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登入嗎?
(-3-)是不是要下跪求你們?
趕快為了可愛的管理員登入喔。
登入可以得到收藏功能列表
還能夠讓我們知道你們有在支持狂人喔(*´∀`)~♥
《金夫銀夫糟糠夫(上)》第8章
  第八章

  蘇凊文忙到很晚,沒辦法參加他們的歡迎會,結果鬱喬三個全部吃飽吃撐,才把滿桌菜肴解決。

  他們在餐桌上談很多,談夢想、談對未來的規劃,齊翔說得最多,聊未來也聊過去,聊那段被粉絲瘋狂追逐的日子,現在回想起,還是讓他熱血澎湃。

  鬱喬故意目露懷疑,問︰「你確定那些人是真粉絲?不是經紀公司花錢請來,替你壯大場面的?」

  齊翔的回答是一臉大便,而鐘裕橋難得地伸出援手。

  「是真的,柔柔就是他的忠實粉絲之一,她愛他愛到發狂,如果有機會讓她摸到齊翔的手,她會高興得三天三夜睡不著。」

  之後他也說出自己的計劃。

  「原本搬過來,只是想氣氣我爸媽,住一段日子,最後還是要回去面對現實以及一堆難收拾的爛攤子。我很清楚自己根本沒能力掙脫那個束縛我的家庭,更明白沒有貴公子,我什麼都不是。

  「但今天下午,我看見一把吉他帶給齊翔多少快樂。那是再尊貴的身分、再優渥的環境,都無法帶來的成就感,所以我決定試試看,看我的夢想會不會只是夢想?有沒有實現的可能性?」

  他決定了,他不想在蓋棺那刻,自己的人生只是一篇無聊的復製品。

  齊翔問︰「你的夢想是什麼?」

  「我想當服裝設計師,想創立品牌,在市場上佔據一席之地。」

  然後他說,大學時期他念的是商學院,外國的求學生活有點寂寞、有點苦,他又不愛和那些富家公子哥兒混,不愛天天跑PUB,也不愛三、五人開著車到處玩樂,那些年,帶給他最大的安慰是做衣服。

  他先找人學會打版、裁衣縫制,後來一個契機中,認識在美國時尚圈很有名的服裝設計師,對方很喜歡他,教了他許多設計元素與概念,之後裁制衣服成為他最喜歡的課餘生活。

  大學他讀了六年才畢業,最後兩年,他把所有的心思全都投注在服裝設計上面,大橋小小透露︰當時的作品曾經參加比賽,拿到佳作。

  他說話時,臉上帶著驕傲。

  鬱喬沒見過他的驕傲表情,考第一名時沒有,申請到好大學時沒有,說起自己在家族公司裡,由於身分特殊備受看重時也沒有,但一個小小的佳作獎,讓他盈滿驕傲。

  為什麼?因為這是他想要、他積極爭取來的。

  他們也問她,她的夢想是什麼?

  她笑得很甜、很美,沒發現自己這個笑容在確定蘇凊文要搬進來時,曾經出現。

  最後,她回答,「快樂。」

  快樂?鐘裕橋、齊翔相視一眼,不懂快樂為什麼可以當成夢想。

  郁喬解釋,「過去我每天都在往前沖,為了某個目的而沖,為了某個結論而奔走,我很忙、很急、也很努力,我是許多人眼中的成功典範,但是我不快樂。」

  「你不喜歡你的工作?」鐘裕橋問。

  齊翔卻問不出口,因為他的腦子裡裝著那個早上挺直腰背、拿公事包,面帶微笑、精神百倍離開家門,晚上拖著沉重步伐回家,卻滿臉的幸福的不敗鬥士。曾經他羨慕她對工作的熱情,他以為她和自己是同路人,卻沒想到……眼楮所見,並非事實。

  「這麼說不公平,工作帶給我很不錯的經濟以及很多的成就感,雖然很累,但它讓我覺得再累都值得。」

  「可你說不快樂?」

  「嗯,過度的忙碌讓我嚮往悠閑生活,我想要睡到自然醒,想要每天和家人窩在一起,看電視也好、說說鬧鬧也好,享受簡單而無負擔的快樂。」說到這裡,她一手握住一個,用最誠摯的態度說︰「事實上,我很高興有你們加入,很高興你們成為我的家人,所以可不可以請你們,也真心把董事長當成家人,好好和他相處?」

  當時的氣氛太教人動容,讓鐘裕橋和齊翔忘記蘇董事長有多討厭,他們同意了,而鬱喬笑彎兩道細眉。

  星期六晚上,歡迎會終于開成,距離蘇凊文送行李箱過來那天,足足六天。

  過去六天,他回到家洗完澡,就早早準備上床睡覺,鬱喬體貼而善良,會趁他洗澡時,為他準備一份炒飯和熱湯。

  餐桌上,他吃飯,她說話,像很傳統的老公和老婆。

  她的話內容很無聊,不是大橋買了裁縫機,就是齊翔做了一首歌曲,再不就是菜市場的阿桑已經認識她,會主動送她一把蔥或薑。

  有時候話全說完了,她連夢境都拿出來講,內容乏善可陳,她明白,再這樣下去,自己會從都會女郎變成居家黃臉婆,可她並不害怕。

  蘇凊文比她想像的更有耐心,不但把她的話全聽進去,偶爾還接上幾句,好讓她理直氣壯地繼續無聊話題。

  通常他們會一起上樓,有時他會邀她進房間,幫忙看幾份文件。

  空閑了一段時間,再看見熟悉業務,鬱喬心底有幾分雀躍,她滿懷熱情、急欲表現。

  在她的幫忙下,以前很少在十二點鐘準時上床的蘇凊文,在搬進鬱喬的家後,天天提早上床。

  飽足的睡眠,營養豐富的食物,讓他的撲克牌臉柔和下了幾分。

  今天蘇凊文回家的時間是讓他們跌破眼鏡的六點半,等他洗完澡,他們準時七點開飯。

  為了吃歡迎餐,齊翔還烤一個蛋糕,吃飯時分,陣陣的蛋糕香不斷從烤箱傳出來,味覺嗅覺雙重享受,誰都要覺得這裡是天堂。

  餐桌上,鐘裕橋殷勤向蘇凊文介紹菜色,齊翔為他布菜,友善的態度和幾天前的拒於門外,相差很大。

  他一臉疑惑,惹得鬱喬掩嘴失笑,筷子一夾,夾走他碗裡的肉片。

  「放心,他們不會企圖毒死你,我用性命來保證。」

  她當著蘇凊文的面,把肉片放進嘴巴裡面,嚼得津津有味。雖然她還是用小雀啄米的姿態,一片肉做三口分,吃飯以粒做單位,但她的表情很清楚地傳達了對美食的激賞。

  「我沒說他們要下毒。」

  「你只是懷疑他們會前恭後倨,認定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鬱喬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放心,他們是想為那天的態度致歉。」

