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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秦記》第114章
第三章 識破奸謀

  眾人策騎往城門馳去時,天際微微亮了起來。

  項少龍在轉上出城的驛道時,忽地勒馬叫停。

  滕翼、荊俊、十八鐵衛和那報訊的烏傑,與一眾精兵團團員,慌忙隨他停下來。

  晨早的寒風吹得各人衣衫飛揚。

  長道上空寂無人,一片肅殺淒涼的氣氛。

  風吹葉落裡,驛道旁兩排延綿無盡的楓樹,沙沙作響。

  項少龍苦笑道:"我怎都要接了嫣然,才可放心離去。"

  滕翼一呆皺眉道:"她在寡婦清處,安全上應該沒有問題吧。"

  項少龍道:"我明白這點,但心中總像梗著一根刺,唉!對不起。"

  滕翼與荊俊對望一眼,都泛起無奈的表情,回牧場乃急不容緩的一回事,怎容得起這時間上的延誤。

  那烏傑焦急道:"項爺!不若另派人去接夫人吧!"

  項少龍和滕翼交換了個眼色,同時心生寒意,都想起了當日出使魏國,臨時改道時呂雄的反應。

  精兵團的團員均受過訓練,受著最嚴格的紀律約束,上頭說話時,並沒有他們插嘴的餘地。為何這烏傑膽子忽然大起來?難道還怕他們不知道形勢的緊迫嗎?

  項少龍既生疑心,誆他道:"就由烏傑你和荊爺去接夫人好嗎?"

  烏傑愕然道:"這怎麼成哩!我還要給項爺和滕爺引路,噢!"

  烏言著和烏舒兩人,在滕翼的手勢下,由後催騎而上,左右兩把長劍,抵在烏傑脅下處。

  項少龍雙目寒芒閃動,冷笑道:"烏傑你知否是什麼地方出錯,洩露了你的奸計。"

  烏傑色變道:"我沒有啊!我不是奸細!"話出口,才知漏了嘴。

  要知項少龍在烏家的子弟兵中,地位之高,有若神明。這烏傑在他面前,由於有這心理的弱點,自是進退失據。

  荊俊勃然大怒,喝道:"拖他下馬!"

  "砰!"

  烏舒飛起一腳,烏傑立即跌下馬背,尚未站起來,給跳下馬去的滕翼扯著頭髮抽了起來,在他小腹結結實實打了一拳。

  烏傑痛得整個人抽搐著彎了起身體,又給另兩名鐵衛夾著兩臂,硬迫他站著。

  荊俊早到了他身前,拔出匕首,架在他咽喉處,寒聲道:"只要有一句謊話,這匕首會割破你的喉嚨。但我將很有分寸,沒有十來天,你都不會死去。"

  烏傑現出魂飛魄散的神色,崩潰下來,嗚咽著道:"是少爺迫我這般做的,唉!是我不好!當他的侍從時,欠了他很多錢。"

  各人心中恍然,暗呼幸運,若非項少龍忽然要去接紀嫣然一起離城,今趟真是死尚都不知是什麼一回事。

  這條毒計都不可謂不絕了。

  項少龍心中燃起希望,沉聲道:"大老爺是否真的死了?"

  烏傑搖頭道:"那只是騙你的。牧場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少爺要對付的只是你們三位大爺,否則我怎也不肯做。呀!"

  腰脅處中了烏舒重重一下膝撞。

  項少龍心情轉佳,道:"這傢伙就交給二哥問話,我和小俊到琴府去,接了嫣然後再作打算好了。"

  約了會面的地點後,與荊俊策騎往琴清的府第馳去,這時才有機會抹去一額的冷汗。

  往琴府去時,項少龍有著再世為人的感覺。

  假若呂不韋所有這些陰謀奸計,均是出於呂不韋府裡那叫莫傲的腦袋,那這人實在是他所遇過的人中,智計最高的人,且最擅長以有心算無心的手段。

  此計真若成功,項少龍只能比莊襄王多活兩天。

  這是條連環緊扣的毒計。

  首先,呂不韋見在紅松林害不死他項少龍,轉而向烏廷威這一向沉迷酒色的人下手,由毒通過一個青樓名妓,加上相府的威勢,再利用他嫉恨不滿項少龍的心態,把他籠絡過去。

  當烏廷威以邀功的心態,把烏族準備撤走的事,洩露了給呂不韋後,這大奸人遂立下決心,要把他項少龍除去。

  毒殺莊襄王一事,可能是他早定下了的計劃,唯一的條件是要待自己站穩陣腳後,才付諸實行。

  於是呂不韋借宴會之名,把他引來咸陽。莊襄王橫死後,詐他出城,在路上置他於死地。

  際此新舊國君交替的時刻,秦國上下因莊襄王之死亂作一團,兼之他項少龍又是仇家遍及六國的人,誰會有閒情理會並追究這件事?

