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囚鳥的夢境】

　　蘇睿的形象在空氣中漸漸清晰，最終顯現在四個女人面前。

　　「幾位找我有何貴幹？」蘇睿低著頭拿腳尖在地上磨了磨，不經意地說著。

　　「你跟蹤我們幹什麼？」前方一個持劍的女人警惕地盯著蘇睿，那眼神比虎豹還要兇猛幾分。

　　蘇睿負手笑道：「這就是你們的不對了，你們先闖了我的地盤，卻問我跟蹤你們幹什麼，沒道理啊。」

　　「嗯……」那個女孩拿食指在頭上撓了撓，「你說這是你的地盤？」

　　蘇睿點了點頭。

　　「那你就是這個校長那個城主咯？」女孩的聲音沙沙的，親切地彷彿海邊落日微鹹的海風。

　　什麼這個校長那個城主？蘇睿訥悶地皺了皺眉頭道：「我就是那個校長這個城主，幾位身手不凡，只是亂闖我的學校做什麼？想當老師的話，直接報名就可以，一個月內報名費八折優惠。」

　　那女孩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又有些委屈地看了看周圍的三個滿臉不爽的女人，道：「原來你就是那個城主和校長啊，長得挺一般的嘛，我還以為有三頭六臂呢。」

　　「就我這造型還長得一般？本人好歹也是風靡萬千少女，淨化城市環境的帥哥啊，怎地到了你嘴裡我就成了路人甲了？」蘇睿輕聲咕噥著，卻還是被那女孩聽了去。

　　「果然人類的臉皮很厚啊！吹牛都不會打草稿的，母親說得還真沒錯……」女孩低頭想了想，又道：「實話告訴你吧，我們只是出來看看，至於目的嘛，很遺憾，不能告訴你。不過我保證，我們是無害的。」說完嘻嘻笑了起來。

　　「不成，你們擅闖我的學校被我抓了個現行，不說出來意，難道就想這樣逃出去？你們覺得我會隨隨便便放你們走嗎？」蘇睿抬眼看了她們一眼，神色不豫。

　　兩個持劍的女人緊了緊手中的細長佩劍，臉色冷得如同冰窟，彷彿隨時有可能衝上來把蘇睿剁成肉餅。

　　只是那女孩絲毫不以為意，笑著說道：「不，不，我們沒打算逃跑，我們還想在這裡參觀參觀呢，你帶我們到處逛逛好不好？」

　　「小姐，你怎麼能這樣說話呢？」持弓的女人打斷了女孩的發言，手中箭矢牢牢地對準了蘇睿。

　　蘇睿臉色有些陰沉。文華閣成立才兩天，而這幾個女人口口聲聲稱自己為人類，顯然她們並不是人類，雖然這幾個女人戴著斗篷，看不清面容，但她們腿腳上的泥點告訴蘇睿，這幾人已經奔波了一段日子了。這就產生了很多疑點，兩天前成立的文華閣怎麼會吸引這幾人不遠千里來觀看呢？是誰傳出去的消息？她們的速度真的有這麼快？

　　只有兩個解釋，其一，這幾人是道聽途說，無意間得知有這麼一個學院，但是這種解釋有些牽強，這幾人為何要翻牆進來，還要隱匿身形？而且她們對文華閣的佈局如此瞭解，輕易就找到了校長室，這又是為什麼？其二，尼洛城有人把文華閣建立的消息告訴這幾人，那麼可以確定，這個消息很早之前就流傳了出去，畢竟西城區要造學校的事早就擺在了檯面上，只要不是超級御宅族，只怕整個尼洛城的人都知道了消息，這幾個人知道也並不奇怪。然而從她們對文華閣的熟悉程度來看，恐怕這個消息還不是一般人透露給她們的。

　　內鬼？蘇睿想到這個詞語的時候覺得自己的警惕性有些過了頭。

　　這些思想活動只發生在一瞬間，蘇睿瞇起了眼睛，忽然問道：「你們不是人類？」

　　那個女孩光明正大地點了點頭，掩在斗篷下的嘴角翹起一個很好看的弧度：「我們是辛德拉人，當然你應該不知道我們這個種族……」

　　「精靈。」蘇睿打斷了女孩的發言。此時他已經明白了，這幾個女人剛才談話的時候提到了南部人類的執行官費迪南德，聯想到精靈族的間諜網，蘇睿很快就意識到精靈族已經察覺了什麼。

