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渤海篇 第一百八十一章 群英聚首
“六百里加急!”一名盔甲歪斜的驛差高舉著一封彩羽高懸的奏折風馳電掣地穿過朱雀大街,朝著長安城正北方的皇城飛奔而來。
長安的老百姓紛紛躲到沿途的偏街店面之內,為這名風風火火的驛差讓開一條寬闊的通道。
“一定又是雁門告急。”身在英雄樓第三層上的歐陽夕照端著酒杯,遙望著從朱雀大街橫掠而過的快馬,喃喃地說。
和他一起站在窗前的彭無望手心不禁泛出一絲細汗,沉聲道︰“歐陽前輩,你說近日皇上就會讓我們保一趟大鏢,我們鏢局所有鏢頭鏢師枕戈待旦、日思夜盼,個個盼得頸子都長了,也不見這趟鏢的任何蹤影。大哥、二哥已經隨同少林寺諸位前輩到雁門抗敵數日,我彭無望實在無心在這里苦等了。”
歐陽夕照也有些焦急,道︰“這趟鏢關系我大唐天朝的榮辱,至關重要,我也要和你一同前往,你道我不急嗎?這樣吧!我們即刻返回長安分局,看看是否有些眉目了。”
彭無望連忙點頭稱是,二人匆匆走下英雄樓。
飛虎鏢局長安分局里每個人都靜靜守候在長安分局貴客廳的門外,千方百計地向里面探頭探腦的張望。就連那些平時桀驁不馴,自命不凡的鏢頭臉上也滿是傾慕激動之色,將脖子伸到平生所能達到的最大長度,朝著門內不住打量。
彭無望和歐陽夕照剛一走進鏢局大門,就看到這個場景。
歐陽夕照大喜,道︰“彭兄弟,看來咱們盼的那趟鏢終于派下來了。”
就在這時,一陣震天動地的宏亮笑聲從貴客廳內傳來,兩個頂盔貫甲,皂袍素帶,氣宇軒昂的武官從門內走了出來。
早就候在門外的數十名鏢頭鏢師紛紛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洪聲道︰“恭送程將軍,恭送秦將軍。”原來,這二人正是大唐威名赫赫的猛將程知節和秦叔寶。
歐陽夕照大笑著迎了上去,把住二人的臂膀,笑道︰“兩位是到這里逞威風來了?”
程知節狠狠的在歐陽夕照的肩膀上捶了一拳,道︰“你個歐陽老兒,少在這里胡扯。嘿嘿,爺爺我今天可是來托鏢的。”
秦叔寶這時來到彭無望面前,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半天,用力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小伙子,這回你可有活干了。”
彭無望驚喜地望著秦叔寶道︰“秦將軍,又遇到你,真是開心。什麼鏢這麼重要,竟然要勞動你和程將軍的大駕?”
秦叔寶笑了起來,道︰“具體的細節我已經和令妹紅思雪談過。”
他回頭看了看,正好紅思雪也臉含微笑地從門內走出,朝著彭無望點點頭,道︰“這趟鏢在情在理,我們飛虎鏢局都不應該拒絕,所以我已經擅自代表大哥將它接下來了。”
彭無望挑了挑眉毛,奮然道︰“好,你決定吧!”
