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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江湖系列 (第五部) 之暗相思》第10章
  

  【第七章】

  過了幾天,派內事務大致妥當處理好後,韓寒心放下大半,與宴浮華相約的日子也快到了,心裡掂了掂便招了白翎,先往汝陽水月樓而去。

  到汝陽的時候天色已暗,水月樓前冠蓋雲集車馬喧囂,小倌們在門口送往迎來,大冷天裡穿的還是那般單薄。

  這些年輕貌美的小倌底下穿著一條料子若隱若現的絲褲,上頭罩著件根本掩不住春光的外裳,身段比女子妖嬈,面容比姑娘較好,讓第一次從大門進入的白翎都楞住了。

  白翎上回單純是翻牆而入急於救他師兄,也沒來得及看這水月樓到底是什麼地方,如今跟在韓寒身後邁入滿是春色的水月樓,竟是同手同腳,僵硬得不會走路了。

  韓寒一進門,便見著正招呼客人的白霜媽媽。

  他目光才移至白媽媽身上,媽媽便嬌笑了一聲甩了甩繡著春花的絲帕,扭著腰朝韓寒走來。韓寒被笑得興起一陣惡寒,步伐退了一步。

  白媽媽用看金子一般的眼神看著韓寒,眼裡閃過光芒,花枝亂顫笑道:「這位小爺面生啊,莫不是第一次來咱水月樓吧?不知是否有中意的哥兒,還是讓媽媽給您介紹幾個容貌才藝一等一的,好好服侍爺您啊!」

  韓寒身著淡藍長衫,雖是一身尋常打扮,但衣襟袖口處皆繡有精細暗紋,烏髮束起系以玉冠,腰間衣帶繪有銀色焰紋,橫看豎看氣度便是不同凡響,樣貌清朗令人目眩神迷。

  白媽媽砸了咂嘴,心裡癢了癢,暗道也不知道這人是來嫖人,還是被人嫖的。若是後者,他可非常願意收起收山誓言,包個小紅包給這俊俏小郎君,陪他春宵一度。

  韓寒聽得白霜的話,才想到以往在水月樓時自己戴著人皮面具未露出真面目,而至穆襄來救人時又是一片混亂與白霜站得極遠,白霜一時沒認出自己倒也自然。

  韓寒道:「我找金花。」

  媽媽諂媚地看著貴客,心想穿成這樣金子銀子肯定是有的,只是……他將韓寒帶到一旁先入座,還客氣地倒了一杯茶給韓寒,說道:

  「金花兒可是水月樓的頭牌,不隨便見客的,先不說他現下閨房內正有貴客在,就算您真想見他,也得先捧個金山銀山到他面前討他歡心,再等他心情好,想見您了才成。」

  媽媽繼續說:「要不,爺若是急著,媽媽便替您安排個也是不錯的哥們兒服侍您,不管您一次要一個兩個三個,都不會讓您失望……」

  韓寒抬手一拒,說道:「你就告訴他,韓寒有事情找他,他聽了便會見我了。」

  「韓寒?」媽媽覺得這名字挺熟的,跟著看了看韓寒的臉,又看了看他身後站著的,頭頂上停著一隻白色小蝴蝶,翅膀還扇啊扇的白翎。

  媽媽想了想,突然猛地低吼道:「寒山派那個韓寒!你是小啞巴?」

  「現在不啞了。」韓寒道。

  白媽媽深吸了一口氣。「好,你等等!」說罷,便拉著裙擺,砰砰砰砰地跑上樓,跟著沒一會兒就跑下來,對韓寒說道:

  「你給我等等,別在大廳出亂子,我這就帶你上去見金……」

  結果媽媽還沒說完,樓上又有一個沉不住氣的,還沒待媽媽把人帶上去,便自己拉著裙子砰砰砰砰地跑了下來。

  金花一出現在大廳內,大廳便靜了下來。金花美,但不是誰都能見。傳聞他被水月樓的老闆養在藏嬌閣內,若非王孫公子或富可敵國的一方之霸,鮮少人能見他一面。

  金花如花似玉的美貌令人移不開視線,他嬌俏冷艷,笑時閉月羞花,靜時沉魚落雁,再有一身無人可比的絕世舞藝,名滿汝陽,不知多少富豪商賈想將他買回家去,日夜相對一親芳澤。

  「金花!」韓寒笑著張起雙臂,要給許久不見的小金花來個友好的擁抱,不知多久沒見著這人了,這回一見他那張僵著沒表情的臉,心中真是無限懷念。

  誰知金花忽地一靜,冷著張臉,伸腳一踢,竟就這麼踹著韓寒腹部,把這完全對他無所防範的人給踢了出去。

  白媽媽張嘴尖叫。「我的好金花兒,這可不是後院,是前院大廳啊——」

  被踢出去的韓寒順勢一掌打到地上,又一個鷂子翻身漂亮躍起,在絲毫沒有弄髒衣衫的情況下站了起來,傲然抬起下頷睨眼往金花一看。

  「你以為我還是只能挨打無法還手的那個啞巴嗎?」

  金花冷笑一聲作勢上前,韓寒也架勢來者無懼。

  許多客人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接下來不僅廳內大夥兒與小倌們看著金花與韓寒,連門外也聚起了人潮好奇探頭。

  白媽媽嚇得又是一陣尖叫,連忙喚來護院把人全拘了,一起往金花的藏嬌閣裡送去,省得待會大廳給這兩尊大佛拆掉,生意也不用做了。

  「你又來做什麼?」藏嬌閣內,金花這般說道。他眼裡一抹凌厲不散,盯著韓寒那張臉看。

  韓寒說道:「答應柳長月的事情我可沒忘,浮華宮的事情有了進展,所以這才來找他。」

  金花說道:「若有事情不會讓底下人傳訊就好?親自赴水月樓做什麼。你別忘了水月樓底下便是清明閣,日前才由這裡出去,沒幾日就回來,想死也別到這裡來送死!」

  金花這番話聽得韓寒直笑,他道:「你擔心我?」

  「誰擔心你了!」金花一拳往韓寒心窩招呼下去。

  韓寒險險接住。「放心,你主子還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只要我能帶他去見宴浮華,他便不會對我怎樣。」

  金花瞥了韓寒一眼,本想說柳長月要的可不是他的一條命,而是對他很感興趣,但聽到外頭腳步聲響起,便閉起嘴橫了這榆木腦袋一眼,退到一旁。

  門被緩緩推開,身著紫衣的柳長月臉上掛著笑容踏進金花房裡,以溫和爽朗的聲音說道:

