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阿江 第九章
來人自稱姓趙,名錚,來自北方。隨行的有貼身小廝二人,僕人若干,奉家中長輩之命特前來拜訪安陵丞張大人。
石捕頭拱手道,正好我在衙門當差,兄台若是不介意,在下可為兄台領路。
如此甚好,那多謝兄台了!──那人一笑,跟石捕頭一樣,右頰上有個深窩,看著頗為親切。
趙錚招他們數人一起坐車,他那車輦隨看著樸實,內裡卻收拾得極其舒服,幾個娃子好奇地瞅瞅這個、看看那個,好在家裡娘親規矩都教的好,沒見他們伸手去碰。
那主人家不知是否為表尊敬,特意與石捕頭同坐一車,兩人三三兩兩地聊著,此下湊近瞧了,越發覺得對方同自己有七成相似,只不過趙錚似乎常年養在屋裡,皮膚生得比捕頭爺白皙幾分,石頭留意到對方的雙手亦生了繭,想他步伐穩健,便了然過來。此人是會武的,而且不差,但他身邊那些僕人武功更高,哪怕換了身衣服,從那些眼神來看,這些並非江湖中尋常武人。
“石叔,這個人跟你長得真像哩。”石頭懷裡抱著的女娃娃扯扯那縷落下的鬢髮,盯著趙錚小聲地道。
“囡囡莫亂說。”石捕頭忙小聲斥了──他深知趙錚身份絕對不凡,那人雖說面上同他們親厚,可做派總透出一股高高在上的貴氣,他幾次用敬語此人都欣然受了,向來很是習慣他人奉承自己,聽他口音又是來自北方,一來便說要找張大人……此人,怕是來自京城的。
“孩子說話沖,兄台切莫放在心上。”他再拱手,賠笑道。
趙錚大度地擺擺手,頗覺有趣地看看石捕頭身邊的五個娃娃,問:“這些都是石兄的孩子?”
“非也非也,這都是衙門兄弟的,在下哪有這等福氣。”
“哦?”趙錚挑眉,舉止風流地收起扇子,“莫非石兄還未娶親?”
“這個……”石捕頭似有難言之隱,倒是他懷裡的囡囡搶著道:“娶嘍娶嘍,石叔叔娶了咱的河神娘娘嘍!”
趙錚聞言不免詫異,“河神娘娘?”
石頭只得硬著頭皮,把那破事兒挑三揀四地講了,趙錚聽了一陣唏噓,扇子骨瞧著案頭,搖首道:“那可真是……沒想到,此地還有這等習俗,石兄,可難為你了。”
“哪有的事兒,能叫河神……娘娘看上,也是在下的福氣。”捕頭爺哈哈笑道,帶著股沒心沒肺的憨氣。
後來的路程上,趙錚抿唇不語,只看著簾外,好似藏了什麽心事,偶爾用眼角餘光瞥瞥對面的粗漢子,含著幾分石頭讀不懂的古怪──甭說趙錚覺得彆扭,他也覺得不甚好過。趙錚與他輪廓生得相似,然對方看起來就是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還是能輕易分辨出來,若要具體形容,那石捕頭就是塊璞玉,而趙錚則是經過細緻地雕塑之後的一塊寶玉。
他們到了官府,石頭先叫人把娃娃們都送回去,自己正要去張大人府上,趙錚卻把他叫住,從袖裡暗暗取了個東西給他。石捕頭低頭一看,竟是面金牌,他忙抬眼看著趙錚,卻看對方一臉坦蕩,眸裡仿佛含著幾分透露身份的絲絲得意,石頭便成全他地跪下,狀似惶恐道:“小、小人有眼不識泰山……”
“起罷,不知者無罪。”趙錚背手而笑:“帶著金牌,命張淳賢速速覲見。”
石頭忙命人把這尊佛請進屋裡,自己躍上馬飛奔去了縣府,冷風刮在臉上,他心中升起一股不詳之感──此人看著非富即貴,不想竟是天家的人,他想起張大人當年因儲君之爭而被貶到此地當芝麻綠豆官,不知那人親自來找張大人又是所謂何事,他又是端的什麽身份,為何又要親自來此,石頭腦子裡蹦出一條條的疑問,卻不再多想,只趕緊去把張大人叫過來。
彼時張大人正在府中同老班頭下棋,這兩老貨以前不甚對盤,哪知現下卻成了萬年之交。張大人還可憐老班頭老來無依,把他接到府中養老,老班頭卻不領情,兩隻鬧歸鬧,感情那是頂頂的好,老班頭日日被請到府中同張大人嘮嗑下棋,張夫人乾脆不理他們,在旁邊自逗她的小孫孫去。
石捕頭十萬火急趕到縣府,悄悄同張大人亮出金牌,只看他面色一變,問,那人現下在哪處?