  他不曉得,原來鬱喬可以從他細微的表情看透自己所想。

  所以她威脅過他們了?蘇凊文微微一笑。

  「你不必多心,有小喬在,我們不會對你使手段,真的想做壞事,會等她不在場時才動手。」這個人心機真重,鐘裕橋有點後悔答應把他當成一家人。

  「阿董安啦,人格保證,絕對不會在菜裡下毒。」齊翔接著道。

  「所以呢,要下在哪裡?湯裡?茶裡?水果裡?」鬱喬逮到他的語病。

  「不會、通通不會,這會違反我們齊家家訓。」他舉五指發誓。

  「齊家家訓是什麼?」是不可以當明星、愛唱歌就上卡拉OK店?

  「是我阿爸訂的,家訓第一條︰食物是上天賜給人類最珍貴的禮物,我們要看重它們更甚於自己。來,阿董,吃一口魚香茄子,不香的話,斬頭!」齊翔舉起手刀,橫空一劃。

  「斬誰的頭?」鐘裕橋問。

  「斬魚的頭。」齊翔答得斬釘截鐵。

  「這道菜裡面又沒有魚,只是沾個名,就要被斬頭?不公平。」鬱喬擠擠鼻子,和齊翔笑鬧幾句,餐桌氣氛好了許多。

  「天底下不公平的事多了。」鐘裕橋卻在這時冷冷地冒出一句,把熱烈氣氛往下拉幾度。

  「你的口氣幹嘛像怨婦?要不要我打電話給宋佳鈴,請她來陪你用餐?」

  「宋佳鈴是誰?」齊翔問。

  「大橋的未婚妻。」

  她看見鐘裕橋臉皮止不住地發抖,樂歪了眉頭,天底下還是有人可以治他的啦。

  「你有未婚妻?什麼時候結婚?恭喜恭喜!」齊翔舉杯要和他幹。

  鐘裕橋瞪他。「不要跟我提那個女人。」

  「哦哦,用這種口氣說未婚妻,很不友善哦。」他越氣,齊翔就越想刺激他。

  「友你的大頭鬼,你再講一次未婚妻試試看!」他真的火大了,筷子一擺,橫眉怒眼。

  「哇塞,小喬,那個宋佳鈴是怎麼回事,可以把我們家大橋惹得這麼毛?」齊翔口氣誇張,用看好戲的表情睨向他。

  「誰知道他哪根神經不對,人家明明是留洋的超級大美女,家世好、有頭腦,最珍貴的是,從年輕到現在,對他一心一德、貫徹始終。」

  「你又見過宋佳鈴了,知道她家世好、有頭腦?」鐘裕橋堵她。

  鬱喬聳肩。她還真的沒見過,只不過這個名頭如雷貫耳,鐘媽媽用這個名字讓她明白,自己和千金公主之間,有多遙遠的距離。

  「我見過。」一直沒發言的蘇凊文開口。

  「什麼,你見過?」鬱喬和齊翔異口同聲驚呼,把目光鎖在他身上。

  「對,她是立強光電宋董事長的獨生女兒。」蘇凊文很高興自己加入話題。

  「對對對,就是她,聽說她的身價有好幾十億。」

  「幾十億是很多年前的事情,立強光電這幾年的生意越做越好,宋佳鈴又是宋董事長的獨生女,娶她進門,幾代吃穿都不愁。」蘇凊文笑眼望向滿臉黑線的鐘裕橋。

  「哇塞,娶她、娶她、娶她,有這麼好的女人還不趕快下手,你瘋了!」齊翔用肩膀輕撞他,鐘裕橋回他一個大白眼。

  「快告訴我,她漂不漂亮,眼楮大不大、皮膚白不白?」鬱喬追問。

  「幾年前很普通,但這兩年美得可以當明星。」蘇凊文看著她莞爾一笑。她再有能力,但只要是女人就會在意容貌問題。

  「這話有深意哦,她整得很厲害?」她用手指在自己的臉上畫圈圈。

  蘇凊文挑挑眉,用帶著兩分邪氣的笑意作回答。

  「小喬,你腦袋灌漿哦,她長得怎樣不重要,重要的是嫁妝有多少。」

  「真現實,要是她一天換一張臉,大橋走在半路上,會不認得老婆。」

  「那不更好,娶一個老婆、天天有新花樣,不知道的還會羨慕他有小三、小四。」齊翔和鬱喬一搭一唱,弄得鐘裕橋頻送白眼,齊翔甚至拿起筷子,對著桌子敲節奏,瞎編出一條娶她歌。

  「娶她娶她娶她,百億千金住進我家,娶她娶她娶她,沒有啥比不娶更瞎,娶她娶她娶她,穿金戴鑽餐餐吃龍蝦,娶她娶她娶她,你願娶她願嫁……」

  鐘裕橋氣得火冒三丈,眼看就要爆發,鬱喬在這時出頭幫他說話。

  「不娶、不娶,萬一以後孩子不像爸爸又不像媽,他會懷疑垃圾堆是他的出生地。不娶不娶,就算她身價百億,走路掉金也不娶。」

  聽見她站在自己這邊,鐘裕橋露出笑容,他深情款款地拉起她的手說︰「當然不娶,要娶也娶小喬這種天然美女。」

  「哈、哈、哈,小喬是美女?你是瘋了還瞎了?」齊翔瞠大眼楮看他。

  「喂,有沒有禮貌,嫌我長得差,你自己好到哪裡?」鬱喬舉起筷子指向他。

  「是沒有好太多,大概只比你好看數十倍而已……」

  氣氛越來越熱絡,蘇凊文看著他們臉上的豐富表情,扯開嘴,笑了。

  他很少踫到這種場面,嗯,正確的說法是,很少人敢在他面前放鬆大笑,好像看見他,人就會不由自主變得嚴肅。

  是他的問題吧,可是他從未正視這個問題,因為他不喜歡麻煩,不喜歡復雜的人際關系。在他的認知裡,人脈是一種商業行為,但在鬱喬面前,每個人都可以是朋友,每個人都可以讓她付出關心,對她來說,人際關系等同于友誼,可以享受、可以暢遊。