  這個謊稱烏應元去世,牧場形勢大亂,鬥爭一觸即發的奸謀,並非全無破綻。

  項少龍和滕翼便從烏傑的話中,覺得陶方厲害得異乎尋常。可是莊襄王剛被害死了,成驚弓之鳥的他們,對呂不韋多害死個烏應元,絕不會感到奇怪。

  而事實上烏廷威雖然不肖,但針對的只是項少龍,並非喪盡天良至弒父的程度。

  可是加上有形可疑的人似是要到烏府偷襲,使他們根本無暇多想,只好匆匆趕返牧場,這樣就正好掉進了呂不韋精心設置下的陷阱裡了。

  若非項少龍放心不下讓紀嫣然獨自留在咸陽,真是死了都不知是什麼一回事。

  項少龍長長吁出一口氣,振起雄心,加鞭驅馬,和荊俊奔過清晨的咸陽大道,朝在望的琴清府奔去。

  琴清一身素白的孝服,在主廳接見兩人。

  不施脂粉的顏容,更是清麗秀逸之氣迫人而來,教人不敢正視,又忍不住想飽餐秀色。

  荊俊看呆了眼,連侍女奉上的香茗,都捧在手上忘了去呷上兩口。

  琴清神態平靜地道:"項太傅這麼早大駕光臨,是否有什麼急事呢?"

  項少龍聽出她不悅之意,歉然道:"也不是什麼緊要的事,只是想把嫣然接回牧場吧了!"

  話完後,自己都覺得理由牽強。本說好讓紀嫣然在這裡小住一段日子,現在不到三天,卻來把她接走,還是如此匆忙冒昧,選的是人家尚未起榻的時間,實於禮不合。

  琴清先吩咐下人去通知紀嫣然,然後蹙起秀長的黛眉,沉吟起來。

  項少龍呷了一口熱茶,溜目四顧。

  大廳的佈置簡潔清逸,不含半絲俗氣,恰如其份地反映出女主人高雅的氣質和品味。

  琴清淡淡道:"項太傅忽然改變主意,是否欠了琴清一個合乎情理的解釋呢?"

  項少龍大感頭痛,無言以對。

  騙她吧!又不願意這麼做。

  琴清輕歎道:"不用為難了。至少你不會像其他人般,說出口不對心的話,只是大王新喪,項太傅這樣不顧而去,會惹起很多閒言閒語呢。"

  項少龍苦笑道:"我打個轉便會回來,唉!這世上有很多事都使人身不由己的。"

  琴清低頭把"身不由己"念了幾遍,忽然輕輕道:"項太傅有否覺得大王的駕崩,來得太突然呢?"

  項少龍心中一檁,知她對莊襄王之死起了疑心。暗忖絕不可堅定她這想法,否則她遲早會給呂不韋害死,忙道:"對這事御醫會更清楚。"

  琴清驀地仰起俏臉,美目深注地凝望著他,冷冷道:"琴清只是想知道太傅的想法。"

  項少龍還是首次與這絕代美女毫無避忌地直接對望,強忍著避開目光那種心中有鬼的自然反應,歎道:"我的腦袋亂成一團,根本沒有想過這方面的問題。"

  琴清的目光緊攫著他,仍是以那種冰冷的語調道:"那項太傅究竟在大王耳旁說了句什麼話,使大王聽完後可放心地瞑目辭世呢?當時只有政太子一人聽到,但他卻不肯告訴我和姬後。"

  項少龍立時手足冰冷,知道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說那句話本身並沒有錯,問題是事後他並沒有和小盤對口供。

  假若被人問起時,他和小盤分別說出不同的搪塞之詞,便會揭露出他們兩人裡,至少有一個人在說謊。

  當時他只顧忌著呂不韋,所以背著他來說。卻忘了在榻子另一邊的朱姬、秀麗夫人和一眾妃嬪宮娥,這事最終可能會傳入呂不韋耳內去。

  幸好給琴清提醒,這事或可透過李斯作出補救。

  琴清見他臉色數變,正要追問時,紀嫣然來了。

  項少龍忙站起身來,歎了一口氣道:"琴太傅一向生活安寧,與世無爭,項某實不願看到太傅受俗世事務的沾染。"