就在衙門。
好、好……我馬上就去,老石,去準備準備,同我一起。
老班頭抽著煙杆子,瞠著黃目,跟著起來。
不過半炷香,縣老爺便冒著春雪趕去了衙門,他們數人一見上座的趙錚,俱心下一頓──這人怎地跟石頭兒長得這般相似。好在都是些老滑頭,也未露出什麽破綻,當下便恭恭敬敬地叩拜下來。
上座之人一擺手,坦蕩地自爆身份──他正是當今天子的第六子,錦王趙錚。
張大人離京之時,這個皇家第六子尚在九華山上歷練,他自幼拜玉真山人為師,離開皇宮這是非之地,年至弱冠才回到京城,是而張大人從未見過他也非奇事。
趙錚同大人寒暄幾句,後又言皇上有話命他帶給張愛卿,其他人自然識相地退了出去。
退至遠處,老班頭與石捕頭一塊兒在屋簷下坐了。老頭兒敲敲杆子,道,那老貨怕是要被召回去嘍。
老貨指的是縣老爺,他們兩個就愛這麽稱呼彼此。
石捕頭不答腔,他陷入了自己的思想之中,看著漫天落下的雪花出神。
甭說別的,這安陵確確實實臥虎藏龍,老班頭年輕時原來還是皇宮裡當值的正四品侍衛長,莫怪他身負絕學年至七十還能輕輕鬆松化解石頭幾把招式。這事兒老班頭瞞得死緊,若非石頭少年時在他屋裡找到當年穿的藍袍馬褂,這秘密許是要叫老頭兒帶到墳墓裡。老班頭當年因傷而卸職,輾轉到安陵來當捕頭爺,在此處成親生子,便也在此紮根落地。
衙門裡師兄弟雖多,但他親傳弟子只有石頭一人,平素他同張大人也暗裡分析些當朝局勢,石頭長年來耳濡目染,自也比旁個兒懂得更多。
這幾年聖上身子抱恙,儲君卻遲遲未立,幾個皇子又非無能之輩,還有蕭王府在後方等著坐收漁翁之利,錦王趙錚便是作為一個平衡當朝局勢的棋子被招回京中。他初到京城便得父君百般寵愛,趙錚又是個風流倜儻、八面玲瓏的人物,因六皇子已拜入仙道門下,自無機會再問鼎帝位,故幾位皇兄便爭著拉攏他,然龍生九子,這趙錚到底不是個平凡人物。
去年末蕭王爺暴病故去,蕭王府頓時方寸大亂,六皇子暗暗領兵去王府搜查,找出蕭王府圖謀逆反之證,一時間蕭府大敗,不過轉眼,這叱吒幾十年的士族便招致大禍,泯然於世。皇帝心裡最大的疙瘩終於被除去,自是龍心大悅,破例命六兒還俗封他為錦王,例食六千戶,風頭一時無兩。
蕭府之敗絕非偶然,想是趙錚同幾個皇兄商策而出的計謀,他們一心想經此奪得儲君之位,卻沒想到此番竟幫趙錚做了嫁衣,好叫他終於還俗歸宗,競得角逐帝位之勢。
如今趙錚微服來這小小安陵,想來就是要請張大人出山。張淳賢為清流一派,在百姓之中頗有威望,若有張大人做助力,他要一登九鼎的機會便又大了幾分。
石頭想得半點不差,卻只歎了一聲,問,師傅,您當初……是在哪處林裡撿到我的?