　　女孩顯得有些驚訝，好奇道：「你怎麼知道我們是精靈族人？」

　　蘇睿並沒有解釋，微笑著說道：「這位小姐，我希望你向我說明來意，不然的話我只好把你們保護起來，送回精靈族了。」

　　女孩聞言沉默了一晌，忽然驚道：「不好！好多人衝過來了，都是高手！三位姐姐，我們投降吧！」

　　蘇睿聞言生生將要說的話吞了回去，這女孩性子也真夠古怪的。

　　片刻，蘇睿周圍就出現了各色各樣的人，顯然，這些都是文華閣的老師。蘇睿跟蹤幾個女人的時候，就暗中向文華閣的老師傳達了信息，此時也正是老師們趕到的時候。

　　蘇睿讚賞地看了這些老師們一眼，心想赫魯和馬修也不知從哪裡找來這些傢伙的。

　　持劍的兩個女人見狀直接丟下了佩劍，凌空抓出了自己的靈魂武器，一個棘環和一對匕首，而持弓的女人也收了自己的弓，凌空抓出一柄鋼弩。

　　蘇睿歎了口氣，說道：「何必呢？如此形勢，難道你們想掙個魚死網破？不如咱們喝杯茶，談一談，只要我覺得沒有威脅了，自然會放你們走，還會派人給你們當導遊呢！」

　　那女孩跺了跺腳，道：「三位姐姐，收了武器，就跟她們談談吧。」

　　「不信，小姐身份尊貴，絕不能在這種人面前屈服。」某個女人倔強地說著。

　　蘇睿心裡一陣煩躁，喝道：「你是白癡嗎？你們覺得現在有能力保護你們的小姐嗎？還是你們想看著你們的小姐死在這裡？見過蠢的，就沒見過這麼蠢的！」

　　那女人身體輕微顫抖著，顯然是氣極了。不過她們很快就放棄了抵抗這個想法，數十個好手圍著她們，增援還在不斷趕來，而眼前這個年輕人的實力又無法探知，這是一場必輸的戰鬥。三個女人收了靈魂武器，一言不發，只是那個女孩好像一點都不介懷，還四下張望著。

　　蘇睿揮了揮手，微笑道：「老師們，麻煩你們看著這三個人，我有話跟這位小姐談。」說著走進了附近的校長室，點起了燈火。

　　那幾個女人一聽蘇睿要跟女孩當面談，又要發作，只是話還沒出口，女孩已經跟著蘇睿走進了校長室。砰！門關嘴閉。

　　蘇睿給女孩拉了張椅子，微笑道：「坐吧，我給泡杯茶。」

　　女孩摘下了頭上的兜帽，輕輕緩緩地坐到椅子上，好奇地打量著房間，最終目光落在了蘇睿的背影上。

　　茶香四溢，蘇睿將杯子遞給女孩，自己捧著茶杯坐到了椅子上，輕啜了一口，問道：「小姐如何稱呼？」此時蘇睿已經注意到女孩摘掉了兜帽，正一手握著杯子，另一手捋著耳邊的長髮。暗想精靈族不愧為大自然的寵兒，這個女孩放到任何地方，都是迷死人不償命角色，單單是一頭水藍長髮，就足以令人神迷。

　　女孩嘗了一口，彷彿是發現了寶貝，盯著茶杯中漂浮的茶葉，不經意道：「我叫晨星，你的茶很好喝，很香，很乾淨。」

　　蘇睿笑了笑，道：「離開時儘管拿一些去，正好幫我做個廣告。」這話說得無比親切，彷彿對面是許久未見的老友。

　　女孩又喝了一口，道：「多謝！進入正題吧，你是不是想問我們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蘇睿點了點頭。

　　「其實也沒什麼好瞞的，我們的目的地是自由之城。你也知道，我們辛德拉人的間諜網覆蓋了整個大陸，所以幾個月前，我們就知道這裡要造個學校。而且尼洛城方面傳出來的消息都表示，這裡有個有趣的城主，最近還有消息說城主就是這個學校的校長，所以我們順路來逛逛。」晨星講了一連串，聲音稍微有些沙啞，卻有著難以述說的魅力。

　　「說不通，」晨星的美貌和令人陶醉的聲線並沒有讓蘇睿失去思考能力，「既然是順路，你們只需要在門口看看就可以，何必跑到這裡來？你們的情報中難道沒有關於這裡的實力分析？文華閣有多少高手？我認為你們對這一點十分清楚。」

　　晨星微微笑道：「你說得沒錯，我們很莽撞地衝進來確實是另有目的。」

　　蘇睿笑了起來：「來找我的。不過，為什麼那三個女人要裝出那副樣子？好像我與她們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晨星眨了眨眼，輕聲說道：「因為她們並不知道此行的目的，母親只告訴了我，並沒有告訴她們。」

　　「讓我想想，你們應該清楚我才回到尼洛城沒幾天，這麼幾天功夫，消息就到了你們那裡，然後你們出發，幾天之中來到了尼洛城，真是這樣的話，你們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蘇睿微側著頭，等待著晨星的回答。