  領著紀嫣然告辭離去。

  琴清望著項少龍的眼神生出了複雜難明的變化。直至送他們離開,除了和紀嫣然互約後會之期時說了幾句話外,再不置一辭。可是項少龍反感到她開始有點瞭解自己了。

  到與滕翼會合後,紀嫣然知悉了事情的始末。

  那叛徒烏傑仍騎在馬上,雙腳被幼索穿過馬腹縛著,除非是有心人,否則應看不出異樣之處。

  眾人策騎出城,往牧場奔去。

  到了一處密林內,才停了下來。

  荊俊把烏傑縛在一棵樹上,遣出十八鐵衛佈防把風。

  滕翼神情凝重道:"今次伏擊我們的行動,由呂不韋麾下第一高手管中邪親自主持,雖只有一百五十人上下,但無不是相府家將裡出類拔萃的劍手。圖管家竟對此一無所知,可見相府的實權,已逐漸轉移到以莫傲和管中邪這一文一武的兩個人手上去。"

  項少龍道:"他們準備在什麼地方偷襲我們呢?"

  滕翼指著不遠處的梅花峽道:"選的當然是無處可逃的絕地,憑我們現在的實力,與他們硬碰,無疑是以卵擊石。最頭痛是呂不韋已由烏傑口中探知了我們的情況。"

  項少龍心中暗歎,呂不韋早便看穿了烏廷威是他們的一個可擊破的缺口,可憐他們還懵然不知,以至乎處處落在下風。

  紀嫣然淡淡道:"對於我們真正的實力,舅爺和烏傑仍是所知有限,我們不用那麼擔心好嗎?"

  項少龍暗叫僥倖,在組織烏家這支五千人的子弟兵時,他把二十一世紀軍方的保密方法,用到其中。除了他們這幾個最高的領導人外,子弟兵只知聽命行事。對人數、實力、裝備、武器的情況,知的只是自己置身處的冰山一角,且為了掩人耳目,烏家子弟兵平時都嚴禁談論有關訓練方面的任何事情。所以縱使像烏傑這種核心分子,所知仍屬有限。

  滕翼點頭道:"幸好我們早有預防,但呂不韋將會因此更顧忌我們,此乃是必然之事。哼!現在我們該怎辦呢?"

  紀嫣然道:"大舅爺現在何處?"

  滕翼答道:"當然是回到了牧場去,等候好消息,亦使人不會懷疑他。至於烏傑,管中邪自會殺人滅口。"

  紀嫣然道:"那就好辦了,我們立即繞道回牧場,迫烏傑和大舅對質,弄清楚烏家除大舅外,還有沒有人參與這件事,解決了內奸的問題後,再與呂不韋周旋到底。大不了只是一死吧!倩公主她們的血仇勢不能就此罷休。"

  項少龍心中苦笑,呂不韋至少還可風光八年,自己往後的遭遇則茫不可知,這段日子真是難捱。

  點頭道:"就讓管中邪再多活一會,我們回牧場去吧!"

  一直沒作聲的荊俊發出暗號,召回十八鐵衛,押著烏傑,由密林繞往左方的山路,往牧場馳去。

  由於路途繞遠了,到晚上時,離牧場仍有二十多里的途程。

  眾人待要營時,項少龍道:"且慢!圖先既說得管中邪如此智勇兼備,我們出城的時間又延誤了整個時辰,他不會不生疑心,只要派出探子,不難發覺我們已經改道而行。小心駕得萬年船,我們就算高估了他,總比吃虧好多了。"

  荊俊興奮地道:"若他摸黑來襲,定要教他們栽個大觔斗。"

  項少龍微笑道:"我正有此意。"

  營地在一條小河之旁。

  五個營帳,圍著中間燃燒著闇弱的篝火,四周用樹幹和草葉了十多個假人,扮作守夜的,似模似樣。

  他們則藏身在五百步外一座小丘的密林裡,弓矢都準備在手,好給來犯者一點教訓。

  豈知直等到殘月升上中天,仍是毫無動靜。

  他們昨夜已沒有闔過眼,今天又趕了整日路,連項少龍和滕翼這麼強壯的人,都支撐不來,頻打呵欠。

  紀嫣然道:"不若我們分批睡覺,否則人都要累死了。"