老班頭鮮少與他提起這事兒,他把石頭兒當成親生兒子,也就不愛他將這種事兒掛在嘴邊。老班頭剛才見了那錦王面目也是心下駭然,心裡隱隱生出一些模糊猜測,現下仿佛早知石頭會問這句話,想也不想地指了一個方向──
那一晚,天公也下著雪。我帶你師娘去鄰縣省親,路上你師娘害喜,只好停下車叫你師娘緩上一緩,哪知你師娘平時總愛揀些貓貓狗狗,這一次居然給老子帶了個大娃娃回來。
老班頭眯著眼憨憨笑了,好似愛妻音容猶在。
石捕頭想起師娘亦莞爾一笑,看著雪道,那師傅,當時我身上可有什麽……爹娘留下的東西沒有?
老班頭摸摸腦袋,長嘶了一聲,石頭的心也無端端地跟著提了起來。
老爺子,石頭哥!──衙門的小奴此時找了過來。
原來你們倆在這兒,那邊兒張大人叫你們一塊過去用膳,說是那個客人請的。
王爺盛情誰當推辭,石捕頭看看天色,想來今晚是回不去了,也不知阿江會不會惱……
他們二人雖說沾了張大人的光,在飯席上,錦王卻是對誰都不冷落,謙謙君子不過幾句話就能博得他人好感,便是石頭也不善對付,叫他灌了幾杯薄酒就有些頭暈。飯後趙錚便道自己會在安陵逗留些時日,他這一頓飯後似乎對石捕頭也頗有好感,指名要他帶自己四處看看,末了,還脫下自己的扳指,要賞給這素昧平生的捕頭爺。
石頭哪裡敢收,忙跪地拱手推辭,趙錚卻走過來親厚笑道──你的英勇名聲便是在京裡本王亦有所耳聞,既被父皇封為天下第一捕快,這扳指不過淫巧小物,石捕頭莫要當受的。
王爺,那是小人的本份,小人萬萬不敢居功──
好了,莫再說了。你收下這個,就當跟本王做個朋友,是朋友就莫推三阻四。
石捕頭卻抬頭,看著趙錚,淩然答道:既是朋友,那就更不能收。王爺,請收回成命。
這塊扳指乃是用上好的晶玉製成,沒有一絲濁色,除了當今天子手上那個,剩下的另一隻就被賞給了錦王。趙錚這番做派,實是要試試眼前這人,卻不想石頭卻不似那些鄉間莽漢,既不惶恐亦不貪財,不卑不吭的模樣,如何都不是尋常百姓能養出的好苗子。他心裡暗暗生出一絲念頭,面上卻微微一笑,激賞地看著石捕頭道,那本王就不為難你了,可你得守信,把本王當朋友。
石頭一頓,見趙錚一臉真誠,心裡生出幾分古怪的親切感,他低頭拜道:是。
錦王趙錚欲在安陵過節,縣府上下自忙得不可開交。好在趙錚自幼在觀中修行,倒比起之前的那個欽差大人還要好伺候的多。
他先前說要石頭領他四處看看,卻不想並非是句客氣話。
石捕頭日日天未亮就去縣府報到,硬著頭皮帶著趙錚遊山玩水──他沒想到,趙錚貴為王爺,竟比師弟們的那些娃子還要難帶。他一會兒要去看安陵的皮影戲,一會兒要去嘗玉春樓的燒刀子,不止這樣,王爺他啊……還不愛那些侍衛跟著自己,他擱下了豪言壯語:有天下第一捕快在,還怕本王有什麽閃失麽?
