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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江湖系列 (第五部) 之暗相思》第5章
  【第七章】

  寫意山莊。

  穆襄方從山下回來,一進大廳見著殷總管正與溫玉說話,不禁一愣。

  「玉兒,妳怎麼上寫意山莊來了?」穆襄走到溫玉身邊。

  溫玉見穆襄眼下青著一塊,神情又疲憊非常,不知在外奔波多久沒睡了。

  溫玉說道:「我在路上聽到消息說表哥失蹤,便趕了過來。」她行踏江湖也有段時日,有人知她與韓寒關係密切,便特意遞春來了。

  「在路上?」穆襄苦笑:「妳又離家了,獨自一人?忘記上次的教訓了?」

  溫玉癟了癟嘴。「眼前是表哥的事情比較重要,你別再訓我了。我托了幾個朋友幫忙注意表哥的下落,你這裡呢?有沒有什麼消息?我看現下全天下人都知曉表哥失蹤的事,就阿襄你沒同我說而已。」

  穆襄撫了撫額頭,他還趕著入書房批份公文傳令下去,讓北方幾位總管好替他辦事,於是對溫玉便有些不耐了。

  他壓著性子說:「我正忙著,妳有事問殷總管吧!這兩天若要下山也記得讓殷總管派人送妳,小寒已經不在,妳別再讓我操心。」

  溫玉兒女心思細如毫髮,怎會聽不明白穆襄話裡暗著趕人的意思。她一時氣不過,對著穆襄喊道:「那可是我表哥啊!我擔心問問有什麼不對?」

  穆襄皺眉,手緊緊壓在額頭上。「我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相處了十幾個年頭,論擔心誰會比我擔心他!」

  穆襄這話挾帶怒氣,出口後不只溫玉,連殷總管都呆了。穆襄性子素來溫和,無論遇上何事向來冷靜,可從來沒對誰這麼大聲地吼過。

  「小寒如今生死未卜,我卻得不到他半點消息。都兩個多月了,他若還活著肯定會想盡辦法捎訊與我,但我卻……我卻……」穆襄說不下去。

  曾幾何時一向和煦如風的男子如今雙目凹陷下頷冒出青髭,露出苦澀而無能為力的面容。

  這模樣讓溫玉惶恐了起來。她急急抓住穆襄的手道:「阿襄、阿襄……表哥不會有事的,他在外頭總是行俠仗義,曾經救過多少人的性命,老天爺不會那麼狠,這麼年輕就收了他的!」

  穆襄搖了搖頭,忽而抬頭看了殷總管一眼,眼神裡什麼也沒有,只有疲累。

  殷總管回望著穆襄,而後穆襄嘆了口氣,慢步離開了大廳。

  穆襄批完公文讓弟子迅速送出後,整個人靠在椅背上無力動彈。

  這些日子來他食不知味睡不安寢,睜眼是韓寒的笑容,閉眼是韓寒說話的聲音。

  偶爾夜裡睡得沉了夢見他,但一伸出手,還沒碰著便驚醒了。

  想起那夜池塘畔韓寒的模樣,那個和他一起長大的男孩,是什麼時候起對他有了那樣的心思?

  穆襄忍不住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候韓寒倔強的模樣。

  韓寒是個什麼都要和人一爭高低的孩子,因為天縱奇才,年紀小小便眼高於頂,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

  那年韓寒爹娘帶著他們幾個師兄弟到寫意山莊來避暑,一群年紀相當的孩子本能玩得開心的,可不知是誰領著他們走去寫意山莊連結鄰峰的吊撟,結果有人發現韓寒走到一半竟就瑟瑟發抖起來。

  那些師兄弟從來就是被韓寒壓在頭頂上的,一見他畏懼那樣的高度,笑著便一哄而散了,更因為想要欺負韓寒出氣,沒人想過要把死撐著走到撟中央卻無法走回頭的韓寒帶回來。

  穆襄找了韓寒很久,找到他時,山間狂風不停吹晃吊撟,撟下波濤洶湧的濫滄江發著叫人心驚的怒吼,而韓寒那樣一個心高氣傲的孩子,已經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渾身虛軟,只有一雙手死死抓住吊撟麻繩不願放開。

  穆襄記得自己哄了他好久,用衣袖一點一點擦去他的鼻涕和眼淚,安慰他、牽他的手,兩個人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崖邊挪,最後都快天亮了,才走下吊撟。

  軟軟的小手有著孩童獨特的高溫,那燙人卻又溫暖的熱度穆襄到如今都能記得。

  那年先遞出手的是韓寒,韓寒將自己交付他的掌中,從那時起似乎連帶一切信任,也都交給了自己。

  而後十數年如昔,最後甚至連性命,眼也不眨地便放至自己手心。

  牽著的手,從來沒放開過。

  穆襄該知道從那時起,他們的命運便已注定。

  一輩子、一輩子,都將對方緊緊握在掌心。

  想起池邊春風蕩然的那晚,韓寒表白了自己的心意,可穆襄甚至什麼都來不及想,便失去了他。

  穆襄如今還是不明白。

  他自幼被教導男子女子天經地義,他有了婚配,便該娶那名女子為妻。

  之前被他斥喝的溫玉在窗前晃蕩,明明想探頭進來看看,卻又害怕再度被穆襄吼出去。

  穆襄突然想起那日韓寒對溫玉說出「要不你乾脆以身相許!」的話語,臉上猶有一抹溫柔。便是那日起,讓一切亂了調。

  溫玉拿來的信上,湘門門主催促他與溫玉盡快成親,他便立即定於年後。

  那日明明有要客來訪,他卻因此心神不寧,甚至忘了告訴韓寒,趙小春特意來找他們。

  而後他做了個夢,夢見這個相識多年的好友說喜歡的人是他而不是溫玉;緊接著池塘邊他聽得清清楚楚,韓寒說喜歡他……喜歡他……

  心跳如鼓,指尖忍不住微微顫抖。他分不清是趙小春所下秘藥的緣故,或是那泫然欲泣的人,牽動了他的心弦。

  穆襄不想去想,也不想明白。

  他掩住面,聲音帶著焦心與痛楚,喃喃道:「小寒……小寒……小寒……」

  如今只望心裡惦記不忘的人,能趕過來。

  待他回來,他便要對他說……對他說……對他說……

  ◇  ◇  ◇

  柳長月走後,韓寒在金花房裡待了一夜。他並不是聽從柳長月的話留下來,而是想等金花回來再離開。

  清晨鳥兒清啼時,房門被打開,金花讓兩個護院模樣的人帶回。他掛在對方手臂上,整個人像活生生被抽乾力氣般無力行走,身上衣衫一如他離開前的模樣,只是一頭烏髮讓汗滲得全濕了,臉色慘白,嘴唇也咬破流下血來。

  金花被那兩人仍在床上,對方連看他也不看便走了。

  房門被關上,韓寒走到床邊望著金花。

  金花臉孔朝內,靜靜地不發一語。他的呼吸短而急促,就算不問,韓寒也知道這個人情況不好。

  衣裳底下的褻褲下不知是被扯下後沒被穿回去,還是這日他根本沒穿。薄薄的衫子掩不住底下春光,兩條白嫩嫩的修長雙腿半露在外,看起來那麼漂亮的腿,卻從腿根處流下一道道乳白色濁液。

  韓寒看了老半天才知道那是什麼,他臉猛地全青了,心想柳長月不是讓金花去刑堂嗎?怎麼原來清明閣的刑堂是這麼刑人的!