  「瞧瞧誰來了,韓大掌門大駕光臨,水月樓蓬蓽生輝啊!」

  韓寒撇嘴拱了拱手:「柳閣主好說好說!」

  「金花你先出去。」柳長月說道。

  金花福了一福後迅速離開。

  「白翎你也出去。」

  「可是師兄……」白翎對柳長月並無好感,他有些緊張地望了望韓寒。

  直見韓寒面色鎮定,從容地對他擺了擺手,白翎這才定下心步出門去。

  門扉被帶上,房裡只剩韓寒與柳長月兩人,柳長月走到那一貫的位置上坐下,拍拍旁邊位子要韓寒過來。

  韓寒白了柳長月一眼,自己拉了把圓桌旁的椅子坐下,倒茶喝了起來。

  「後日午時,城郊碧竹林裡見。」

  柳長月聽見這話時雙拳緊握,自軟塌上站了起來,急切問道:「她真的願意見我?也會帶兒子過來?你有沒有問清楚,午時是午時一刻還是午時二刻?她還說了其他的沒有?」

  韓寒眨了眨眼,杯子端至嘴邊停住。他可沒見過柳長月這般慌亂的模樣,覺得有趣了,又多看了幾眼。

  柳長月察覺韓寒打趣的眼神,隨即咳了聲,恢復鎮定坐下,臉上又揚起那八風吹不動的笑容來。「方纔失禮了,韓掌門可別見怪。」

  韓寒要笑不笑地嘴邊抽了抽。「不會。」

  「……」柳長月笑得瞇起了眼,道:「離約定之時還有些時間,這兩日韓掌門便在水月樓待下吧,你與金花分別多時,他這些時日可想你了。」

  韓寒點點頭。「我知道。」想到才見面就一個縱身飛踢,要不是那小腿踢高了點,而他又動作敏捷了些,那一下下來還不斷子絕孫!?

  金花可真是想他得緊啊!

  柳長月起身撫了撫下擺,走過來在韓寒肩上拍了一拍。「這一路趕來也辛苦韓掌門了,在下不打擾韓掌門,請韓掌門休息吧!」

  柳長月拍他時韓寒就覺得不好,才想躲開。哪知鼻間便聞見一股淡淡香味。

  『混蛋,又暗算我!』韓寒心中才晃過這個念頭,便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韓寒覺得腦袋有點重,搖了搖頭睜開雙眼,發覺眼前一片黑,心裡一驚,正想著「該不會又被毒瞎了吧!」之時,感覺身旁有異,轉過頭去,見到的竟是黑暗中一雙貓一般晶亮的眼正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瞧。

  「金花?」韓寒納悶道。

  他動了動身子,卻發覺四肢無力,奇怪地環伺一番,見到自己竟是躺在床上,身旁便是金花,兩人還共蓋了一張被子,距離近得都能感覺對方的呼吸掃在自己臉上。

  「醒了?」金花的聲音傳來,平靜無波。

  「這是怎麼了?」韓寒疑惑問道。

  「……」金花說:「還不都是你惹出來的!」

  「我?」韓寒滿頭霧水。

  「上回你臨走之前要主上待我好,主上以為你對我有意思,所以就把你迷了,送到我床上。」金花淡淡說道。

  「啥?」韓寒被唾沫噎了一口,嗆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緩了,立即吼道:「……咳咳咳……柳長月腦子進水了是不?」

  「不許你這麼說主上!」金花在底下一擰,施力處放在韓寒大腿內側最嫩的腿跟肉上,痛得韓寒雙眼立即綻出淚光。

  金花跟著往臉上一抹,喃喃道:「口水噴到我了!」

  韓寒含淚道:「柳長月到底在想些什麼?我要他好好待你,他卻把我送給你!我是喜歡你沒錯,喜歡到想把你從這地方帶走,可我對你是惺惺相惜的喜歡,你對他才是那種喜歡,他根本沒搞懂吧!」

  「你再說!」金花瞪了他一眼。

  「好,我不說!」韓寒噎了一下。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簡直是被人掐著玩的,金花說什麼就是什麼,這時他可打不過金花。

  金花開始沉默,沉默到韓寒困意再度襲來,這幾日的疲憊令他支撐不住,就要倒在金花旁邊睡去時,金花才緩緩開口道:

  「你不知道……主上真的對我很好……那年南方饑荒,田裡寸草不生,家裡的人把我綁了起來扔進大鍋裡要煮成肉湯,若不是主上經過救起了我,我早就被吃了……主上說我的性命是他所給,我也如此認為。無論主上如何對我,我亦心甘情願,一生效忠於他。」

  韓寒還是第一次聽見金花說自己的事,他睜開眼,愣愣地看著躺在身側的人。

  金花繼續說:「可是因為你的一句話,主上對我說,他不懂要如何對我好,乾脆把我的命給你,若你再踏進水月樓一步,從此我便是你的人……若你不要,便讓我離開水月樓,自生自滅……」

  金花的聲音頓了頓,突然有了悲愴笑意:「主上一向如此,遇上煩心的人事,殺了或丟了更為乾脆,你一句話,便將我推進了死局。」

  韓寒猛地抓住金花的手,真切喊道:「我愛你,我怎麼會不要。我從一見到你起就喜歡你了,不知為什麼,我就覺得你和我合得來,看著你,心裡便好想疼你,金花,你到我家來,當我的弟弟好不?我會比柳長月待你更好,把你捧在掌心上疼,平時我們可以練練功切磋切磋武藝,有空我再帶你遊遍大江南北,看遍各處風景。」

  金花一愣,直直地看著韓寒。

  韓寒信誓旦旦地道:「金花,來我家,當我的弟弟。我會一生一世地疼你,好好的照顧你。」

  金花感覺手腕被抓得生疼,卻也從這般力道中感受到這人的真誠心意。

  眼眶忍不住地紅了,幾年沒落下過的淚,如今熨燙著他的眼。

  金花垂下了頭,把韓寒握著自己的手,慢慢收入懷中小心放好。

  小小的抽泣聲在黑暗的廂房中響起,韓寒聽了不捨,直接便將金花摟入了懷裡,拍著他的背,道:

  「那就這樣說定了,從今日起你便是我韓寒的弟弟,等這裡的事情處理好,我便帶你回寒山去。柳長月那廝就別管他了,惡人自有惡人磨,等與宴宮主相見,浮華宮對上清明閣,我看他能囂張到幾時?」