  他們是很不同的兩個人,蘇凊文發覺自己對她深感興趣。

  在優渥環境中順利成長的自己,養出冷漠性情、嚴謹脾氣,而翻開鬱喬從小到大的生活史,可以找到她處處踫壁的痕跡。

  他認真是為了超越自己,她認真卻是為了讓家人過得更好。這樣的鬱喬背負這樣沉重的壓力,卻還能這麼快樂?

  如果只是聽說,他會覺得匪夷所思,但鬱喬是他親眼所見,他只有滿心折服。

  不知道她小小的身子裡,還蘊藏著多大的力量?

  晚飯過後,鬱喬自動舉手說︰「今天晚上我洗碗。」

  簡單一句話,卻讓齊翔和鐘裕橋瞠目結舌。

  看他們被雷劈到的表情,蘇凊文又想笑了。

  一個晚上、一頓飯,他笑的次數大概是過去半年的累積。

  「小喬,你是為了在阿董面前表現自己很賢慧嗎?」齊翔脫口問。

  鬱喬橫他一眼,咬牙問︰「我的賢慧需要刻意表現?」

  「當然不必,我們家小喬的賢慧是渾然天成,隨時隨地會不由自主散發出來的天性氣質。」鐘裕橋長手搭上她的肩,今天他和她是同一陣線聯盟。

  「哈,大橋越活越狗腿了?」齊翔撇撇嘴。不知道之前是誰嫌自己過度巴結。

  鬱喬雙手橫胸、歪著頭、靠到鐘裕橋胸口。「他哪裡狗腿,明明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肺腑之言。」

  嘔……齊翔做個嘔吐動作,說︰「我看大橋不適合做服裝設計,比較適合當太監。」

  「你說什麼?」鐘裕橋凝聲,嘖嘖兩聲,表情很像吸血鬼。

  「我說太、監,要不要揮劍自宮?菜刀借你,割下來的東西不要浪費了,明天我炒三杯給大家補充賀爾蒙。」齊翔痞笑。

  同陣線聯盟是什麼?是屁!鬱喬換個方位,站到鐘裕橋對立處,落井下石說︰「我上網幫你標一本葵花寶典。」

  齊翔順手攬過她的腰,偏頭問著,「大橋練葵花寶典,那宋佳鈴的幸福怎麼辦?」

  又提宋佳鈴?鐘裕橋臉一黑。

  見齊翔嘟起嘴巴裝無辜,他氣得對他大吼,「死齊翔,你完蛋了……」

  他想把齊翔一把掐死,齊翔則是微微一笑、轉身跑掉,讓他追著他跑進客廳,在一陣笑鬧後,齊翔的吉他聲響起。

  鬱喬微笑,幸福的感覺蕩上心頭,多年的孤獨在此刻被平衡了,她再不是一個人,再不是端著熱茶,獨自安靜看著天邊星月的女生,那時候,她覺得連影子也帶著淡淡悲愁。

  蘇凊文走到她面前,勾起她的下巴,俯身問︰「這就是你想追求的快樂?」

  她回望他。「我其實,很害怕孤獨。」

  「許多人都害怕。」

  偏偏越是繁華的都市,越處處可見到孤獨背影,在人來人往的路上,心靈空虛的人們試著喚起一絲感動熱情,於是KTV、下午茶餐廳、八卦節目……一堆新時代物品產生、並且熱門。

  可是,當人們離開那些情境,當關掉電視機,寂寞再次襲擊。

  「小時候,我很羨慕別人有兄弟姊妹。阿嬤那時安慰我,以後長大結婚,就生很多孩子,讓孩子的哭聲笑聲鬧聲,充斥每一寸空間。」

  「所以你買下這麼大的房子。」

  「不管會不會實現,這都是我小小的奢望。」

  「放心,你會結婚的,會有一大堆的笑鬧聲,吵得你頭昏。」

  她搖頭。「很困難,現代男人害怕負責任,不管是婚姻妻子或小孩,都會嚇得男人卻步。」轉身進廚房打開水龍頭,她開始洗碗。

  「相信我,害怕責任的男人,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多。」他跟著卷起袖子幫忙。

  「所以你是願意負責任的?」

  他們手臂貼手臂、靠得相當近,近到可以聞到彼此身上的氣息,這種感覺叫做,溫馨。黃黃的燈光照到他們背上,在地板拉出兩道黑影,黑影交迭著,就像他們進入交集的生命。

  「當然。」

  「你是黃金單身漢,條件好到讓人眼紅,可是你從來沒有傳過緋聞,我還以為你對婚姻不感興趣。」

  他這種人,註定是許多女人的標靶中心,如果他透露出半點意願,恐怕蜂擁而來的女人會多到將他淹沒。

  「我的計劃是三十五歲,等公司夠穩定,而弟弟煜文能在公司裡獨當一面後,再花心思去經營婚姻。」

  他不否認他把婚姻當成企業管理,要保障婚姻的質量和持久性,還是得花點心思、時間和手段的。

  「你不怕到三十五歲、想結婚時,你喜歡的女人已經變成別人的妻子?」

  也許就是因為他沒踫到喜歡的女人,也許他太專注於事業,不管怎樣,他從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計劃。

  但現在……他看向鬱喬。

  水龍頭的水開得不大,細細的水流沖洗著碗盤每個角落。

  她很細心,並且細心到可以分辨他的細微表情。

  那麼他喜歡她嗎?