  韓寒見此下定決心,無論柳長月如何生死威逼甜頭利誘,他這輩子說不會加入清明閣,就是不會了!

  哪有人用這種方式懲罰下屬的,簡直不是東西。

  看不過去,也放不下心,照這人的性格肯定放著讓東西乾了,也不會想動手清理。金花把頭轉向內側,韓寒這回就算是想問問他這頭牌的小廝在哪裡也沒辦法。

  四處望了望,開門探了探,發現那兩名護衛還在房外守著。

  韓寒撇了嘴,砰地一聲關上房門,想了想,自己跑去擰了濕巾,稍微把金花的下擺撩開,替他簡單擦拭一番。

  當冰冷的巾子碰到那雙腿時,金花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韓寒從來不是太溫柔的人,可見他這樣,還是忍不住放輕了動作。

  在韓寒心裡金花是個高手,無論金花是怎樣的人,這陣子的交手中,這人已經贏得了自己的敬重。所以當金花因自己而被柳長月這般用刑,韓寒覺得不但對不起金花,也痛恨起這麼對他的人來。

  這樣難能可貴的高手,是該在海闊天空下,心高氣傲地活,一路往武學之巔邁進才是。

  韓寒對金花妖嬈的軀體沒有一絲邪念,金花身軀雖然一直緊繃著,但卻仍然柔順地躺在被褥中,並無掙扎舉動。

  韓寒擦完下身,發覺這人腰骨處有一道紅痕,他想了想,便撩開來察看。

  但當他見到眼前的景象時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

  這人雪白的背上交織著一道又一道艷紅的鞭痕,那鞭子下得巧妙,陰狠勁子將背後打到腫得老高,但出血全封在皮肉底下流不出來。若這般放著不管,極可能會從裡頭開始發爛。

  『天殺個柳長月!』韓寒心裡頭咒罵。

  他開始在房裡翻箱倒櫃,想找出個一瓶半瓶傷藥替金花敷上。抽屜開呀開地,最後竟在一隻矮櫃裡,發現了自己兩個多月前逃離寫意山莊時遺留下來的包袱。

  他搔了搔頭,望向仍伏著不語的金花。而後將包袱裡頭自己慣用的傷藥——寒山派內珍貴的療傷聖藥續天膏拿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倒出一些抹在金花紅腫的背上。

  「……」原來一直面容冷淡地望著床鋪內側的金花,慢慢合上了眼睛。

  專心一志關注金花傷口的韓寒並不知道,這人在他的照顧之下再也抵不住伴隨疲累而來的那種莫名情緒,帶著一點不安、一點疑惑,鬆懈睡去。

  ◇  ◇  ◇

  隔日金花燒了起來,韓寒便留在他廂房沒有離開。

  下午時分金花側過臉來看著韓寒,韓寒讓他喝了點水,仔細瞧了瞧他的小臉蛋,好奇問道:『你幾歲了?』

  一般而言成年男子不可能有金花這種小巧柔軟的身段。

  果不其然金花回道:「……十五。」

  韓寒在心裡又暗罵了柳長月一聲畜生,再問:『你的小廝呢?怎麼竟然沒有人來伺候你?』

  「……潛入寫意山莊時被殺了。」

  『嗄!』韓寒嚇了一跳。敢情這水月樓不是普通妓院,而是清明閣用來掩人耳目之所?難怪白媽媽那手鞭子使得那麼好……

  韓寒忍不住又問:『你為何對我下毒?』

  「……你死了,會好一些。」

  韓寒曉得金花說的是柳長月破戒留下他之事。其實這人心眼也不深嘛,竟單純認為殺掉他便能解決一切。就沒有想過即便自己死了,日後還會有第二個韓寒、第三個韓寒引起柳長月的注意。

  『那現在?』韓寒問。

  「……」金花看著他,不答了。

  金花可能是燒糊塗了,眼睛看起來雖然清明,但對韓寒的提問卻沒有不耐煩之意。韓寒和金花對望片刻後,想起自己如今的處境,指著自己的耳朵和嘴巴,道:

  『教我如何用看的就懂別人說話的內容如何?』

  更令人驚奇的事情發生了,金花開口說了:「……好……」

  韓寒差點跳了起來。他發覺金花對自己的敵意似乎少了許多,接著才想開口再說說別的,沒料金花卻閉上眼不看,而後嘴裡吐出幾個字:

  「……好個蠢蛋。」

  『啥——』幹什麼罵人蠢蛋!韓寒跳了起來想問清楚,但卻在下一刻便發現金花已經睡了過去,還發出淺淺的呼吸聲,神情安穩。

  ◇  ◇  ◇

  五日後金花無了大礙,韓寒便回到自己住的那間偏院通鋪。裡頭那些人見他回來有些驚訝,還有幾個面帶異色。

  韓寒沒有理會他們,因為這幾天為了照料金花沒有怎麼睡好,看見大鋪便撲了上去,捲起被子將自己蓋牢,而後準備小睡一會兒。

  「老大!」可才沒睡多久,一個少年突然靠來,搖了搖韓寒。

  韓寒睜開眼,眸底有著睏意。

  少年獻寶似地將一本由如廁用的草紙串起的本子交給韓寒,還附上幾支前端燒得焦黑的小樹枝。少年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韓寒,說道:

  「這是我專門為你做的。你看,把這燒焦的樹枝當成筆,然後這草紙拿來寫字,雖然不是太清楚,但這樣我們就能懂你再說什麼了!」

  韓寒接過少年遞來的兩樣東西,驚喜萬分。他先在第一張草紙上寫到:「真聰明!」而後摸了摸那少年的頭衝他一笑,表示讚許。

  那少年被韓寒這麼一笑,笑得腦袋七葷八素。

  只見少年眼睛閃了閃,突然大喊一聲:「老大!」跟著竟難以自持地朝韓寒撲了上去,直把韓寒撲得在通鋪上滾了兩個圈。

  一旁原本喝酒聊天的幾個青年發現少年突然狂性大發,連忙上前去將他拉開。韓寒瞪著一雙大眼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感覺臉頰上有些濕潤。他用手臂抹了一下,才發覺不知何時竟被親了好幾口。

  他愣,而後那幾個人包括少年,都笑得有些害臊。

  ◇  ◇  ◇

  時節入秋,後園裡葉子掉得四處都是,韓寒拿著掃帚掃著落葉,打了兩個哈欠。

  又過了幾天,不知道金花傷勢如何,能起來、能打了嗎?

