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夜過去,左憶娘仍沒有達成她的心願,獨守空閨一整晚。
她雖心急,卻也知道依費雲昇現在的情況,用時間和他磨是極不利的,必須劍走偏鋒,找到控制他的方法。
她以前和傻費雲昇相處過,知道他的死穴就是家人,從過去他曾為她滅掉一個山寨就知道,然而現在她可沒把握自己在他心中仍這麼重要,不過這幾日她在費府裡也不是白混的,靠金錢也收買了一些下人,知道了費雲昇的近況。
以前的費雲昇對妻子都是冷冰冰的,熱情絕不會表現在臉上,也因此,左憶娘對費雲昇與月初成親後竟如此契合與恩愛感到非常不可思議,更清楚瞭解到月初就是她藉著費雲昇重新打進費府最大的阻礙。
她沒有直接爆發,而是又忍了一天,隔日在月初進書房料理公事之後,便趕到費雲昇與費瑾所在的後院,一副要和他們好好相處、培養感情的溫婉模樣,遣走了所有的僕人。
然而她已經站在後院好一陣子了,那父子倆竟沒有一人主動和她說話,她索性主動出擊。
「相公,今日天氣晴朗,我帶你和瑾兒出府走走吧?」其實她是另有要事,不過這不便多說。
「這府裡要胭脂水粉沒有,要裁新衣裳也沒有布,要些首飾還得和管支領銀兩,氣人的是財務居然還是你那小娘兒們控制在手上……」
她逕自抱怨一堆,一旁的費雲昇與費瑾蹲在後院的池塘邊撈魚撈得不亦樂乎,壓根就沒在聽她說什麼,更別說回應她想出府的要求,或是察覺她對月初的不滿。
發現自己完全被忽視,左憶娘按捺住脾氣,用力擠出個和顏悅色的笑容,「你們在玩什麼?好玩嗎?我也一起玩吧?」
這次她成功吸引到這對父子的注意,費瑾先看她一眼,接著遲疑地望向父親,而費雲昇則是手頭上的動作停了一下,也看了看她,最後和兒子同時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
「好,一起玩。」費雲昇點了點頭,卻一點移動的意圖都沒有,仍是和費瑾蹲在池塘邊。
無奈之余,左憶娘只好走過去,看他們蹲在那兒一點氣質也沒有,衣擺更是髒兮兮的,便有些嫌惡地道:「一起玩可以,但我可沒辦法和你們一樣蹲在那兒,這地上的泥髒死了。」
「你不必蹲著!」費雲昇站起身來笑道。
「你也不用沾到泥!」費瑾也是笑嘻嘻地接著說。
左憶娘還不明白他們的意思,費雲昇突然抓住她的纖腰,將她整個人像根石柱般抬起來,接著往水裡一扔——
岸上的費雲昇與費瑾笑了起來,還開心地拍著手。
「你只要站在水裡,替我們趕魚就好!」費雲昇又蹲了下來。
「所以不用蹲著也不會沾到泥。」只會沾到水!費瑾也蹲在一旁,邊笑邊納悶怎麼這新來的娘這麼久還沒站起來。
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左憶娘被扔到了水裡,不試水性的她頭才剛露出水面,便開始大聲呼救。
「救命!我不會洇水!救……」
「爹啊,這水才到我膝蓋深,她究竟在叫什麼?」費瑾不解地道。
「我也不知道,或許她覺得這樣比站著好玩。」費雲昇也是納悶地搔搔下巴。沒心沒肺的兩父子完全沒有想救她的意思,左憶娘掙扎了半天才發現自己的屁股其實是可以著地的,只是四肢忙著拍打水面讓自己浮起來,就忽略了這池水根本很淺的事實,還白嗆了好幾口水。
呼救聲頓停,她傻眼地呆坐在池子裡好一會兒,整個人臉色漲紅,氣呼呼地站了起來,狼狽地上了岸。