程知節環顧飛虎鏢局內的鏢眾,對彭無望道︰“小兄弟,你們飛虎鏢局哪里都好,就是酒水太淡,明天我會讓人送來三百壇上乘美酒,讓兄弟們飲個痛快。”
此話一出,鏢局里立刻響起了一片歡呼聲。
飛虎鏢局演武場正中的大桌上,端端正正擺放著一具金光閃閃的黃金明光甲。
這套甲冑的式樣乃是從南北朝時代就流傳至今的款式,同鎖子甲一樣,在唐代頗受君王和名將的喜愛。
在大桌上的這套奇特盔甲混合了鎖子甲和明光甲的優點,以打磨得極為光亮的四枚黃金護圓遮蓋前心後背,肩甲、膝甲和身甲皆為金環綴合成衣,一環套四環,宛如環鎖,緊密鎖護周身,在肩腰處巧妙瓖嵌了數枚光華耀眼的寶石,被日光一照,流光溢彩,五色紛呈,仿佛九天仙界傳下來的寶物。
彭無望身穿純黑色的飛虎鏢局特有的武士服,高打白布綁腿,腰系白腰帶,將白汗巾干淨俐落地系在左臂,精神抖擻,威風凜凜地立在這套黃金盔甲之側。
飛虎鏢局的所有鏢眾都聚集到了演武場上,面對黃金甲肅然站立,每人的臉上都是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
“各位兄弟,大家一定很想知道我們要保的是什麼,對不對?”彭無望笑道。
鏢局中人紛紛笑了起來,不知為什麼,只要彭無望一站到他們面前講話,他們就忍不住自己的笑意。
彭無望用力拍了拍面前的這套黃金甲,道︰“皇上已經頒下御旨,著我們飛虎鏢局護送這套仿照當今天子當年征戰沙場時穿戴的戰甲制成的黃金甲,前往正陷入突厥人佔領的渤海國栗末人城,交給渤海國主大柞榮。”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興奮地低語起來。
李讀摸了摸短須,道︰“這可有些困難,听說渤海國被數萬突厥人盤踞,栗末百姓被迫離鄉背井,趕著牛羊往南逃難,沿途遍布山賊敵寇,實在危險。”
“不怕!”彭無懼迫不及待地搶過話頭,興奮地說︰“有我三哥在,一切自然逢凶化吉。”
“總鏢頭,帶我們一起揚威渤海國吧!”侯在春躍躍欲試地說。他和彭無懼日夕苦練雙手刀法,如今已經大成,武功再非昔日吳下阿蒙,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一試身手。
這個時候,老謀深算的呂不憂擔心地說︰“總鏢頭,如果平常草寇,或者小股敵兵,相信我飛虎鏢局從來一無所懼,但是如果遭遇敵人大軍,突厥人久經沙場,驍勇善戰,恐怕我鏢局人手會全軍覆沒。”
此話一出,厲嘯天和左連山紛紛點頭。這三兄弟在塞外多年綠林經驗,知道突厥人的凶殘厲害。
彭無望點點頭,道︰“不錯,老實說,此行凶多吉少,的確艱險。所以我準備挑選鏢局中的精銳一同趕赴渤海國,這樣大家可以互相照應,確保安全。”說著,忽然笑了笑,又道︰“不怕老實跟你們說,皇上要我們鏢局中人能夠全身到達栗末人宮城,親手將皇上的御筆書信和黃金甲交給渤海國主,然後再全身而退。若是損折一人,便是滅了我大唐的天威,鏢銀可要減半。”
此話一出,鏢局中人群情激動,議論紛紛。
彭無望洪聲道︰“大唐立國之前,我漢人看到突厥人,無不狼奔鼠竄,倉皇逃竄,丟盡臉面。而如今,我們大唐子弟偏要到突厥人中最精銳的兵馬面前顯一顯威風,讓他們知道我們唐人的厲害。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興趣前往?”
此話一出,鏢局中人歡聲雷動,立刻有無數精壯鏢眾涌上前來,請纓出塞。
彭無望回頭看了看一直靜靜立在他身後的紅思雪,微微一笑,道︰“思雪已經將這次出鏢的名單擬好,各位兄弟仔細听著。”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肅靜了下來,鴉雀無聲地等待紅思雪發話。
紅思雪朝著彭無望點了點頭,舉起一張白紙,朗聲道︰“此次出鏢,事關重大,目前擬定總鏢頭彭無望、副總鏢頭紅思雪、長安分局鏢頭厲嘯天、巴蜀分局鏢頭呂不憂、江南分局鏢頭彭無懼、河南分局鏢頭左連山、首席鏢師侯在春、客卿洛鳴弦、趙一祥、司庫李讀、方夢菁……還有醫仙子賈姑娘也想要一同前往。”
被念到名字的鏢頭鏢師俱都一陣欣喜,其他名落孫山的鏢局子弟各個垂頭喪氣,搖頭不已。
彭無望皺了皺眉,小聲問道︰“我的徒兒的確是該見識見識,但方姑娘和李先生沒有武功,恐怕有些危險。而賈姑娘非鏢局中人,似乎沒有必要冒此風險。”
這個時候,方夢菁來到他面前,笑道︰“彭大哥何必擔心,我和李先生自有自保的方法,而且此行凶險,用腦多過用手,相信你終有用到我們的地方。再者,……”遲疑了一下,笑了笑說︰“賈妹妹希望到塞外見識一番,有了她的回春妙手,我們這一趟鏢就更有把握了。”說完,看了看紅思雪。
紅思雪神秘地一笑,道︰“大哥,其實,還有很多人要和咱們一起走呢!”