  韓寒有時候會想等自己有能耐離開這裡的那天,除了把通鋪那幾個被父母或為家人買到水月樓了;裡的小廝們帶走之外,金花兒要不要也一起帶了。

  只怕金花是不會離開這裡的吧!要他能夠放手,除非他對柳長月死心才能離開。這些情啊愛的原就如此,如同他這雙眼只看著穆襄,從此離不開了一般。

  想及穆襄……

  也不知那人如今可好……

  秋天了,寫意山莊與湘門皆是江湖上有名有望的大門大派,該是得從現下便開始準備成親事宜了吧。

  自己的離開應該帶不起多大波濤才是,畢竟那夜也是過橋離寫意山莊一段距離才和金花打起來。穆襄找不到人,或許會以為自己已經到關外找老爺子了。這樣一來,忘了那夜曾經發生過的事,他也能好好同溫玉在一起了吧!

  韓寒從來就不想打亂穆襄的生活。那人對他是那麼的好,在他有事時一直陪在他身邊,光憑這點,他就不該為一己之私,壞了穆襄的婚事。

  至於身上餘毒,韓寒倒真是沒怕過。

  他還記得有個笑起來痞得不行的傢伙,人稱「妙手回春閻王敵」,全天下沒有一個大夫醫術及得過他,只要他能出去,並且找到那個人,這點小傷小毒的,那人大概只要一彈指的功夫便治得好了。

  無聊地掃著落葉,韓寒盤算大概再多久可以走。

  他覺得趙小春說話不會那麼老實,下在他與穆襄身上的那啥怦怦跳說是一個月即能解,可他總不放心。

  再等等吧!他如此覺得。過陣子等柳長月和這水月樓裡的人都相信自己安分,而他也找到機會,這水月樓便不待了。

  正當韓寒盤算著一切之時,遠處突然傳來白媽媽的喊叫聲:

  「唉呦你這啞巴怎麼在這裡掃地啊,上頭不是吩咐讓你小心侍奉我那寶貝金花兒去了嗎?你怎麼才照顧幾天就跑得不見人影,要不是我捎人去看了看金花,還不知道你竟然溜了回來!」

  白媽媽雙手叉腰站在韓寒面前,罵罵咧咧地吼道,連帶著臉上的白粉也撲簌簌地開始掉。他的白鞭子便卷在腰間,韓寒看了一眼,心想當日打金花的會不會便是這條,若是,他對這看來不怎麼樣的老鴇也得注意些了。

  「看什麼看,沒有看過這麼細的水蛇腰啊!」媽媽睨了韓寒一眼。

  韓寒翻了個白眼。

  「走了走了,還拿著掃帚做什麼!」白媽媽拉住韓寒的衣襟,便把他往園子外頭拖。

  白媽媽的手勁挺大,拖著韓寒將他扯進了金花房裡。

  水月樓裡的小倌們個個裝扮得比女子妖嬈,面容有些更比少女嬌俏可愛。這些人身著艷麗羅裙,發上步搖晃蕩,若非聽他們的聲音沉上一分,薄紗下若隱若現的胸膛平平如也,韓寒也不會意識到這些這些和那些,都和自己一樣,全是男人。

  「金花我兒,嘿嘿嘿嘿——」媽媽一進金花的房門,那臉上堆起的笑便叫眼角細紋擠成皺紋,深了好幾分。

  金花倚著窗台看著外面風景,他回頭掃了眼媽媽,覺得無趣,又將視線移回原處。

  「我把這啞巴帶過來讓你使喚了,你啊,身子骨才好一些,別在窗邊吹風了!」白媽媽說著,又從懷裡拿出一張艷紅箋子放到桌上,說道:

  「這是李大爺派人送來的請箋。他過幾日要在府中辦堂會,這幾日已經捎下人來問不下數次了。你這兩日看起來好多了,不過也就是露露臉跳一兩支舞,好好準備準備,多撈點白花花的銀子回來知道嗎?」

  金花聲調冷淡:「琴師走了,沒人彈琴,怎麼跳?」說罷還看了韓寒一眼。

  韓寒先覺莫名其妙,後來又想,啊,該不會琴師其實也是殺手之一,而且不是走掉,是讓他給殺了吧!

  「唉呀,這再好辦不過了!」白媽媽拍胸脯道:「我這便立刻去挑幾個琴藝襯得上你舞藝的過來讓你選,絕對挑到讓你滿意為止。」

  金花不理,媽媽跟著又好說歹說。他說要是金花不能出現,那位城裡有頭有臉的大客就會不開心,大客一不開心水月樓就倒霉,水月樓一倒霉上頭也會不高興。

  後來金花道:「先看看琴師再說。」媽媽這才歡天喜地地走了。

  門關了起來,偌大的廂房內只剩他們兩人,韓寒這才想離開,沒料金花接下來卻喊了句:「跑哪兒去!燒水,我要沐浴!」

  韓寒無聲地哼了一聲,心裡想,還真把我當小廝了!

  他把金花的頭轉過來。『打一場,輸了就燒水!』

  「……」金花露出諷刺的詭笑。

  結果,稍晚比試的結果,當然是韓寒輸了。

  因為他根本忘了自己內力還處於被封狀態,一出手立刻就被打趴。

  金花一腳踩在韓寒背上。韓寒心裡想:『居然為救這忘恩負義的東西,浪費了我半瓶續天膏!』那東西可珍貴的!

  ◇  ◇  ◇

  白媽媽隔日果真就帶了幾個琴師來讓金花挑,可金花看第一個嫌長相礙眼,第二個衣著邋遢,第三個眼睛太小,第四個鼻孔太大,第五個眼神猥褻,第六七八九個琴聲難聽不堪入耳,第十個直接往外踹去不讓人入內。

  媽媽懷疑金花特地整他,可也沒辦法。那場堂會可是事關重大,金花不出場可不行。

  幾個琴師來,就幾個琴師被攆走,房裡焚香裊裊,一把前琴師留的琴被擺在桌子上,韓寒在屋內轉了轉,最後無聊地轉到桌前,挑了挑琴弦。

  這琴音色不錯,雖然仍比不上寒山派裡收藏的名琴,可也算是中上名品了。

  金花倚在床榻上吃著果子,斜眼瞧了瞧韓寒。「你會彈琴?」

  韓寒這陣子耳朵已經不太好使,他聽見金花的聲音又轉頭回去讓金花說了一次,這才猜測般地點了點頭。『我自幼習武心浮氣躁,老爺子便要我爹壓著我學琴棋書畫這些文人玩意兒。』

  他爹琴彈得很好,他娘則是洞蕭吹得好,寒山一脈內功走柔,就不知怎麼會出了他這個不沾文墨的粗野莽夫。

  韓寒想起自己或許過陣子便什麼也聽不見,興致一起,一首高山流水便信手拈來彈上一半。金花聽得一愣,只覺這曲雖指法不純,但勝在意境清遠幽闊,是以雖有些小瑕疵,但瑕不掩瑜。

  白媽媽突然從外頭衝進來,掐得又柔又細的嗓門叫著:「唉呦,這是誰在彈琴啊?聲音倒還……挺不錯……」

  媽媽開門一見竟是韓寒在撫琴,最後那三字顯然有點愣。他看看金花的表情,再看看韓寒,突然又嬌笑起來道:「啞巴啊啞巴,原來你琴彈得這麼好,居然留了這手,可謂是真人不露相啊!」