「你們父子倆是故意整我嗎?」她一隻手舉起指著他們,惡狠狠地開罵,已經沒那心情再裝什麼賢妻良母。
「是你說要一起玩的。」費雲昇咕噥了句,和費瑾交換一個無奈的眼神。
唉,還是月初比較好,從來不生氣,而且總和他們玩得樂此不疲。
瞧他們一點反省之意都沒有,左憶娘簡直氣炸了,「你們真以為我拿你們沒辦法了?要是惹火了我,我就把費府——」
話聲戛然而止,但並不是因為費雲昇和費瑾開始懺悔,而是這兩個傢伙居然又拿起網子在池塘裡撈起魚來,還自顧自地聊著哪個方位有比較多的魚。
左憶娘滿腹怒火,怒極反而笑了。「好,你們不理我、瞧不起我是嗎?那我就去找月初那小娘兒們!我勸你們最好乖乖聽我的話,否則在這府裡不好過的,可能就是那小娘兒們了。」
此話一出,費氏父子那方突然傳來一陣強大的威壓,費雲昇那原本笑意盎然的目光中頓時溢滿了陣陣殺氣。
隨著他慢慢地站起身,那股冰冷一下充滿了整個院落。
「你說什麼?」威脅他沒關係,但威脅到月初,無疑觸到了他的逆鱗。
他極度護短這一點,左憶娘也是明白人,她敢這麼說,自然有她的倚仗。只見她極力收起內心的懼意,逞強地道:「我不能說嗎?你敢對我做什麼?費天……公公可是向著我的,否則也不會讓我入府。要是我在府裡過得不好,公公一定把帳算在月初頭上,難道你也要對公公出手?」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左憶娘一下子把問題轉成費天與月初的角力,費雲昇果然投鼠忌器,臉色出現一抹猶豫起來。
抓住他這一瞬的失神,左憶娘心知自己的計畫奏效,得意地笑了起來,也懶得再裝賢慧。
「我的要求也不多,只要你聽我的話,至少一個月不准在月初那兒過夜。熬過了這一個月,我便不阻止你。」
費雲昇雖走火入魔弄壞了腦袋,但左憶娘知道他是聽得懂的,所以直接提出條件,至於費瑾,就更好對付了,少了父親與那小賤人的奧援,不過是只小可憐蟲罷了。
「至於瑾兒,你要記得,我才是你的生母!現在你爹護不住月初那女人了,你最好乖乖聽我的話,接下來一個月不准和月初說一句話!否則我不僅會叫公公收拾那女人,順便連你爹和你一起收拾!」
左憶娘一身濕的狼狽模樣,很多人都看到了,消息自然也傳入月初耳裡,她心知左憶娘城府深,若她那慘樣和費雲昇父子有關,她一定不會讓他們好過,所以月初想覷個空警告一下他們父子,這陣子要安分守己一點。
然而她還來不及見到他們,就發現情況不對了。當日她出「書房後,他們並沒有在門外相候,晚膳時也是匆匆見個面,之後他們父子便不見人影。
一直到月明星稀,萬籟俱寂,她都沒有等到他們。
才一天的時間,情勢悄悄的轉變了,在左憶娘來了之後,費雲昇首次沒有和她一道過夜。
月初開始緊張了,再加上一大早居然沒有在正廳用早膳,而是另外叫人送來她房裡時,她再也待不住,直接跑到左憶娘的住處。
當她經通傳進入後,赫然發現今日的早膳竟開在這個地方,費天、費雲昇與費瑾一人不少,而左億娘談笑風生地和他們一起共餐。
顯然地,她被排擠了。
費天見到她時,笑容有些尷尬。但左憶娘可沒什麼顧忌,笑得可開心了,至於費雲昇父子只是默默地吃著桌面上的食物,無悲無喜,不言不語。
「妹妹,一大早你特地來姐姐的院子裡有事嗎?」
月初勉力一笑。「昨夜相公沒回房,我擔心他,所以來看看,想不到今日早膳開在這兒了,我怎沒被通知到呢?」
她控訴的這一切,根本就是左憶娘安排的,她早知月初會來,也會道出來意,左憶娘便抓著她的話柄,幽幽反擊道:「自憶娘回到府裡,相公也不過陪伴了我一晚而已,妹妹就不願了嗎?」