  韓寒說罷,哼了一聲。

  金花在被子裡頭狠狠踢了韓寒一腳,帶著鼻音的嗓音說道:「不許你對主上無禮。」

  韓寒咕噥了幾聲:「你都是我弟弟了,怎麼還胳膊肘往外彎,護著那混賬!」

  他跟著摸摸金花柔軟的髮絲,心想反正一來一回也賺到個金花回去,算是了卻一椿心願,就別再和柳長月計較。

  金花心裡的傷就暫先讓他擱著,等時候一久,傷痕結痂淡去,便會慢慢自個兒好了。

  兩日後,午時,城效碧竹林涼亭內。

  柳長月雙手負於身後,引頜盼望盯著眼前小路,神情雖不顯如何,但疊過來又疊過去的雙手早已洩漏他的心思。

  韓寒與白翎安坐於涼亭石椅上,等人的不是他們,自然神色輕鬆許多。

  韓寒手中撥弄著金花前夜翻出來給他的一把名琴,愛不釋手地玩著。

  此琴上刻「天雷」,琴音沉而聲響,是把求之不得的名器。金花把這琴給了他,心意不語而明,叫韓寒心情簡直無比美好。

  白翎把早上買來的松子糖包攤開來一顆一顆地咬碎了吃,好奇地看著他的師兄彈琴的模樣。「師兄你精通音律啊,我怎不知?」琴聲還挺好聽的。

  韓寒打了個呵欠說道:「你會吹簫,我自懂彈琴,沒那麼好大驚小怪的吧?」

  午時一刻,噠噠的馬蹄聲由遠處傳來。一輛由八匹駿馬所拉著的白色麾蓋馬車踏著林中碎雪而來,車身裝飾繁華,而駕車的則是個圓臉少年。

  那少年金冠束髮,明眸皓齒,膚白如雪,湖水藍的衣擺在風中翻飛,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老遠就直瞅著亭中人瞧。

  直至馬車於亭前停住,那少年翻身下車,白簾揭起,扶下一名披著白色狐裘,容貌絕世的美麗女子。

  那女子一步下車,不僅柳長月,連韓寒的氣息也滯了。

  明明不是第一次見宴浮華,但再次相見時的驚艷之感仍是叫他無法習慣。

  宴浮華一身粹白,烏髮上僅別上一支琉璃簪,如此樸素打扮,卻是一抬頭,便叫天地失了顏色。

  她雙眼媚而不蕩,唇豐而不妖,冰肌玉骨姿容婉妙,色若春花開綻,實為一美人也。

  韓寒不禁想,這柳長月當年肯定是瞎了眼,才會拋下她。

  還有那宴小宮主,心思單純人又良善,怎麼看也不像會是柳長月的兒子。

  與宴浮華遙遙對望,柳長月心緒動搖,眼神略微不安,一別十九年,人事早已全非,只是當年那美麗不可方物的女子如今艷光更熾,叫他只踏出涼亭幾步便滯於當場。

  無法前進分毫。

  圓臉少年倒是不怕生,先試探性地向前跨出幾步,而後一個飛身往柳長月懷裡撲去,癟了癟嘴,帶著鼻音大聲喊道:

  「爹啊,你就是我爹啊!」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先是令柳長月一驚,而後眼眶泛紅,雙手緊緊攬住兒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

  「叫小闕,十九了!」少年回道。

  「柳闕嗎?十九歲了,爹和你娘一別,也十九年,你都這麼大了!」

  宴浮華這時出聲,銀鈴般的柔和嗓音響在林間。她道:「小闕,忘了娘和你說過什麼了嗎?不許無禮。」

  小闕依依不捨地從他爹懷裡探出頭來,望了望他娘,再望了望他爹,而後退了好幾步,回到宴浮華身旁。

  「娘啊……」他揪了揪宴浮華的衣袖,神情像受委屈的孩子,「我第一次見到爹哪,不能多抱一會兒嗎?」

  宴浮華不語,望著柳長月道:「多年不見,柳閣主別來無恙。」

  「華姐……」柳長月長嘆了口氣。「……你這般生疏……可是還怨著我?」

  宴浮華輕輕一笑,當下艷光四射,直叫日月無光,亭子裡的韓寒與白翎忍不住捂起了眼。人能美到這般境界,天下間也只宴浮華這一人了。

  宴浮華說道:「這孩子姓宴不姓柳,將來會繼承我浮華宮的一切,並非你柳長月的兒子。」

  柳長月說道:「當年是我騙了你沒錯,是我用計讓你帶我入浮華宮,以躲避清明閣中的倒戈勢力;再一點一點博取你的好感,讓你下嫁與我,藉以控制浮華宮。但那時那景我無法抽身,唯有藉助浮華宮的勢力,才能滅掉所有仇家,重掌清明閣。

  我帶人回到閣中肅清一切後便回頭找你,但浮華宮徒剩斷垣殘壁,被一把無名火燒得焦黑,什麼也不剩。我找了你許久之後,才聽聞原來你竟有了我的孩子,心中悔恨不已,這些事想對你解釋,卻苦於尋不著你。」

  宴浮華面上表情平靜,當柳長月說起過去那些不堪時,她並未有所動容,只是淡淡說道:「不知道柳閣主近日意欲為何?」

  「華姐,帶著我們的兒子,與我一同回去。」柳長月用前所未有的真摯神情,凝視這個與他結縭卻被他深深傷害奪取了一切的妻子。「我會好好補償你,補償我們的兒子,不管他姓柳也好,姓宴也好,只要你們回來,我手中的清明閣日後也會交付與他。」

  宴浮華又是一聲笑。「若是如此,那就不必了。」

  「為何?」柳長月問。

  「我當年年少無知,讓你一走帶走我宮裡大半命脈,也讓宮裡長老一一強諫死於我面前。虧了你我才明白,無論人才金銀,走的人就是不可留的,散去的金銀當是買個教訓。曾經背叛便是背叛,解釋再多也滅不了背叛的事實。好馬不吃回頭草,我們緣分早斷,今次若非韓掌門以碧璃珠相求,這輩子,我斷是不會再看你第二眼了。」宴浮華淡然道。

  「好!」韓寒忍不住擊掌。「好個『好馬不吃回頭草』,宴宮主明智之舉,這棵爛草要真吃了,包準肚子痛上十天!」

  「韓寒你給我閉嘴!」柳長月怒道。

  韓寒哼哼兩聲,無聊地撥了幾下琴弦。若非因為這事是自己一手促成,他才不會到這裡湊熱鬧,看他們夫妻相會。

  宴闕扯了扯他娘的衣袖,小小聲地喊了聲:「娘啊!」又朝他爹望了望,含著淚水嚷了聲:「爹啊!」

  「小闕……」柳長月看著兒子的模樣,心裡動盪幾分,遂打起就算喚不回老婆,至少也要把兒子搶回來的心,他定了定神,深吸了口氣說道:

  「我既然來了,今日便不會空手而歸。」

  面對這樣的威脅,宴浮華卻是泰然笑道:「十幾年了,你的性格依然沒有變。習慣把人看成東西,喜歡便取,膩了便扔,卻不知人之所以為人,便是有心,心若碎了,便再也補不回來。」