  韓寒收手,走到榻旁為銅爐加了些檀粉下去。

  媽媽再看看金花,揣測金花心裡意思後便道:「我看這琴師也甭找了,咱這裡不就有個現成的了嗎?啞巴啊,唉唉唉,你瞧我這嘴巴……」

  媽媽打了打自己的嘴,本來想改口叫這打掃小廝的名字,可想起自己也沒記過這人姓名,臉上僵了一下,再道:

  「你除了方纔那首曲子外還會什麼?要不再彈幾首給金花兒聽,只要他喜歡,媽媽便直接讓你升做琴師,以後再調個靈巧的來伺候金花兒,你便什麼也不用做了!害相思會不會?」

  媽媽說著說著便唱了起來:「就那首,冤家啊冤家,心裡頭惦記暗地裡相思,嘴裡頭不說眼底下亂瞟。」唱了兩句又道:「還是還是,十八摸……」

  媽媽瞧韓寒突然轉身朝他走了過來,矯健修長的身軀站在他眼前,齜牙咧嘴地用力擠出一個氣音:「不!」

  「唉呀,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啞巴!給你臉你還不要臉了!」白媽媽氣得七竅生煙,腰間那條鞭子便要解下來抽這死東西幾下。

  金花這時悠悠開口道:「你不是想學讀唇嗎?你彈琴,我便教你!」

  媽媽與韓寒雙雙看向金花。

  韓寒眼裡綻著喜悅,這樣一來他便能看懂別人嘴裡說的話了。

  白媽媽則是一臉驚嚇,他的金花兒今日是轉性了還是被雷打到神智不清,怎麼竟對這啞巴好起來了!

  堂會的日子一眨眼便到,這幾天裡韓寒被壓著猛練琴,有種又回到當年寒山上的錯覺。

  手指抖得不像話,指尖迸出的口子都用薄絹纏妥省得滲出血來,金花已經著妝妥當就等著韓寒,而韓寒則是面對著一堆胭脂水粉困擾不已。

  「上粉才可以,省得出去丟我的臉。」金花說。

  韓寒心裡掙扎,這回可說是他入水月樓三個多月以來第一回出去,他得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為接下來打算才成,可金花大有今日不從了他,那晚宴便作罷之感。

  他只得硬著頭皮從那堆琳琅滿目的胭脂水粉中拿出自己還認得的東西——一塊畫眉墨,努力塗了塗本來就又黑又濃的劍眉。

  應該是這樣做的吧……他這般想。

  而後又翻翻找找,找出了白白的香粉——他在白媽媽臉上看過這顏色,於是便一個勁的猛往臉上拍。

  濃郁的香味嗆得他咳了幾聲。

  韓寒回頭看看金花,金花只是僵著一張臉看他,神情根本分辨不出情緒。

  他仔細看了看金花,看到金花臉頰上還有兩塊紅粉嫩嫩的顏色,突然了悟「啊——」了一聲,打開幾個蓋子找到胭脂,隨後一股腦地往自己臉上和嘴唇塗去。

  『這般應該可以了吧,沒缺了!』韓寒信心十足地轉頭,望向金花。

  誰知原本靜靜品著香茗的金花竟然一愣,以端杯就口的姿勢凝了片刻不動,雙目圓瞪盯著韓寒直看,嘴角抽搐著。

  『怎麼,不行嗎?』韓寒納悶地東找西找,好不容易找到抽屜裡磨得雪亮的銅鏡,只是拿起來一瞧,卻把自己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跌下去。

  他奶奶的簡直見鬼了!那鏡子裡的人一張臉塗得比雪還白,兩道黑眉活像蟲子扭啊扭,雙頰兩圈大紅色,嘴巴塗得猶如血盆大口,五官組合起來說有多駭人便有多駭人。

  韓寒被自己的手藝嚇了一跳,而他的身後,傳來「嗤」的細細笑聲,金花還是端著茶盞,可卻渾身顫個不停。

  ◇  ◇  ◇

  數輛馬車在夜裡緩緩駛過,一個時辰後停在城裡一處豪華宅邸前。

  宅邸之內燈火通明、賓客如雲,大廳兩側擺滿矮几,一群衣飾浮誇的男子坐在其中,身邊或坐小倌或攬姑娘,酒酣耳熱之際嘻笑聲音不絕於耳。

  忽然間廳內火光轉暗,清脆鈴聲一響後滿室寂靜,一抹淡黃身影立足廳中。

  薄紗長袖,雙臂弱若垂柳,身段妖嬈的黃衣人隨著輕輕撥響如珠玉傾倒入盤的磔磔琴聲,緩緩舞起。

  琴音漸大漸響,宛若高山流水傾洩而下,黃紗飄然旋轉舞姿空靈,而後磬笛箏蕭齊聲奏響,舞者姿態忽化凌厲蕭颯,隨著鼓聲舞勢激昂。

  半晌忽地一頓,其餘樂器皆止,只留琴聲琤瑽撥流舞動。

  舞者長袖往外拋出,再回手中已是兩刃血紅鴛鴦刀在手,廳內燭火漸漸亮起,那清冷如玉的絕世容顏也慢慢顯露眾人眼前。

  短刀亂舞,佳人風姿出塵,轉瞬間迷倒在座賓客無數。

  但更甚者卻是那繞樑不去的精湛琴音,輕輕彈指便襯托出舞者美若鳳凰遨若翔鷹的驚人舞姿。

  忽地鈴聲一響,雙刀止於主席之下最為尊貴的客席,停於一名中年賓客頸項之旁。那客身後數名護衛立即起身,但卻被對方所制止。

  鴛鴦刀並未開刃,金花冷凝的臉上漾起一抹蕩然笑靨,那眼波流轉媚艷無雙,頓時勾走對方魂魄。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展臂將佳人扯入懷中放肆親吻。

  席間金石絲竹聲再起,賓主同歡,淫昧呻吟繚繞,是夜不休。

  ◇  ◇  ◇

  韓寒步出大廳,走到李府花園當中休息。

  廳裡頭酒酣耳熱嘈雜非常,他從來就不喜歡那種地方,再加上金花的曲子也彈完了,遂也不想停留其中。

  抬頭往上一看,屋簷暗處似乎有個影子守著,清明閣做事還是小心謹慎,沒因他這幾個月來的故作安分而掉以輕心。

  在花園裡逛了逛,夜晚的花圃還瀰漫著淡淡花香。韓寒有趣地翻弄著一株含苞大白花,心裡想著這花開起來不知會是怎樣,大概碗那麼大吧!