  他在她身上有了特殊經歷,他喜歡靠近她、喜歡聽她說話、喜歡看她不自覺地發呆或傻笑,甚至偶爾,忙碌時想起她,他會心一笑,滿滿的溫暖感覺洋溢。

  這是嶄新經驗,他從沒對任何女人出現過這種感覺。

  過去,他欣賞她、看重她,認為她是可造之材,有意思將她擺在身邊最近處栽培。而現在面對她,他有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卻呼之欲出的期待。

  但不管是現在或過去,她都是讓人舒服的女性,有她在身邊,他總是感覺輕松自在。她獨立自主,也有足夠的能力輔助旁人的不足,她從不期待從別人身上求取什麼,她習慣一味的付出,任何人都會樂意和這樣的女生交往。

  那麼他是樂意的嘍?

  當然,否則他怎會搬進這裡?早說過了,他習慣設定目標,然後一心一意朝目標邁進。

  這些事情,在他未經大腦說出「談戀愛的第一步,不是認識彼此嗎?」的那個晚上,他就花好幾個鐘頭想清楚了。

  關上水龍頭,鬱喬把碗盤一個個放進烘碗機裡後,擠出洗手乳慢慢搓出泡泡。蘇凊文沒有擠洗手乳,他握上她的手、輕輕搓揉,就著她手上的泡泡洗淨。

  一陣心悸傳過,她仰頭望向蘇凊文,他對她一笑,一個震撼力十足的笑容,讓她忍不住又發起花癡。

  他真的是三個男人當中最不起眼的那個,但……他的笑卻是她最無力招架的一個。

  打開水龍頭,他拉著她的手,細細沖洗,好像她是精緻昂貴的骨瓷碗,他撫著她的手,輕輕柔柔,彷佛和風陣陣吹過。她形容不出這種感覺,他也無法形容,但他知道,他想要這個感覺持續下去。

  鬱喬也想,但是……不行,理智回籠,她抽回自己的手、擦乾,轉身面對蘇凊文。

  她的眼光認真、表情認真、態度認真,認真得像當年面對面試官那樣。

  「董事長,請您聽我一句勸告。」

  她不喊他阿董卻喊董事長?他蹙眉。「說。」

  「人生有很多意外,並不是每個計劃都能夠被從容實現,就算您再有能力、再有條件,總會有讓你措手不及的情況發生,而在婚姻這件事情上面,更是如此。

  「所以,如果您踫到喜歡的對象,就別想著你的三十五歲計劃,讓感情受控于理智下。」

  「你……踫到過什麼措手不及的狀況?」他敏銳地察覺出一絲不尋常。

  她垂眸半晌後,揚起微笑。

  「阿嬤就是我措手不及的計劃,我以為她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看著我結婚,幫我帶小曾孫,她也以為自己可以幫我,可以看著我走入禮堂,過著幸福的生活,誰知道阿茲海默癥,奪走了所有可能。」

  郁喬成功轉開話題,而他順著她的話接下去。「阿嬤是個樂觀開朗的女性。」

  「對,她這輩子很辛苦,可她從沒忘記微笑,她常告訴我,微笑是天底下最大的力量,不想被命運打敗,就要努力笑,笑得開心、笑得愜意,笑得讓天底下人都知道,其實,幸福沒有自我們身上退離。」

  「很有趣的理論。」

  「阿嬤十八歲認識阿公,阿公又窮又沒念書,字認不了幾個,但阿嬤說︰「他是我這輩子見過最上進、最積極的男人。」

  「阿嬤不顧家裡的意願跟著阿公私奔,那些年,千金小姐和窮小子要維持一個家庭很辛苦。可她每天都笑,每天都告訴阿公自己很幸福,她常說,和阿公私奔,是她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事。」

  「你阿公很幸運,能娶到阿嬤。」

  「對啊,阿公死前最大的遺憾是結婚時太窮,沒辦法給阿嬤買戒指、穿大紅旗袍。阿嬤說︰「沒關系,下輩子我還要嫁給你,到時候,你再給我穿旗袍、戴戒指。」」

  他們沒有口口聲聲說愛情,沒有分分秒秒黏合在一起,他們的夫妻關系雖然寡淡得像一杯水,卻又濃鬱得讓人品出香甜。

  「後來呢?」蘇凊文問。

  「他們生下我爸爸,盡力栽培他,我爸爸也上進,從高中起就半工半讀、自己養活自己,眼見爸爸就要大學畢業,阿公卻因操勞過度、生病過世,阿嬤為了讓爸爸安心,更努力把笑容掛在嘴畔,她說︰「如果我不堅強,我的兒子要怎麼辦?」

  「後來爸爸媽媽結婚,媽媽沒有娘家,卻也是自立自強的女人,他們堅信靠自己的雙手可以打出一片天。

  「然後我出生了,阿嬤說,我是老天爺送給鬱家最好的禮物。爸媽疼我、阿嬤寵我,我是在充滿愛的環境下長大,可是爸爸、媽媽相繼去世,我知道那時阿嬤每天都告誡自己要堅強、要有毅力,她不斷提醒自己,還有一個小孫女需要她盡力,可是樂觀的她禁不起一再的打擊,像根燒到盡頭的蠟燭,再也擠不出半點力氣。」

  他嘆息,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摟進自己懷裡,不帶欲念地輕拍她的背,一下一下一下,他聽見她在懷中哽咽。

  她想推開他,想說自己沒事,但他的胸膛又寬又大又溫暖,像三十八℃的海水,讓她想要徜徉其中,所以她非但沒有推開他,反而環上他的腰。她告訴自己,一下下就好,讓她嘗一下避風港的味道。

  好半晌,她吞去喉間哽咽,離開他懷間,她抬起頭,紅紅的鼻頭對上他的眼。

  「我在想,是不是勤奮的人容易早死?阿公、爸爸、媽媽都一樣,難道老天爺看不慣努力的人?」或者是……他們家有短命基因?