  好話說盡,柳長月的耐心也差不多用罄,就當他握緊了手,瞇起眼要搶人時,涼亭之內那兩個師兄弟卻有了異變。

  ◇  ◇  ◇

  韓寒原本正專注在宴浮華與柳長月身上,誰知身旁的白翎突然站了起來,慢步走出涼亭去。

  白翎仰頭望向東邊,站得離柳長月頗遠,而後神色恍惚地掏出懷中一節碧綠小簫,放至唇間輕輕一吹,鳴出幽雅的聲調來。

  韓寒覺得奇怪,隨之踏出涼亭問道:「師弟,你好端端吹簫做什麼?」

  宴闕被這兩人吸引了注意,也靠到韓寒身旁,說道:「那是你師弟啊?簫聲挺好聽,不過怎麼有些空洞?」

  宴闕話音才落,白翎的簫聲突一轉變,化得嘹亮高亢起來,那聲響尖銳非常,彷彿要穿透腦袋一般,碎雪地上忽地隨之有了震動,一片一片的殘雪間,微微的振翅聲響起,而後林間鳥鳴全歇,白日被遮掩。

  韓寒心中一凜,大喊了聲:「糟,快閉氣!」

  白翎那支碧玉簫是他娘親所傳,用以駕馭寒山白蝶之用。而這簫聲隱含的旋律分明是馭蝶十三式中的最後一式——「驟雨狂蝶」!若簫聲不歇,這些看起來並不怎樣、但卻無從驅趕無法可擋的蝴蝶,卻是能輕易奪走所有人的性命。

  隨著簫聲起落,成群結隊的寒山白蝶排山倒海而來,撲襲眾人面門,數量多得遮蔽所有人眼前視線,那恐怖的景象直比當日水月樓內韓寒曲指成哨喚來的白蝶還要多十倍有餘。

  白蝶一波一波襲來,棉絮般的羽翅沾粘在人身上便再也揮不下去,刻不容緩之際韓寒立即解下外衣揚天一揮,抓住旁邊仍在發呆的宴闕一起躲入外衣底下。

  須臾之間無人來得及反應,白蝶層層疊疊將眾人包成了蛹,被埋在底下的人眼兒口鼻全數被遮,完全沒有一絲縫隙留供呼吸。

  偏偏這時宴浮華憂子安危,急聲喊道:「小闕!」

  那些如急雨般的白蝶往她張開的嘴裡衝了進去,令她幾乎窒息。

  韓寒隔衣喊道:「宴小宮主有我護著,宴宮主切勿分神!」

  說罷再將手伸出衣外,以腰帶捲來涼亭裡的那把天雷琴,在衣內對宴闕說道:「抱元守一,不要分心。」

  待宴闕一回:「曉得!」韓寒便暗蘊內力於指上,奮力撥弄起天雷七弦,試圖以天雷琴聲對抗白翎的馭蝶簫音。

  天雷琴音霸道,加諸內力響起,林內碧竹搖晃抖落無數碎葉,震震之音宛若天下轟雷,兩道截然不同的音波互相衝擊,韓寒驚覺白翎竟是以全身功力與自己對抗,心神一凝,亦專心與之拚搏。

  如此纏鬥幾乎半個時辰有餘,白蝶越來越緊密的攻勢壓迫得韓寒幾乎喘不過氣來,明明軟如柳絮的細小身軀卻因數大而威力越化驚人,白蝶一圈一圈圈住後緊緊往內壓擠,令得深陷其中之人五臟六腑劇烈疼痛。

  柳長月與宴浮華皆奮力以內力震碎一群白蝶,然而緊接著又有更多的白蝶蜂擁而至,內力不斷消耗卻苦無出路,最後也疲累不堪難以支撐。

  韓寒與白翎僵持不下,幸而最後白翎真氣用罄一個不支,碧玉簫被震離唇邊,噗地濺出了一口鮮血。

  碧玉簫落地,斷成兩截,馭蝶之音散去,林中無數白蝶翩然飛起,飄飄舞於眾人身側,而後落了一地。

  數以萬計的蝶屍墜落林地,將竹林化成蝶塚,腳下散落的已不是碎雪,而是碎蝶,如此教人不寒而慄。

  韓寒喘了口氣震開身上白蝶,抱著還躲在他懷中的宴闕起身,正想走去看看白翎的情況,卻猛地叫一雙冰冷的手掌扼住咽喉,離地抬起,無法呼吸。

  「你這是什麼意思?」柳長月低沉的嗓音傳來。「我信任你,你卻帶人來暗算我們?」他直視著韓寒的眼裡,有著震怒。

  韓寒懷中的宴闕動了動,從外衣底下探出頭來。他看看被掐住脖子的韓寒深吸了一口氣,再看看他爹,納悶問道:「爹,你做什麼?」

  柳長月看了兒子一眼。

  宴闕說道:「剛剛不是這位大哥救了我們嗎?爹你做什麼掐他脖子?」

  兒子那天真無邪的眼神令得柳長月手抖了一下,而後溫和得有些僵硬的笑容在他臉上盪開。他道:「爹只是和他開玩笑,你韓大哥和爹是好友了,爹怎會傷他?」說罷,立即鬆開對韓寒的桎梏,順手,也將兒子拉到自己身邊來。

  韓寒揉著脖子咳了兩聲,啐道:「誰跟你是好友!」接著沒空理會柳長月,歪歪斜斜地往後走去,蹲在吐血昏迷的白翎身旁,搖晃了這個師弟幾下。

  「白翎、白翎你給我醒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發什麼瘋竟然以馭蝶術殺人!」

  然而韓寒搖了白翎幾下,卻不見白翎有任何反應。

  韓寒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他趴在地上顫抖著伸出手指,放在白翎鼻間,心道莫非是方纔那般惡鬥將自己的師弟給害死了。千萬不要啊……

  「白……白翎……」韓寒眼眶微熱,這個師弟可是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若真被他親手所殺,那他唯有一死與他同赴黃泉了!

  這時倒在地上的白翎突然睜開眼,猛地大喘了一口氣,從嘴裡咳出幾隻蝴蝶來。被咳出的白蝶顫了幾下翅膀繞著白翎翩翩飛舞起來,他則一臉迷茫地抬起頭,把正在探他鼻息的韓寒嚇了好大一跳,一屁股坐到軟軟的蝶屍之上。

  見到韓寒像快哭出來似地看著他,白翎疑惑問道:「師兄你怎麼了?」

  韓寒一巴掌往白翎腦袋扇去,而後緊緊抱住這個師弟,吼道:「混帳,你差點把師兄嚇死了!」

  白翎覺得莫名其妙,但見韓寒這麼激動,還是伸手攬住這人,拍了拍他的背說道:「師兄我沒事,你不要擔心。」

  宴浮華走了過來,她輕輕彎下腰,纖纖細指在白翎白嫩嫩的臉上一抹,捻了捻,湊近一聞。「傀儡香的迷香味,韓掌門,你這師弟該是受人操控了,今日會面之事,你可有透露外人?」