  猛地,韓寒被由後頭抱住。一陣喘息聲傳來,對方身上濃濃的酒氣嗆得韓寒幾乎無法呼吸。

  「小美人我就知道是你,」對方道:「看你這腰、你這臀、還有你身上的香味啊,我不知在夢裡想了幾百回了。今日在此處遇見你肯定是命中注定,我明日絕對上水月樓向媽媽贖你,把你帶回家養了!」

  韓寒擒住對方手腕,轉身了扭,扭得那人哇哇大叫。藉著月光,他才看清這人竟是前些時候不怕死地往他身上撲,結果被他拽得差點無法人道的莫爺。

  韓寒臉皮抽了抽,想不透這人那天都那麼慘了,怎麼還學不會教訓。

  莫爺愛煞似地猛朝韓寒靠近,也不管自己的手腕會不會斷掉。

  「小美人啊,你今日的表現可比金花兒出彩多了,一手琴彈得這麼好,真是叫我聽得如癡如醉,驚艷萬分啊!」莫爺色瞇瞇地看著韓寒,又說:「你今日這粉也擦得真好,白嫩嫩的,比剝了殼的雞蛋還滑,真讓人想摸上幾把。」

  說罷手還在真的韓寒臉頰上一摸,結果落下許多粉來。

  『你眼睛瞎了!』韓寒翻白眼,立即將這醉鬼推開,而後遠遠走離。

  誰知那莫爺卻醉顛顛地跟在韓寒身後一路跑,說什麼也不離開。

  韓寒側眼輕瞄那在屋簷上隨著他們移動的黑影,想來對方絕對不會出手幫忙,四周望了望便迅速閃入一座假山中,還伸手朝莫爺招了招。

  那莫爺心花怒放以為美人開竅,立即撲了進去。

  跟著,一陣悶響傳出,沒多久韓寒即由假山後步了出來。

  他抖了一下,用衣袖抹了抹自己的臉,而後朝地上啐了一口,快步離開。

  【第八章】

  韓寒回去的時候和來的時候一樣,是和金花同乘一輛馬車,而另外那些樂師則分坐幾輛,跟在他們身後。

  窗戶封死沒有簾幔可掀起外探,韓寒無法看到街景,自然也無法得知自己身在何處。

  馬車輕輕搖晃,夜色早深,金花眼眶底下有著疲憊,韓寒心想這次堂會肯定不簡單,否則金花也不會冒著他會脫逃的危險帶他出來。

  金花身上沒有血味,可一個真正的殺手並不是需要見血才殺得了人,就像那日對他下毒一樣,只要一丁點置人於死的粉末,隔幾日發作,那便得了。

  趁著金花閉目養神之刻,他尋著個細縫,用手指彈了些粉末入月色裡。

  銀白色幾乎無人會發覺的細粉,無色無味,是續天膏曝曬後研磨而成,隨著馬蹄聲噠噠地響,散落在馬車所經過的青石板道上,而後,無留下任何痕跡。

  ◇  ◇  ◇

  秋日那場獻舞以後,水月樓的名聲越來越響亮,金花的冷淡美艷讓人驚嘆,連帶的韓寒這個在他身後貌不驚人的啞子琴師也受到矚目。

  媽媽根本沒同當初答應的那樣找人來幫手,因為金花只那次帶他出樓而已,接下來時間他又做回了原本的小廝工作。

  但這也不打緊,韓寒想。那夜出去他的目的就已達成,如今只等冬風起,若他運氣好,過不久就會有人知道他在此處了。

  日子一天度過一天,武功也是一天練過一天,韓寒沒讓自己懈怠,每日即起便抽空練它個一兩時辰武,失去內力無所差別,他拿著掃帚當劍使,一套寒山劍法照樣舞得赫赫生風。

  這天,夜裡的風異常地刺骨寒冷,韓寒端著壺溫熱的酒走過長廊,突然心裡有所感覺,抬頭看了看廊外緩緩飄下的雪花。

  冬日已至,原來,他也在這裡過了這麼久。

  鼻間聞得霜雪的冷冽氣息,那些白色如花瓣般的雪塵綻放在枯枝上,讓他有種錯覺,彷彿回到寫意山莊的白默林苑當中。

  雪落地的聲音輕輕的,輕到幾乎不可聽聞,他耳裡的聲音也隨著這場雪的開始,而慢慢地越來越小,直至歸於一片寧靜。

  該來的還是來了。

  其實他之前就有幾次斷斷續續聽不見聲音,本以為能再撐久一點,沒想到仍是聾了。

  春日廳的廳門打開了來,一個年輕俊俏的小廝探出頭四處張望,見著正杵在廊下看雪的韓寒不禁揮起手,低聲喊道:「老大,金花兒正等著你的酒吶!」

  韓寒眼角瞥見光影閃動,轉過頭去剛好瞧見那小廝張嘴朝他說話,他愣了一下看清對方說什麼,便走向前和他一起入了內廳。

  廳裡頭今日沒有令人遐想的不雅動作與聲音,只是單純的酒宴。包括後來的韓寒在內,一共也只五人。

  金花被莫大摟在懷裡,和另一個背對著韓寒的男子在軟榻上對弈,榻上一些零吃全是金花喜歡的,還有一壺空了的酒瓶。

  韓寒走向前去換了溫酒,這時金花一顆白子落錯哼哼了聲,那莫大立即替他將白子放回重下,惹得他們對面那男子憤而拍桌。

  「起手無回、起手無回你們懂不懂!怎有人這般無恥下了子還取回的,給我放回去!」那男子不悅地道。

  「不過是一盤棋,老二你何必斤斤計較!」莫大先是摸了摸金花的臉蛋,但一側眼發覺靠近倒酒的是韓寒,竟就把金花一鬆,轉而拉住韓寒。

  「小美人你今日怎麼來得這麼晚?」莫大張開手臂,大有將韓寒一把抱入懷中之姿,韓寒頓時往後連跳數十步,臉上的驚恐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韓寒嘴裡喃喃碎念了幾句,也只有會讀唇的金花才看得懂。

  他跟著拍了拍自己的袖子,望向莫大,手中連做幾個看起來就知道會讓人斷子絕孫的動作,惡狠狠地瞪住莫大。

  莫大大笑了起來,他雖然幾次都在韓寒手中吃鱉,可韓寒天生就是對他的胃,讓他真是拋不下、離不得。

  「彈首曲子來聽聽吧!」莫大這麼說,旁邊的小廝立即將琴取來擺好。

  韓寒搖頭,大猩猩讓他倒胃口,這心境下還彈琴,那簡直是侮辱琴,侮辱曲子,還侮辱了自己。

  「大哥,莫非這就是你這陣子念念不忘,三天兩頭讓你大老遠跑來看的那個小美人琴師!?」一旁的莫二不敢置信地跳了起來。

  莫二指著韓寒的手都在發抖。「這傢伙一張臉扁得像團麵糊,粗手粗腳根本上不得檯面,大哥你什麼時候好吃這口了?你喜歡男的家裡頭沒管過你,可好歹也找個能看的啊!像這種的、像這種的……」

  莫二看看莫大,莫大一臉毫不在意;莫二又看看韓寒,韓寒則是一副不干己事地順手用竹籃挑起空酒瓶,轉身便走。

  莫二可受不了叫一個小廝這般看輕,他用力拔出腰間佩劍襲向韓寒,韓寒卻幾個轉踏便將他兜得團團轉。

  莫家這兩人功夫根本不行,韓寒冷笑一聲奪過莫二佩劍將人往莫大一推,而後手中佩劍便那麼「咻——」地一聲,以蠻力射出,擦過那兩人的面龐。

  莫二被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往後看去,只見韓寒銳利的眼眸燦若星辰,眼底一抹傲氣不容曲折,完全不像是當小廝的人該有的眼神。

  莫大也是一身冷汗,但他一掌拍上弟弟的肩,硬著嘴皮子嘎嘎笑道:「怎樣老二,這就是大哥看上的人,夠嗆夠味道吧!」

  莫大一掌讓莫二猛地驚醒。是了,他看過那雙眼睛,以他莫二認人的功夫,只要是他見過的人,單憑身形氣勢,再見面他都能夠認出來。

  但蘇雪樓外那樣一個英姿颯爽的人,怎麼可能會在這裡?

