿著掃帚經過荷花池時頓了一下,他其實也不是太在意容貌的人,只是自己這張臉從小沒被千人也被百人稱讚過,說傾慕他的姑娘多到從山上排到山下亦不誇張,是以來這裡以後老是被嫌棄相貌,真令他百思不解。

  攀住池沿探頭往下,水鏡中映照出來的是一張平板無奇的臉。

  普通的眼耳、尋常的口鼻、曾經那些精緻如同刀削的五官像狠狠一拍全平了似地,再也看不出以往痕跡。

  加以這陣子輝煌戰績幫助下,他左眼青一塊拉得眼角往下垂,嘴角破一塊結起褐色的痂,右邊臉頰腫一塊高高隆起整個紫到發黑,醜得簡直他都懷疑自己見鬼了。

  可輝煌訝然,這不是他那張僅存的面具?

  他不禁讚嘆人稱鬼匠的百里七這人皮面具做得可真好,這些天他竟然沒發現自己臉上被戴上了這東西,還有這面具居然能從裡面透出色澤來,叫他的臉腫成這樣也能牢牢貼住,完美得像是第二層肌膚一般毫無破綻。

  「看什麼,你那張醜臉有什麼好看的?」

  韓寒起身轉頭望去,見到出言諷刺的原來是金花。金花穿著一襲淺黃薄紗,半倚欄杆,妝容素淨,若不開口說話,那天仙絕色的模樣簡直叫人傾倒。

  只是,金花開口了,而且一開口就說他醜,所以韓寒的臉黑了黑。

  這幾天沒人找他打架,韓寒正無聊得緊,這會兒天還沒暗便見金花,韓寒第一個念頭就是這人又要來殺自己,遂握緊了手中竹掃帚朝金花攻去。

  金花嗤笑一聲:「不自量力!」非但一記手刀將韓寒竹帚劈成兩半,更正好兩拳打上韓寒肩頭,讓韓寒痛得連退兩步,緊皺起眉頭。

  韓寒向來就不是輕易認輸的人,沒內力有沒內力的打法,他用那破爛掃帚施起柔字訣,金花再度襲來時,他或拖或曳,不但沒讓金花輕易近身,而且還兜得金花團團轉,羅裙盛開如一朵艷艷黃花,場景都漂亮了起來。

  金花異於韓寒的招式和韓寒腦袋裡頭古怪的想法,明明就是生死被捏在別人手心的人,卻沒想過要低頭,日日還是活得這麼快意瀟灑。

  雖然心裡仍萬分不甘,但金花在見到那雙專注和自己對戰的明亮眼睛時,也對主子為何看上這人有了些瞭解。

  不是誰都能置生死於度外,不是誰都能如此灑脫。對他們這種取盡人命的暗殺之徒,這如同燦燦烈陽一般的男子,是過於特殊的存在。

  『哈、看我這記!』對金花鬼魅般飄忽的身影韓寒突然想到解法,正當他開心地閃啊閃地,直破金花空門時,金花一個凌厲眼神飄來,迅雷不及掩耳地將韓寒打飛出欄杆,「撲通」一聲掉到池子裡。

  韓寒咕嚕幾聲才從池子裡努力冒上來,他頭上頂著一片荷葉,整個人濕淋淋地狼狽不已,見著這樣的韓寒,金花眼裡的殺意緩緩地消散了。

  從他這邊望去,韓寒雙唇一開一合不知說著什麼,距離太遠他看不清楚。

  金花嗤笑一聲,而後見遠遠那頭白媽媽來了,便攏攏衣裙做無事樣朝他走去。

  「喲,我的好金花兒,今日怎起得這麼早啊!」白媽媽一笑,花枝亂顫地,臉上的敷粉便簌簌地掉,像下雪了似。

  金花的眼瞥向正努力爬到岸上來的韓寒。

  白媽媽順著金花的目光自然也瞧見那死冤家,扯開喉嚨、搖起嬌臀、鞭子一甩,一聲河東獅吼便響徹水月樓:

  「又是你這啞巴!前些時候打得我沒一個小廝可用就算了,今日竟然又得罪我們金花主兒,天殺的你是活得不耐煩是不?你想死也別拖著我啊,金花主兒身份嬌貴,破壞他一根汗毛,你賣十輩子身都還不起的你!」