　　「你不知道我們辛德拉人擅長空間魔法嗎？」晨星很快就回答了蘇睿的問題，微微笑著盯著茶杯中的茶葉，似乎在思考這東西是怎麼做出來的。

　　蘇睿啞然失笑，他確實忘了精靈族擅長空間魔法，確切的說是遠距離傳送，於是微笑道：「很好，我對這個解釋很滿意。那麼現在，說說吧，你找我幹什麼？」

　　「我很瞭解你。」晨星忽然說出這麼一句話。

　　蘇睿愣了愣，笑道：「我自己都不敢說瞭解自己。」

　　「不是說你的性格，是你的經歷，而這些經歷很有參考價值，所以我們決定來找你談談。」晨星抬起了頭，跟髮色截然不同的墨色瞳孔閃著光。

　　「談什麼？哦，費迪南德？」蘇睿坐直了身體。

　　晨星點了點頭：「不得不說，與埃克塞爾相比，費迪南德雖是個廢物，但他也意識到自己面臨的狀況了。他現在跑來求我們了，所以我們不得不出來考察一下。我們辛德拉人世代居住在月之森，人數不像人類那麼龐大，為了自身的安危，我們只好來看看埃克塞爾究竟想要幹什麼。」

　　蘇睿笑了起來，道：「這我可以告訴你，他的目的是……統一人類區域，當然這也是我的猜測，不過這個猜測的準確性與太陽從東方升起的可能性差不了多少。」

　　晨星歎了口氣道：「埃克塞爾有把握嗎？」

　　「很大。」蘇睿直言不諱，「所以我奉勸你們不要幫費迪南德，要不然很可能精靈族也會被牽連進去。」

　　「再給我倒杯茶好嗎？」晨星把杯子遞給蘇睿，低頭沉思起來。

　　蘇睿接過茶杯，沉默著離開椅子，幫晨星換了些新茶，遞了過去。

　　「很多時候，世界就像這茶一樣，喝乾了，就要換一杯新的，」蘇睿淡淡地說著，「我不是你們精靈族，我沒有力量，只好安分著、順從著。不得不說，我身上有一些危險的因子，我並不介意看著一個龐大政權的產生，畢竟對於人類來說，三個分散政權沒有絲毫的凝聚力。大家都明白，這個世界不安全，所以很多人類都想捆到一起，一根樹枝容易折斷，一把樹枝卻要頑強地多。」

　　晨星的眉頭攏了起來：「你無力違抗，自然容易做決定，因為無論你怎麼想，都只能跟埃克塞爾合作。但是我們不同，我們不希望一個足夠威脅到我們生存的政權產生。」

　　「你們多慮了。埃克塞爾不是瘋子，不會為了你們精靈族的一畝三分地大動干戈。你們的情報中應該有足夠的關於埃克塞爾的信息。」蘇睿平靜地說著。

　　晨星點了點頭，忽又笑了起來，帶著一絲狡黠：「好了，我的來意你也清楚了，這下可以放了我們吧？」

　　蘇睿點了點頭道：「你們自由了。」

　　「嗯……不過我不想走了，你這裡環境好，茶更好，你又有錢，招待我們住幾天應該沒關係吧？」晨星嘻嘻笑著，絲毫不覺得對一個認識了一頓飯時間的人提出這種要求有什麼不妥。

　　蘇睿愣了愣，不知作何回答。

　　「怎麼？一個大城的城主就這麼小氣啊？」晨星把一口茶喝得咕咚咕咚直響，彷彿蘇睿欠了她三百金幣。

　　罷了罷了，蘇睿心裡歎了一聲，道：「好吧，我給你們安排住處，好歹也是精靈族的客人，不過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在精靈族是什麼地位？」

　　「你也是只看權勢的俗物嗎？」晨星反問道。

　　蘇睿微微一愕，搖頭苦笑一陣，出門向守護於此的老師們解釋了一遍，隨後便帶著四個女人離開了文華閣。

　　尼洛長街燈火通明，此時閒人們早已開始了夜生活。蘇睿帶著四個女人往城裡的會館走著，晨星纏著蘇睿不斷詢問人類的事情，大多都是些常識。那三個女人便在後面惡狠狠地盯著蘇睿。今日後背一直涼涼的，蘇睿心裡苦笑著。