  金花回到了榻上,手中杯盞一鬆,落在地上碎得一片。他雙唇微啟,輕輕吐出兩字:「送客——」

  金花最近的脾氣顯得有些暴躁,韓寒實在不瞭解自己是哪裡得罪了他,這不過才十五歲的孩子最近越來越擺譜給他看了,也不想自己對他多好,簡直拿他當親弟弟一般對待。

  或許是天氣太冷,金花身上舊傷不少,冬天一到雪開始下便渾身不舒服,連帶著臉色也不好看起來。

  這日媽媽吩咐廚房燉了盅藥膳,讓韓寒特意給金花拿去。

  韓寒愣了一下,那聲音像貓撓似地抓上了他的心口,讓他一頓。

  房內傳出男子低沉的嗓音,而後伴隨細微喘息。金花這幾日並未接客,是以這時他房中是誰,韓寒不用多想也能猜到。

  韓寒想走,可又不放心,金花從來就不懂得拒絕那個人,那個人對他而言是天、是地、是他一切性命所依,所以韓寒就是,放不下心。

  清晨雞啼的時候,屋裡動靜終於停下。一陣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響,那個衣著華貴相貌雍容的男子開門出來。

  「我還道是誰在外頭聽了一夜牆角,原來是你。」柳長月笑臉盈盈。

  韓寒仔細看了柳長月的唇,瞭解他說些什麼後,不悅地瞥了這人一眼。

  「對了,聽說你耳朵已經聽不見。既聾又啞,怎麼,還不肯臣服我清明閣,真想繼續下去,直到成個活死人嗎?」柳長月說道,神情毫無威脅之意,但韓寒卻能敏銳地感受到這人已經有點不耐煩,否則他也不會特意在金花房裡留宿至今,明知他在外頭還讓他等上這麼久才出來。

  韓寒搖頭。

  「我可很少給人這麼多次機會。」柳長月又說。

  韓寒在身上掏了掏,拿出通舖兄弟做的草紙和筆來,在上頭寫了幾句話後遞給柳長月。

  柳長月握住韓寒手腕,就著他的手念出紙上話句:「姓韓的一輩子都是寒山派弟子,做鬼都不會變!」

  柳長月扣著韓寒的力道漸漸加重,重到韓寒以為聽到了自己手骨錯位的聲音。

  柳長月還是笑著,他靠在韓寒耳邊語氣輕柔,彷彿在同情人耳語般說道:「敬酒不吃吃罰酒,莫非真是我對你太好,好得倒讓你以為自己真是來清明閣作客,而不是性命懸於一線的階下之囚?」

  『聽不到,你說什麼我都沒興趣聽,也聽不到!』韓寒不想看柳長月的臉,便把下頷高高揚起,眼睛直視上空。

  柳長月突然將韓寒下頷扣住,讓這人面向他。他用一種看著獵物般的眼神盯住韓寒,令韓寒頭皮發麻。

  「你猜,我現下在想什麼?」柳長月問。

  韓寒鼻子出氣,哼了聲。

  「我在想是讓白霜找幾個恩客讓你開苞,還是下個夜直接讓你侍寢。我只想要你的忠心,其餘並不重要,但若能兩者兼得那便甚好。金花未入門之時比你還倔,可你看他現下的模樣,簡直乖巧得像隻兔子似……」柳長月眼底閃著寒光。「但你畢竟和金花不同,武林望族、名門之後……折你這株玉樹和那朵楚楚可憐的小花兒,完全無法相提並論,你……可別逼得我用最壞的方法……」

  韓寒聽柳長月這般說,心裡一股火便竄了出來。莫非金花當時也是被逼,而且還是被人摧殘了才不得不就範!

  『畜生啊!』韓寒心裡大罵,舉起手中焦枝奮力往柳長月那對眼睛戳去。

  柳長月這時桎梏一鬆、力道一收,輕輕推了一下,便叫韓寒四腳朝天翻過欄杆,一路滾入花園中的池塘裡。

  「撲通」一聲掉進池塘,冰冷的池水寒涼刺骨,韓寒一下子就凍得渾身都僵了,掙扎了好幾下才得從水池中站起來。

  柳長月留下他尊貴的背景,瀟灑從容地走了。韓寒雙手環臂猛打了幾個噴嚏,努力地爬上岸去。

  沒有內功護體果然還是不行,韓寒心裡頭想。

  以前靠著內力可以令身軀冬暖夏涼,衣服濕了還能用內力蒸乾,可如今卻無法那麼用了。好不容易爬上岸。一抬頭,便見金花不知何時竟如同鬼魅一般蒼白著張臉站在他面前。

  金花也不顧方才韓寒爬得多辛苦,抬起腳來便是朝他一踹,再將他踹入岸邊已有薄冰的池塘裡。

  金花說道:「你要是敢再對主上這麼無禮,我即刻便殺了你!」

  韓寒以為金花動了怒,然而卻在沒入池裡的那一刻見著金花嘴角,莫名其妙地掛起一抹笑。

  『啾——』韓寒低頭打了一個無聲的噴嚏。

  抬起頭,一條鼻涕掛在臉上,從他旁邊經過的幾名水月樓小倌掩嘴直笑,他則是慢慢地從懷中拿出條帕子來,把鼻涕給擤了。

  今年冬天來得早又來得冷,韓寒走路昏昏沉沉還有些東倒西歪,想起自己已經不知多少年沒染過風寒,若不是拜柳長月和金花所賜,他也不會因為失了內功來不及把衣衫弄乾就整園子跑忙打掃,得了風寒而後病得這樣。

  揉揉紅通通的鼻子,韓寒正打算到廚房去溫壺酒暖暖身子。

  他方才一個噴嚏噴得金花臉上全是他的口水,結果被那人趕出門外,再也不許伺候。

  韓寒這倒是樂得輕鬆,金花既然說不用他伺候,那他便要酒回通舖喝喝,然後蒙頭好好睡上一覺。

  穿過偏廳要往住處回去時,幾個通舖內的兄弟正站在亭子旁神情慌張地比手劃腳,他抬手晃了晃,打過招呼。

  那些兄弟一發現他,彷彿見著救星似地全朝他衝了來,一個個嘴巴開開合合,激動地試圖在韓寒早已失去聽覺的耳旁傳遞消息。

  韓寒被搖得頭暈眼花,於是便抓了一個口形清晰的,開口道:『慢慢講!』

  那人喘了口氣,一字一句地說:

