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到中秋分外明,遠方傳來絲竹之聲,那樣的熱鬧與清碧閣的冷清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但是閣裡的徐嘉佟卻絲毫不以為意,今日自一大清早起就在小廚房忙和著。
「娘娘,你要做些什麼?」花兒眨巴著眼,一臉期待。
「棗泥山藥糕。」
「哇!看起來好好吃!」
看著花兒一副要流口水的樣子,徐嘉佟一笑,「放心,到時一定多留些給你。」
「謝謝娘娘!」花兒笑得嘴都要咧到耳朵了。
「你這丫頭,每次都顧著跟娘娘討吃的。」蘭兒走了進來,好笑的看著花兒說。
「誰不知道娘娘最疼咱們了。」
「你啊!怎麼不用用腦子,娘娘這般辛苦是為了誰?」蘭兒輕推了推花兒的額頭,雖然娘娘不說,但她知道這糕點可不是娘娘一時興起想做,而是是特別為了皇上準備。
因為皇上大病初愈,所以娘娘才會做這種健脾益氣、補而不膩的應景小甜品,娘娘其實也沒有嘴上說的冷情嘛。
花兒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想了一會兒,「為太子爺嗎?」她雖然傻,但也知道娘娘一心委曲求全都是為了太子殿下。
「傻瓜,娘娘是為了皇上!」
徐嘉佟聽見,手裡動作一頓,想反駁又說不出話來,只好當作沒聽到,繼續做事。
「皇上?!」花兒嘟了下嘴,「那死沒良心——」
蘭兒立刻抓了把綠豆泥塞進花兒嘴裡,「有些話,你給我死死的吞進肚子裡!」
花兒將口中的綠豆泥吞下肚,「人家說的是實話!」
「那也不能說啊!」
「做人還真累,話都不能說。」花兒舔了舔嘴,「這個好吃!蘭兒姐姐,這是什麼?」
「綠豆泥。」蘭兒對她無奈一笑,這才轉向徐嘉佟,「娘娘,這是你要的綠豆泥,是要做什麼用的?」
「想做些綠豆棰。」
「綠豆櫳是什麼?!」蘭兒不解。
「就是……」徐嘉佟欲言又止,該怎麼跟她說呢?
她前一世出生在台中,隔壁就是間餅鋪,從小就在一旁看著,久了也學會做這些簡單的甜品,中秋到了,她做不來月餅,但綠豆櫳倒不難,今年突然想要好好的嘗嘗這個老滋味,也打算做一點給夏宏詢吃,「你在一旁看著就是。」
「是。」蘭兒在一旁勤快的幫忙,花兒則是在一旁說是幫忙,但卻有一口沒一口的偷吃,逗得徐嘉佟和蘭兒忍不住笑。
「娘娘,今日中秋,娘娘本該主持拜月祭,皇上也開了口要娘娘去,不去真的沒事嗎?」蘭兒的神情有一抹擔心。
「能有什麼事?太后早下了旨。」徐嘉佟壓根不在乎,「這說穿了也只是家祭而已,在後宮這一大家子裡,誰的旨意大得過太后,更別提我早就病得快死了。」看著徐嘉佟因為爐火而紅撲撲的臉,實在看不出病態,蘭兒忍不住一笑,「若有什麼不怕死的人現在沖進來,可一眼就能看出娘娘身體強健。」
將手中的內皮分成一小塊一小塊,徐嘉佟語調輕快的道︰「我這裡冷清,不會有人來尋晦氣。對了,太子跟前的人可有伺候妥當?」
「劉嬤嬤是先太皇太后的人,就連太后都得以禮相待,太子吃食都由劉嬤嬤親自看著,自是妥當,桂兒、小李子也機靈,有事會立刻通傳,娘娘寬心。」
「那就好。」只要夏宏詢被好好照料,她也就放心了。
太后所居的慈雲宮方向放出了煙花,徐嘉佟坐在清碧閣外的涼亭望了過去,想想這帝王的寵愛不就像天空絢爛卻稍縱即逝的煙花,她暗自嘲笑自己怎麼還會對他抱有期望,相信他真的會來。
她吃著綠豆櫳,煙花似乎是放完了,只剩天上一輪明月高掛,四周一片靜默,這份突如其來的寂寥令她眼底閃過一絲落寞,心頭承載著這麼多煩擾,宮裡的人爭了一輩子,算了一輩子,到頭來爭到的又是什麼?