那話之哀怨,仿佛受了天大委屈,邊說眼眶還邊泛紅,左憶娘裝可憐的演技,擺在京城也不輸給頂尖的戲子。
「公公,你要替憶娘做主啊!憶娘沒有要離間妹妹和相公的意思,只是希望一家人能和樂沒有隔閡,所以才會努力和相公培養感情。如果妹妹不願,那我真的不知該怎麼辦了。」
「月初與雲昇感情甚篤,要他們分房也不是那麼容易。」費天如今也隨著兒子叫起兒媳婦的小名,忍不住替月初說了句話。
相較于左憶娘的柔弱,他心裡還是很欣賞月初這個能幹的媳婦。
「但我畢竟是瑾兒的親娘啊!瑾兒也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左憶娘哽咽一聲地淚目望向費瑾,看得後者寒毛直豎。
提到費瑾,費天便閉上了嘴。這正是他的心結所在,費瑾是費府未來的希望,而左憶娘是他親娘,這層關係是無可避免的。
他擔心月初現在與瑾兒關係雖好,但未來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還能那麼全心全意的愛護瑾兒嗎?
只有親生母親才會無條件替自己的孩子著想。也是基於這一點,費天對左憶娘的要求諸多忍讓,才會有今日早膳排擠月初的一幕。
「我只是問個問題,並沒有希望府裡不安寧的想法。」月初差點沒翻個白眼。
不過費天的為難之處,聰慧的她自然明白,這點她能體諒,但費雲昇與費瑾所表現出的事不關己與冷漠,卻讓她有些挫折與心酸。
她相信費雲昇雖傻卻很明白,費瑾年紀雖小卻已懂事,在這種選邊站的時候,他們很顯然沒有選擇她這一邊,仿佛之前三人之間的融洽與和樂,都是他們父子的兒戲一般。
左憶娘見她面沉如水,得意地道:「既然妹妹如此通情達理,那日後讓相公睡我這兒,瑾兒也由我教養吧?」
月初祈求的目光望向費天,費天掙扎了一下,微微歎了口氣。
「唉,月初,你就松鬆手,讓他們好好聚聚吧!」
說的好像是她從中作梗似的,理智上雖知費天難為,但心中卻很難接受。月初神色黯然,只能無奈地道:「媳婦從未強迫相公與瑾兒做什麼,如果他們願意接受這樣的安排,媳婦自然沒有意見。」
所以,決定權回到了費氏父子身上。
「相公,瑾兒,公公都開口了,你們也不反對與我相處一陣子吧?總是在一個屋簷下,你們與妹妹也是隨時見得到的。」左憶娘表面說得好聽,卻在心裡冷笑。
費天的表態無疑是她最大的助力,而她現在表現出她有左右費天的能耐,相信費氏父子會做出最明智的選擇。
費雲昇眉頭皺了起來,心思單純的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處理這種事,只能沉默以對,而費瑾見父親不說話,自然也不會主動開口。
整個形勢看起來,就像費氏父子默許了左憶娘的要求。
費天微松了口氣,也正中左憶娘下懷。只有月初,雖是倍感心酸與失落,卻也不願強迫費雲昇與費瑾。
「對了,公公,還有一事。」既然情勢對她大大有利,左憶娘如何會不見縫插針。
「怎麼說,憶娘也是府裡的大少奶奶,身上總不能太寒酸。不過這幾天來,媳婦想買些東西充門面,別讓人小覷了我費府,可這錢總支不出來。總管說,府裡金錢的來源是妹妹控管的,要我去找妹妹呢!未來我若要帶相公和瑾兒出去,替他們添點衣物,還得先問過妹妹,這是不是太過不方便了?所以——」
「夠了!」這下連費天都覺得不太對勁。左憶娘似乎非常著急的想從月初身上得到主母的權力?