  「狗子和虎子被媽媽帶走了,媽媽說有個客人要挑乾淨的小倌,外頭那些他都看不上眼,所以剛才到咱們院裡把他們兩個給帶走了!」

  韓寒一愣,連忙拿出紙筆寫道:『怎麼會來院子裡帶人?咱們不是做雜役的?』

  一個俊秀青年哽咽道:

  「這是啥地方?青樓啊!都是簽了賣身契的,做什麼還不都是隨媽媽主意!我們是因為年紀太大,所以分到這院子來,狗子他們則是因為剛進來年紀還小,所以先到這兒幹些打雜活。可是只要客人看中了,管你年紀多大多小、掛牌沒掛牌,只要媽媽收了銀子,都是得做的!我本來以為虎子和狗子還能安逸些日子,沒想到……」

  韓寒這下才恍然大悟,為什麼通舖這裡些雜役小廝一個個都白嫩得像要掐出水似的,原來院子裡的人也是看媽媽心情供給客人選的。

  『不行,我去向媽媽說說!』韓寒抱著昏沉沉的腦袋轉身朝外樓走去。

  這些兄弟和他一起生活也四個多月了,從當初的敵視到今日的友好,這份共患難的情誼對他而言萬分難得。

  這些人都是可憐人,一些小的因為家中無米糧,為求溫飽被父母所賣;幾個大的則有些賣身為奴再被主人轉賣至青樓,有些甘願為家裡人簽契賣身,其中多少辛酸血淚,他是絕不能置之不理的。

  水月樓不是間普通的秦樓楚館,韓寒從未由大門入內過,遂不曉得這賓客間所謂『堪稱天下第一樓』是何種景象,但光從幾個華美炫麗的內廳與其間綿連不絕的亭台樓榭,他便明白若非有一散千金的覺悟,還是少來此為妙。

  就金花的「藏嬌閣」來說,便已是水月樓內十分了不得的一處。一閣二廳,精緻非凡,彷彿超脫於水月樓外,卻又位於其中。

  幾個名氣響亮的小倌,也似金花這般坐擁獨棟樓閣。

  閣與閣之間有九曲迴廊相繞,迴廊與迴廊之間遍植奇花異草,其間又有巨大人工湖,修築棧道於上,湖水碧綠清澈,偶有秀美的小倌泛舟其中吟詩嬉笑,宛若天上人間,奇景美不勝收。

  又因水月樓是如此之大,是以韓寒找著白媽媽時已經跑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

  「從雲居」築於湖畔,三面臨水,一面倚竹,因佈置得十分清幽雅致,離水月樓主廳淫靡之聲較遠,向來是喜歡附庸風雅之客首選之地。

  韓寒踏入徙雲居時,裡頭正有琴音傳來。他走入一看,發覺廳裡頭站了八九個環肥燕瘦、樣貌姿態全然不同的青年與少年,而白媽媽則彎著腰對坐在桌旁的一名客人巧顏俏兮地介紹著他手下的孩子。

  虎子和狗子一見韓寒進來,便興奮地喊了聲:「老大!」

  白媽媽和那個客人察覺有人入內,也隨之抬起頭來。

  媽媽一見原來是韓寒,先朝客人歉意地笑了笑,而後叉腰走到韓寒面前壓低嗓子道:「你這死小子來這裡做什麼!要妨礙了老娘做生意,老娘絕對饒不了你!」

  『我要帶虎子和狗子走!』韓寒在紙上寫道。

  媽媽看了看,掌心向上蕩了蕩,撇嘴道:「要帶他們走也行,拿銀子來換!」

  『要多少?先賒帳!現下沒銀子。』韓寒寫。

  媽媽嗤了聲,緊了緊腰上鞭子,嚇唬韓寒道:「小子你趕緊給我走,別添亂子,你這模樣我看連銅錢都沒有,哪生銀子出來!快走快走,要不等我在你小屁股上打上十鞭,看你明天怎麼上工!」

  『過陣子自然就有了!』韓寒再寫,他本來就打算離開這裡時,順道把通鋪裡那些人的賣身契全買下來,只是援兵尚未到達,他幫金花做了那麼久的工也沒攢過半文錢,現在就要他拿出銀子來的確困難。

  韓寒這脾氣硬,加上虎子和狗子在後頭緊張得一直跳,他自然更不可能聽白媽媽的話離開。

  白媽媽氣得七竅生煙,正準備伸手抽出腰間鞭子,突然,身後一陣金玉相擊般清澈沉穩的嗓音響起。

  「白媽媽,怎麼不向我介紹介紹這位公子?」

  一個身影慢步來到韓寒面前,韓寒一愣。

  韓寒以前本認為嫖客大都長得像莫大那般面目可憎的淫猥模樣,可站在他面前的這人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這人相貌並不突出,大抵只算得上清俊,衣衫做工精緻,卻不顯奢華,一身文人打扮帶了些書卷氣味,若非如今身處青樓之中,韓寒還真要以為這裡是茶館,這看起來完全不像嫖客的嫖客,是來茶館喝茶的。

  白媽媽立刻對那人陪笑說道:「唉呦夏爺啊,這小子不過是水月樓裡的灑掃小廝,只是突然闖進來的,打擾了您的興致真是不好意思!」

  被稱作夏爺的男子淡淡一笑,舉手投足間的氣度簡直讓人為之傾倒。

  白媽媽被笑到一整個恍神,一旁站著的那排小倌也有人按捺不住走了過來,含羞帶怯地說道:「大爺,春宵苦短,您今夜打算選我們之中的哪人呢?」

  跟著又有一個走出來直接攬住夏爺的手臂,嬌媚說道:「兩個三個也成啊,夏爺生得玉樹臨風,真是迷煞我們了。」

  夏爺完全不理會那些小倌,朝著韓寒便是「曖昧」地一笑。

  韓寒眨了眨眼,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正打算朝虎子和狗子招手,先帶他們逃過這劫再說,沒想到指尖才動一下,下一刻便讓對方給抓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到手心中蓋起。

  「你,叫什麼名字!」夏爺含笑問道。

  『嘎——』韓寒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唉呦!」沒想到客人看中的是韓寒,媽媽鬼叫了一聲嗓音抖得拔高,可後來想到太過失禮,又訕訕笑道:「夏爺你喜歡這啞……咳……這孩子啊……」

  夏爺點了點頭,臉上有著「非常滿意」的神情。

  韓寒拚命地想將手往回抽,可整個手掌卻像是粘住一樣,給吸得更緊,完全無法動彈。

  『這人懂武功!』韓寒這般驚覺,眼裡光芒閃爍,抽手的力道更大,興起與之一較高下的念頭。可不論他怎麼使勁,左翻右翻,前伸後縮,甚至用上小擒拿裡的卸甲手,卻仍是無法擺脫對方魔掌。

  『奇了,真這麼厲害?』

  照理說這等功夫不用內力只靠巧勁,就算是遇著會武功之人也能掙脫。韓寒心想自己肯定遇著高手,武癡性子一起,便豁了出去,無論如何都要想出破解方法,把自己的手要回來。

  媽媽在旁邊望了好一會兒,見韓寒最後竟使起吃奶力氣,還一腳踩在客人腿上用力往後拔手的丟臉模樣,忍不住掩面嘆息。他水月樓裡多少風姿卓絕的小倌啊,怎麼就選著這小子了呢!