  韓寒很自然地又將白媽媽揮來的鞭子抓個正著,他手裡火辣辣地痛,咬牙咿咿啊啊地喝了半天氣音。

  「別再『喝喝喝』了,老娘不懂你想說什麼!」白媽媽罵罵咧咧地道。

  『我是說,他想殺我,我總不能伸長脖子等他殺吧!』韓寒重複再重複,可白媽媽沒慧根,就是看不懂他的嘴形。

  啞巴了真是不方便!韓寒心裡頭想。

  啞到只有一個殺手與你心靈相通,也真是可憐!他這麼覺得。

  ◇  ◇  ◇

  和金花的「打打殺殺」幾乎成了家常便飯,但很奇怪的是金花眼裡雖有殺意,但卻從未曾真正了斷他的性命。

  韓寒猜不透金花是怎麼想的,但不殺他也好,好不容易遇上個境界相當、悟性也差不多的對手,要交手沒多少時間便死,那真是太可惜了。

  只是……韓寒目不斜視望向前方的紅色大柱,耳邊傳來嗯嗯啊啊的嬌喘聲讓他覺得自己怎麼不是聾了而是啞了。

  今夜又是他送菜至小廳,這廳外頭掛著寫有「春日」兩字的木牌,一進來除了金花還衣衫完整撫弄著琴外,裡頭一對對早就脫得這裡一件那裡一件,大玩起春宮宴來了。

  金花一見是他便開口了:「留下來伺候著。」

  這也不是第一次。近來只要晌午和他打完,晚上金花便會要他留下。

  他前兩回根本不給金花面子,幾次皆是轉頭就走,可隔天他通鋪裡那些人便有幾個給白媽媽抓去鞭了,白媽媽說得很明白,誰都不能拂金花的意,既然他打不聽,那就打那些細皮嫩肉的看他聽不聽。

  韓寒從來不願自己的事牽連旁人,所以再下來金花一叫,他便留下。

  韓寒心想反正金花只是想難堪,反正他只要僵在那裡把自己當死屍一樣,金花無趣之後自會讓他走。

  此次春宮宴的嫖客個個生得高頭大馬、孔武有力,令得幾個掛在他們身上的小倌被操弄得哀聲四起慘叫連連。

  這頭一個死命喊著:「爺、爺、啊、啊、我不行了——」

  那頭一個高聲叫著:「慢、慢、啊、啊、爺、爺,要去了——」

  韓寒眼觀鼻、鼻觀心,聽見小倌們這般喊,不由得想起如今身在關外的爺爺,不知他老人家是否安好?

  老爺子年逾古稀了卻還是四處跑,上回聽說他想在塞外牧羊自己還捎了銀子過去,就不知那牧場蓋好了沒,羊養了幾隻了。

  就在韓寒神遊太虛之際,一名壯漢扔下被操暈的小倌走到他眼前。

  當韓寒回過神來見到一隻大猩猩正朝著自己笑,便有禮地也還笑了回去。

  那大猩猩眼睛一亮,雄渾沙啞的嗓音道:「沒想到你這小廝長得不怎麼樣,笑起來倒別有一番風韻,就不知道嘗起來是不是也這般了。」說著說著,一手便往韓寒臉上摸來。

  韓寒猛地驚醒,連連倒退了兩步,他身上寒毛全立了起來,雞皮疙瘩爬滿身。

  「莫爺,那只是個相貌普通的尋常小廝,甚至都沒我們幾個漂亮,您……嗯啊……怎麼就看上他了呢?」旁邊有人嗤嗤笑著,伴著幾聲喘息。

  「你這騷蹄子懂什麼,老子就是喜歡這味。你們幾個小娘們似的操不了幾個時辰便沒了氣,還是這種身子板結實的捱得久一些。」被稱作莫爺的男子舔了舔嘴唇,大掌伸出便要掐掐韓寒的胸口,看看他那胸厚不厚實、禁不禁得起掐。

  韓寒一閃,及時躲過對方的爪子。

  那莫爺還不死心,帶著淫邪的笑繼續朝韓寒靠近,還故意挺了挺腰,晃了晃兩腿間高高昂起的紫黑色陽具。「別害羞啊,快過來,長得醜點沒關係,莫爺看人向來就不看人臉的,屁股好用就成了!」