  項少龍醒來時,發覺紀嫣然仍在懷內酣然沉睡,晨光熹微中,雀鳥鳴叫,充滿初春的氣象。

  他感到心中一片寧洽,細審著紀嫣然有若靈山秀嶺的輪廓。

  在這空氣清新、遠離咸陽的山頭處,陽光由地平處透林灑在紀嫣然動人的身體上,使他這幾天來一直緊繃著的神經,和情緒上的沉重負擔,暫且解放出來,靈台一片澄明空澈,全無半絲雜念。

  就像立地成佛的頓悟般,他猛然醒覺到,與呂不韋交手至今,一直處在下風的原因,固因呂不韋是以有心算無心,更主要是他有著在未來八年間絕奈何不了他的宿命感覺。

  若他仍是如此被動,始終會飲恨收場。

  他或不能在這八年內幹掉呂不韋,但歷史正指出呂不韋亦奈何不了小盤、李斯、王翦等人。

  換言之,他怎也不會連累了這三個人。

  既是如此,何不盡量借助他們的力量,與呂不韋大幹一場,再沒有任何顧忌。莊襄王的遇害,說明了沒有人能改變命運。

  就算他項少龍完蛋了,小盤上二十一歲登基後,當會為他討回公道。

  想到這裡,整個人輕鬆起來。

  滕翼的聲音在後方響起道:"三弟醒來了!"

  項少龍試著把紀嫣然移開。

  這美女嬌吟一聲,醒轉過來,不好意思地由項少龍懷裡爬了起來,坐在一旁睡眼惺忪道:"管中邪沒有來嗎?"

  她那慵懶的動人姿態,看得兩個男人同時發怔。

  紀嫣然橫了他們一眼,微嗔道:"我要到小河去梳洗了!"

  正要舉步,項少龍喝止了她,道:"說不定管中邪高明至看穿這是個陷阱,兼之營地設在河旁,易於逃走,假若我是他,說不定會繞往前方設伏,又或仍守在營地旁等候天明。嫣然這麼貿然前去,正好落進敵人圈套裡。"

  滕翼來到他旁,打量了他兩眼,訝然道:"三弟像整個人渙然不同了,自出使不成回來後,我還是首次見到你這充滿生機、鬥志和信心的樣子。"

  紀嫣然欣然道:"二哥說得不錯,這才是令嫣然傾心的英雄豪傑。"

  項少龍心知肚明,知是因為剛才忽然間解開了心中的死結,才振起了壯志豪情。把荊俊和十八鐵衛召來,告訴了自己的想法。

  荊俊點頭道:"這個容易,我們荊族獵人,最擅長山野追躡之術,只要管中邪方面有人到過附近,就算現在繞到另一方去,亦瞞我們不過。"

  一聲令下,十八鐵衛裡那六名荊氏好手,隨他去了。

  項少龍和滕翼又把那烏傑盤問一番,問清楚了烏廷威誆他入局的細節,果然有毒牽涉在內。

  到弄好早點後,兩人與紀嫣然到了小丘斜坡處,欣賞著河道流過山野的美景,共晉早。

  滕翼吁出一口氣道:"情況還未太壞,聽烏傑之言,應只有烏廷威一個人投靠了呂不韋。"

  紀嫣然歎道:"他終是廷芳的親兄長,可以拿他怎辦呢?"

  項少龍冷然道:"這沒有什麼人情可言的了,就算不幹掉他,至少要押他到塞外去,由大哥把他關起來,永不許他再踏足秦境。"

  滕翼欣然道:"二弟終於回復了邯鄲時扮董馬癡的豪氣了。"

  這時荊俊等匆匆趕了回來,佩服得五體投地道:"三哥真是料事如神,我們在離營地兩里許處,找到馬兒吃過的草屑和糞便,跟著痕追過去,敵人應是朝牧場北的馳馬坡去了。"

  滕翼愕然道:"他倒懂揀地方,那是到牧場必經之路,除非我們回頭改採另一路線,否則就要攀山越嶺了。"

  項少龍凝望著下方的小河,斷然道:"他應留下了監視我們的人,在這等荒野中,他做什麼都不必有任何顧忌,或者只是他留下的人,已有足夠力量對付我們了。"

  紀嫣然道:"這管中邪既是這麼高明,當會如項郎所說的留有殺著,不怕我們掉頭溜走。"

  荊俊又表現出他天不怕地不怕、初生之犢的性格,奮然道:"若他們分作了兩組,意圖前後夾擊我們,那我們就可將計就計,把他們分別擊破了。"

  滕翼道:"你真是少不更事,只懂好勇鬥狠,若被敵人纏著,我們如何脫身呢?"