他在費瑾一事上已然虧待了月初,生意是他自己交給月初的,暫時還不想有變動,免得真的令這個聰明伶俐的二媳婦心寒。
「這件事晚點再說,前些日子因為府裡的蔡總管出了點事管,我記得你的月錢還比月初多呢,在新總管完全掌握情況前斷然道。
「原來有這層因素,憶娘知道了。」左憶娘乖巧地答道。
不過她眼中閃過的精光,卻沒有逃過月初的眼。
這是第三個,還是第四個夜晚,月初沒有與費雲昇同房,更甚者,她和他們父子見面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得出來。
不用多想,這一定是有人阻撓,但她不明白的是,當初左憶娘回來,她從來沒有刻意阻止過費雲昇父子接近她,總任由一切順其自然發展,該有的親情總會再萌發。
可是左憶娘似乎很急,採取了外柔內剛的兩面手法,硬是隔離了她與費雲昇,讓他們兩人無法相聚,這幾乎是排除異己的動作,甚至得到了費天變相的支持。
費雲昇的態度也讓月初很是失望。依他的任性與自我,若是硬要見她,一哭二鬧三揍人沒人能攔他,這裡又是費府,左憶娘不可能不讓步的,可是他卻依著左憶娘,帶著費瑾一步步的遠離了她,這是不是能解釋成,他對左憶娘的夫妻情分,其實比她想像的重多了?
而她似乎也把自己在他心裡的分量想得太過重要了。
下午,費天特地來到書房,婉轉地告訴她,希望她放寬一點對左憶娘的經濟限制,讓她支錢的額度能大一點,否則成天吵也不是辦法。月初聽得有些心灰意冷,一方面是怨費天將事情交給她,卻又不信任她。,另一方面,左憶娘領的月俸比她還多的,這個月的銀錢月初不只事先支給,還多加了一些,但左憶娘卻一直嚷著錢不夠用,一步步的要蠶食鯨吞她手中的權力,而費天竟也妥協了。
她在這座府邸中,越來越像個外人了。
其實,如果有相公的支持,費天就算把所有權力都收了回去,她月初也不會眨一下眼,但費雲昇的冷漠著實讓人無力以對……她突然有種衝動,想弄清楚費雲昇的心意。
她默默走出了房門,頂著夜裡灑落的月光,一步步走向左憶娘的院落。還沒到門口,就發現費雲昇與費瑾兩人呆呆地坐在院子裡,一言不發,也不像在玩什麼遊戲。
她毅然走了進去,當那兩人看見她時,她隱約看見他們眼中閃過的驚喜,可接下來卻不是如她所想像的,一家抱在一起大團聚,費瑾先站了起來,卻是往左憶娘住的內室跑去,只留下又低下頭,當作沒見到她的費雲昇。
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月初走了過去,在他身旁坐下。
「相公,好久不見了。」她幽幽地望著他。
費雲昇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玩著自己的手,像是什麼都沒聽到。
「你在忙什麼呢?似乎很久沒來找我了?」她想抓住他的手,逼他面對,他卻猛地一縮手,一張俊臉皺了起來。
月初似乎明白了什麼,便伸手過去,抬起他的臉,讓他直視著她。
「一句話都不跟我說,你可是心中有愧?」她鼻頭有些酸楚地問。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連看她都不願意了?