  『奶奶的你的屁股才好用!』

  韓寒這陣子可沒少受水月樓和金花的鳥氣,看那莫爺朝他逼近,看不懂自己的嘴形,臉上隨即神情猙獰,盯了眼對方那東西,而後伸出的手作勢在半空中旋轉一擰,以眼神動作和表情說道:

  『不怕死再靠過來,就斷了你子孫根!』

  可惜莫爺就好這口,越帶勁的便越愛。韓寒只聽他淫笑一聲朝自己撲來,嚇得連連後退,就怕被那還滴著濁液的東西戳到身上哪個地方,那地方的肉就會爛掉再也長不回來。

  韓寒一路東跳西竄,大猩猩在他身後一路緊追不放,春日廳裡頭簡直被他們兩個搞得是雞飛狗跳的,連莫爺帶來的幾個兄弟都停了身下動作,要不被一撞、一倒、跟著一折,那可真是再振不能。

  跑得氣喘吁吁滿身大汗的韓寒漸漸泛起一陣噁心,連帶的腳程也漸漸慢下,莫爺見機不可失便加快腳步,往前一撲壓倒韓寒。

  韓寒被壓得胸腹一痛,像是有什麼要從嘴裡噴出來似的,但同時立即五指成爪,使盡吃奶力氣朝那貼在他腰間的熱塊,狠狠掐去。

  伴隨著一聲不忍聽聞的淒厲慘叫,韓寒死命的忍耐也到了極限。他嘴裡噴出了一口血,散著淡淡藥味的鮮血濺了一地。

  有個有過經驗的小倌兒驚叫道:「醜八怪咬舌自盡了!」

  而韓寒只覺得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小,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嗡嗡作響的耳鳴,跟著他視線漸漸模糊,連自己不是咬舌自盡也來不及澄清,就這麼陷入黑暗當中,暈死過去。

  ◇  ◇  ◇

  睡了不知多久,韓寒睜眼剎那看到的是柔柔嫩嫩的淺黃簾幔,柳長月安坐在一張雕工精細、墊子厚實的軟榻之上。

  他倒在金花身旁,金花伏身跪著,柳長月似乎正在和他說話。

  為什麼說是似乎?

  因為韓寒發現一件很糟糕的事情,繼自己莫名其妙被毒啞後,耳朵也有了狀況。他如今只能斷斷續續聽見微弱的聲音,不過這也夠他聽清楚柳長月和金花的對話了。

  金花發現他已醒,可動也不動地。

  柳長月繼續道:「我還以為你這回爭氣,敢在爺的眼皮下搶人性命。可怎麼不但沒幹得乾脆利落些,讓人活了還半殘不廢地成了啞巴!你若再果決點補他一刀斷他性命說不准爺還會高興點,但,卻又幾次都沒下得了手。這般拖拖拉拉怎會是我清明閣第一殺手該有的?怎麼,莫非我閣內殺手也學外人那樣,相處久了來個日久生情,對獵物心軟了?」

  柳長月語調輕軟,卻是聽得金花一臉慘白。

  「屬下知錯,請主上責罰。」

  柳長月面上一派淡然,甚至還掛著笑。「知道錯了就自己去刑堂領罰。」

  「是。」金花根本連掙扎也沒掙扎,便順從地起身往外走去。

  關門的聲響讓韓寒回過神來。

  他還是有些不習慣這在外頭冷傲淡漠誰都不理會的水月樓頭牌會是清明閣的殺手,而且一到柳長月跟前便乖順得像只沒了爪子的小貓似。

  柳長月玩味地捻著手中一抹泛著淺紫光芒的鮮血。「色見花、寒地蟾,你身上竟會有這兩味百年罕見的藥物?若不是這兩味藥淡了九霄五靈散的毒性,你早在睡夢中被封各種知覺,睡著睡著就見閻王去了。」