  荊俊啞口無言。

  項少龍仰身躺了下來,望著上方樹梢末處的藍天白雲,悠然道:"讓我們先好好睡一覺,當敵人摸不清我們是否於昨夜早離開了時,便是我們回家的好時刻了。"

  眾人均愕然望著他,不知他究竟有何脫身妙法。

第四章 巧計脫身

  黃昏時分,天上的雲靄緩緩下降,地下的水氣則往上騰升,兩下相遇,在大地積成凝聚的春霧,一片氤氳朦朧。

  小丘西南三里許外一處高地,不時傳來馬嘶人聲,顯見對方失去耐性,誤以為他們早一步回牧場去了。

  敵我雙方直到此刻,不但仍未交手,甚至沒有看過對方的影子。可是其中卻牽涉到智慧、訓練、耐性、體力各方面的劇烈爭持。一下差錯,項少龍等在敵強我弱的情勢下,必是飲恨當場。

  此時趁著夜色和迷霧,在摸清了近處沒有偵察的敵人後,荊俊等把秘密好的三條木筏,先放進水裡以繩子繫在岸旁,藏在水草之內,才回到項少龍、滕翼和紀嫣然處,道:"現在該怎辦呢?"

  項少龍回復了軍人的冷靜和沉穩,道:"那要看敵人的動靜了,若我估計不錯,留守後方的敵人該到這裡搜索一下,求證我們有否躲了起來,也好向把守前方的自己人交待,那就是我們發動攻勢的時刻了。"

  滕翼點頭道:"這一著非常高明,敵人遇襲後,會退守後方,一面全力截斷我們的後路,同時以煙火通知前方的人,好能前後困死我們。那就是我們乘筏子迅速逃離這裡的良辰吉時了。"

  紀嫣然讚歎道:"我想孫武復生,也不能想出更好的妙計來。"

  項少龍心中湧起強大的信心和鬥志,一聲令下,荊俊和十八鐵衛立時三、四人一組不等,分別潛往攻守均有利的戰略位置裡,把營地旁一帶的小河山野,全置入箭程之內。

  他們這批人人數雖少,但無不精擅山野夜戰之術,殺傷力不可小覷。

  項少龍、滕翼和紀嫣然三人留守山丘處,躲在一堆亂石之後,養精蓄銳,守候著敵人的大駕。

  新月緩緩升離地平,夜空星光燦爛,霧氣漸退時,敵人終於來了。

  他們分作十多組,沿河緩緩朝這邊推進。

  河的對岸也有三組人,人數估計在十七、八個間,首先進入伏在對岸的荊俊和三名荊族獵手的射程裡。

  項少龍等亦發覺有十多人正向他們藏身的小丘迫來,氣氛緊張得若繃緊了的弓弦。

  他們屏息靜氣,耐心地等待著。

  藏在河旁密林內的戰馬,在一名己方戰士的蓄意施為下,發出了一聲驚碎了寧靜的嘶叫。

  敵人的移動由緩轉速,往馬嘶聲發出處迫去。

  連串慘叫響起,不用說都是碰著荊俊等布下,可使猛獸傷死裝有尖刺的絆索上。

  項少龍等知是時候了,先射出十多團滲了脂油、烈火熊熊的大布球,落到敵人四周處,才箭矢齊發。

  在昏暗的火光裡,敵人猝不及防下亂作一團,慘叫和跌倒的聲音不住響起,狼狽之極。

  最厲害的是滕翼,總是箭無虛發,只要敵人露出身形,他的箭便像有眼睛般尋上對方的身體,貫甲而入。

  由於他們藏身處散佈整個河岸區,箭矢似從任何方向傳來,敵人根本不知躲往那方才是安全。

  不片晌,對方最少有十多人中箭倒地,哨聲急鳴,倉皇撤走。

  煙火沖天而起,爆出了一朵朵的銀白光芒。

  項少龍領頭衝下丘坡,銜著敵人尾巴追殺了一陣子,又殺了對方七、八人,才到林內取回馬匹,押著烏傑,施施然登上三條木筏,放流而去。

  終於出了一口積壓心中的惡氣了。

  烏家牧場主宅的大堂內,烏廷威若鬥敗的公般,與烏傑分別跪在氣得臉色發青的烏應元座前。

  項少龍、滕翼、荊俊、烏果、蒲布、劉巢和陶方等分立兩旁,冷然看著這兩個烏家叛徒。

  烏廷威仍在強撐著道:"孩兒只是為家族著想,憑我們怎鬥得過右相國呢。"