彭無望好奇地問;“當真,還有誰?”
就在這時,一只巨掌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之上,他連忙回頭,卻看到雷野長遮天蔽日的高大身形。
只听雷野長說︰“彭兄弟,這一趟如此好玩,不帶上我,我便要和你翻臉了!”
彭無望大喜過望,道︰“雷大哥也要去,那我真是求之不得。”
他的話音剛落,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彭兄,這趟鏢如此凶險,你不用我三兄弟同行嗎?”
彭無望轉過頭去,卻看到連鋒、鄭絕塵和蕭烈痕從鏢局大門外緩步走來。今日這三人依舊白衣白袍,一如當日六藝賭坊中那般瀟灑自得。
彭無望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他們面前,欣喜地說︰“三位仁兄如果能夠一起同行,我彭無望當然喜出望外。”
連鋒看了看鼻孔朝天的鄭絕塵,微微一笑,道︰“彭兄,我三人仍欠你兩萬兩銀子,這趟鏢無論如何都要幫你護送,否則以後都不知道有沒有機會還了。”
鄭絕塵看了看彭無望身後的紅思雪,眼中露出憧憬之色。
蕭烈痕過分禮貌地向彭無望鞠了個躬,沉聲道︰“彭兄,做牛做馬,在所不辭。”
他的口吃已經有所改善,但是仍然時有發作,所以只能將說的習慣的話反覆說出,才能保證不結巴。這“做牛做馬,在所不辭”八個字自打那天起,就在他口中??不絕。如今一口氣說出來,語氣極為怪異,惹得彭無望和鄭、連二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彭無望對蕭烈痕道︰“蕭兄,你應急著完婚才是,怎想起替我保鏢的事了?”
蕭烈痕一點頭,道︰“不保此鏢,誓不言嫁。”
此話一出,全場哄堂大笑。
他的臉騰地紅了起來,連忙說︰“不是,是誓不言婚。”
就在此時,長安大街小巷之中響起了一連串轟隆隆的馬蹄踏地之聲,無數匹快馬在街道上一閃而過。緊接著,各家各戶在街上玩耍的小孩子紛紛成群結伙地挨家挨戶敲打著大門,一邊敲打一邊高喊︰“雁門關大捷,雁門關大捷!”
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將本在家中的百姓統統趕上了大街,人人歡天喜地地奔走相告。自從雁門被圍之後,長安城的老百姓整日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如今听得喜訊,怎能不讓他們欣喜若狂。
不知是哪一家開始,長安城內的富貴人家都開始燃放煙花爆竹,所有的弄堂院落,盡皆響滿了嗶嗶剝剝的爆竹聲。百姓們聚集在長街之上,“吾皇萬歲”的呼喚聲震耳欲聾。
當歡呼的熱浪席卷飛虎鏢局時,彭無望最終定下了這一趟出鏢的名單。這其中,新添了乾坤一棍雷野長、倚劍公子連鋒、銀纓公子蕭烈痕和白馬公子鄭絕塵。
“明日出鏢!”彭無望將這四個顯赫一時的名字寫入名單之後,將毛筆往身旁一拋,朗聲道。
栗末人城之內,成千名栗末巧匠被曼陀手下的強悍戰士驅趕著來到城東南的林場中。無數規模宏大的攻城器具正在熱火朝天的興建之中,曼陀率領著麾下諸將在林場中威風凜凜地巡查,並听著負責監督制造的栗末官員詳細地解說著這里一樣樣奇形怪狀的攻城器具的用途。
“稟告三王子殿下,你要求的攻城器具已經都開始建造,相信在十天之內,就可以完工。”這個栗末巧匠面無表情地指著面前的機械陳述道︰“這里是從三國時代就流傳至今的霹靂車,官渡之戰時,曹操曾經利用這種威力超群的投石機械一舉攻破了袁紹大營高高聳立的巨型木櫓。漢人傳到渤海的技術已經有些落後,我現在已經做過改良,這些拋石器每個由二十到三十人操作,可以發射近百斤巨石,高達五丈,可以攻擊任何漢人的城牆,哪怕是長安城的城牆也不在話下。”