古往今來,明月依舊,誰又能如明月一般榮耀千古。
「小六子說你身子不適。」
聽到身後的聲音,她被嘴裡的綠豆櫳給嗆住,用力捶著胸口,死命的將卡在喉嚨的食物給吞進去。
夏渙然見狀,連忙上前拍著她的背,「沒事吧?可要宣太醫?小六子!快宣——」
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不過就是噎著,若是真宣了太醫來,豈不讓人笑話。
小六子在一旁機靈的拿了杯茶上前,夏渙然立刻接過來,親自喂她喝下。
徐嘉佟喝了好幾口茶,這才順了氣,有些埋怨的看他,這個時候不陪著他那些妃嬪們,來這裡嚇她做什麼?
「可有好些?」他擔憂的看著她。
她又喝了口茶,這才點了點頭。
「又不是孩子,吃東西如此狼吞虎嚥,真是沒了規矩。」看著她漲紅的臉,他忍不住捏了下,「不過仔細想來,你沒規矩的事也不是一件兩件,罷了。」
她心中不以為然的翻著白眼,雖然臉上沒有太多情緒,心裡頭卻有些開心他真的依言前來。
「這是什麼東西,竟然讓你如此著迷,連朕來了都不知?」他逕自拿起桌上的點心。
她還沒開口,他就吃了一口。
「皇上怎可拿了東西就往嘴裡塞,」她拉住了他的手,「不怕有人下毒嗎?」
他反手握住她,滿臉笑意,「你會害朕嗎?」
她看著他的眼底添了分無奈,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他不放,「皇上貴為一國之君,凡事還是小心為上。」
「朕信你,這宮裡就你不會害朕。」
她幾乎要皺起眉頭,這話難不成在說這宮中有人想害他這個皇帝不成?
「皇上怎麼這麼說話?!」
「放心吧,除了小六子外,其他人都在外頭候著。」他的眼神閃過一絲陰冷,但隨即隱去,察覺手掌心裡的冷涼,眉頭皺起,「你的手怎麼這麼冰,伺候的宮女呢?人都到哪裡去了?」
「臣妾讓她們——」
「還不來人!」他打斷了她的話,斥了一聲。
不遠處的小六子連忙派人去叫,不久,蘭兒和花兒匆忙跑了過來,跪了下去。
她們剛剛在屋子裡開心的喝茶、吃點心,加上皇上駕到時沒讓人通知,花兒現下嘴角還掛著糕餅屑呢。
徐嘉佟傅暗對她使了眼色。
花兒不明所以的眨著眼,看著徐嘉佟的眼色,摸摸臉,又搔搔頭,完全不知大禍臨頭。
徐嘉佟見狀,只能在心中無奈的歎了口氣。
「天涼了也不知替主子加件衣服,你們是怎麼伺候的?」夏渙然沉下了臉。
蘭兒立刻惶恐地彎下身子,頭都快磕到地上去了,花兒愣了一下,慢半怕的照著做。
「奴婢該死!」蘭兒連忙說道︰「皇上饒命!」
「來人啊!稈她們拖下去!」
徐嘉佟的手拉住了夏渙然的衣袖。
夏渙然頭一低,揚了下眉。
她輕搖了下頭,縱使明白她不該出聲替下人求情,打了當今聖上的顏面,但蘭兒和花兒是她的宮女,對她不離不棄、忠心耿耿,縱然是他,她也不許他動她們分毫。
「要怪就怪臣妾,想要一個人清靜一會兒,就要她們全都退下,方才看著煙火出了神,所以沒注意到天涼如水,皇上息怒。」
夏渙然感到新鮮,嘴角不自覺的微揚,「皇后竟然為了兩個宮女對朕低聲下氣?」
「臣妾對皇上向來恭敬。」徐嘉佟跪了下來,「皇上若要怪罪,就怪罪臣妾吧。」
夏渙然伸手將她拉起來,「方才見到朕不跪,如今在宮女、內侍面前雙膝就踫了地,這表面功夫做得還真是不錯,朕算是服了你了!」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看著她的笑,夏渙然無奈的搖頭,「罷了,你們都起來,還不快給主子拿衣服來。」