  「你在暗示我會短命?」蘇凊文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試圖逗出她的笑靨。

  「你有工作勤奮嗎?」

  「我沒有嗎?」他揚眉問。

  「我以為身為董事長,唯一的工作是鞭策員工為自己賣命。」

  「聽起來我是個不合格老闆?」

  不,他是個合格老闆,卻是個不合格的暗戀對象,只是再不合格,她還是傻傻地愛戀上,還戀個半死,她啊,腦子有病、心有病,從頭到腳全是病。

  客廳裡傳來嬉鬧聲,齊翔彈奏著瘋狂舞曲,嘶叫著大聲歌唱。

  「齊翔的歌聲還不錯。」

  「當然,我們家翔當年可是萬眾矚目的偶像。走,去加入他們!」她拉起他的手,往客廳走。

  客廳裡,齊翔彈著吉他,瘋狂大唱謝金燕的電音組曲,鐘裕橋扭腰擺臀,手裡拿著啤酒狂歡。

  一級棒啊、一級棒……腰束奶膨屁屁定叩叩……

  她問︰「你曾經瘋狂過嗎?」

  「像他們這樣?」蘇凊文搖頭,他才不做這種事。

  「這樣不好嗎?」

  他沒回答,卻做出一個嫌惡表情。

  「別放不開嘛,來,很好玩的。」她拉起蘇凊文兩手,不容許他拒絕。

  鬱喬帶著他加入他們,跟著扭腰擺臀、搖頭晃腦,她知道自己的舞姿不怎樣,時不時就同手同腳,但她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他眼底的笑。

  一個興奮,她拿起香檳猛搖,打開瓶塞,踫!香檳噴灑出來,她拿著它當武器,到處亂噴。

  蘇凊文看著好笑,他沒想過鬱喬有這一面;齊翔甘之如頤,還舔了舔噴落在嘴邊的香檳;但有潔癖的鐘裕橋受不了了,他叫著要去搶她手上的瓶子。

  「你發瘋哦,香檳染到白沙發很難洗,快給我……」

  「不要不要不要……沙發是我的,我都不心疼了,你捨不得什麼……」

  她跑、他追,她一面跑還一邊亂噴香檳。

  聽見鬱喬的話,齊翔換了新和絃大唱卓文萱的歌曲。

  不要不要、胡搞瞎搞,不要不要、亂七八糟——

  「鬱小喬,我警告你哦,快點把香檳放下!」鐘裕橋指著她大聲恐嚇。

  「來搶啊……」

  她朝他挑釁,鐘裕橋是能夠被人亂挑釁的嗎?當然不能,他三步兩步搶上前,一把將她攔腰抱住,硬用蠻力把酒瓶搶下。

  鬱喬手裡沒了酒瓶,隨手拿起抱枕往他臉上砸過去,他一彎身躲開,但抱枕隨著一個漂亮的拋物線,砸到蘇凊文的臉,齊翔樂得加快節拍,又換新歌。

  都是你的錯,輕易愛上我,讓我不知不覺享受被砸的感受——我承認都是抱枕惹的禍,這樣的月色太美你太殘暴,才會在剎那之間只想和你一起到白頭,我承認都是香檳惹的禍——

  這輩子、從來、沒有人敢拿東西砸他。蘇凊文笑得滿臉詭異,雙手高舉抱枕,淩厲的目光射向鬱喬。

  完了、完了,她快嚇死了,她居然攻擊董事長,她的小命、她的明天——今天晚上基隆外海會不會出現一具無名女屍?

  「對不起,阿董,我不是故意的,請你大人大量,原諒小女子的莽撞。」

  蘇凊文挑挑左邊眉毛,冷笑,緩緩向她一步步靠近。

  鐘裕橋樂了。惡馬被人騎,惡人惡人治,他就不信她沒死穴。他兩手扠腰,站在一旁看好戲。

  她合起兩掌,在胸前猛搓。「阿董,我錯了……不要打我,我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弱女子?你的手勁可不弱哦……」

  眼見他高舉抱枕,新武器就要投奔到她頭上——

  下一秒,方向大逆轉,蘇凊文手上的抱枕啪地正中鐘裕橋的笑臉上。

  鬱喬大笑,連連拍手。

  「阿董,你是好人、是善人,是替天行道的包青天!」她跳上前,抓住蘇凊文的手臂亂搖一通,又叫又笑。

  這是哪門子的替天行道?

  鐘裕橋咬牙切齒,抓起抱枕,目標指向蘇凊文。可是蘇凊文雖然高,身手卻很矯健,在抱枕飛過來瞬間,他拉住鬱喬飛快閃到一邊。

  於是抱枕報復錯了人,齊翔的帥臉被打成肉餅。

  他斜著眼,臉皮微微發顫,大家都以為他會撿起抱枕,展開下一波的攻擊行動,腥風血雨的武林即將掀起一場供亂。

  於是鐘裕橋抓起另一個抱枕準備迎戰,蘇凊文則是把鬱喬護在胸口,試圖尋找遮蔽物。

  可是沒想到,齊翔只是淡定地換了合弦,酷酷地唱起台語歌曲——

  我問天,我問天,到底是為什麼——

  下一刻,三個人爆出大笑。

  這天,蘇凊文發現自己愛上這個新家庭,這些新家人。

  把頭埋在枕頭裡,時間很早,太陽還沒有升起。

  是一個夢,提早將鬱喬喚醒。她笑看著床頭邊的合照,呆呆笑著,照片裡有阿嬤,有阿董、大橋、齊翔和自己,大家都在笑,笑得很張揚。

  她一向渴求家人、渴求親情,在收留兩個無處可去的男人,又加入阿董之後,她有了家人的支持與安慰。

  阿董搬進來已經一個多月,原本的針鋒相對,慢慢磨合、慢慢融洽。

  偶爾他們「全家人」會駕車出遊,有時他們會一起擠在沙發裡看鬼片,齊翔負責做點心,大橋負責關電燈,她負責鬼叫,而阿董……負責把她抱在懷裡。

  他總說自己不會安慰人,可是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小動作,讓人窩心。

  說實話,滿屋子人,她哪會害怕,可是她一叫再叫,因為,一次兩次,她眷戀起他的懷抱……

  都說暗戀早已結束,都說她對他,只是家人對家人,可是常常一個不經意間,他就讓她怦然心動,讓她想要出軌,真是糟糕啊。

  不過,她不會愛上他的,絕對!

