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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爺刀》第26章
第二十七章 持其理毋暴其氣

盛老夫人走前幾步﹐清了清嗓子﹐豐腴的一張滿月臉上卻是毫無笑容﹕她上下

端詳過君不悔﹐口氣帶著幾分僵硬﹕

 「你說﹐你是叫君什麼來著﹖」

 君不悔微微躬身﹐不亢不卑的道﹕

 「在下君不悔。」

 盛老夫人「嗯」了一聲﹐吊起雙眼道﹕

 「方才﹐你也聽到我們家的人說的話啦﹐說是你打譜乘著拔旗奪魁余威﹐把心

一橫﹐要對我們盛家人來個趕盡殺絕﹐雞犬不留﹖」

 君不悔神情異常端肅的道﹕

 「上有天﹐下有地﹐老夫人﹐我君不悔可以對著天地發誓﹐若是我有一星半點

這樣的惡念﹐便叫雷電殛之﹐神人誅之﹐這種莫名其妙的企圖﹐我連想也沒想過﹗



 盛老夫人重重的問﹕

 「此言當真﹖」

 君不悔正色道﹕

 「老夫人﹐在下所陳﹐句句全是實情﹐請老夫人明鑒--如果在下有意逞兇﹐

為什麼卻一直站在這里不采行動﹖為什麼任憑府上諸位再三污蔑並無答辯申訴﹖」

 盛老夫人仔細的道﹕

 「你倒告訴我﹐為的是什麼﹖」君不悔極其誠懇的道﹕

 「在下至今未曾施以橫暴﹐乃表示在下根本無此居心﹐在下既然無此居心﹐則

事實勝於雄辯﹐又何須加以爭論﹖在下默而以息。府上諸位卻不依不饒﹐大有置之

死地而後快之意﹐群舌滔滔﹐皆是欲加之罪﹐還望老夫人洞察秋毫﹐勿使鮮血濺流

於誤解或栽誣﹗」

 盛老夫人尋思片刻﹐又道﹕

 「如你所說﹐則為何事畢之後﹐你仍未離去﹖」

 君不悔苦笑道﹕

 「府上諸位環伺四方﹐去路已絕﹐若將強闖﹐必得動武見血﹐就是基於此項考

慮﹐在下才再三容忍﹐不便突圍。」

 盛老夫人頭也不回的提高了聲音﹕

 「滄兒﹐這君不悔所說﹐可是實情﹖」

 盛滄目光垂注地面﹐臉上表情復雜﹐遲遲疑疑好半晌沒有答出話來﹐盛浪怒瞪

了他兄長一眼﹐搶著道﹕

 「一派胡言﹐完全是昧心之論﹐你老人家休要聽他瞎扯混論--”

 盛老夫人怒道﹕

 「我不是問你﹐你少給我羅嗦﹐滄兒﹐你是怎麼啦﹖莫不成礙著誰嚇得你變聾

變啞了﹖為娘在問你的話﹐你沒聽到﹖」

 憋了這一陣的盛南橋﹐聞得渾家語中帶刺﹐老臉上難免有些掛不住﹐他干咳一

聲﹐沉沉的道﹕

 「老太婆﹐你也不是包青天﹐難道說還真要把咱們家的側院當成皇公堂﹐在這

里鐵面斷案﹖牝雞司晨﹐最是逾份逾矩﹐你管的事未免多了點吧﹖」

 哼了哼﹐盛老夫人毫不客氣的給老公頂了回去﹕

 「做什麼總該有個道理﹐分個是非﹐若是為了你們爺兒三好的事﹐就更要清楚

明辯﹐打破砂鍋問到底﹐那不仁不義的惡名﹐你們父子著想搶著頂﹐我老婆子還不

樂意﹐盛家猶待傳宗接代﹐延世子孫﹐可不能叫別人在背後點破了衣裳﹗」

 盛南橋氣得重重一跺腳﹐卻好半時反不上話來﹐只背著雙手到一邊﹐呼吸粗濁

得宛如在拉風箱。

 盛老夫人恍同不見﹐又提高了嗓門﹕

 「滄兒--”