「是!」蘭兒跪拜完,低著頭起身,見花兒還傻傻的跪著,不動聲色的拉了她一下。
花兒搔了搔頭,她知道蘭兒要拉她走,但是好不容易有機會見到皇上,她心裡可有很多話要說。
「皇上,」她抬起頭,「奴婢有話要說。」
徐嘉佟看著她,心一下子吊到半空中。
夏渙然看著徐嘉佟,就見她對著自己的宮女擠眉弄眼,但那宮女似乎沒意會到,沒想到這清碧閣除了她這個奇特的主子之外,還有一個傻宮女。
「說!」夏渙然心情大好,自己的皇后看來有個弱點被他發現了。
花兒用力的點著頭,發揮了她的直性子,「皇上,奴婢也想好好伺候主子,只是每月的吃用都短少,現在都中秋了,卻連今年要做冬衣的衣料都還沒送來,娘娘根本沒幾件保暖的衣物好穿,要不是還能從太子那裡分點東西來,娘娘可能都凍死了。」
蘭兒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這丫頭平時看來傻不拉嘰的,現在竟然有膽說這種話,只是清碧閣的東西雖然短缺,但娘娘離「凍死」其實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徐嘉佟揉著頭,無力的在心中歎了口氣,靜靜的看著花兒,傻丫頭就是傻丫頭!
在她還沒出閣時,這丫頭就跟在她身邊,原本她出嫁時還不想讓她跟著,就怕她那傻性子會給自己或她惹事,但終究捨不得,花兒的單純讓她相信她這輩子都會真心待她,忠心不二。
所以最後她纏著祖母讓花兒隨著自己出嫁,這麼多年來,花兒還是傻不愣登的一條筋性子,不過反正她被廢了,在清碧閣裡,花兒的直性子也惹不了事,還常逗樂她,日子也沒太大的風波,但這次……
夏渙然皺起了眉頭,轉頭看著徐嘉侈,臉上已經有了怒氣,「這奴婢說的可是真的?」
徐嘉佟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畢竟她不想跟統掌後宮內務的李墨芸硬踫硬,但若現在不承認,只怕花兒少不了一頓罰,嚴重點說不定連命都沒了,這丫頭還真是給她出了個難題。
她終是開口,語調依然平靜,「宮裡的奴婢就算跟天借了膽也不敢騙聖上,自然是真的。」
小六子也連忙跪了下來,「皇上恕罪,昨日奴才在衣庫遇見了蘭兒,聽她提起幾個管事的太監、宮女克扣了清碧閣的物品,原也想找個機會跟皇上一提,但今日中秋,奴才找不著機會,所以才——」
「這些該死的奴才!」夏渙然咒了一聲。「全都給朕抓過來,朕要親自問問,是誰給了他們這麼大的膽子!」
看夏渙然的表情,該是有人要倒楣了。徐嘉佟像是局外人般沒說話,宮裡的奴才哪個不是小心翼翼的揣摩上意,她不過是個失勢的皇后,聰明的絕不會壓寶在她身上,只是誰也沒料到她竟有風雲變色、鹹魚翻身的一天。
今日一追究,首當其衝要倒楣的便是靜貴妃,只不過以她的聰明,怕只會推個奴才來頂罪,最後可憐的也是那群卑賤的下人。
雖說入宮多年,自然明白為幾條人命擱在心頭不舒坦,但她終究還是看不慣,心狠不下來。
「皇上,臣妾頭有些疼……」
「你進屋去吧。」看出她不想看他責罰人,夏渙然手一揮。
她立刻行禮,退了下去,兩個侍女忙跟上。
「皇上這是要替娘娘出頭了!」蘭兒興奮的道。