  上上星期三,療養院打電話來,說阿嬤生病送醫院,那時她嚇得六神無主,從沙發上跳起來。

  她一面跳一面大叫,「沒事的、沒事的,阿嬤沒事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叫得夠大聲,阿嬤就會沒事,還是因為她必須用足夠的音量來向自己保證,才能保證出自己想要的結論。

  她到處翻鑰匙,急得像無頭蒼蠅。

  正在做晚餐的齊翔被她的吼叫聲給嚇到,熄掉爐火,沖進客廳,問她發生什麼事。

  她全身發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把事情交代清楚,只曉得滿腦子混沌,下一刻,她被齊翔抱進懷裡,而嘴巴灌進溫開水,然後大橋的臉出現,口氣鎮定地告訴她,「把鑰匙給我,我開車送你到醫院。」

  她還是糊塗又混亂,等到她意識到自己站在醫院門口時,發現大橋握住她的左手、齊翔握住她的右手,而齊翔的另外一隻手提著她的包包,他們像一串螃蟹,橫著走。

  阿嬤感冒引發肺炎,醫生的嘴巴在她眼前張張闔闔,她都沒聽懂他在說些什麼,直到看見阿嬤那刻,淚水翻滾而下。

  而阿嬤看見她,精神竟然出現短暫清明,她笑著對她招手,說︰「阿妹仔不要哭,阿姊沒代志,明天就出院了。」

  她猛點頭,但眼淚煞不住車,她抱緊阿嬤,阿嬤輕撫她的頭發,柔聲說︰「阿妹仔,你要認真讀冊,阿母、阿爸才會光榮,攬雖然是查某囝仔,不過,除了認分也要上進。」

  她知道阿嬤把自己當成她的妹妹,那年私奔後,阿嬤再沒有見過她的家人。

  那份深藏的思念,酸楚了她的心。

  她什麼都不能做,只會哭,哭得涕泗縱橫、哭得淒慘哀怨,直到一雙大掌落在肩膀,她回頭,看見阿董關心的眼神。

  「你怎麼來了?」

  「家裡沒人,我打電話問大橋的。」他彎下腰,牽起她的手,阿嬤已經睡著了,他坐到病床邊的小沙發,再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攬著她、輕拍她。

  「大橋呢?」

  「他送齊翔回家,幫你準備晚餐和換洗衣服,這幾天,你得留在醫院照顧阿嬤。」

  點點頭,她問︰「醫生有沒有說,阿嬤要住多久?」

  他失笑道︰「大橋沒猜錯,你根本沒把醫生的話給聽進去。」

  「是啊,我表現得像個瘋子。」虧她還以為自己是女強人。

  「沒關系,我問明白了,阿嬤的病是感冒引發肺炎,才會高燒不退,加上阿嬤年紀太,療養院不敢輕慢,便趕緊送醫院。大橋看過X光片,肺浸潤的狀況不嚴重,住三、四天醫院,用抗生素治療就沒問題。」

  「真的沒問題嗎?」

  「對,沒問題。」

  她鬆口氣,靠在他身上。真好,這種時候有人可以依靠。

  阿董繼續說︰「我跟護理中心提過,待會兒護士小姐會過來幫阿嬤換單人病房,你晚上照顧阿嬤,可以睡得舒服一點。」

  「好。」

  她的視線鎖在阿嬤身上,片刻不離,他摸摸她的頭,再次保證,「阿嬤不會有事的。」

  她點點頭,對自己說︰「對,不會有事的。」

  「讓阿嬤好好休息,你不要太擔心。齊翔叫我們忍耐一下,說晚餐馬上就到,今天有你最喜歡的牛肉滑蛋。」

  「被齊翔養了兩個月,我覺得自己胖好多。」

  從他眼中看見不贊同,不過他沒有跟她爭辯,順著她的心意,他摸摸自己的腰說︰「我好像也胖了。」

  「跟廚藝好的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就是幸福。」

  他點點頭,揉揉她的頭發,低聲說︰「小喬,不要害怕。」

  害怕?是啊,是害怕,害怕再次面對親人的死亡,害怕一個人承受這樣的傷痛。

  「我在,大橋在、翔也在,我們會陪你一起照顧阿嬤。」

  他的幾句話,讓她重新有了力氣。

  她告訴他,阿嬤很想念親人,只是命運逼迫她割捨親情,娘家人很不諒解阿嬤,和阿公結婚後,她好幾次回去,都被父母親拒于門外,後來命運多舛、諸事不順,她連回娘家的念頭都不敢有。

  她說阿嬤、他提外婆,共同的話題讓他們說了又說。

  接下來幾天,大橋、齊翔白天照顧阿嬤,她負責晚班,阿董下班後直接到醫院來,她很感謝他們,他們都明白,面對生病的家人,她需要更多支援。

  阿嬤莫名其妙地喜歡阿董是老早就知道的事,只要他出現,阿嬤就拉著他,話說不停。

  阿嬤住院第二天,她到醫院和齊翔交班,看見他摟著阿嬤唱「安平追想曲」,阿嬤的歌喉很不賴,但最讓她無法忘懷的是,阿嬤臉上像少女似的靦腆笑容。

  在阿董的堅持下,阿嬤多住了兩天醫院,把身子精神都養好,又做了各項檢查後,才讓她出院。

  出院那天,所有人都到了,大橋帶著新做的紅旗袍,讓她給阿嬤換上,旗袍上繡了牡丹,她大大誇獎他一番,居然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完成刺繡大工程,他沒好氣斜她一眼,說︰「你以為我是古代女人,沒事就彈琴剌繡?」

  後來她才曉得,那是他描了花樣,雇人繡的。

  她幫阿嬤梳頭、化妝,阿董給阿嬤帶上亮燦燦的戒指,齊翔遞上新娘捧花,阿嬤的笑容沒有間斷過……

  床頭邊的照片,就是那天他們送阿嬤回療養院時合拍的。

  阿董找征信社尋訪阿嬤的家人,前幾天有了消息,他說等聯絡好,再陪他們去療養院見阿嬤,那是阿嬤藏在心中多年,不敢說出口的心願。

  鬧鈴沒有響起,但鬱喬並不想賴床,阿董現在不必那麼早進公司,加上兩個自由業傢伙,他們一家奉行睡到自然醒原則。

  阿董說,在全家人的齊力逼迫下,他弟弟終于振作精神,進入營銷部,他那人別的不敢說,但鬼點子一向很多,他沒有接替她的位置,但兩個星期工作下來,慢慢做出興趣。

  既然阿董的父母親回國,他是不是要搬回去?