 疾步趨前﹐盛滄面龐泛白﹐神態惶然﹐期期文艾的回應﹕

 「娘﹐孩兒在……」

 盛老夫人吊著臉道﹕

 「為娘還在等你回話呢。」

 暗里咬咬牙﹐盛滄被逼不過﹐只有硬著頭皮道﹕

 「是﹐娘﹐那君不悔說的﹐多半是實情……」

 盛老夫人毫不放松﹐緊接著問﹕

 「那麼﹐不是實情的又是哪些話﹖」

 窒噎片歇﹐盛滄的白臉又透了赤﹐他仿佛在和自己掙扎﹕

 「娘﹐兒的意思是﹐君不侮所言﹐全是實情……」

 沉默了一下﹐盛老夫人才道﹕

 「這樣說來﹐是人家並沒有包藏禍心了﹖」

 艱辛的吞了口唾沫﹐盛滄吶吶的道﹕

 「至少﹐表面上是沒有﹐也不曾有此暗示……」

 點點頭﹐盛老夫人道﹕

 「是咱們家的人攔著人家﹐不讓人家走﹐也是咱們家的人﹐想找個借口把姓君

的處置在這里﹖」

 唇角連連抽搐﹐盛滄低頭死盯著自己的鞋尖﹐喉間更像梗塞著什麼﹕

 「回娘的話﹐這不是兒子的主意。」

 冷冷一笑﹐盛老夫人道﹕

 「我知道是誰的主意﹐可恨你老子平時威風八面﹐翻雲覆雨﹐偏生耳根子軟﹐

經不得幾番攛掇﹐就天暈地暗摸不清東西南北了﹐也不尋思尋思﹐人家的點子對不

對﹖未了是待送他上高台抑或下陰溝﹗」

 真是大框框套著小框框──畫(話)中的畫(話)﹐明著數落盛南橋﹐暗里卻

指責辛回天﹐辛回天飽經世故﹐多歷風霜﹐老嫂子的意思如何體味不出﹖他的容顏

不禁十分難看﹐卻強自按捺著﹐悶不吭聲。盛南橋到底過意不去﹐幫著老友開腔道



 「你也不必指桑罵槐﹐這件事怪不得回天不平﹐後生小輩﹐居然目中無人﹐膽

大包天﹐明著上門叫陣﹐這還成個規矩麼﹖痛加懲罰﹐嚴為處置﹐此例一開﹐將來

人人皆可仗藝啟端﹐個個全來要求比試﹐咱們還有安寧日子過麼﹖殺一儆百﹐才是

斷絕後患的良策﹐回天是為了我盛家打算﹐不能錯責於他﹗」

 盛老夫人板著臉道﹕

 「不管回天是個什麼心思﹐卻也不該失了原則﹐混淆情理﹐老頭子﹐我只問你

一句﹐人家君不悔是不是代表吉百瑞前來以禮求見﹐按儀討教﹖」

 盛南橋略為猶豫﹐相當勉強的承認了﹕

 「不錯。」

 盛老夫人又道﹕

 「你也答允君不悔的比試要求﹖」

 盛甫橋不能睜著眼說瞎話﹐只有更勉強的頷首道﹕

 「我答允了。」

 不知怎的﹐盛滄突然起了一股沖動﹐脫口接上來道﹕

 「娘﹐爹還說過君不悔是個知情達理的後生﹐說人家以禮求教﹐我們就該以禮

待之﹐並且誇獎君不悔虛懷若谷﹐沖和自抑﹐不愧是吉百瑞的衣缽傳人﹔兒子在敗

了頭一陣以後﹐爹還訓勉兒子要以此自惕﹐低厲奮發﹐苦學不倦﹐將來才有功成名

就的日子﹐打根本上說﹐爹對君不悔最初的印象應是很不錯的……」

 盛老夫人冷冷的道﹕