「皇上怎麼沒給咱們衣料呢?」花兒在意的點跟蘭兒完全不一樣。
「放心吧,會有的。」蘭兒笑著看了眼花兒,「你這次倒是立了功了。」
花兒不知道立不立功,突然拍了下額,「我還忘了說吃的!」
「那個不重要啦。」蘭兒揮了揮手。今天皇上的態度擺明瞭告訴宮裡上下,皇后還是皇后,以後看誰還敢對清碧閣的事不上心。
徐嘉佟待在屋裡,慵懶的臥在榻上,外頭吵雜了好一會兒,隨後聽到板子不停打在肉上的聲音,卻沒聽到哀叫聲。
「靜貴妃交出了兩個太監,一個老宮女,皇上讓人打了他們好幾十個板子,要他們招出是誰主使,但那幾個咬死是自己貪,瞞著上頭據為己用。」蘭兒從外頭打探了消息,到了徐嘉佟的跟前稟報,「小六子公公說,皇上氣極了,又怕娘娘聽了心裡不舒坦,所以打板子時,硬是把那些個奴才的嘴給塞住,所以連痛叫聲都出不了。」
徐嘉佟輕歎了口氣,打人板子還塞了嘴,這夏渙然倒是真不打擾她的清靜,但她心頭依然煩躁,沒多久,外頭真的靜了下來。
一看到小六子推開門,蘭兒立刻退到一旁,徐嘉佟起身迎了上去,看著鐵青著臉的夏渙然大步走進來。
「全都退下去!」他的大手一揮,口氣不善,眼角瞄到徐嘉佟的身子也跟著太監、宮女往門口移動,他不由得歎了口氣,「皇后,不包括你,你給朕留下。」
徐嘉佟心中犯嘀咕,惹他的人又不是她,但仍立刻停下動作,跪了下來,「臣妾惶恐。」
他沒叫她起身,逕自坐在椅子上看著她,徐嘉佟低垂著眼,也一聲不吭。
最終是夏渙然沉不住氣,粗聲粗氣的問︰「可有話說?」
「自然有。」
夏煥然立刻坐直身子,「說!」若她開口,他一定為她出頭。
「請皇上將東西還我。」她抬起頭,直截了當的說。
他一愣,還以為她要再參李墨芸一本,現在竟然要他還東西?
「什麼東西?!」
「臣妾的泥人娃娃。」
「什麼泥人娃娃?」他眼底閃過一絲光亮,但依然裝傻。
「昨日皇上來過之後,臣妾做的那個農村模型裡的兩個小泥人就不見了,清碧閣裡向來沒外人進出,除了皇上,所以請皇上將泥人還給臣妾。」
「這紫禁城裡,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哪樣東西不是朕的,朕想要就要,不還你能奈我何?」
他實在無賴,她忍不住輕搖了下頭,「皇上這樣可真沒個皇帝的樣子。」
「你自己也不像個皇后,」他臉不紅氣不喘的回嘴,「咱們一個半斤,一個八兩,誰也沒臉說誰。」
看他擺明不打算物歸原主,她只好說道︰「皇上要就給皇上罷了,大不了再做一對便是。」真不知道他要那不值錢的小玩意做什麼。
「這樣極好。」他一臉開心的樣子,「你一對,朕一對,想著彼此時就可以稍解相思。」
她啞口無言了,她是在作夢還是他病了?怎麼老說些怪話,她徹底被他搞糊塗了。
他看著她,難得見她臉上顯出情緒,他還以為她成了個沒感情的瓷娃娃呢。
他一把拉過了她,不顧她掙扎的要她坐在身邊,緊摟著她不放,「別動,你再亂動,朕就派人杖責你身邊宮女,瞧你這身子,單薄得像張紙,可見沒好好伺候你。」
她身子一僵,竟然拿蘭兒她們威脅她,好不容易過了些太平日子,看樣子老天爺偏跟她過不去,她知道他向來說一不二的性子,只能沒好氣的任他摟著。
夏渙然摟著她,神情突然一正,「清碧閣裡的東西短缺一事,為何你從不跟朕提?」
「姑且不論這事兒臣妾向來不上心,從被廢之後,臣妾幾乎不踏出清碧閣,皇上也不過是最近想起才來看看,臣妾就算想說也沒處說。」