  韓寒試著攙扶白翎,無奈白翎渾身虛軟,一時之間扶不起來,他也就作罷。

  韓寒道:「事情全是我安排的,沒有經別人之手,到底怎麼洩露的……」韓寒看了看柳長月,而後搖頭,「在下也不知情。」

  柳長月冷笑一聲才要辯駁,宴浮華轉頭輕輕瞥了那曾經是她丈夫的人一眼,說道:「傀儡香是我浮華宮不傳之秘,後來秘方被你盜走,這事不用說,定是因你而起、衝你而來。韓掌門的人品我信得過,能讓我兩個師弟都興起結交之念的人,品行定是不會差到哪裡去。倒是你,一堆風流債,十眠數不盡,我之所以不想讓小闕見你,就是不願讓你把我兒子帶壞。姓柳的,還不放開他!」

  宴浮華這話擺明了損柳長月,柳長月一臉青笱,卻是甘願吃啞巴虧不回話。他鬆開宴闕的手,宴闕看看他娘又看看柳長月,笑了笑,沒離開。

  韓寒問道:「宴宮主的兩位師弟是?」

  「老七林央,老八趙小春。」她淡笑。「我在師門內排行第四,當年浮華宮被這人所毀,我一怒之下放火燒宮,幸而後來遇見師父收留,細心開導,才得再次振作重建浮華宮。」

  韓寒啊了一聲,眼中升起無限佩服。「宴宮主巾幗不讓鬚眉,好氣魄。」

  「韓掌門過獎。」宴浮華輕輕點頭。

  看著宴浮華和韓寒這般恭維來恭維去,柳長月心中不是滋味,正想介入,林中忽然漫起的一股殺氣立即叫他回神。

  暗器破風之聲傳來,眾人四下散開,韓寒抱著白翎滾向一邊,地上釘入了幾片柳葉刀,暗器手法精準非常,若不是閃得快,早皮開肉綻。

  幾名蒙面黑衣人縱身躍入林裡,詭異的身段彷若扯線傀儡一般,動作僵直卻是迅速萬分,執著森冷兵器分別朝他們而來。

  宴浮華抽出手中絲線,頓時漫天銀光將自己護在其中,宴闕爬上馬車拿出一把幾乎要比他人還高的巨劍橫空揮舞,氣勢驚人。

  柳長月空手迎敵不帶兵器,仍是游刃有餘。

  韓寒提氣要戰,胸口卻疼了一下,該是剛剛與白翎一戰不慎傷了肺腑。他立即將白翎往一旁掀去,讓白翎遠離危險,而後深吸一口氣拔劍衝入其中,與那些人展開一場混戰。

  「韓掌門小心,這些人也中了傀儡香,不容易對付。」宴浮華提醒道。

  韓寒點頭,更加專注心神應對。

  十來個黑衣人個個武功高強,縱使動作略嫌僵硬,但仍帶著十成十的殺傷力。

  韓寒一劍砍下其中一人的左手,誰知那人彷彿完全感受不到疼痛般繼續向他襲來,直至韓寒一劍扎入他的心窩,那人還讓劍尖穿透筆直往他走來,血紅的雙目直望著他。韓寒一抖,手險些軟掉。

  他急急往後退,那黑衣人卻伸手抓住劍身跟了來,張開血盆大口便要朝韓寒肩頭咬來。

  忽地一陣勁風急至,韓寒被往後一拉,眼前對手的腦袋被削落地面,雙眼還圓睜著,死狀慘烈。

  韓寒陷入一個熟悉的胸膛裡,那人將他緊緊摟了,他能感覺到那人胸膛怦怦怦怦地跳動著,一下一下地撞擊著他的背,擔憂而又急切。

  「小寒!」

  韓寒聞聲緩緩回頭,見著的,竟是分離多日,穆襄心急如焚的面容。

  【第八章】

  「你怎麼會在這裡?」韓寒大驚。

  穆襄說道:「我追著他們來的,你沒事吧?」

  韓寒搖頭。

  只見在這片刻之間,柳長月也許是殺得煩了,手不過一抬,林中隨即又躍出他清明閣高手無數,那些黑衣人在包圍之下漸漸落了下風,十來個殺到幾乎不剩。

  忽然其中一名黑衣人手腕一翻,暴雨梨花針由袖中射出,宛若滿天飛雨的細針朝柳長月而去,柳長月的幾名部屬飛身為主子擋住,而那黑衣人則縱身向前,一劍抹向柳長月脖子。

  「不自量力!」柳長月順勢抬手,直逼那人靈台空門。

  若那一掌拍下,黑衣人定當斃命當場。然穆襄臉色卻瞬間化得慘白,扔下韓寒急忙向前去,一劍擋下柳長月的重擊。

  柳長月一掌打在穆襄劍上,鮮血沿著劍刃流下,黑衣人猛地向後彈開數步,由唇間發出一陣尖銳哨音,而後剩下的那些傀儡立即放棄攻擊,轉身遁入竹林當中。

  黑衣人離去之時,韓寒與他雙目相對。

  那帶著冷冽殺意的眼神彷彿穿透了他的心,叫他的胸口一陣疼痛。

  他見過那雙眼睛,韓寒知道,他見過那雙眼睛。

  寫意山莊上的冷淡與漠視,為何會在今日化成凜冽殺意?

  那憎恨的眸子叫韓寒實在弄不明白究竟是為什麼,這人為何要殺柳長月、為何要殺他?

  穆襄的阻擋讓黑衣人得以逃脫,柳長月一瞇眼,吩咐到:「追上去,不留活口!」

  「且慢!」穆襄說道:「這是多年前結下的恩怨,在下知道柳閣主困惑,但了結之刻尚非此時。」

  「哦?」柳長月冷笑。「多年前的恩怨?」

  穆襄淡笑說道:「寫意山莊日後定要向清明閣討一個公道!」隨後沒有多做解釋,往回望了韓寒一眼,朝他點頭後持劍再度朝黑衣人逃離的方向追去。

  穆襄身後還帶著幾名弟子,韓寒急忙扯住其中一人,吼了聲:「留下照顧我師弟。」說罷,便也急起直追,跟上穆襄。

  他們從午間找到日落西山,但那些人刻意隱去行蹤,著實令人難以跟上。

  入夜後穆襄尋了處小鎮客棧入住,讓眾人歇息一會,打算明日再找。

  穆襄將韓寒安排與他一室,兩人草草清洗一番,穆襄準備上床歇息時,卻讓已經躺在床上的韓寒一腳頂住胸口,不許他上來。

  「怎麼了?」穆襄苦笑。

  「你不覺得有些事,應該先告訴我嗎?」韓寒一張臉很不好看,他凝視著穆襄,大有「你今日不交代清楚,咱就別睡了」之感。

  穆襄沉思半響,最後只得拉來一張凳子在床前坐下。「你差不多也都發現了吧?」

  韓寒哼哼兩聲,別過臉去。「是殷總管吧!」

  穆襄看著韓寒那幾分得意又帶幾分懊惱的表情便是十分喜歡,分隔數日的他想坐上床把人整個抱了壓進懷裡,但因韓寒如今仍在盛怒之中,只好作罷忍下。

  穆襄緩緩說道:「是殷叔沒錯。」

  韓寒猛地回過頭來。「真是他做的?他到底為何要重金聘請清明閣殺我?方纔我見他也想殺柳長月,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殷叔吃錯藥了是不?」韓寒一時嘴快,便將心裡那個許久沒喚的名字叫了出來。