費雲昇的目光很是複雜,她說不出來裡頭包含了什麼。或許有著歉疚,有著慚愧,有著留戀,有著想念。
但更多更多的,是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她覺得自己碰不到他的內心了。
應該是說,他自己把內心封閉起來,不讓她接近。
「沒關係,你不說,那聽我說好了。」
她放開了他的臉,仰頭看著皎潔的月光。因為只有這樣,她的眼淚才不會落下來,她不想在這樣的費雲昇面前示弱。
「我剛進費府的時候是被逼的,所以我一心想走。」她的語氣很輕,像是一不小心就會消失似的。
費雲昇心中一慌,想伸手抓住她,但還沒碰觸到人,就被她淒然的氣質所攝,而後想起了自己為什麼拒絕她,為什麼不理她,手又默默地收了回來。
她淡淡一笑,沒見到他的動作,續道:「但你拿走了我的財物,逼得我非得留下來。這一留,我愛上了你,愛上了瑾兒,也愛上了這個家,我幾乎要以為,自己可以一輩子留在這裡,和你們在一起,前提是你們不排斥我。」
她突然低頭,深深地望著他,眼中的水光掩飾不住。
費雲昇閉上了眼,但並不是心虛,而是感到胸口一陣揪痛,像是有人用手捏著他的心,一直用力、一直用力,用力到他快喘不過氣,心裡痛得像要爆開一樣。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卻知道只要不看她,這種痛楚就會稍稍減緩。
「不過現在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她看著他的反應,卻是慢慢地笑了,那笑容中的悽楚,令人十分心碎。
「你變了,瑾兒變了,公公也變了,這府裡的每個人看著我的目光都帶著憐憫,好像一磚一瓦都開始和我格格不入。你知道嗎,這不是我要的生活。
「當初我會留下是為了你。可是當我留下來是讓你為難,讓所有人為難時,我是不是該有不同的決定?」
她的淚終於落下,可是他卻看不到。因為她欺上前去,輕輕地吻住了他。
費雲昇感受到的只有口中鹹鹹的味道,他知道那是什麼,也幾乎伸出手來想擁抱住她,替她擦去那咸咸的水。
但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令兩人的動作一起僵住,慢慢地分開。
月初回頭,一點也不意外看到了眼中射出妒意的左憶娘,這一點也不會影響她的心,反而是左憶娘手裡牽著的費瑾令月初黯然。
費瑾小小的臉上充滿了慚愧,一接觸到月初的目光,他立刻別過頭去,不敢再看。
多像啊,這兩父子?在這個時候,月初意外自己竟還有空在心裡自嘲。
「夜深了,你們先進房吧,我和妹妹聊聊。」左憶娘拍了拍費瑾的背,暗示他將父親帶進房裡。
費瑾僵硬地走上前,牽起費雲昇的手,而費雲昇也沒拒絕,兩人默默地轉回內室。
院子裡,兩個女人針鋒相對,月初不再掩飾眼中的冷漠,左憶娘也徹底釋放出她心中的嫉恨。
「你還不明白嗎?我們才是一家人,而你呢?」左憶娘先聲奪人,目前,情勢對她有利,人人都站在她這一方。
「我已經知道你拫本不是淩心蘭,只是淩家的一個小丫鬟,你根本不是費府明媒正娶的那個人,你不是相公的妻子,不是瑾兒的生母,更不是公公期待的媳婦,你還要鳩占鵲巢多久?」
這番指控像只利箭直直射入月初的心中,她不想辯駁,也無法辯駁。
瞧著她慘白的小臉,左憶娘知道自己勝利了,她傲然地抬起了下巴道:「你放心,只要你知所進退,我不會揭穿你的身分,讓你身敗名裂。就當你這些日子來幫我照顧相公,照顧這費府的心意吧!」
說完,她冷冷一笑,轉身離去。
月初長長一歎。左憶娘的威脅確實說中她最害怕的點,可是就算她真要離開,這也不會是最重要的理由。
她無心去問左憶娘究竟怎麼探聽到她真正身分的事,就算問了,也不會改變什麼的,但既然左憶娘能知道,那麼費天及費府所有人也可能會知道,她在費府的地位是越來越小了。
望向內室,明明隔著一面牆,她卻仿佛看到了那個俊朗的男人,那個第一次見面光用笑容,就讓她心頭小鹿亂撞的男人。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毅然收回目光,走出了左憶娘的院落,留下一句話語消散在黑暗中。
「這些日子攢的錢也該夠了吧……」