　　安排幾個女人在會館住下之後，蘇睿起身回了自己的府邸。

　　躺到床上，蘇睿覺得一陣疲乏。回到尼洛城，勾心鬥角的日子又纏上了蘇睿。此時蘇睿甚至開始懷念那段時光。在命運山脈鍛煉，在星夜平原逃亡，從卡西亞一路狂奔挑戰到托卡其堡，這段日子讓蘇睿感到從未有過的刺激。而如今的蘇睿彷彿是一頭進了籠子的老虎。蘇睿時常幻想，自己要是在命運山脈不停地修煉，一下子練到刻一，然後再跑出來呼風喚雨，那該有多麼痛快，只是身有羈絆。流氓劍的很多話都很有道理，就算身在命運山脈，這一身羈絆也是無法甩脫的。

　　夜色如水般沉下去，蘇睿恍恍惚惚地看到一片落葉飄下。此時已經是深秋了，只是夜色深沉，躺在床上的自己怎麼能看到落葉？未來得及多想，蘇睿感到頭一昏，竟然沉沉地睡去了。

　　只是這一睡，蘇睿便覺得自己沉進了一個夢境。四處都是飄舞的落葉，有新綠的，有枯黃的。新綠的瞬間變成枯黃，枯黃的不斷泛出新綠，一望無際的落葉不斷重複著由枯到榮的奇景，竟讓蘇睿看得癡了。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蘇睿喃喃地念叨起來。

　　兩句詩一出，周圍漫無邊際的落葉忽然瘋狂地旋轉起來，漸漸匯聚成龍捲風一般的葉龍，直到枯葉新葉揉合在一起，龍捲風般的落葉戛然停止。這一停，蘇睿頓時感到心底猛地一抽，便痛苦地蹲了下去。

　　「無數人做過這個夢，直到你說出『一歲一枯榮』，這個夢才終於結束了。」一個時而蒼老時而青澀的聲音想起，接著便是一陣沉沉的歎息。

　　蘇睿抬起頭來，只見周圍的環境已經發生巨變，所有落葉消失不見，眼前卻是一個全由落葉組成的人形，左邊新綠，右邊枯黃，胸口是一片枯榮變幻的葉片。

　　「不要奇怪，這依舊是你的夢境。不過我已經醒了，這個夢境維持不了多久了。還有一點時間，你可以問一些問題，或者提幾個願望，我會滿足你。」那聲音彷彿是從四面八方湧進蘇睿的耳朵，但是蘇睿下意識地認為，這個聲音是前面那個落葉組成的人形發出來的。

　　「你是誰？」蘇睿下意識地問道。

　　「不要浪費你的時間，因為我的名字代表了一個說不完的故事，長到連我自己都不願去接觸它。」那聲音一開始青澀，忽而又變得蒼老，說不出地詭異。

　　「那我沒什麼好問的了。」蘇睿說道。

　　「你有什麼願望嗎？」落葉組成的人形彷彿一尊石像一般，但蘇睿卻感覺這話正是他問的。

　　蘇睿笑了笑，道：「我的願望很簡單，自由。但是我知道，你無法給我。」

　　一聲歎息想起：「自由，我也沒有。」

　　「你願不願意幫我？」那個聲音忽然變得有些急切，開始詢問蘇睿。

　　「幫什麼？」

　　「哈哈哈……我是個瘋子，是個瘋子！」那聲音突然蒼涼地笑了起來，整個夢境隨著他的笑聲不斷震顫，彷彿末日來臨。

　　良久，那個聲音才平靜下來，淡淡地說道：「是的，你打碎了我的夢境，我也該打碎我自己的自甘墮落的夢境了。年輕人，你很好，但是，為什麼你有這麼多悲傷？你有沒有看到我新生的那一半？這一半是簇新的，它是沉睡已久的希望。只要有這新綠的一半，一切都還有可能。你要去找，找到屬於你自己的那一半新綠，然後用屬於死亡枯萎的另一半保護它，直到那一半新綠為你帶來豐美的果實。」說這段話的，完全是那個年輕的，甚至有些青澀的聲音。

　　蘇睿感到一滴淚水從自己的眼角滑了出去，多年來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悲哀不可抑制地湧了出來：「我想去另一個世界看看，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

　　「很久以前，我以為自己沒有希望了，所以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做，枯。直到現在我才驚醒過來，我不知道你的願望究竟是什麼，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只要你心裡還有這一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我不能再跟你說什麼了，我浪費了太多的時間，現在，該去做些什麼了。這一片葉子你拿著，需要我的時候再拿出來……」

　　那聲音漸漸沉寂下去，前方那個人形上的落葉再次飄散開來，瀰漫整個空間，最終漸漸稀少，散去了。

　　蘇睿霍然驚醒過來，忽然感覺手中一硌，仔細一看，竟是一片翠綠的葉子。蘇睿無言地笑了笑，將葉子放進了懷裡。

　　「我是不是該做些什麼了？只是該如何去做呢？順從嗎？顛覆嗎？經過了這麼多事情，我依舊是一隻囚鳥，只是這個牢籠，我不會讓它存在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