  穆襄靜了半響,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或許該說,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是我害得你差點沒了性命,卻直至後來才發覺。」

  「又關你何事了?」韓寒完全不明白。

  「記不記得當年有人讓殷叔不顧一切離家,而後又將他狠心拋下?」穆襄問。

  「嗯。」韓寒聲音從鼻腔出來。

  小小的鼻音哼得讓穆襄有些動情,穆襄深吸了口氣鎮定心神,再道:「我查過了,那人姓柳,再將幾處細節一合,確定那人正是柳長月。」

  「什麼!」韓寒一驚一怒,驀地從床上站了起來,吼道:「柳長月、怎麼又是柳長月那老色鬼!那傢伙先是令得宴宮主淒慘無比,再是害得殷叔行屍走肉,跟著又迷了金花為他生為他死!老天爺怎麼不降天雷打死這混賬王八蛋,沒天理了!」

  穆襄把韓寒拉了下來,順勢坐上床沿,拍著韓寒的背試圖安撫他。

  穆襄低聲說道:「這些事錯綜複雜,我亦是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理清脈絡,明白是誰在背後操縱一切。」

  韓寒一把打下穆襄搭在他背上的手,白眼道:「穆少莊主實在自謙,您這般神機妙算,怎可能一開始就算不到是誰,不過是不想別人蹚你寫意山莊這渾水罷了。」

  「小寒,你還在生我氣是不?」穆襄低聲問。

  「不敢!」韓寒大聲道。

  穆襄頓了頓,又想了想,只怕詞不達意讓韓寒又炸了起來。

  他柔聲說道:「那日殷叔佈局要讓你與玉兒有染,我想過,說不準他也知道玉兒有了身孕,甚至懷疑那孩子是你的,這才設局藉此告訴我這件事。」

  「什麼,我的?」韓寒指著自己的鼻子,一臉不敢相信。「他腦子壞了嗎?」

  穆襄再道:「殷叔沒傷我,卻處處針對你,我那時唯有將計就計先讓你回寒山,才能將你與他隔開。誰知之後他也從莊裡消失,任我怎麼找也找不到。我怕他再度對你下毒手,便派人護著你。但卻沒想到你與白翎前幾日突然失蹤不見人影,讓我找得都快瘋了,還以為你已遭遇不測!幸而……」

  穆襄嘆了口氣,露出安心的神情。「幸而來得及,他沒傷到你。」

  穆襄這般情真意切,看得韓寒心也軟了下來。只是這事萬不能這般就算,於是韓寒再道:「即便如此,我也不是你能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穆襄不解。

  韓寒咬牙切齒,說道:「你看不起我!」

  穆襄一愣。「你怎麼會這麼想?」

  韓寒說:「什麼都幫我設想好,有事卻獨自一人扛擔,把我當成你養的小貓小狗圈在懷裡護著,這不是看不起我是什麼?」

  「小寒,我不是那個意思!」穆襄急道。「一切只因為殷叔是我唯一的叔叔,我不想做得太絕。但你是我認定的人,我又不願讓他傷你!」

  「小寒,」穆襄抓住韓寒的手,他想不透韓寒心裡想著什麼,只能不斷地說:「相信我,我斷然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穆襄神情認真而專注,那張這些日子連日奔波而清瘦許多的臉湊到他的面前,望得韓寒一陣臉紅。

  沐浴過後的清香淡淡飄散在廂房當中,沒有刻意拉扯卻微微散開的衣襟,露出令人遐想的鎖骨和胸膛來,穆襄的鼻息、柔軟的髮絲,輕輕一碰就叫他顫慄不已的肌膚相觸,一切的一切,誘得韓寒再也無法思考。

  韓寒什麼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他漲紅了臉大吼了聲,羞得一腳把穆襄踢下了床,憤道:「我管你有沒有,反正我現下不想看到你,你到隔壁找你寫意山莊的人一起睡去,看見你的胸……不對,看見你的臉就有氣!」

  穆襄無奈由地上站了起來,韓寒則是迅速低下頭去,不讓對方看見他臉紅的模樣。

  他已經快受不了自己了,明明藥性早已解除,為什麼才接近這人幾分,竟又心跳如鼓無法控制起來。

  穆襄由上俯視,剛好能看見韓寒髮上的旋,他不氣韓寒如此對他,只是暗自反省自己定又有什麼地方讓這人生氣。

  想不透的穆襄克制著想要觸碰這人的澎湃情感,壓低聲音道:「但我不放心你,殷叔是衝你而來。要不,今夜便讓我睡你房裡地上,這樣若有任何動靜我也能立即知道,會安心些。」

  說罷,穆襄將床上被褥取了一條,隨意在地上一鋪,便躺了上去。

  韓寒愣了一愣,張著嘴不知該說什麼,與穆襄僵持互看片刻,直至穆襄給了他一個溫煦如風的微笑,韓寒才猛地一顫回過神來,一頭鑽進棉被窩裡,用力裝睡去。

  「小寒……」穆襄的聲音悠悠傳來。

  「……」韓寒沒有發聲。

  「在我心裡,你比任何人都重要。」穆襄輕輕說道。「所以我不想、也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到你。」

  梆子聲響起,二更時分。

  韓寒在黑暗中圓睜著眼,雖沒有睡意,卻還是僵著不敢翻動身子,怕吵醒氣息平穩已然入睡的穆襄。

  『居然寧願睡地上也不願和我睡一張床。』韓寒在心中碎碎念道。

  窗外一陣涼風吹來,冷颼颼的寒風讓韓寒露在棉被外頭的手腳略感寒冷。突然想及如今大冬天的,外頭還下著雪,躺在床上的他被窩都熱不起來了,更何況席地而睡的穆襄。

  穆襄這陣子肯定累壞了,臉色又青又慘地,要再這麼折騰他,就算穆襄自己不難受,韓寒也覺得心痛不已。

  悄悄爬起身往穆襄那邊探探,發覺那人閉著雙眼睡得正安穩,嘴邊還掛著一抹淡笑,也不知是夢見了什麼。

  啐,該不會是夢見他殷叔了吧,哼!