曼陀看著面前龐大的木制框架、牛皮繩索的拋石器,滿意地點點頭,道︰“不錯,做得好,這樣的家伙我要多來幾個。”
那栗末巧匠躬身應是,接著一指一架高六尺,長一丈的木制推車,道︰“這是俗稱的木驢車,頂尖成人字形,”說到這里,他用手比劃了個人字形狀,接著說︰“頂上覆以牛皮,可藏數人,此車堅固,可抵受敵人投石攻擊,將我方弓箭手運抵城下。”
“好!”曼陀一豎大指,贊道。
那栗末巧匠無動于衷地來到另一批手推車似的木車面前,朗聲道︰“這是攻城填溝所用的蝦蟆車,可以運送砂石填充護城河和戰壕。前方瓖有堅固木板,可以遮擋箭矢。”
幾個人來到了一座巨大的木車面前,那栗末巧匠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愛惜地撫摸著這輛巨車的車轅,柔聲道︰“這是我親自設計的攻城車,可以同時架起兩組折疊放置的雲梯,車前的楔形斜面高有三丈,若是城池不大,士兵可以直接踩踏其上,沖進城中。”
“太好了!”曼陀身後的眾將領忍不住紛紛發出歡呼贊嘆之聲,曼陀臉上也是一片意得志滿之色。
栗末巧匠冷冷掃視了一眼這群如狼似虎的突厥悍將,來到一座奇長無比的巨型木車前面,道︰“這是我用百年巨木制成的撞城車,上以杉木、牛皮造成頂棚,推動撞車的士兵可以藏身其內,避免被弓矢投石所傷,車身外裝有牢固的掛鉤,必要時候,可以駿馬或是壯牛拖拉撞木,撞擊城門。巨木之上裝有鐵楔,撞擊城門,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哈哈哈哈!”曼陀再也忍不住,仰天長聲大笑,放聲道︰“得此無雙利器,試看天下還有誰能擋得住我們突厥雄師。”
听到他狂野而肆無忌憚的笑聲,那栗末巧匠低下頭顱,臉上露出黯然之色。
“好,黃玄忠,你不愧是栗末第一巧匠,這一次若是我族大獲全勝,我曼陀擔保你一生富貴榮華。”曼陀欣然說道。
黃玄忠搖搖頭,沒有說話。
曼陀好似未覺,又問︰“你這些如此精巧的木匠手藝都是從哪里學來的?”
黃玄忠神色一黯,沉聲道︰“老酋長去世前,打發我們師兄弟到中原學習巧手制造之術。得遇恩師巧手匠李先生,終成大器。可惜幾位師兄弟貪戀中土繁華,不肯北歸,只得我一人單身返回。本以為可憑一身本領保家衛國,可惜……”
“哼哼!”曼陀冷然一笑︰“可惜,你卻要用一生所學來為南侵中原的突厥人效力,是也不是?”
黃玄忠嘆了口氣,正色道︰“我自知恩將仇報,乃是天地不容,若是大唐國陷,我當自盡以謝師恩。只求三殿下放過我渤海國數十萬百姓的性命。”
曼陀冷哼一聲,道︰“那也要看我的心情如何。十天之內,我會再來。”說罷,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袍袖一擺,率領著十數名將領,大踏步走了。
正文 渤海篇 第一百八十二章 欒城驚夢
?a州欒城位于太行山東麓,河北道和河東道相鄰之所,北連幽、代、朔等邊境重鎮,南通大唐李氏發家之地太原,乃是南來北往的諸州兵馬的中頓之所,境內地勢平緩,土沃水豐,交通十分便利。
欒城歷史悠久,在春秋之時便是鮮虞國重地,後歸晉國;戰國時期乃是赫赫有名的中山國,後期歸趙;西漢置關縣,劃歸賞山郡管轄;隋朝之時歸屬趙郡;唐朝時隸屬?a州。
大唐立國以來,突厥數次寇邊,都離?a州欒城不過百里之遙,所以欒城也成了唐朝重要的兵馬屯練之所。新徵集的兵馬,往往要在欒城訓練之後,才會一批批地派到前線參戰。而突厥散騎也往往會越過邊關,在?a州諸地騷擾為患,令當地駐軍防不勝防。