 「後來怎麼就變了﹖」

 盛滄鼓起勇氣道﹕

 「怕是盛家連遭挫敗﹐傳揚出去有損爹的威譽……」

 盛老夫人火辣的道﹕

 「便為了這點虛名之累﹐就打算殺人滅口﹖」

 盛滄不敢再說﹐垂手退後兩步﹕

 「娘親明鑒。」

 這時﹐盛南橋神情古怪的瞪視著自己的兒子﹐不是憤怒﹐不是怨恨﹐亦不是顏

面受損後的那種羞惱﹐他怔怔的望著盛滄﹐眸心眼底﹐似乎有許多穎悟﹐許多感觸

﹐許多他以前不很了解而現在卻豁然貫能的意念﹐於是﹐他深深長嘆﹐盛滄沖著老

父「撲通」跪下﹐以額碰地﹕

 「爹﹐爹﹐孩兒不是有意觸犯你老人家﹐更不敢與爹背道而行﹐只是……只是

孩兒有話存心﹐如梗在喉﹐不得不說﹐不得不據實而陳啊……」

 一側的盛浪破口大罵﹕

 「不孝的東西﹐爹算是白疼你幾十年﹐你竟敢如此忤逆於爹﹐也不怕天打雷劈

﹖真正吃里扒外﹐數典忘祖﹗」

 忽然﹐盛南橋暴叱如雷﹕

 「浪兒住口﹗」

 就在盛浪「黑瞎子拉油碾--出力賺了個熊」的一愕里﹐盛南橋大步向前﹐一

把將盛滄扯起﹐面對面的正視兒子﹐盛滄愧赦的不敢抬頭﹐盛南橋卻扶著他的雙肩

﹐流露出少見的慈父情懷﹐有些傷感﹐又竟恁般的和藹寬慰﹕

 「滄兒﹐不必難過﹐也不必自責﹐為父了解你﹐自小你就是這樣﹐仁厚、明理

﹐富正義感﹐但凡認為不平之事﹐你從不苟且徇私﹐默而以息﹐你總要說﹐總要求

個曲直﹐爹知道你要分辯的只乃是非﹐不是要悖逆親情﹔滄兒﹐今天你的做法沒有

錯﹐或者時機不算拿捏得很好﹐你的本心本意卻已經表露﹐你是個善良的孩子﹐滄

兒﹐但為父亦非狠毒﹐你娘說得對﹐虛名所累﹐要看得開它﹐談何容易﹖爹的行徑

雖然略嫌自私﹐亦是為了盛家名聲打算﹐想你多少體諒為父苦衷一二吧﹖」

 盛滄雙眼發紅﹐語聲哽嚥﹕

 「爹﹐爹啊……」

 盛老夫人吁了口氣﹐大聲道﹕

 「老頭子﹐算你見機得快﹐心眼兒尚稱活絡﹐不曾硬朝牛角尖里鑽﹐否則真要

害死人啦﹐這檔子事﹐就此拉倒吧﹖」

 盛南橋沉重的道﹕

 「回天﹐請你諒解﹐妻兒所見﹐亦非無理﹐我們兄弟就多少委屈點吧。」

 辛回天面無表情的道﹕

 「全憑大哥做主便是。」

 這時﹐盛老夫人又對君不侮道﹕

 「我們這樣子做個交待﹐你還有什麼意見沒有﹖」

 君不侮抱拳當胸﹐形色謹敬﹕

 「多蒙老夫人仗義執言﹐大少君體恤寬諒﹐得免一劫﹐在下感激不盡﹐永志於

心。」

 盛老夫人淡淡的道﹕

 「你也不用客氣﹐是非原就不能蒙混﹐有此結局﹐相信你亦應該滿意了﹐君不

悔﹐恕我們不留大駕﹐尚請自便。」

 欠欠身﹐君不悔道﹕

 「就此告辭﹐再謝老夫人周全--」

 直起身來﹐他的視線與廊階上的方若麗相觸﹐方若麗的目光中有一股似笑非笑