他皺起了眉頭,心裡實在不舒服,今日的種種全是他一手造成,但要他承認錯誤又拉不下臉,便粗著聲音道︰「你若真想說,朕即便不來,你也可以上議事閣、上清思殿找朕說。」
說得一副好像她求見,他就一定會見似的。她嘲弄的瞥了他一眼。
夏渙然被看得有些心虛,沒好氣的說︰「好啦,全是朕的錯,這總成了吧。」
徐嘉佟不發一言,她可不會傻到點頭說「對!就是你的錯」。
看他生著悶氣,她也沒有理會,掙開他的手,拿起一旁的錦盒,打算叫人把東西送到翰居,那是詢兒偶爾留宿清碧閣的住所。
「這是什麼?」看到她的動作,他長手一伸,不客氣的拿走。
她不解的看著他,「不過是給詢兒的糕點。」
「給詢兒?」他挑了下眉,「朕的呢?」
他突然開口討東西,徐嘉佟不禁愣了一下。
「為什麼那小子有,朕沒有?」夏渙然語氣含著一絲不快。
「皇上身分尊貴,只怕瞧不起這小東西,自然沒算上皇上這一份。」
「我看你才不是怕朕瞧不起,」他孩子氣的瞄了她一眼,「是對朕根本不上心。」
她的心如同被大錘用力的撞了一下,她一早到廚房忙和為了他做棗泥山藥糕,一時興起才多做了綠豆櫳,但現在對著他,她突然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他拉過她,勾起她的下巴,「老實說,你對詢兒如此用心,圖的是什麼?」
徐嘉佟心一沉,面色如常,「皇上的耳目眾多,閒言閒語該是聽了不少,事情絕瞞不過皇上的眼,朝廷內外傳言滿天飛,臣妾已經失勢,只有手握著詢兒這張王牌,徐家才有翻身的一日。」
夏渙然嘴角一揚,若是以前,他早就氣憤的拂袖而去,但死了一次,他明白她一心為他,甚至可以連命都不要,根本不在乎徐家。
「怎麼?」他淡淡的開了口,「丞相已被罷黜,還在作春秋大夢嗎?」他說的是丞相,可沒把她給算進去。
徐嘉佟看他一臉平靜,倒是有些意外,一時脫口而出,「從我踏入清碧閣那一日起,這宮中大小事務半點都沒沾過,詢兒是姐姐臨終前所托,臣妾對他好,不是因為他是太子,而是真心愛他。」
夏渙然若有所思的側頭瞧她。
他的眼神令她不太自在,但也沒閃躲。
「那你愛我嗎?」
聞言,她突然笑了,那笑容使他著迷。
注意到他眼中的熾熱,她斂起了笑,喃喃的道︰「雖說婚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心中無皇上,臣妾也不會嫁皇上。皇上可還記得臣妾十歲那年,大雪紛飛,皇上撿到了臣妾,臣妾一身狼狽,哭著要回家,皇上承諾定會送臣妾回家,臣妾反問皇上,若回不去怎麼辦,皇上可還記得應了何話?」
那時他只覺得這個丫頭不識好人心,打著一雙赤腳,一張嘴被凍得發紫,卻還是嘴上不饒人的撒著潑,就像瘋了似的,瘋了……
他的臉色一沉,手捧著她的臉,專注的看著她,「朕應了你一句,若找不到就給你一個家,朕記得。只是出閣前的事,往後就別再提了。」
當年她之所以會死,那道廢後密旨自然是主因,但另一個原因是查出她當年曾患瘋病卻未稟報,乃是欺君罔上的大罪,才會死得這麼慘。
看他變了臉色,她心中有不解,不過最終沒有問出口,只是點著頭,「我知道了。」
他用力的一把摟緊她,幾乎弄疼了她。
她微愣了一下,遲疑的伸出手,輕撫著他,「皇上心中有事嗎?」
「只是怕再失去你。」
她的心中大惑不解,他從來都不在乎她,又何須懼怕失去她?