  韓寒躡手躡腳爬下床來,往穆襄昏睡穴上一點,讓穆襄陷入沉眠。

  他跟著蹲在地上看了穆襄幾眼,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把人抱到床上去。只是看不出穆襄平日吃得少,身子竟還滿重的,差點叫他抬得閃了腰。

  小心翼翼把人往裡頭放好,鋪在地上的髒棉被就不要了,韓寒爬上床睡在穆襄旁邊,握起穆襄冰涼的手,搓了幾下,貼著他的手以內力幫這人熨了熨。

  暖著這人的手時,韓寒忍不住細細看起他的臉龐輪廓。

  「你到底有什麼好呢?」韓寒發覺自己的目光只要一沾上穆襄,便怎麼也離不開了。他喃喃道:「讓我這麼死心塌地喜歡上你,就算來個十幾二十個人也沒辦法把我從坑裡拉出來……」

  韓寒伸手,摸著穆襄溫潤如玉的下頜,那滑膩的手感十分之好,叫他忍不住用食指戳了戳,有股衝動想張開嘴咬上去。

  「大男人的,臉蛋竟比金花的還滑……真是……」

  驀地那人轉過頭來,在夜裡睜開的眼深邃如泉、粲然如星。韓寒沒料如此變故,嚇得氣息一滯,差點跌下床去。

  穆襄及時將他摟了回來。

  「……你……你你你……我不是點了你的穴道!」

  「你點我穴道時我已經醒了,便稍稍逆轉經脈,讓你點了個空。」穆襄以掌蓋住韓寒嘴巴,微笑低低「噓」了聲。「夜已深,客棧裡的人都睡了,別吵著人家。」

  「噓你奶奶的!」韓寒只要想起方才對他所做的事都被發現了,就恨不得殺人滅口,把這傢伙給就地埋了。明明把人踢下床的是他,點了穴後又把人抬上床的也是他,還說了什麼死心塌地的話,這傳出去叫他堂堂一派掌門怎麼見人啊!

  「小寒……」碰觸到韓寒的臉頰,穆襄問道:「你在害臊嗎?臉熱了。」

  「你才害臊!」韓寒羞憤吼道。

  穆襄一笑,伸手攪住韓寒的腰,將他朝自己拉過來些。其實從方才韓寒下床那剎那他便醒了,只是不知韓寒想做什麼,便靜靜在那人眼底裝睡。

  後來他將他抬上了床,仔細以內力暖和他的雙手,還在他耳邊說了那些話,穆襄的心情一下子全好了起來,連帶地也就忘情地將這人抱得更緊,不想放開了。

  原來他們心底想的都還是一樣的。

  從沒變過。

  穆襄結實而頎長的身軀帶來熟悉的溫度,在這樣寒冷的夜裡化得格外誘人;穆襄的聲音柔軟得像上好的絲綢,讓他舒服地陷入其中無法自拔;還有那熟悉的水檀香味,清清的、淡淡的,卻是無比勾人。

  韓寒發覺自己被對方沒碰幾下便可悲地有了反應,於是掙扎地更為激烈。

  穆襄原本只是想攪著韓寒入睡而已,卻因為韓寒不停地在他身上蹭來蹭去,而有了感覺。

  「小寒,別動。」穆襄翻身扣住韓寒四肢,成了韓寒在下他在上的姿態。

  韓寒發現自己莫名其妙便受制,加上穆襄那低沉的嗓音彷彿命令人一般,立即反抗得更加劇烈,抬起腰便猛地往上一撞。

  誰知兩人皆是一觸即發的情況,腿間的東西在這般扭動中早硬得不像話。韓寒這麼一頂,雙劍相擊,當下彷彿能聽見「鏗鏘」一聲,兩柄鐵劍便這麼用力撞上。

  「嗚……」韓寒悶哼了聲他簡直能看見眼前火花四射散開,劇痛從那硬起的地方迅速蔓延開來,痛得他萎回床上,蜷曲起來,渾身都軟了。

  穆襄這個被狠狠撞上的人也不好過,但明明眼裡都閃爍起淚光了,還得急忙鬆開扣著韓寒的雙手,低頭問道:「怎麼了,有沒有事?」

  韓寒連撥開他手的力道也沒有,只是吸了吸鼻子,萬分埋怨地看著他。

  穆襄無奈苦笑,問道:「很痛?」

  韓寒點點頭,又吸了吸鼻子,喃喃念道:「都是你……」

  憨憨的聲音軟而無力,帶著輕輕鼻音,一臉脆弱地曲在床上,神色蒼白,雙唇淺朱,這番模樣看得穆襄有些心動。

  許久許久,沒碰多這個人了。

  自從將他帶離水月樓,鎖進寫意山莊以後,他與他肌膚相親幾乎從無分離。

  想起那些親暱的日子。穆襄不禁氣息微亂,他輕輕撫過韓寒因疼痛而汗濕的額頭,在韓寒額間烙下一吻。低聲道:「真這麼疼,那我幫你看看可好?」

  「看、看哪裡?」韓寒疼得七葷八素,還沒來得及反映穆襄說出了什麼下流的話,捂著要害的雙手便被拉開。

  而後衣褲被解,那雙方才讓他暖了的手也覆了下來,輕輕撫起毛叢中因疼痛而軟了下去的東西。

  韓寒僵了一下直欲掙扎,但他一動穆襄便將手握緊,穆襄一緊他那裡就一痛,這般僵持了五六回之後韓寒不得已只得認輸,任由穆襄叢看一看變成摸一摸。再由摸一摸變成捉一捉,撫弄起他雙腿間的敏感起來。