  烏應元怒道:"想不到我烏應元精明一世,竟生了這麼個蠢不可耐的逆子,今趟若呂不韋得手殺了少龍,首先要殺的人就是你這蠢人,如此才不虞奸謀敗露。告訴我!呂府的人有沒有約你事後到某處見面?"

  烏廷威愕在當場,顯然確有其事。

  他雖非甚有才智的人,但殺人滅口這種簡單的道理,仍能明白。

  另一邊的烏傑想起家法的嚴酷,全身抖震著。

  烏應元歎了一口氣道:"我烏應元言出必行,你不但違背了我的命令,實在連禽獸也比不上,人來!立即把這兩人以家法處死。"

  今次輪到烏廷威崩潰下來,劇震道:"孩兒知錯了,爹"

  四名家將撲到兩人身旁,把他們強扯了起來。

  項少龍出言道:"岳丈請聽小婿一言,不若把他們送往塞外,讓他們助大哥開懇,好將功贖罪。"

  烏應元頹然歎了一口氣道:"少龍的心意,我當然明白。可是此際家族存亡的時刻,若我因他是親兒,放過了他,那我烏氏族規,勢將蕩然無存,人人不服,其他族長,更會怪我心存私念。我烏應元有三個兒子,便當只生了兩個。來!給我把他押到家祠去,請來所有族內尊長,我要教所有人知道,若背叛家族,這將是唯一的下場。"

  烏廷威這才知道老爹不是嚇唬他,立時癱軟如泥,痛哭求情。

  項少龍還想說話。

  烏應元冷然道:"我意已決,誰都不能改變,若犧牲一個兒子,可換來所有人的警,我烏應元絕不會猶豫。"

  在眾人瞠目結舌下,烏廷威和烏傑被押了出去。

  烏應元說得不錯,他堅持處死烏廷威這一著確收到了震懾人心之效,族內再沒有人敢反對他與呂不韋周旋到底的心意了。

  而這麼巧妙的計謀仍害不死項少龍,亦使他們對項少龍生出了信心。

  他們烏家在咸陽的形勢,再不像初抵步時處處遭人冷眼了。

  由於項少龍與軍方的關係大幅改善,與呂不韋的頭號心腹蒙驁,又是親若兄弟,他們的處境反比之以前任何時期更是有利。

  呂不韋一計不成,自會用另一毒計。

  不過烏廷威之死,卻帶來令人心煩的餘波。

  親母烏夫人和烏廷芳都先後病倒了。反是烏應元出奇的堅強,如舊處理族內大小事務,又召回在外地做生意的兩個兒子,派他們到北疆開闢牧場,把勢力往那接近塞外的地方擴展開去。

  這是莊襄王早批准了的事,連呂不韋都阻撓不了。

  項少龍等則專心訓練家兵,過了兩個月風平浪靜的日子後,陶方由咸陽帶來了最新的消息。

  聆聽報的除烏應元、項少龍、滕翼、荊俊外,烏應元的兩位親弟烏應節和烏應恩均有參與。

  陶方道:"照秦國國制,莊襄王在太廟停柩快足三個月,十五天後將進行大殯,各國都有派出使節來弔唁,聽說齊國來的是田單,真教人費解。"

  項少龍一呆道:"田單親來,必有目的。我並不奇怪齊國派人來,不過半年前合從討秦的聯軍裡,並沒有齊人的參與,其他五國不是和我大秦在交戰狀態中嗎?為何會照樣派人來呢?"

  陶方道:"信陵君軍權被奪,在大梁投閒置散,無所事事,合從之議,蕩然無存,五國先後退兵,分別與呂不韋言和,互訂和議,際此人人均深懼我大秦會拿他們動刀槍的時刻,誰敢不來討好我們呢?咸陽又有一番熱鬧了。"

  項少龍暗忖魏國來的必然是龍陽君,只不知其他幾國會派什麼人來呢?他真不想見到李園和郭開這些無恥之徒。

  烏應節問道:"呂不韋方面有什麼動靜嗎?"