「朕已召回驃騎將軍。」
她之前已經聽詢兒提及,只是邊關遠在千里之外,要回京也需一段時日。
「長平公主也會隨將軍回京。」
這可出乎徐嘉佟的意料之外,「公主也回京了?」
「是啊,這丫頭說一日也離不開自己的夫君,所以硬跟了回來,太后還想留他們夫妻在宮中住幾日。」
「可是將軍手握西北兵權,讓他住在宮中,朝中大臣……」意會到自己說得太多,她立刻閉上嘴。
他帶著淺笑,輕撫著她的臉,「說啊,怎麼不繼續說?」
她閉緊嘴,不再多說。
他抱著她,硬是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朝中大臣是有意見,但太后年邁,總想著多看子孫一眼是一眼,更何況長平出閣多年,從未回宮探望,所以朕打算在宮裡尋處地方,讓他們住下。」
「該不會連將軍和公主帶回來的將士也要住下吧?」她試探的問。
「有何不可?」他帶笑反問。
「看來朝堂上該是鬧翻天了。」
夏渙然相信將軍夫婦帶兵進宮沒有二心,不會危害自己的皇位,但朝中大臣可未必抱持同樣的信任。
「朝政臣妾管不著,皇上凡事小心便是,但詢兒……皇上下旨讓臣妾養著他,自可多問幾句,此次將軍回京,皇上對詢兒可是有別的打算?」
夏渙然淺淺一笑,「你確實聰明,好似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
「太過聰明,在皇上眼中絕不是件好事,」她語氣沒太高興,「若是要讓將軍帶著太子到軍中,立意雖好,但太子畢竟年幼,還請皇上斟酌再三。」
他皺眉看她,他確實打算要將夏宏詢交給韓依風管教,若是徐嘉佟不同意,這也不是不可以談,只是……
「你口口聲聲詢兒、詢兒,」他心頭真是不舒服,「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才是你的夫君,你的天。」
看著他臉上明顯的不悅,她覺得莫名其妙,他是她的夫君,她承認,但她實在不認為他是她的天……看他的表情,她很識趣的沒有把心中的話說出來。
他一把搶過了她放在一旁的盒子,打開之後,就直接就將糕餅給塞進嘴裡,還一連塞了好幾個,眼光挑釁的盯著她,看樣子是存心要將這些全部都吃進肚子裡,不給自己的兒子留半個。
「隨你吧。」徐嘉佟懶得理會他的幼稚行為,「明日再做給詢兒就是,皇上開心便好。只是時候已不早,皇上是不是該擺駕到哪個妃子的宮裡了?」
她心想該是麗貴妃,畢竟他才下旨晉了她的位分不久,今天拜月祭又是她主持,總要過去關懷個幾句。
「朕今夜在這睡下。」
一聽,她臉上的平靜無法維持,震驚的看著他。
他對她輕挑了下眉,「今日是中秋,按祖例,我本該跟皇后在一起。」
中秋與除夕,皇上應與皇后共宿,可是他已經好幾年不理會這規矩,今天竟然跟她提祖例?!