  韓寒軟軟地哼了幾聲,方纔那一撞還疼著,穆襄也輕輕柔柔地捏著,彷彿真是只想將他的痛撫平一般。

  只是那地方被喜歡的人抓在手裡,要不激動根本不可能,韓寒沒多久氣息便急促起來,連帶地雙手也緊緊揪住穆襄的衣襟。

  愉悅與痛感交織來襲,,分身漲得發疼,難受卻又興奮,韓寒無法躲避穆襄所給予的快感,低低喘息著,連腳趾都蜷曲起來。

  穆襄輕輕咬住韓寒送過來的耳朵,伸出舌尖往裡探繞,引得韓寒發出呻吟,洩了些許濁液在他手上。

  「還疼嗎?」穆襄靠在韓寒耳邊問著。

  韓寒閉著眼搖了搖頭,毫無餘力回答穆襄的問題。

  穆襄再也忍耐不下去,他拉著韓寒的手放在自己的堅挺上,低聲說道:「可我的疼了,小寒,你幫幫我可好?」

  韓寒混亂中只覺得穆襄到底從哪學來這淫蕩聲調,開口這麼正經,說的卻是那檔子事。

  「小寒……」穆襄低喃。

  韓寒被那浪蕩的聲音惑得一震,壓抑不住全洩在穆襄手裡,而後臉一紅、牙一咬,顫顫握住穆襄那比他大上幾分的肉柱,雙手輕輕擺動了起來。

  穆襄的嘆息傳入韓寒耳裡,韓寒心裡一跳,擼得更大力些。他吞了口唾沫,心裡直想,不知能不能把穆襄弄得像他剛剛那樣,高高低低呻吟起來。

  四更,一陣胡天胡地覆雨翻雲之後,廂房內安靜了下來,傳來淺淺鼻息聲。

  夜深人靜,客棧裡沒人還醒著,窗上的糊紙被輕輕挖了個洞,迷煙吹入,片刻之後一名黑衣人輕輕打開窗戶翻了進來。

  黑衣人靠到床畔,匕首寒光閃爍,他眼中陰戾一閃而過,手起刀落,要叫床上正熟睡的人再也看不見明天的太陽。

  然而便在這起落瞬間,黑衣人揮下的力道受阻,右手手腕被擒,一個聲音在陰暗夜裡淡淡盪開,說道:「抓到你了!」

  房裡油燈瞬間亮起,藉著黑暗隱藏的一切暴露於燈火之下,讓這趁夜襲擊之人再也無所遁逃。

  穆襄吹熄火折子,望向穆殷,叫了聲:「殷叔。」

  穆殷回頭,欲以左手與韓寒切招,韓寒卻快他一步點了他的麻穴,讓他無法動彈。

  「你們!」穆殷血紅的眸子中埋著深深恨意。

  穆襄走到叔叔身邊,拉下他的面罩,嘆息道:「小寒並沒有得罪你,殷叔你為何不肯放過他?」

  穆殷吼道:「他該死!我許久之前就該知道他對你有那種心思,竟敢拿那種眼神看你。我早應該除掉他,不該讓他引你入了歧途,成為如今這樣!」

  韓寒一愣,低頭想了想,吶吶道:「啊襄,莫非、莫非殷總管一直喜歡你,所以才看我不過,要殺我?」

  穆襄給了韓寒一個眼色,要他暫時別說話。韓寒摸摸鼻子癟了癟嘴,把嘴巴閉起來。

  穆殷的話讓穆襄有了頭緒,他來回踱步幾番,最後抬頭,直視著他的叔叔。

  穆襄說:「我是真心喜歡他。」

  穆殷赤紅著眼說道:「閉嘴,你本該與溫玉成親,有段大好姻緣,他是男子,根本配不上你,我不能眼睜睜看你被他所毀!」

  穆襄張了張口,喉間有些灼熱。他道:「小寒不會毀了我,他和柳長月不一樣。」

  穆殷的雙唇微微顫抖,發不出聲音來。

  穆襄垂眸輕聲說道:「……殷叔……爹說……他對不起你。」

  「大……哥?」穆殷一愣。

  「那年你說你喜歡上了男子,甚至要為那個人離開寫意山莊,爹不顧一切想阻止你,是因為他見過那人。從我懷疑是你要對付小寒後,便寫信詳問爹那年之事。柳長月,名聲籍甚,爹從那人眼中便知道他恃才傲物目空一切,不會與你白頭偕老。爹不願你一生葬送在他手裡,但你又不願回頭,他一氣之下才打得你遍體鱗傷,你隔日沒說一句話便走,他一病不起,臥床數月有餘。」

  穆襄說的是穆殷從來未聽過的事,他愣愣地看著穆襄,不敢置信。

  穆襄繼續說道:「你是看著我長大的,我明白你有多想護著我,更怕我最終和你一樣,被爹逐出家門。可是,殷叔,別說小寒不是柳長月,就算他是柳長月那樣的人,我的心給了他,就算要為他死,也是心甘情願。」

  韓寒眼也不眨地看著穆襄,對木頭會說出這等肉麻情話來,震驚得無以復加。

  「……你……會後悔的。」穆襄一席話讓穆殷像是被抽去所有氣力一樣,氣焰不再,聲音亦弱了下來。

  穆襄從懷裡拿出一沓紙來。「爹這些年雖離家在外,但每封家書總是提及你。你以為他放心不下將山莊交與我管,其實他心裡真正放心不下的是你,他總覺得自己虧待了你,沒早些將你尋回來,這才讓你在外頭受了許多苦。」

  穆襄解開了穆殷身上穴道,穆殷的視線緊緊糾纏在穆襄手中的紙箋之上。

  穆襄將信拿給了他,穆殷也沒有趁機逃脫之舉,只是接過了信,顫著手指一一翻閱。

  「北地臘月天冷,不知莊中如何,二叔體弱,捎狐裘一件……」

  「聽聞山下大水,二叔雖為莊中總管,無要緊事莫讓其下山……」

  「尋得千年血參一隻,盼細加入藥,以顧二叔……」

  「二叔近來如何,上次回信全無提及,爹知你莊中事務繁忙……」

  穆殷緊緊將那疊紙壓在自己胸前,熱淚忍不住滑落。他以為自己做了那等敗壞門風之事後,大哥定是將他視為奇恥大辱,誰知,誰知那些穆襄謊稱別派所贈的補品寒衣,全是大哥特意捎回來給他的!

  「為什麼,為什麼大哥從不對我說明白?」穆殷聲音顫抖著。

  穆襄緩緩說道:「你不再當自己是穆家人,對爹及我萬分疏遠,爹也認為有愧於你,卻不知如何對你補償。殷叔你的性子硬,若知道那些全是爹特意捎給你的肯定不收,所以我才那麼做。本以為……本以為只要慢慢來,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家裡人是怎麼想……誰知……卻讓你誤會了……」

  穆殷雙唇又顫了顫,說道:「……我原以為,我本以為,只要清明閣的殺手殺了韓寒,寫意山莊與寒山派得知之後,便會聯手滅了清明閣。如此一石二鳥,便能一次除掉兩個我所憎恨的人。」

  穆襄接口:「其實,自我得知自己喜歡小寒之後,便對爹說了此事。」

  「什麼!」韓寒鬼叫起來。「穆世伯知道了?」

  穆殷慢慢抬頭,看了穆襄一眼。「大哥他……?」

  「爹要我既然做出決定,便別負了人家。」穆襄輕聲道。

  穆殷困難地點了點頭,落下的一滴淚,濕了兄長給他的家書。

  韓寒左看看右看看,見這叔侄倆心平氣和地說著話,半點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噎了噎,又閉起嘴來不說話了。

  穆殷低聲道:「我受他所騙,自此再也不信任男子間會有真心,怕你被韓寒所毀,直欲取他性命。是我錯了,你們是你們,我是我,柳長月不是韓寒,韓寒也不會像當初柳長月對我一樣那般對你。我應該看得出來的……他看著你的眼神……與那人看著我的……全然不同……」

  韓寒望了一眼穆襄,恰巧穆襄也往他這頭望來,韓寒臉上一紅,還來不及細想穆殷話中所說的全然不同時哪裡不同時,穆殷忽地低喃一聲:

  「我與他之間那些事,便自己解決去。」隨著縱身一躍,破窗逃離客棧。

  韓寒一驚,心裡浮現一個十分不好的念頭。

  他抓住穆襄的手道:「糟了,殷叔莫不是找柳長月去!他哪是柳長月的對手?」

  穆襄臉色一白,喊了聲:「走!」兩人竟也來不及喚醒其他弟子,便隨穆殷腳步急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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