  韓寒知道柳長月發現他醒了,便盤膝坐了起來。他無聲地咳了幾聲,將目光放至這笑起來看似人畜無害,手中卻不知沾染多少血腥的男子身上。

  他本以為柳長月那日說的是笑話,把他扔進水月樓以後就將自己這個人給忘了,誰知道這人卻還是緊盯著他與金花的一舉一動,並沒有打算放了他。

  若柳長月連金花對自己下毒、這段時間他屢找金花挑釁比試而金花卻老是放他一馬也知道,那還會有什麼事情是這人無法掌控手中的。

  『這是我與金花的恩怨,你不該插手!』韓寒無聲說道。

  柳長月卻似乎沒興趣瞭解他的意思,只是拍拍軟榻旁的位置,笑容可掬地要韓寒過來坐。

  韓寒遲疑了一下,咳了兩聲便站了起來朝柳長月而去。反正他死都不怕、膽子比了虎大,哪懼這區區一個柳長月。

  「寒地蟾與色見花雖然能讓你不至於有性命之危,可卻無法完全抵擋毒性。先是失去聲音,再來沒多久怕便要喪失聽覺。你還記得我方才說的那些話吧?倘若那兩樣藥稍稍不濟,最差的結果你便得成為活死人,被封在這具驅殼裡度過漫漫一生。」

  柳長月曖昧地執起韓寒指節適中長若春蔥的手指把玩,韓寒卻在想怎麼迅雷不及掩耳地用那兩隻手指戳瞎柳長月的雙眼。

  柳長月笑了一下說道:

  「可是若你肯歸順我清明閣,我便找人替你解了,你乖乖聽我的話,我也會讓你活得稍稍順心如意些。可你若還是執迷不悟,」他從榻旁燃著縷縷香煙的銅爐,以指挑了一點灰黑煙燼出來,「我只要在你身上再加這麼一點九霄五靈散,便是大羅神仙再世也救不了你。」

  韓寒只覺這人面獸心的傢伙口中說的話全是屁,他一面心裡慶幸自己上半生都沒遇上這等噁心之人,一面跟著柳長月笑,雙唇開合道:

  『這手方才可抓過那個東西,你倒玩得開心啊?』

  柳長月讀著韓寒口形,半天才看懂關鍵字眼。「東西?什麼東西?」

  韓寒哼了一聲,手指從柳長月手中抽了回來,五爪掐了掐,做了個使勁扭轉的動作。

  柳長月雖還是笑著,但卻僵了一下。想來明白韓寒說的是什麼了。

  韓寒只見柳長月先收回自己的手,而後將另一手指上的灰燼一彈,餘燼受風後紅光一閃,落到旁邊錦墊上緩緩地燒了起來。

  韓寒見那火有越燒越大的跡象,也沒多想,翻身便往角落趴去,用手滅了火光。他若沒猜錯,這粉嫩鵝黃的廂房肯定是金花的「閨房」,雖然他不喜歡金花,可更看不過柳長月這般態度。

  他一想到這軟墊也許是金花特意為柳長月所擺放,而柳長月竟如此無視便覺不爽快。金花的情衷不被重視,在這男人眼裡,他的殺手或許都只是一個模樣,糞土那般。

  誰知他這一翻身扭腰的動作和臉上彆扭不悅卻硬是要拂去火星的神情落入柳長月眼裡,卻別有一番味道,柳長月先是將那只被弄髒的手在韓寒衣服上擦了擦,而後整個人覆了上去,在韓寒耳邊吹氣說道:

  「你怎麼就這麼招人喜歡呢!這麼吧,我再加個好處給你。倘若你從了我,我不但聘名醫治你,再給你個百花堂堂主位子坐如何?那可是僅次於我,清明閣四大堂主之一了!」

  『去你姥姥的!』

  他一腳想踹開柳長月,卻因被壓制而拳腳無從展開。

  「這句我看懂了!」柳長月大笑。

  ◇  ◇  ◇

  這日柳長月好不容易戲弄夠了韓寒,韓寒鬆了一口氣,心想瘟神終於要走,哪料柳長月卻又回頭,溫柔笑道:

  「小寒啊,既然金花這麼中意你,反正他身邊還缺個服侍的人,你便留在他身邊吧!省得你成天找他,他也整天想你,兩個人都心不在焉的!」

  『別叫我小寒……』敝人同您沒那麼熟,同他也沒您想的那麼好。

  韓寒一張臉黑得都要滴出墨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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