「小六子!」他目光須臾不離她,叫喚著。
「是!」小六子連忙進來,身後還跟著拿著託盤的花兒,「皇上。」
「朕今夜留宿清碧閣。」
小六子臉上有著淺淺笑意,「是,皇上,只是這宮女說,娘娘一早起來便忙著替皇上做小點,皇上可要用些?」
徐嘉伶立刻一臉的不自在,微皺了下眉。
「拿來吧。」他笑開了臉,揮了下手。
小六子立刻接過花兒手上的託盤,放下應景的菊花茶和糕點。
徐嘉佟沒好氣的看了眼花兒,花兒則是一臉無辜,「娘娘本來就是要做給皇上的不是嗎?托了皇上的福,奴婢也吃了好幾個呢。」
徐嘉佟原本還有些氣,聽到她的話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啊,就是貪吃。」
花兒咧開嘴,傻傻的笑了。
「好個機靈的丫頭,賞!」他命一旁的小六子,「賞個金元寶!」
小六子也眉開眼笑,「是的,皇上。」
花兒手中拿著沉甸甸的金元寶,心想這輩子還沒人說她機靈,這皇上還是頭一個……
「還不謝恩!」小六子提點了一句。
花兒連忙磕了個頭,笑眯著眼看向徐嘉佟。
「娘娘,皇上說花兒機靈!」
「你這丫頭是大智若愚。」徐嘉佟實在好氣又好笑。
「大智若愚?」花兒眨著眼,「什麼意思?」
「罷了,解釋到你明白,天都亮了,下去吧。」徐嘉佟柔聲說道︰「拿金元寶去給蘭兒瞧瞧,不過這是皇上賞的,可不能給她。」
花兒搔了搔頭,她原本還真打算把元寶給蘭兒,她又不知道這東西留在身邊有什麼用,不過娘娘都開了口,她沒多說話,只是點點頭,行了禮就出去了。
看著徐嘉佟臉上的溫柔笑意,夏渙然也跟著揚起了嘴角,「留這麼一個丫頭在身邊,難道不怕哪一日替自己招惹是非嗎?」
要在宮裡當差,不多長幾個心眼可不成,但花兒擺明瞭一個心眼都沒有。
「不怕。」徐嘉佟輕搖了下頭,「一個人難得的不是有顆機靈的腦袋,而是一份忠誠不二的心。」
「說的好。」夏渙然喝茶、吃糕點,因為覺得自己比夏宏詢那小子受到重視而心情大好,「正如同你對朕,始終如一。」
她的心一突,微驚的看著他,就見他神色一如往常。「甜而不膩,皇后好手藝。」
她移開眼光,故意不看他得意的神情,「十歲那年的大雪使臣妾病得糊塗,好不容易救回了一命,但身子虛弱,沒什麼胃口,祖母便親自叫房裡的嬤嬤做這糕點給臣妾,說是最適合久病初愈之人。皇上之前病了一場,所以就想替皇上做點小點心。」
他放下手中的糕點,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朕記得輔國公夫人是馬背上的女英雄,從年少便輔助輔國公,可憐三子死了兩個在戰場上,唯一留下的那一個又……」他閉上了嘴,現在氣氛正好,他不想提起位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徐丞相依然妄想更大的權力,他畢竟是徐嘉佟的親人。
徐嘉佟自然知道夏渙然未說出的話是什麼,她眼神微黯,不是因為被罷黜的叔,而是想到了自己的祖母。
他摟過她,「看來朕多嘴提了你的傷心事。」他自然知道徐嘉傳是自小養在祖母跟前長大的,與輔國公夫人的情誼可不是一般。
「至親走了,傷心難過是自然,在閻王爺面前,任何人都不得不低下頭來,而且有時候想想,祖母走了也好。」不然活著看自己的兒子目無王法,落得被罷免下場,而她最疼愛的孫女最終辜負了她的期望,將傳家寶給了夏渙然,心中也該是不舒坦的。
他摟住她的手緊了緊。
她像是想到什麼,推推他,「皇上,臣妾已被廢,無法侍寢。」
聽到她的話,他的眉頭一蹙,狠狠的吻住了她。
他顯然不太高興,但她依然堅持的再重複一次,「臣妾是廢後。」
「朕只認定,你是我的女人,」他的雙臂用力的抱緊她,「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
他的話使她怔忡,她何時離開過他?