  「這……夏爺啊……」媽媽開口。

  「怎麼不回答我你的名字?」夏爺的眼直視著韓寒。

  韓寒只覺得那雙眼深邃得像是要將他吸入其中似的,對方再一用力,他便整個人給拉入那人懷裡。

  一股淡不可聞的清香若有似無縈繞鼻間,韓寒鼻翼動了動,輕輕嗅了一下,想再多聞些那好聞的香味,沒想到腦袋卻越來越暈,胸口也怦怦怦地劇烈跳動起來,渾身的氣力彷彿慢慢在流失,只得依偎在那人懷裡。

  「這小子是個啞巴,送來的時候也問不出名字。」媽媽陪笑說道:「不過聽說名字裡頭好似有個冬還是寒的。」

  「啞巴?」夏爺顯然一愣。

  「是啊,是啊!」瞧見夏爺那臉色,媽媽心裡有了譜便開始天花亂墜,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胡謅:

  「說起這孩子還真可憐,聽說本來是戶大戶人家的少爺,可惜他爹愛賭,不只賭輸所有房產,賣了幾房妻妾,甚至連他也拿來抵債。他身子從小就弱,好像是打娘胎就帶病,因為他爹沒錢給他請大夫,病著病著十來歲就啞了,後來耳朵還漸漸也聽不見,真是造孽啊!

  這小子來了水月樓以後,我念著他的病捨不得讓他太過操勞,粗重活都沒讓他做過,這才能養成現下白白胖胖的模樣。大爺您若是憐我家這可憐的小聾子、小啞巴,就還請您今夜好好待他。

  他可還是個雛兒啊,什麼都不懂啊……雖然……年紀……看來是大了點……不過這不打緊,最重要的是他合大爺您的眼、得大爺您的疼啊!」

  韓寒還是軟軟的無力起身,他看媽媽嘴形說出的一切簡直離譜到極點,當下心裡火氣起來,掙扎兩下論起拳頭便要捶過去。

  他嘴裡開合道:『疼你姥姥的!要不是我受了風寒渾身無力,絕對把你卸成八塊!』

  白媽媽接到韓寒兩刀殺人的目光,顫了下。

  這時夏爺則是輕輕抓住韓寒的手腕,將一張銀票遞給白媽媽,微笑道:「下去吧,這裡不需要人服侍了。」

  媽媽嘴裡本來還嚷著,這是清倌啊、初夜開苞啊,卻在見到那張銀票之後眼睛登地大張,從上看到下,再從下看到上,寫著數目的地方還多看兩眼,而後笑嘻嘻地將票子塞進懷裡,領著在旁邊站了許久的小倌們哈著腰退了下去。

  韓寒心裡喀登一聲,使盡吃奶力氣開始踹人,可練過武的始終不一樣,功力高的更是不一樣,任他怎麼掙扎,就是無法由對方懷中掙脫。

  被帶下去的虎子和狗子緊張得一直跳,嘴巴開開合合也不敢發出聲音,無聲狂喊著:『老大,我們會找人來救你,你要撐下去,千萬別再咬舌自盡啊!』

  然而直到徙雲居的門被關上,韓寒都沒看見那兩個兄弟對他說的話。

  媽媽帶人走後,廳裡頭一下子便亂了起來。

  韓寒掙脫後掃倒桌子和椅子,被碰碎的醇酒濺了他們一身。他一路跑一路躲,把原本安靜清幽的小居弄得雞飛狗跳。

  「等等,小寒,你別這麼激動,先聽我說!」夏爺對著韓寒急喊。

  韓寒呿了聲,臉色不悅:『別叫我小寒!』

  姓夏的既然來水月樓嫖小倌,他就不會以為這人吃素,看外表根本不准,這人原來也是和莫大猩猩一樣性喜漁色,而且都是好男色來的。

  迅速環顧屋內,韓寒看見敞開的窗戶心內一喜,急忙朝窗邊奔去。

  雕花窗前風雅的擺了一張竹榻子,韓寒想也沒想,三步作來兩步便踏上欲趁勢躍出窗外。誰知才縱身飛出一點點,後頭突然一股勁風襲來,跟著韓寒便被「砰」地壓倒在竹榻之上,再也動彈不得。

  『啊,死了!』韓寒絕望地想。

  對方將他翻了過來,臉上有著焦急,韓寒看對方嘴裡似乎說著:「外頭有人看守,你別這麼激動,先聽我將話……說完……」

  有人看守?韓寒歪著脖子微喘著氣仰望身上的人。他一臉疑惑,不知這人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然而,因方才過於激烈的追逐,韓寒蒼白的臉色上帶起酡紅,他微張著唇輕喘著氣,眼眶又因風寒難受之故濕潤不已。

  這樣的韓寒被人壓在身下動彈不得,神情難免帶了些不悅與委屈,由上而下俯視他的夏爺話說著說著,竟不由自主地停頓下來,對著這樣的韓寒吞了口唾沫,心跳亂幾拍。

  曖昧的情愫在不相識的兩人間瀰漫開來,夏爺深邃的眸子有些迷離,凝視著底下人的眼睛,情難自主地緩緩低下頭。

  「小寒……」彷彿嘆息一般,夏爺低低喊著韓寒的名字。

  韓寒有些迷惘,愣愣地看著這人的嘴唇慢慢朝他壓了上來。

  氣息,是熟悉的。

  韓寒不知為何自己會忘記反抗,當這人靠近他、壓著他,他竟覺得有些安心,甚至認為就這樣雙唇相貼了也無妨。

  身軀靠得太近,乾柴烈火轟地一聲便被點燃,燃燒成熊熊大火。

  韓寒突然驚覺到大腿上磕著個硬硬熱熱的東西時,對方的唇幾乎已經要貼上他的嘴了。

  韓寒大驚,急忙側過臉去,伸手就往竹榻旁猛撈,希望能找到點什麼東西可以稍作抵擋。結果他摸到了一個冰涼滑膩的東西,也來不及想那是什麼,抓了便往夏爺頭上砸。

  「匡啷」一聲巨響,一隻前朝花瓶在夏爺腦袋上開了花,夏爺連哼都來不及哼就嘴貼著他的臉,倒在他身上。

  『呼、呼、呼、呼!』韓寒連忙推開對方爬起身來。

  低頭一看,喝,衣帶是什麼時候被解開的!

  韓寒一想到自己差點就被怎麼了,小心肝就直跳,他抓著褲子的手微微抖著,嘴裡喊了幾聲:『淫賊、敗類!』隨即拉開徙雲居的門,一溜煙地往外逃了。

  剩下倒在竹榻上的夏爺,可憐地昏著。

  額頭上殷紅的血,彷彿他的淚,蜿蜒地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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