  陶方聳肩道:"看來他暫時仍無暇理會我們,在這新舊國君交替的時刻,最緊要是鞏固一己權力。聽說他在姬後的支持下,撤換了一批大臣和軍方將領,但卻不敢動徐先和王的人,所以他的人奪得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位置。"

  烏應恩道:"他會一步步推行他的奸謀的。"

  眾人均點頭同意。

  滕翼向項少龍道:"假若能破壞呂不韋和姬後的關係,等若斷去了呂不韋一條臂膀,三弟可在這方面想想辦法嗎?"

  見到各人都以充滿著希望的眼光看著自己,項少龍苦笑道:"這事我會看著辦的。"

  陶方道:"少龍好應到咸陽去打個轉,姬後曾三次派人來找你,若你仍托病不出,恐怕不大好吧?"

  項少龍振起精神道:"我明天便回到咸陽去。"

  眾人均感欣然。

  項少龍心中想到的卻是見到朱姬的情形。

  現在莊襄王已死,假設朱姬要與他續未竟之緣,怎辦才好呢?

  他對莊襄王已生出了深厚的感情,怎也不該和他的未亡人攪出曖昧事情。

  這是他項少龍接受不了的事。

  回到隱龍別院,紀嫣然正與臥病榻上的烏廷芳密語。

  這因親兄被家族處死的美女臉色蒼白,瘦得雙目陷了下去,看得項少龍心如刀割。

  紀嫣然見他到來,站起來道:"你來陪廷芳聊聊吧!"向他打了個眼色,走出寢室去。

  項少龍明白烏廷芳心結難解,既恨乃兄出賣自己夫郎,又怨父親不念父子之情,心情矛盾,難以排泄,郁出病來。

  暗歎一聲後,坐到榻旁,輕輕地摟著她香肩,握著她的手腕,看到几上那碗藥湯仍是完風不動,未喝過一口,柔聲道:"又不肯喝藥嗎?"

  烏廷芳兩眼一紅,垂下頭去,眼睛湧出沒有泣聲的淚水,並不作聲。

  項少龍清楚她這大富人家小姐的倔強脾氣,發起性子來,誰都不賣賬,湊到她耳旁道:"你怪錯岳丈了,真正要怪的人,該是罪魁禍首呂不韋,其他人都是無辜的。假若你自暴自棄,不但你娘的病好不了,你爹和我都會因你而心神大亂,應付不了奸人的迫害,你明白我的話嗎?"

  烏廷芳想了一會,微微點頭。

  項少龍為她拭掉淚漬,乘機把藥湯捧來,餵她喝了,道:"這才是個聽話的好孩子,你定要快點痊癒,才能侍候你娘。"

  烏廷芳輕輕道:"這藥很苦哩!"

  項少龍吻了她臉蛋,為她蓋好了被,服侍她睡著後,才離房到廳裡去。

  趙致、紀嫣然和田氏姊妹正逗弄著兒子項寶兒,若非少了烏廷芳,應是樂也融融。

  他把寶兒接了過來,看著他甜甜的笑容,心中湧起強烈的鬥志。

  呂不韋既可不擇手段來害他,他亦應以同樣的方式回報。

  第一個要殺死的人不是呂不韋,而是他的首席智囊莫傲。

  此人一天不死,他們終有一天會被他害了。

  接著下來烏廷芳精神轉佳,到第三天已能離開纏綿多時的病榻,去探望親娘。

  她沉默了很多,不太願說話和見外人,但雙目透出前所沒有的堅強神色,顯見因夫郎的話,解開了心結,把怨恨的對象,轉移到呂不韋處。

  見她好轉過來,項少龍才放心離開牧場,與滕翼、荊俊踏上往咸陽的路途。

  鐵衛的人數增至八十人,加強實力。

  一行人浩浩蕩蕩,打醒十二個精神,趕了一天的路後,翌晨抵達咸陽。

  項少龍逕赴王宮,謁見成了太后的朱7姬和將登上秦王寶座的小盤。

  朱姬明顯地消瘦了,但小盤卻是神采飛揚、容光煥發,與身披的孝服絕不相襯。

  兩人見他到來,都非常歡喜,揮退了下人後,朱姬劈頭便道:"少龍你攪什麼的,忽然溜回牧場去,累得我想找個人說話都沒有著落。"