偏偏她還來不及說出心中的疑惑,便被他接下來的動作嚇了一跳。
他二話不說橫抱起她並往床榻走去,嚇得她連忙將手抵在他胸前,「皇上不該……」
她本是要拒絕的,卻在抬頭望進他的眸子時,再說不出未竟之語。
油燈未熄,只見男人陣中的溫柔情意在微光映照下更深濃,且他那專注的模樣仿佛是在允諾他的眼裡往後只容納她一人。
這一眼,便叫嘉佟心頭一窒,頓時有股暖意流竄到四肢百骸。
「我心悅於你,別拒絕我。」夏渙然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他刻意用了你我相稱,便是放下天子身分,純粹以丈夫身分相待。
聽他這麼說,她突地覺得眼角微熱,「我……」
他拉起她的右手,讓她的掌心貼著他的胸膛,「你感受到我對你的心意了嗎?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話,但你不能否認它為你而跳動。」
雖是隔著衣衫的觸踫,她仍能從掌心感受到男人如鳴鼓般的心跳,以及他熾熱的身子,叫她不禁雙頰紅熱。
說話、表情、動作可以欺騙人,但心跳是真實的,尤其他眸中那抹幾乎要將她燒灼殆盡的熾熱渴望也是騙不了了人的。
月明星稀,情話纏綿,總會讓人卸下心防。
徐嘉伶沒有說好或不好,而是仰頭在他的嘴角落下一輕吻。
仿佛受到鼓勵般,夏渙然的熱情一下子就被她點燃了。他能聞到她身上如蘭花般的幽香氣,纏繞於他的鼻間,鑽進他的心底,讓他心中一動,不禁膜拜般的湊近她的粉唇。
當男人微涼的薄唇觸踫到自己溫軟的唇時,徐嘉佟只覺渾身一顫,呼息間全是淡淡的龍涎香。
他先是輕啄舔吻,惹得她呼吸急促,接著霸道的吸吮起來,並輕輕的啃咬幾下,逗得她四肢軟綿,身子熱燙,忍不住輕嚶一聲,他的靈舌趁機探入,以舌尖挑逗她的丁香小舌,誘引她與他糾纏嬉戲,並極盡所能的汲取她的芳香。
當徐嘉佟以為自己幾乎要喘不過氣時,他的唇已經離開她的,轉而進攻她敏感的耳朵,他的大掌也不閑著,輕巧的將她的腰帶扯開,一隻手滑進她的衣衫,隔著褻衣握住她胸前的豐盈。
隨著他搓揉的動作,她的身子忍不住顫抖了。「嗯……」
感覺到她的情動,夏渙然在她的耳邊低低一笑,接著溫熱的舌探入她耳中,並加重手上的力道。
徐嘉佟只覺得全身酥癢,仿佛有螞蟻在她身上爬來爬去,她卻無能為力。
「別這樣……」聲音如訴如泣。
「是你太敏感了……」說著,他半坐起身,眼含笑意的對她說︰「幫我脫衣服。」
看他這樣霸道,徐嘉佟羞惱不已,卻也只能坐起,小手開始替他解開衣衫。
見她嫩肩半露、眼波含媚、抖顫著手為他拉去衣帶,夏渙然只覺得下身更熱燙了,再忍不住,便自己動作俐落的脫下束縛,連她的衣衫也一併除了。
看到他露出精壯而勻稱的身材,她本來就嫣紅的臉蛋此刻更像被火烘過一般,紅得發燙。
見狀,他勾唇一笑,「喜歡嗎?」
聞言,她瞪了他一眼,隨即鑽進被子裡,蒙住自己似要滴出血般的臉蛋。
被子很快就被掀開,他故意盯著她好一會兒,才俯身吻上她的唇。
……
歡愛過後,徐家佟累得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身上酥麻的感覺還沒退盡。
夏渙然已經從她的體內退出,躺在她身側,並將她摟進他懷中。
雖然覺得身子黏膩難受,可她完全不想動,想著等會兒再喚人進來伺候她洗漱。
迷迷糊糊間,她覺得身旁的男人起身了,然後有人拿布巾幫她擦乾淨身子,她沒有睜開眼,只覺得心頭一暖,又迷迷糊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