唉,這可把石頭兒給愁的。
趙錚身上仿佛有無窮的精力,他原先還有些皇子架子,後來就跟被關了禁閉十年放出籠的孩子也似,哪兒點新鮮玩意兒都能吸引住王爺他老人家的目光。石頭只歎自己上了賊船,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只得捨命陪君子,帶著趙錚把安陵從巷頭至巷尾逐個逛遍。
不說石捕頭如何想,趙錚亦是如此。他原本也懷抱著其他目的,哪知這石頭竟也頂頂有趣,帶著他看的玩兒的俱是京城裡不曾見過的,這幾日下來,竟是真的同捕頭爺心生親近──此事他自己自然亦無發現。
今日捕頭爺帶著趙王爺去了北巷,那兒不比鬧市繁華,趙錚看了這老舊巷頭,甩了甩扇子,面上雖沒什麽,眼裡卻是不大願意走進去的。
趙兄,你莫小看此處,這裡新鮮的事物可多著,保管京裡絕對沒有──石頭暗暗笑他,嘴上親切道。他們二人在外頭多以兄弟相稱,橫豎長得如此相像,這幾天來那些鄉親父老直逼問得石捕頭的耳朵都快長出繭了。
趙錚先前說要探查民情,此下自是不能拂了面子,便指道:那就進去瞧瞧也好。
這巷子裡的多是些窮戶,可人流竟不比街市那兒還要少,石頭邊走邊道:咱安陵人買東西都知道得在這條巷子找,先前在下帶您去的自然是本城裡最繁華的地段。若趙兄真要懂咱安陵的生活,還是得走這一條路。
只看那巷子熱鬧非凡,小攤子到處都是,卻也規劃的頗有條理。那些叫賣的叫賣,還價的還價,不管男女老幼,體現的似乎是安陵的另一個面兒。見石捕頭走過,那些路過的、擺攤兒的都親熱地叫了聲“石頭兒”、“石頭哥”,一會兒往他搜裡塞新鮮豬肉,一會兒又送了他一條魚,巷子還沒走完,石捕頭的手上已經提了兩個籃子。
趙錚目光斂斂,仿佛意有所指──看樣子,石兄在此地人望極高。
什麽人望?那是大夥兒抬愛,連張大人都說我石頭才是正正經經安陵養大的孩子,我打小就靠著這左鄰右坊的接濟才養到這麽大個頭,做人嘛,得飲水思源。大恩無以言報,只得做好自己的份內事,讓安陵上下安安生生的也就得了。
趙錚聞言竟是一愣,接著便沈默一路,若有所思。石頭亦不打攪他,在他看來,趙錚確實心眼極多,心計亦深,不管他同自己套近乎是夾了什麽念頭,橫豎他石頭沒啥好讓對方惦記的,自是不用去在意,然這數日相處下來,他亦不由將此人當成自己的兄弟一般,他知趙錚本性不壞,只不過在其位,謀其職罷了。
趙錚走到一半,不知叫什麽吸引住了目光。石頭隨他目光瞧了過去,卻見角落一個老頭兒正耍弄著黃糖,旁邊聚了幾個野孩子,正巴巴地看著他變戲法般地畫出一隻龍出來。
趙錚必是覺得新鮮好奇,卻又礙於身份躊躇不前。石頭卻用力拍了他肩頭,“想看就過去,甭磨磨蹭蹭的。”
趙錚貴為帝子,後又集結權勢,多得是人來巴結他,身邊卻沒一個像石頭那樣敢這麽對自己。他先是一頓,後摸摸鼻子,竟是隱隱學到了石頭那幾個小動作。
“老劉啊,給畫幾個新鮮的來,咱兄弟北邊來的,沒見過這個。”
畫糖的老頭兒有些耳背,眼目卻是精靈,兩手更巧,他對著石頭兒慈愛一笑,又去看了看他後邊的趙錚,熱乎地聊了兩句,接著就看那雙髒兮兮的手,三兩下在王爺面前變出各種花樣來。不過幾下子,一隻栩栩如生的飛龍就畫好了。
石捕頭將那飛龍交到趙錚手裡,趙錚鄭重地接了過去,新奇地打量著,只瞧那老頭兒又速速畫了另一隻,顫顫舉給了石捕頭:“石頭兒,送、送你吃的,乖、乖乖……”老頭兒像過去那樣,要去摸摸捕頭爺的腦袋,石頭亦俯下身,好叫老頭兒能碰到他的頭。