當?a州刺史鎮軍大將軍姜重威從惡夢中醒來的時候,冷汗從他那壯碩的脊背上一絲絲地滲下。他從睡枕之下將那把常伴左右的牛耳尖刀猛的拔了出來,在空中狂揮了幾記。
睡夢中那些怒目獰眉的刺客並沒有出現在他眼前,屋里靜悄悄的,一絲聲響都沒有。他沉沉地呼了一口氣,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剛才的噩夢。
李世民終于還是不放心他鎮守?a州,數之不盡的刺客源源不絕地從長安城殺來,將他團團圍住。他拚命地沖殺,但是卻死活殺不出重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數十名黑衣壯漢亂刃分?豺/font]
“李世民不敢明目張膽地殺我,否則他就會失信于天下。”姜重威怔怔地看著手中的牛耳尖刀,靜靜地思忖著︰“但是他又不會留著我,他絕對不相信我會徹底地歸附于他,因為,我是河北人。”
姜重威倚在窗前,看著夜空中那一輪皎潔無瑕的明月,神思又回到了隋末唐初那慘絕人寰的大?P殺。
虎牢關前,河北雄兵三十萬,聯營百里,戰鼓數百面,隆隆的鼓聲震天動地,那霹靂雷霆般的聲響,不必交戰,都應該震碎了唐兵的肝膽。
但是,李世民的騎兵突擊卻讓河北將士陷入最深沉的噩夢之中。
只有幾十個隨從的李世民,竟然從河北軍的正中間穿鑿而過,將方圓數里的大陣斬成兩段,然後再從背後掩殺而回。
姜重威仍然記得自己率領的五千騎兵從陣南馳援主陣,卻只能跟在李世民一眾驍騎的背後吃塵。等到他明白到陣腳大亂,大勢已去的時候,四面八方的大唐兵馬已經將他包圍了起來。
在竇建德手下一批天下聞名的將領面前,從伍長開始做起,數年間積功而到正四品懷化中郎將的姜重威只不過是一個不很起眼的小角色。
但是,竇公對他卻十分的重視,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夠成為獨當一面的將領,所以每次軍事會議,他這個四品武將,仍然有資格在大帳的角落處有一個獨一無二的席位。
當他面對著唐兵的千軍萬馬之時,他的才華終于破繭而出。面對這四面合圍,他率領著五千騎兵殺向李世民的主陣,迫使四面兜圍他的將領驚慌失措,匆忙變換陣形,迎面攔截于他。
趁此機會,他改變隊形,從李世民主陣的側翼,一個相對薄弱的步兵陣破圍而出,硬生生將這五千子弟兵活著帶出了虎牢關。
一路上,他看到河北將士的?鋪逡歡訊訓睪崳栽詰厴希 芏噯聳嗆痛筇票 媳觶 械娜松砩縴 炙 啪鬩馴徽堵洌 炖鍶慈勻喚艚粢∫恢謊 餑︰謀親印︰穎蹦卸際嵌熗 氐暮煤海 潛閌欽剿酪簿煌督怠
當竇公被唐朝皇帝在長安街頭處斬的時候,已經返鄉務農的姜重威第一個沖上街頭,殺了唐朝的官吏,帶領著十幾個心腹,殺光了百余名唐兵,佔領了縣城響應劉黑達的起義。
竇公自起兵以來,一向仁義為懷,降者不殺,為政清明,曾經義釋大唐皇叔李神通和大唐長公主,對于大唐的將領更是非常優待。
但是,這一切的仁厚之舉,只換來一夕長安魂散,只因為那個大唐皇帝李淵,非常喜歡看被俘獲的義軍首領在長安城斬首的場面。姜重威心中只有恨、恨、恨。
劉黑達是個無賴,他那好吃懶做、游手好閑的早年生活,姜重威早就知道。但是,他也知道,劉黑達是一個重義輕生的熱血男兒。為了報竇公的知遇之恩,他憤然起兵,聯絡河北豪杰,動員河北壯士,爭殺官吏,興兵造反。
士為知己者死,劉黑達既然為了竇公拋卻了身家性命,那他姜重威也不會吝惜為了劉黑達犧牲一切。這就是河北男兒的情義。
唐朝已經得了天下,河北義軍乃是以一省之力對抗整個中原,大家誰也沒想著要活命。也許豁出性命的?P殺是最可怕的,羅藝、羅士信、薛萬徹、薛萬均、李神通、李道玄,這些聲名赫赫的將領都在河北義軍的手下或死或降,唐兵敗如潮水。