  她一直按捺心情,等待他提出這件事,但他似乎並沒有這個考慮,所以她很高興……

  伸伸懶腰,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她跳下床,赤著腳沖出房門,朝齊翔的房門砰砰敲不停。

  齊翔還在睡,他翻身、把頭埋進棉被裡,她等不及,扭開房門,就沖進他的房間。「起床、快點起床!」她大叫。

  齊翔不理。

  她跳上床,推搡他,一面推一面喊,「翔,快起床,今天有重要的事!」

  棉被下齊翔撇撇嘴。能有什麼重要事,不就是皇後娘娘肚子餓,要卑微的禦膳房快點準備吃食。

  「起床、起床、起床……」她動手拉扯他的棉被。

  不要!他不要起床。齊翔緊緊拽住棉被,在床上滾一圈,用棉被把自己圈成毛毛蟲。

  鬱喬氣了,用腳去踹他的腿。「快點起床,五秒鐘不起床,我就把你丟出去!五、四、三、二、一!」

  齊翔還是毫無動靜,不過對門和隔壁的房間倒是出現動靜,蘇凊文和鐘裕橋分別靠在房門和廁所門邊,看著她和齊翔做拉鋸戰,眼裡帶著相同的懷疑——小喬有這麼餓嗎?

  「齊笨翔、齊死翔、齊呆翔,你馬上、立刻、現在就給我起床!」

  在鐘裕橋妥協,打算問她早餐想吃什麼,他下樓去做時,齊翔無奈地翻開棉被,沉重地嘆一口氣,兩手壓在她肩上,哀求道︰「拜託你,讓我再多睡幾分鐘,微臣一定準備娘娘最喜歡的早餐。」

  「好啊,你繼續睡,我打電話給文季平,說你不想見他了。」她推開齊翔,齊翔在發愣,被她一推,整個人往後仰,跌回床上。

  小喬說的是……文季平?那位音樂大師、音樂神童、音樂鬼才……

  齊翔彈身坐身,眼楮直直扣住她。「你說的文季平,是不是我知道的那個文季平?」

  「你說呢?」她沒好氣、白他一眼。

  「啊——」齊翔放聲尖叫,那聲音淒厲無比,好像家裡剛發生滅門慘案,他一把扯開棉被、跳下床,沖到她面前,一把抱住她,狠狠地轉上五大圈,再猛親她的臉頰。「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小喬我愛死你了……」

  鬱喬笑著拍開他的瞼,說︰「幹嘛啦,我還沒洗臉。」

  「沒關系,你洗不洗臉,我都一樣愛你。」他親完臉頰、親額頭,恨不得把她整張臉親透透,說著又狠狠把她圈進懷裡,大有她不窒息就不放手的氣勢。

  她居然只注意到自己沒洗臉?沒注意到……厚!蘇凊文看不下去,大步跨進房裡,一把將兩人分開。

  他把她勾進懷抱,將她的頭壓進胸口,不讓她欣賞無邊春色。

  鐘裕橋也是滿面無語,他走到衣櫥邊抽出一件T恤,丟給齊翔。

  接到T恤,齊翔才發覺自己做了什麼糗事。他睡覺不穿衣服,只穿一件薄埂的、小小的三角內褲,而且眾人都知道,男人在清晨時分很容易撐帳蓬——所以、因此、於是……唉……一個樂過頭、一個昏了頭,居然都沒有注意到這個。

  雖然慢了很多拍,不過在蘇凊文懷裡,鬱喬一回想,就明白了。

  她是成熟女性,就算沒有經歷過那種熱血激情,可基本的生理常識,她多少瞭解,剛剛,齊翔某個堅硬部位就抵在她的下腹處。

  唉,幸好……她閉起眼楮感激上天,幸好剛剛對她撐帳篷的是齊翔不是阿董,否則,說不定她會餓虎撲羊,把阿董吃幹抹淨……二十八歲的女人,在某個時候是很狂野的。

  齊翔背過眾人、飛快套上衣服短褲,轉回鬱喬跟前。

  他推開蘇凊文,一把抓住她,急急問︰「你怎麼會認識文季平大師?他是音樂人最崇拜的偶像,甚至有人說,沒有他,今日國語歌壇就不會在亞洲引領風騷。」

  有這麼厲害?她認識文季平那麼久,沒看到他什麼大師風範,只是覺得他敏銳、聰明,還有超級愛講話,一開口嘴巴就停不下。

  「我幫他找過兩間房子、賣過一間舊宅,交易過程他還算滿意,之後我們互留電話,偶爾聯系。」他們是君子間的淡淡之交。

  「光這樣,他就肯看在你的面子上,收我為徒?」齊翔無法相信自己有這麼好的運氣。

  「沒有哦,他沒說要收你為徒,只是我們踫巧在餐廳遇上時,我突然想起幫他賣掉的那間舊宅裡面有許多樂器、樂譜和數不完的唱片CD,我想他對音樂大概有所涉獵,才麻煩他推薦專業老師教你唱歌,他聽見你想學唱歌,就讓我帶你去他家裡,跟他見一面。」

  回到家後,她上網查文季平這個名字,才知道他會作詞作曲,是歌壇裡頗有名氣的老師。

  「你是說……他光聽見我的名字,就願意見我?」齊翔暈陶陶的,好像剛幹掉兩瓶威士卡,他又一把抱住她,歡天喜地的跳起貼身舞蹈。

  看他樂得不知道天南地北,鬱喬推開他,手指戳到他的額頭上,澆他一桶冷水。「不要高興得太早,說不定文季平是想親耳聽聽,是不是所有的偶像歌手都是空有長相的劣材。」

  可齊翔實在太高興,她這桶冷水根本澆不熄他的滿腔熱情。他手抬高、腳舉起,樂得開始跳街舞。

  「只要大師肯見我一面,就算罵我廢材也沒關系。」他跳到桌邊、打開抽屜,笑得臉皮不斷抽搐。

  「最近我做不少曲子,一定要帶去給大師評論一下……要是他覺得很爛怎麼辦……大橋,你覺得我要不要帶吉他?不必吧,大師的吉他肯定比我這把好幾十倍……阿董,你借我一套西裝……不好不好,音樂人又不是商人,不能穿西裝……啊,我可以做點好料的帶過去給大師品嘗……可是,他又沒要征廚師……」