趙錚在邊上看著,心中竟生出一絲奇妙的情緒──那是一種類似於羡慕、妒忌、嚮往等等交織在一起的複雜情感。可是這種念頭僅在趙錚心中閃了一瞬,接著便讓他覺得荒唐似的一驚,聯手裡的飛龍也沒拿好,竟掉到了地上,沾了塵沙。
飛龍落地,趙錚不知想到什麽,竟慢慢擰起了眉。
石頭轉過來看到,可惜地看了一眼,便把手裡的那只飛龍拿給趙錚,他那舉止如此爽快、如此坦然:這次可要拿好了,再碰掉可就沒有了。
趙錚卻沒接下,那雙黑眸盯著石捕頭,就像是在看著另一個自己。
石頭叫他看得微怔,他突然想起,眼前的人並非只是趙錚,他還是錦王,是萬人之上的皇族子弟。趙錚接著笑了,就像他們第一次見時,那模樣仿佛又成了高高在上的王爺,眾生在他眼裡不過是雲泥一般。
石捕頭自己留著吧,本王有些乏了,就不繼續逛了。
石捕頭看看別處,確定無人注意這裡,便低頭拱手,應了聲“是”。
趙錚卻不急著回去,反是有意去石捕頭府上叨擾叨擾。錦王賞臉光臨寒舍,石捕頭哪敢把人拒之門外,幾次說服不過,只好提著菜籃子帶著王爺往巷南走。
石頭那毛坯房這些年來沒啥變化,猶是寒寒磣磣兩個小院,他將趙錚恭恭敬敬請至座上,馬上給他倒了杯熱茶。趙錚將它擱在桌上,環顧這小窩一圈,面上笑道:“斯是陋室,唯吾德馨。石捕頭此處收拾得頗有些樣子。”
“王爺莫恭維小的,不過是求個……能遮風擋雨的就成了。”石頭站著,王爺沒賜座,便是在自個兒地盤上,也不能無禮。
趙錚與他閒聊幾句,忽然繞道:“你曾說過你是安陵上下一起拉拔大的……”
“哦,是這樣不錯。不瞞王爺說,小人自小無父無母,是老班頭將小的在山林裡撿回來。小人天生運氣好,那種深山野林夜裡最多狼虎,竟還沒給畜牲叼了去。”
趙錚聽他越說,臉色就越發奇怪,只是他掩飾的極好,若非石頭也生了個七竅玲瓏心,怕是早就被糊弄過去。
趙錚仿佛對他生世極有興趣,原還打算再細細追問下去,卻不想他覺得一股陰風無端端地吹來,門板不知何時叫人輕輕推開。
卻看那白雪之中,一個白衣人手執油傘,接著便聽石頭喚了一聲“阿江”。
趙錚原要去把來人看清,卻不知怎地頭痛欲裂,他捂了一下額頭,稍稍緩下,卻再再往前看時,那刺痛便又襲了上來!
“王爺!”他身邊那兩個影子也似的奴兒忙將他扶著,石頭看他臉色煞白,亦是一驚,也要去攙扶他,哪知他剛湊近一些,趙錚的頭疾就犯的更為厲害。
“石大人,我二人先送王爺回縣府,王爺這下怕是犯了舊疾。”那兩個小奴不知向哪處吹了哨子,錦王那幾個侍衛就從別處躥了出來,把石頭都嚇了一跳。
看著他們幾人把王爺扶了出去,匆匆地送上馬車,竟是無人注意到那門邊站著的白衣男人。
石頭總算打點好了,回到屋子,就看阿江坐在案前。
他疲憊地在阿江對面坐了下來,捶捶膀子,歎道:“好端端的,怎的就犯了頭疼。”他兩眼慢慢地轉向了阿江,只看那厲鬼靜靜坐著,不言不語,連眼兒都不眨。
石頭咽了咽,“難道,是阿江……”
那清冷玉顏對著石頭兒,眼裡宛如一池深水,他道:“那人看得見我。”
石頭怔忪。鬼神行事自有其道,為免生出其他事端,阿江往日裡是不讓其他人輕易見到的。
“他何以能看見你?”石頭訝道。
阿江答:“他身上隱隱有道法護攏,身後該是有位高人。”他又擰眉:“只是那道法有些古怪,我看並非正道清氣,怕是邪氣,小石頭,你當離他越遠越好。”
石頭怔忪眨眼,他欲言又止地張合著嘴,心想:阿江啊阿江,你說他身上有邪氣,卻也不想想,他一隻厲鬼天天待在屋裡等他,到底哪個更邪乎?