月初走了,走得無聲無息,還是等到隔日她沒出現用晚膳,大家才發現她不見了,費府陷入一片混亂。
費天接到消息連忙趕往書房查看,卻看到桌面上擺著整整齊齊的帳冊及文書,一字一句對費家產業目前的情況交代得清清楚楚,一絲不苟。
費天這才明白,月初確實花了很多時間在上頭,也將所有事都打理得很好,甚至把一些陳年爛帳都理清了,但這同時也代表著費家的人這陣子究竟有多麼忽視月初,讓她在公忙之餘,還要遭受夫君及孩兒的冷落。
他立刻派人出去找,這件事也暫時還不敢讓費雲昇知道。可惜找了快半個月,卻是一點頭緒也沒有,面對兒子與孫兒的追問,他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月初走後,龐大的公務頓時又壓在費天身上,逼得他不得不讓左憶娘也幫忙打理,但左憶娘處理起公事漏洞百出,偶爾還會中飽私囊,只不過現在就算後悔也來不及了,諸事繁雜,他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膳廳裡,費家三代及左憶娘面對滿桌豐盛的菜肴,皆是沉默不語,心思各異。
因為有一個座位已經空了好些日子了。
「怎麼會走了呢?難道是因為我……」這段時間,費天左思右想月初會走的原因,越想卻越是愧疚。
「唉,我根本沒有要她走的意思,如此聰明乖巧的媳婦,我疼愛都來不及了啊!」
顧不得左憶娘也在場,看到月初留下來的帳冊,費天歎息不已。他心裡也清楚是自己一念之差,太急著撮合費雲昇父子及左憶娘,冷落了她,接下來還違反自己心意,硬要月初放些權力給左憶娘,才會導致月初想岔了,以為左憶娘回來了,費府便處心積慮趕她走。
「爺爺,娘去哪裡了?會回來嗎?」費瑾憂心地問道,在問的同時,不安地瞄了左憶娘一眼。
果然,後者美目中厲光一閃,費瑾立刻噤聲不語。
這些畫面,費天以前不曾注意,但今日猛然察覺,才發現左憶娘沒有他想像中的柔弱及溫和,費瑾似乎也對她有某種程度的畏懼。
不過他把這種疑惑暫時放在心裡,就當是嚴母的管教吧。
「瑾兒,月初她很忙的,你沒見她常常關在書房裡傍晚才出來,所以這回她出去,短時間內不會回來……」費天答得有些支吾。
「公公,你何必騙他呢?」左憶娘不著痕跡地瞪了費瑾一眼。「月初不會再回來了,她已經永遠離開,以後不用再問了。」
「憶娘,你……」
「公公,事實遲早要告訴他們的,難道能瞞一輩子嗎?」左憶娘冷冷地一笑。
「而且我相信,瑾兒不會有太激動的反應的。」
費天老臉頓時苦了起來。「我擔心的可不是瑾兒……」
他話才說到一半,一個聲音突兀響起,眾人連忙看去,只見一直默默不語的費雲昇臉色鐵青,而他面前的碗也平整地被扳成兩半。
「月初呢?」費雲昇問,犀利的目光卻不是望向費天,而是左憶娘。
左憶娘聳聳肩,只以為這傻子和她耍性子,毫不在意地道:「你還問?我說她已經走了,不會回來了。」
「月初呢?」費雲昇再問,眼中已出現一抹淩厲。
這些日子即便同房,他也從來不碰她,寧可睡地上喂蚊子,左憶娘的怨氣早就積滿心頭,如今他又口口聲聲月初月初,令她的怨恨一下子隨著怒火爆發出來。
「你只會說這三個字嗎?她不負責任地走了,你還這麼惦著她?要不是她對我們費府還有貢獻,說不定我還要上官府追究她擅逃之罪呢!」
她在說這些的時候,完完全全沒想到自己七年前也逃過一次,費府可是宅心仁厚的沒有計較。
「你想對月初做什麼?」費雲昇握著破碎的碗,若不是要從她身上問清楚,說不定那半塊碗已朝她飛過去。
費天與費瑾看得一陣緊張,就怕下一個眨眼,那碗會插在左憶娘的咽喉上。
「憶娘!儘量安撫雲昇,別和他爭執——」
費天想勸,卻被左憶娘不悅地打斷,「公公,你別那麼寵他,我自會和他說清楚的。」
接著,她轉向費雲昇,絲毫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危險,在她心中,費雲昇就是個完全沒有威脅性的傻子,就如他當年能為她屠盡了全山寨的人,而她消失了好幾年再冒出來,也不見他生氣,她自覺在他心裡的分量,可不是一般的重。
「你覺得我能對月初做什麼?是她自己走的,我可沒用掃把趕她。」
「你威脅她!」費雲昇斷然道。
當初他會妥協,就是因為中間夾了個父親,他不希望月初受傷害,但如今月初離開的結果,說明了左憶娘並沒有放過她。
他雖傻,卻不笨,他知道月初一定吃了虧!