  齊翔在屋裡彈來蹦去,一下子喜、一下子憂,緊張得語無倫次。

  看他飄在雲端、無所適從的呆樣,鐘裕橋無奈插話,「要見大師,還不快點去洗澡、吃飯。」

  「對哦,洗澡吃飯。」齊翔沖著他傻笑。

  鐘裕橋沒辦法,只好拉起他,把他帶進浴室裡。

  蘇凊文揚起眉梢,握住鬱喬的手走出齊翔房間。

  她對著他說︰「我不曉得翔會高興成這樣,幸好昨晚沒告訴他,否則他一定興奮到睡不著。」

  他點頭,拍拍她的肩膀說︰「我要上班,順道送你們過去,浴室先給你用。」

  「好,我很快的。」她飛快旋身準備回房間裡。

  「小喬。」

  轉頭,她發覺他靠自己很近,她被夾在他的身前和門板的夾縫裡,刷地一下,她的臉爆紅。

  這是……害羞?蘇凊文笑瞇眼,低下頭,刻意靠她更近,於是她的臉紅更上一層樓。他發覺他很喜歡她在自己跟前害羞,更喜歡她像隻果的小紅臉,勾起她的下巴,他的視線在她五官間流連,不知道為什麼,一雙眉、一對眼,一個鼻子、一張嘴,天天都能夠見到面的臉,卻讓他一看再看,不願止歇。

  被蘇凊文這樣凝視著,鬱喬一顆心快跳出胸口,她不知道這種眼光是不是叫做深情款款,但她被盯得快窒息了。

  吶吶開口,她問︰「你、你喊我做什麼?」

  他微微一笑,笑得她的心髒震顫,眼底發光,花癡癥狀再度現身江湖。不知道有沒有一種疫苗,可以幫助她不受微笑病毒影響。

  他伸手,輕輕把她臉上的頭發往後撥,那動作溫柔得不像機器人,那眼神溫暖得不像機器人,他明明還是蘇凊文,卻讓她找不到機器人特徵。

  「小喬。」

  「嗯。」

  「以後不要在早上,隨便進男人的房間,除非……」

  「除非?」

  「除非那個男人是我。」

  說完話,他松開她,回自己房間,而她愣在原地,一次一次咀嚼他的言語。

  本來說浴室先讓她用的,但當蘇凊文整理好自己回到走廊上時,看見她依然維持著發呆狀態。八個字,她卻用上整整三十分鐘去理解。

  他笑了,心情異常愉快,因為他發現,自己可以輕易影響小喬,他彎下腰,在她耳邊低語,「小喬,你再不去洗臉,我就要吻你嘍。」

  驀地,她跳起來,像被蛇追似的,一下子溜回房間。

  早餐是鐘裕橋和鬱喬合力做的。齊翔持續在陶醉中,他們怕他把廚房燒掉。

  他們一面煎蛋、一面交談。

  鐘裕橋說︰「我沒見過翔那麼高興。」

  「希望這次能夠幫到他。」她不敢保證文季平願意收齊翔為徒,但網絡上說,文季平很有些音樂人的驕氣,他肯和齊翔見面,是不是代表他認為,齊翔的歌喉還不錯?

  「不管怎樣,他又朝夢想前進一步了。」

  「你不也是嗎?」

  最近大橋做了不少衣服在網絡上賣,他說他的目標並不是要販賣成衣,但第一步最困難,要成為設計師,他有許多關卡需要突破,而網絡賣衣服,目的是測試自己的設計款式是不是夠商業、符合潮流,並且能夠被普羅大眾接受。

  他搖頭苦笑,「前兩天,我母親用柔柔的手機和我通上話。」

  「鐘媽媽很生氣吧。」她能夠想像那種雷霆萬鈞的場景。

  「你說呢?」

  有什麼好說的,一個習慣性控制子女的母親,怎能夠接受兒子的逃離,這對她而言,是嚴重背叛。

  「鐘媽媽怎麼說?」

  「她要我不要再發瘋,在外面晃夠了就趕快回家,她說人可以糊塗一時、不能糊塗一世,我這種幼稚的、無知的不負責任行為,已經造成家裡很大的困擾。

  「最後,再附上一篇曉以大義,說我成功的人生絕對不可以染上汙點,要我趕快回去、認真上班,好好儲備實力,接手父親的棒子,還要到宋家向宋佳鈴致上最崇高的歉意,『回歸正途』是我目前最重要的課題。」

  他很會隱書,代表他的腦子不壞,不壞的腦子除了記憶考題外,還能夠充分思考。

  在他二十幾年的生命裡,他不是沒有自問過,為什麼父母親定下的才是正途,為什麼他想的、他喜歡的,都是歪路?

  但就算知道答案,他也沒勇氣反抗,因為在長期洗腦之下,他相信離開原生家庭後,他就什麼都不是,頂多成為電視新聞上說的二十二K得主。他可以選擇冒險,但冒險的唯一下場是一無所有,是被輕視、被污蔑,成為社會最底層的人。

  於是他忍耐再忍耐,他說服自己留在安全圈圈裡,他把所有和冒險有關的念頭通通剪除,欺騙自己,自己並不需要那些不實際的快樂。

  直到穿著白紗禮服的宋佳鈴出現,他發現自己無法呼吸,覺得自己像卡在魚網中垂死前兀自掙紮的魚,他知道再不逃離,自己一定會枯竭死去,所以他不顧一切、逃離安全的生活圈。

  他很幸運,居然能夠在公車站踫到小喬。

  她給他一份全新的生活,讓他發展出全新的自己,他也許無法享受奢華生活帶來的幸福,但可以享受夢想成真的快樂。

  當一塊塊布料在手中變成衣服時,他好滿足;當衣服照片放在網站上,得到網友的稱贊,他快樂得想要飛翔。

  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功,不確定到最後,他會不會放棄努力過的這一切,回歸「正途」,但他敢保證,如果這輩子沒有這段「歪路」,未來幾十年,他會活得非常不甘願。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