﹐帶著幾分嬌嗔味﹐同時﹐好像在給他傳遞一種信號﹐一種他自認可以領悟的信號



 等到出了盛家大門﹐君不悔才算放下心頭那塊大石﹔一路上沒有人攔阻他﹐也

沒有再生任何伎節﹐就這麼安穩的走了出來﹐送他出門的﹐還是原先那個僕人﹐以

及盛家上下無數雙神色錯雜的眼睛。

 當然﹐在未後的一段的反應里﹐盛府諸人的態度未免有些冷漠生澀﹐但君不悔

卻不以為怪﹐也不以為件﹐在把人家一個大好宅第擾亂成這等模樣﹐又歷經動武流

血之後﹐再有涵養的居停亦無從故示親切友善起﹐能不惡言相向﹐怒目以對﹐業已

算是上上大吉啦。

 走下門階﹐君不悔不由略顯猶豫﹐剛才方若麗那一瞥里﹐她明是有所暗示﹐他

認為這暗示乃是要他稍候見面之意﹐但在哪兒稍候見面呢﹖總不能就在盛家門前﹐

亦不會在街巷之間﹐四處張望﹐他干脆來到對面一戶人家的院牆折轉處﹐倚在壁角

端候玉人駕臨。

 這片刻里﹐他的心情很寧靜﹐寧靜得腦海中只是一片空白﹐並沒有等候多久﹐

君不悔尚未看到方若麗﹐卻先聞到那股子淡雅又純淨的芬芳﹐馨香一陣﹐方若麗才

氣吁吁的轉了過來﹐正在滿臉焦急的引頸探尋--

 君不悔趕緊直起腰身﹐沖著人家美嬌娘咧嘴一笑﹐又想拱手又待作揖﹐忙亂中

卻只雙手舞動﹐竟像做勢欲攫的功架﹐倒是嚇了方若麗一跳﹗

 待弄清君不悔的意思﹐方若麗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她走過來一把拉住君不悔的

左腕﹐低促的道﹕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

 君不悔唯唯諾諾﹐隨在方若麗後面亦步亦趨﹐沒有三轉兩轉﹐來到一麾圍牆坍

塌﹐滿眼荒蕪的廢園邊﹐也不知是哪年哪月﹐什麼人家棄置的寶居﹐瞧那花亭水榭

﹐假山殘頹不堪﹐卻仍留有當年巧雅華麗的痕跡﹐只是如今人去樓空﹐竟變得恁般

被淒然﹐難得方若麗怎麼會找到這麼一處所在﹐卻確實是適宜說話的「地方」。

 拉著君不悔走到園中涼閣里﹐方若麗也不管石凳上滿布泥塵﹐先按著君不悔坐

下﹐自己也打橫落坐﹐她且不開口﹐兩眼定定的凝視著君不侮﹐宛如要在君不悔的

臉龐上找回這一陣子失落的辰光﹐要在君不悔的雙瞳底搜尋可能隱藏著的什麼私密



 被方若麗這一陣細瞧﹐瞧得君不悔心頭忐忑﹐面孔發燙﹐覺得有股說不出的扭

妮與尷尬﹐他陪著笑﹐不知怎的舌頭竟有些打轉﹕

 「呃﹐小麗﹐可有些日子不見了﹐這一陣還好吧﹖」

 方若麗冷冷哼了一聲﹐揚起眉梢﹕

 「我們的大英雄﹐大勇士﹐你也知道你已經不告而別好多天啦﹖從你突然失蹤

的那一日起﹐你曉不曉得把我們全家上下急成了什麼樣子﹖不但家里所有的人手都