「我能威脅她什麼?說出她的秘密嗎?你告訴我啊!」左憶娘胸有成竹,知道用這句話,必然能讓費雲昇閉嘴。
果然,費雲昇嘴微張,最後仍是緊緊閉上。
要說這月初的秘密,他應該是知道的,只是他不在乎,但既然是秘密,難道他能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
「哼!你覺得她為什麼走?還不就是覺得這府裡人人都排擠她,冷落她,姓費的忽視於她,不姓費的又在她背後指指點點,這裡根本沒有她容身之處。」見他啞口無言,左憶娘笑得更得意了。
「而造成她這種想法的,不就是你嗎?是你逼她走的,是你!」
「不!不是我……我……啊!」費雲昇被激得滿臉通紅,就在眾人以為他控制不住,會一把捏死左憶娘時,他卻狠狠往自己身上抓,把那些每天要別在身上的金釵、花鈿等飾品全抓了下來,用力地想往地上摔去。
「沒有用,沒有用,這些都沒有用……」
但手才高高舉起,他卻狠不下心把東西往下扔。
他用力到了一個極點,金釵都折了,剌了他滿手血,他慢慢冷靜下來,把那些飾品珍而重之地護到了胸前,一邊呆呆地喃念著,「是我……是我害的,月初會不見,是我害的……」
見到兒子如此,費天心頭一酸,老淚都快流出來了,費瑾更是直接撲到父親懷裡,嗚嗚地哭了起來。
原本想像的一家和樂,如今竟變成這樣。
費天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氣,他轉向左憶娘,氣憤地道:「憶娘,你這麼刺激雲昇就過分了,是你說——」
左憶娘冷哼一聲打斷他,「我哪裡過分了?公公可別把事情推到我頭上,我擔不起呀!我可有要雲昇離開她?沒有。可有要瑾兒別理她?也沒有。我更沒有主動向她奪取任何一點費家的權力。這些都是公公你允許、要求的,而雲昇和瑾兒也沒有反對,願意配合,才會導致月初像是被忽略了,不過這也是為了促進一家和樂,誰知道月初這麼想不開呢?」
聽她這麼一指控,費天頓時像顆泄了氣的皮球,沮喪之意湧上心頭。
的確,事情會演變到這個地步,他這個費府的主人才是最該負責的,但即使如今想通這一切都是被左憶娘利用了,也為時已晚,又于事何補?
見這頓晚膳眾人吃得淒切無比,讓左憶娘也倒盡了胃口,不過只要想到費府這三個主子已被她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她心情又好了。
看這家人似乎對她有些反感,左憶娘微微一想,在心中冷笑,表面上卻恢復了那溫婉恭順的樣子,口中的話卻如利刃般吐出,「公公,你已經走了一個媳婦,應該不會想走第二個,否則誰來照顧瑾兒,和這個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