  項少龍心中暗驚,死了王夫的朱姬,就像脫離了囚籠的彩雀,再沒有東西可把她拴著。先向與朱姬並坐內廷台階上的小盤行了君臣之禮後,才恭坐下首道:"太后請勿見怪,微臣實有說不出來的苦衷。"

  小盤垂下頭去,明白了他話內的含意。

  朱姬嗔道:"不想說也要說出來,否則我絕不會放過你。"

  只聽她口氣,就知她沒有把項少龍當作臣子來對待。

  小盤插入道:"母后饒了項太傅吧!若果可以告訴母后,他會說的。"

  朱姬大嗔道:"你們兩個人串連了起來對付我嗎?"

  小盤向項少龍打了個曖昧的眼色,道:"王兒告退了,母后和項太傅好好聊一會吧!"

  看著小盤的背影,項少龍差點想把他扯回來,他目下最不想的事,就是與朱姬單獨相對。

  剩下他們兩個人時,朱姬反沉默下來,好一會後,輕歎道:"你和不韋間是否發生了什麼事哩?"

  項少龍頹然無語。

  朱姬美目深注地看了他好一會後,緩緩道:"當日你出使受挫回來後,我便看出你很不是味兒,不似你一向的為人;看不韋時的眼神亦很奇怪。我太清楚不韋了,為求成功,不擇手段,當年把我送了給大王,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嗎?白天才對我說過永不分離,晚上我便屬於另一個男人了。"

  忽又沒頭沒尾地低聲道:"少龍會怪人家恩怨不分嗎?"

  這句話怕只有項少龍才可明白。

  現在朱姬、小盤和呂不韋三人的命運可說是掛上了鉤,缺一不可。

  呂不韋固然要倚靠朱姬和小盤這王位的繼承者,好能名正言順總攬朝政;但朱姬母子亦要藉呂不韋對抗秦國內反對她們母子的大臣和重將。

  更因小盤乃呂不韋兒子的謠言滿天亂飛,假若朱姬誅除了呂不韋,由於她母子兩人在秦廷根基薄弱,沒有了呂不韋,小盤又未正式登上帝位,她兩母子的地位實是危如累卵,隨時有覆碎之厄。

  項少龍俯頭道:"我怎會怪太后呢?"

  朱姬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柔聲道:"還記得離開邯鄲烏家堡時,我曾對烏老爺說過:只要我朱姬一天還有命在,定保你們烏家一天的富貴榮華。這句話我朱姬永遠都不會忘記,少龍放心好了。"

  項少龍心中感動,難得朱姬在這情況下仍念著舊情,一時說不出話來。

  朱姬忽地振奮起來,道:"前天徐先、鹿公和王三位大臣聯署上奏,請王兒策封你為御前都騎統領,統率咸陽的一萬鐵騎城衛,負責王城的安全。但因不韋的反對不了了之。我又不知你的心意,所以未敢堅持。想不到軍方最有權勢的三個人,都對你如此支持。少龍啊!你再不可躲起來了,我和小政都須要你在身旁哩!"

  項少龍大感愕然,難道徐先他們收到他和呂不韋不和的消息?

  朱姬又微嗔道:"你這人哩!難道連烏家的存亡都不放在心上嗎?"

  項少龍當然明白她的意思。

  朱姬言下之意,就是若要在呂不韋和他之間只可作出一個選擇,寧願揀選他。

  若他能代替呂不韋去鞏固她母子倆的權位,那時呂不韋自是可有可無了。

  只恨他知道呂不韋絕不會這麼容易被推倒,那早寫在中國的所有史書上。

  猛然點頭道:"多謝太后垂注!"

  朱姬俏臉忽紅了起來,垂頭道:"只要你不把我當作外人,朱姬便心滿意足了。"

  項少龍苦笑道:"我從沒有把你當作過外人,只是大王對我君恩深重,我怎可以唉!"

  朱姬眼中射出幽怨之色,哀然道:"人家又能有片刻忘記他的恩寵嗎?少龍那天在大王臨終前說的話,我已猜到一點,但請勿告訴我,我現在還不想知道,希望少龍能體諒我這苦命的人。"

  項少龍愈來愈發覺朱姬的不簡單,想起了毒,暗忖應否再向命運挑戰,預先向她作出警告時,門衛傳報道:"右相國呂不韋,求見太后。"

  項少龍差點想溜之夭夭,又會這麼冤家路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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