派出去尋找你﹐爹更到處托朋友﹐央關系﹐請他們務必幫著留意查訪﹐這邊廂鬧得

雞飛狗跳﹐人仰馬翻﹐卻萬不料你老兄居然悠哉游哉﹐提著你的刀片子上了『順安

府』﹐更偏偏找到我盛家怕伯家門口堂皇叫起陣來﹐你﹐你真會觸大伙的霉頭啊﹗



 君不悔苦笑著道﹕

 「小麗﹐老實說﹐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你會出現在盛南橋家里﹐至於你與盛家尚

有淵源﹐對我而言﹐越發是沒邊沒底的事﹐天下哪來這麼些巧合﹖我要求教的對象

剛好又是你們家的親友﹖然則事實硬是如此﹐這﹐這豈非機緣攏湊得太也不幸﹖」

方若麗悻悻的道﹕

 「你就不會多用用腦筋﹖我早就向你說過﹐爹在『順安府』有一位名頭極大的

好朋友﹐又有錢又有勢﹐我還提起哪一天帶你到他家去住些日子﹐不但可以吃飽逛

足﹐摟幾文零花銀子亦不在話下﹔我一再點明了﹐你卻聽不入耳﹐不把我的話往腦

子里記﹐現在可不又出了繼漏﹖千家萬戶你不挑﹐愣是闖進了盛家大門﹐鬧出這麼

一個結果﹐你﹐你就不替我爹娘想想為我想想﹖」

 君不悔張口結舌了好一會﹐才吃力的道﹕

 「你先別生氣﹐小麗﹐不錯﹐你是提過有這麼一個親近長輩住在『順安府』﹐

可是﹐你一直沒有說明你這位長輩姓什名誰﹐宅第座落何處﹐我又如何知道我要找

的人便是你的這位尊長﹖天下事﹐巧到這個地步﹐亦未免有些離譜了﹗」

 小巧的嘴唇一抿﹐方著麗佯嗔道﹕

 「虧你還好意思分辯﹗我問你﹐若是你早知道盛家伯伯和我們的關系﹐你又打

算怎麼辦﹖」

 略略遲疑了片刻﹐君不悔坦然道﹕

 「如果知道中間這層牽連﹐我會事先與你商議定當﹐再上門請益﹐原則不可更

易﹐方式卻盡量求其婉轉﹐總之怎麼做不使你為難﹐我便必然怎麼做……」

 方若麗自是明白君不悔的苦衷﹐上命所遣﹐為情為義﹐皆難以推倭不前﹐要他

打消原意﹐不啻陷之於忠信兩失的境地﹐這便是害他了﹐如今有此一說﹐雖然仍欠

圓滿﹐卻足見君不悔直心直腸﹐未藏機識﹐到底還是個血性漢子﹐而且﹐總還是顧

念著她方家﹔面色稍微緩和了些﹐她慢吞吞的道﹕

 「這幾句話﹐倒還中聽﹔前早你提起要到『順安府』辦事﹐要去了卻一樁心願

﹐就是這檔子麻煩﹖」

 君不侮點頭道﹕

 「就是這件事﹐吉大叔的囑咐﹐不能不辦。」

 方若麗忽然又提高了音調﹕

 「君大哥﹐就算你急著要替你吉大叔償還心願﹐也不該就這麼不聲不響的走人

吧﹖你明說了﹐莫非我們會使繩子拴著你不讓你去﹖你不想想﹐身上帶著傷﹐體氣

又那麼弱﹐就這樣猛古了不見了人﹐我們慌不慌﹐焦不焦﹖你光顧自己﹐一點也沒

有為我們設想--”