“此事稍晚再說,阿江且先與我老實交代,方才他那頭疼……是不是你做的好事?”石頭擺擺手,揪住了重點,拎住阿江,不叫他輕易忽悠過去。
只看東道鬼君森然笑笑,輕道:“這些時日,那凡人以職務之由,光明正大占著吾的夫君,霸著吾的座椅,用吾的杯子,若為夫再遲小半個時辰,那廝莫非就要爬上吾的床?”
歪、歪理!一通歪理!石捕頭氣結,顫顫指著阿江,到最後卻還是泄了氣。
阿江不虞也是應該,他們倆原還說好,今年春歲一起去游江看雪,還要請兩天假相攜到鎮上溜達溜達,哪知這些事兒石捕頭確確辦到了,可卻是跟另一個男人。虧得阿江大度,若換成他師弟的婆娘,能叫他們跪算盤、揀豆子、睡廚房!
石頭唉唉幾聲,看阿江依舊冷著面兒,只怕此事不能簡單善了。只得小心翼翼湊了過去,討好地握著阿江的手,摸了摸、捏了捏,裝孫子道,阿江莫氣……要不,今晚上……全聽你的?
阿江眼眉動了動,轉過來,問:此話當真?
當真當真,真的不能再真了!──只要阿江不要拿冷臉對著自己,跪算盤、揀豆子、睡廚房又算得了什麽!
再再說吧,石頭兒臉紅地低低腦袋,他也不是真討厭跟阿江親近,就是、就是……大老爺們叫另一個男人這樣、那樣的,怎麽說吧,便是他石頭心理素質再強大,也不能上趕著扒開腿吧?
阿江彎起嘴角,石頭濛濛看了,腦袋便嗡嗡作響。厲鬼要都生得那樣美,怕是死了也要甘願。他看阿江過來,以為他要拉著自己進房,腦子正熱乎,卻被驀然推倒,案上東西被摜到地上,乒乓作響。
石頭眨眨眼,冰冷的吻細細密密地落在臉上,他不舒服地掙了掙,臊道:去屋裡。
阿江卻眯眼,方才小石頭說,今晚全都聽為夫的。
石頭沒想竟給自己掘了墳墓,他來不及反悔,臨來的便是狂風暴雨。他在那張桌子上,被阿江用不同姿勢逐一做了個遍。阿江瘋了,親他不夠,還要咬他,脖子大腿背後滿滿都是印記,這樣還不懂得饜足,阿江將他一腿抬了掛在肩上,腰杆一下一下挺著,越動越狠,嘴上森森道:你不許對他這麽好,他不行、別人也不行……你是我的,小石頭,說你是我一個人……
捕頭爺從頭到腳被吃幹抹淨後,他懨懨趴在床上,連抬個手指都懶得動。
阿江留戀地斜躺在他身側,一下一下地摸著小石頭的背,像是在哄他睡覺一樣。
石頭昏昏欲睡道,阿江方才可留意到,那個錦王,和我生得好似打一個娘胎出來一樣──這番話他不敢同他人講,只能說給阿江聽。
阿江卻道,他半點都不似你。
石頭笑笑,阿江眼盲。
阿江張張嘴,卻沒出聲。
這世上並非誰人的命數都能叫鬼神看透,一些好比石頭這樣命格稀奇的,就是阿江也只能模糊普算,難以定論。
──那個趙錚亦是這樣,可他看來心術不正,恐要招來漫天大禍。
天機不可洩露!
雷聲乍響,阿江陰陰仰頭,默默攥緊了拳頭。
天道不可逆,若他偏要逆天,等著他的就是八十八道天雷,只稍中一道,就能讓他魂飛魄散,從此與他的小石頭天涯永隔。
阿江俯身,囑了又囑:小石頭,你當離他越遠越好,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