 把位置挪近了些﹐君不悔放低聲音﹕

 「小麗﹐你是真不明白﹐抑或故意裝迷糊﹖」

 呆了一呆﹐方著麗不由怒火上升﹕

 「君不悔﹐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該明白什麼事﹐又幾時故作迷糊來著﹖」

 輕咳一聲﹐君不悔忙道﹕

 「稍安毋躁﹐小麗﹐我一說你就清楚了﹐我問你﹐在我失蹤之後﹐你們有沒有

發覺什麼異狀﹖什麼不尋常的痕跡﹖」

 回思著﹐方若麗滿臉迷惘的搖搖頭﹕

 「沒有呀﹐一切都和平時相同﹐只有你房里少了你這個活人﹗」

 輪到君不悔納悶了﹐他急切的道﹕

 「我住的房間里也沒有異狀﹐譬如說桌翻椅倒啦﹐窗戶破裂啦﹐地下的血跡啦

等等……」

 方若麗沒好氣的道﹕

 「你說的不就是一場打斗後的殘局嗎﹖假如你房里凌亂到這個地步﹐我們還會

看不見﹐還會沒有反應﹖你的房間可整齊著呢﹐干干淨淨﹐一切如常﹐別說沒有桌

翻椅倒、窗戶破碎的情形﹐就連你床上的被褥也折疊得有棱有角、一絲不亂﹔君大

哥﹐你要嘛就說真話﹐要嘛不說﹐編故事給我聽﹐我已不是那個年齡啦﹗」

 用雙手捂著面孔﹐君不悔懊惱的低叫﹕

 「厲害﹐委實厲害﹐這些人真個稱得上陰毒……」

 方若麗也覺得君不悔是遭遇過什麼屈難﹐不像是在編故事哄她﹔輕柔的拍拍君

不悔的大腿﹐她細聲細氣的道﹕

 「君大哥﹐你別煩﹐把實情告訴我﹐讓我幫你琢磨琢磨﹐難道說﹐在你離開我

家之前﹐還被什麼人狙襲過﹖」

 捂臉的雙手使勁一搓﹐君不悔恨恨的道﹕

 「狙襲﹖小麗﹐你未免說得太輕松了。這不是狙襲﹐他們是打算要我的命﹐一

上手就沖著致死的地方來﹐根本不留余路﹐可謂招招狠絕﹐式式歹毒﹐要不是我反

應快﹐還有那麼幾下子保命的方法﹐恐怕早吃那干人熊丟到亂葬崗去喂了狗啦﹗」

 起了聲干嘔﹐方若麗又驚又悸﹕

 「到底是哪些人這麼心黑手辣﹖君大哥﹐你認不認得對方﹖」

 君不悔錯著牙道﹕

 「當時雖不認得﹐事後還忘得了﹖那晚上--就是我無端情緒不寧﹐你來陪我

聊了大半宿的晚上--你也只是前腳才走﹐他們後腳即到﹐還是一對夫婦﹐男的叫

駱干、女的叫馬秀芬﹐號稱什麼『駱馬鴛鴦』﹐又叫什麼『駱煞馬絕』﹐是專門干

殺人領賞營生的兩口子﹐這兩個牛頭馬面一進門﹐沒幾句話就開始了他們的催命勾

當﹐真是狠呀﹐夫妻同心﹐一鼓勁的待送我上道﹐幸虧我拼力抗拒﹐破窗突圍﹐才

險險揀回了老命﹐只差那麼一半步﹐就叫他們活坑了﹗」

 方若麗大睜著兩眼﹕

 「就在我家後院﹐在你住的那間房子里﹖」

 君不悔氣憤的道﹕

 一可不是﹐我就不明白﹐兩邊打了好一陣子﹐聲響也不小﹐偏偏沒有人過來查

看﹐甚至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府上各位﹐全像吃了蒙汗藥迷睡暈死啦﹐這還不怪﹐

怪的是第二天居然絲毫痕跡不留﹐把那間房子收拾得如此平整周齊﹐不透異狀﹐你

說這般人用心多密﹐行事多狠﹗」

 方若麗霎動眼睛﹐似有所思的道﹕

 「君大哥﹐那什麼『駱馬鴛鴦』怎會巴巴找到你頭上下此毒手﹖你以前可曾得

罪過他們﹖或是與他們間接結下梁子﹖」

 君不悔道﹕

 「我根本和這一對夫婦素昧平生﹐三鞭子打不著﹐八竿子撈不著﹐何來恩怨可

言﹖他們徹頭徹尾就是兩個以宰人為業的殺手﹐何須另找行兇的借口﹖只要有人出

銀子委托﹐自然六親不認﹐上揚開刀﹐對方與他們有沒有結梁子﹐全不算一碼事…

…」

 方若麗謹慎的問﹕

 「那麼﹐你可知道是誰委托這兩個人來謀害你﹖」

 額門兩側的太陽穴「突」“突”跳動﹐君不悔的聲音並自齒縫﹕

 「說出來你也不會意外﹐委托他們下手的人﹐就是「聚魂刀」顧乞﹐你的那位

顧大叔﹗」

 身子倏然一震﹐方若麗驚窒的低呼﹕

 「竟然是他﹖」

 君不悔老大不高興的道﹕

 「看樣子你還不大相信﹐我不喜歡這顧老乞沒有錯﹐卻不致於含血噴人﹐栽他的臟﹗」

 連忙展現一臉的情笑﹐方若麗柔聲道﹕

 「我不是不相信﹐只是多少有點突兀的感覺﹐君大哥﹐你卻是如何得悉那背唐

主使人的底蘊﹖該不僅僅是靠臆測而已吧﹖」君不悔悶悶的道﹕

 「這種事怎能端憑臆測﹖我當然有依據--乃是那『駱馬鴛鴦』親口相告﹗」

 方若麗沉吟著的道﹕

 「奇怪﹐照說干他們這一行的極少會透露雇主的名姓﹐他們卻大大方方的明說

了﹐這又是代表什麼意義呢﹖」

 唇角一撇﹐君不悔氣不順的道﹕

 「一點也不奇怪﹐他們這一行規矩﹐不但不作興透露雇主的底細﹐連他們自己

的出身來歷亦不能稍有洩露﹐然而這兩口子卻毫無忌諱的告訴了我﹐你要問是什麼

原因﹖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自認吃定了我﹐業已把我當成個死人看待﹐對一個

死人﹐還有什麼不能講﹐不可說的﹖」

 僵默了一會﹐方若麗喃喃的道﹕

 「天底下也真有這麼自負﹐這麼狠酷的人……」

 君不悔拉長著面孔道﹕

 「顧乞玩這一手﹐必然是早有預謀﹐那天晚上﹐他們先編排了個理由﹐把你令

尊騙將出門﹐再找些話題黏纏著他﹐說不定還給令尊灌足了老酒﹐使他無法抽身﹐

調虎離山之後﹐他們才暗里展開行動……」

 回思著﹐方若麗道﹕

 「但是﹐娘和我都在家里呀﹐尚有十九個下人里外侍候著﹐那幾天正逢事忙﹐

爹也有幾位老友住宿家中﹐他們個個俱有一身好武功底子﹐不可能在發生異變的當

口懵然不覺﹐尤其是我﹐剛剛離開你那兒沒多久﹐怎麼大伙都會酣沉如此呢﹖」

 君不悔眉心擰了個結﹐沙沙的道﹕

 「這件事﹐我也在過後反反尋思﹐結論是只有兩個可能﹐其一﹐你們家里的親

朋戚友﹐包括一干下人﹐或者有部份與顧乞暗中勾結﹐被他買通﹐其二﹐他難以勾

結的人﹐比如令尊令堂和你﹐就干脆給上了蒙汗藥﹐叫你們黃梁一夢到天光﹐任什

麼情況全不知曉﹔否則﹐他如何有這等出神入化的本事﹐隱瞞得嚴絲合縫、滴水不

漏﹖」

 方若麗慢慢的道﹕

 「讓我想想……那天晚上﹐我回房的時候﹐已經三更敲過了﹐我有點乏﹐並沒

有吃什麼東西﹐只是略微嗽洗就上了床--不﹐慢著﹐上床之前﹐我喝了幾口妝台

上棉套里掖著的參茶﹐那是我一向的習慣﹐阿巧從沒忘記在我就寢以前把參茶泡好

保溫﹐但﹐我僅僅喝了三兩口而已﹐況且亦不覺茶中有什麼異味﹐再說﹐阿巧也絕

對不會背叛我……」

 君不悔間道﹕

 「第二天你是什麼時辰起來的﹖有沒有比平常遲﹖另外﹐身子可有哪兒不適﹖



 一下子直坐起來﹐方若麗失聲道﹕

 「虧你提醒了我﹗可不是﹐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了﹐還是阿巧進

房叫醒了我﹐不錯﹐我的確覺得有些口干舌燥﹐頭也暈沉沉的像是夜來喝多了酒﹐

平日我都是天才亮就起身﹐少要人喚﹐那天上午﹐阿巧慌張張的推醒我﹐說是你失

蹤了﹐我一驚一急﹐就把這些反常的異狀全疏忽啦﹗」

 這一來﹐君不悔才感到心里順暢了許多﹐他嘿嘿一笑﹕

 「小麗﹐我的判斷沒有錯吧﹖你要知道﹐有些巧手調配的蒙汗迷藥﹐完全是無

色無味的﹐而功效之強﹐滴汁足以暈醉只牛﹐其霸道陰狠之處﹐難以想像﹐莫說你

還喝下三兩口混有迷藥的參茶﹐即便潤潤嘴唇﹐包不准也能直沉黑甜﹐魂浮九霄了

……」

 方若麗不服的道﹕

 「就算參茶被人動了手腳﹐卻是誰搞的鬼﹖阿巧服侍我十一年﹐打舍齡就來到

我家﹐她是萬萬不會算計我的﹗」

 君不侮正色道﹕

 「不必阿巧動手﹐隨便哪個有心人套她幾句話﹐就能探悉你的起居飲食習慣﹐

你的閨房又不是大內後宮﹐門森森嚴﹐想摸進去並不困難﹐尤其熟人要摸進去﹐就

更加容易了﹐譬如說﹐顧老乞想玩這一著﹐便輕松得很﹗」

 於是﹐方若麗默然不響﹐兩只水盈盈的大眼睛只管在眨﹐她在回想一些細節﹐

若干片斷﹐她在綴連某些原先忽略的小處﹐好比拼圖一樣﹐她嘗試著將君不悔遭逢

的這次意外﹐拼出一副清晰的真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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