那是一段最絕望,也是最開心的日子。看著那些欺壓河北民眾的唐兵將領諸如秦武通、鄭善果之流倉皇逃竄,姜重威心中一陣開懷。
姜重威仍然率領著他那五千騎兵,在冰天雪地里突擊唐兵數萬人馬,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狼奔鼠竄。他手下的健兒們爬冰臥雪,千里突襲,什麼艱苦的環境都經歷過,連和他作戰的唐兵將領都對這支人馬豎起大指,暗暗稱。
李世民,最後竟然用決堤放水的險惡招式才將河北大軍擊潰。決堤放水,置千萬人的身家性命于不顧,只為了一場決戰的全勝。姜重威知道,自己的河北軍絕對使不出這種禍害河北百姓的惡毒之計,可笑那李世民還妄稱愛民如子。
如果劉黑達在戰場上力戰而死,說不定姜重威也會追隨他同赴黃泉,而那五千子弟兵也將灰飛煙滅。
但是,劉黑達竟然是被自己人諸葛德威生生賣給了唐朝。自那一天起,姜重威發誓,一定要手刃諸葛德威,手刃李淵、李世民,為竇公、劉帥復仇。
他率領著殘剩的三千子弟兵降唐了。從他見到李世民的第一眼起,他相信李世民已經看出了他的心意。
但是,這個雄才偉略的大唐天子卻沒有殺他,反而任命他為?a州刺史,正正經經的從二品武官,負責訓練在?a州集結的大唐新兵。那三千子弟兵也撥給了他,因為他們只服從河北名將姜重威的調遣。
三年過去了,大唐的新兵一批批如流水般自並州而來,再從這里到幽、代、朔等邊鎮諸州而去。姜重威小心翼翼地履行著他的職責,為大唐訓練出了一批批精悍的將士。但是,距離他復仇夢想的實現之日,卻一天比一天遙遠。
“也許,我的時候快到了。”望著漸漸西去的明月,姜重威只感到一重重森寒徹骨的殺氣將他一層又一層的圍住。
“忘兒,忘兒!”他開始大聲呼喚。
欒城之外最近多了很多強悍凶殘的流寇。誰也不知道他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他們是胡人,還是漢人。只知道他們專殺在欒城進出的各族商旅和各個城鎮間巡查的斥候小隊。
听說別的邊城要地也多了類似的流寇,他們或三五成群,或數百人一隊,神出鬼沒,各州各府圍剿他們的隊伍不是撲了個空,就是全軍覆沒。
這些神出鬼沒的流寇,觸動了姜重威多年以來因為擔驚受怕而負擔過重的神經,他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李世民派來刺殺他的人馬。
不錯,只要殺了他,李世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收編對他誓死效忠的三千子弟兵,那他還等什麼。
姜重威這些日子,每隔三個時辰,都要派出斥候打探流寇的動靜。這些斥候隊往往非死即傷。
他那命根子般的三千子弟兵當然舍不得動,所以這個重活就派到了新到這里訓練的四千大唐新兵的身上。幾天以來,因為頻繁派出斥候,這四千新兵已經減員一百余人。
※※※
這一日凌晨,新兵營的幾個伍長剛剛安葬了昨日殉職的十數名斥候的尸體,姜重威命令他的義子大唐新科武狀元──歸德中郎將姜忘覲見的口令聲,又開始在夜空中回響。那些徹夜難眠的大唐新兵們紛紛從營帳中探出頭來,眼中露出絕望的神色。
“末將姜忘,參見刺史大人。”姜忘在刺史大人的臥室之外朗聲道。
他是一個身材挺拔壯碩的山東漢子,濃眉大眼,一臉鋼針般的連鬢絡腮胡子令他那張方正的國字臉充滿威風煞氣。
他的雙臂虯勁有力,肩背極寬,細腰長腿,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使不完的精力。他的左臉上有一道覆蓋整個臉龐的奇特傷疤,似乎左邊面皮被一把利刃生生剜去了一層,令他的面容更加獰惡凶狠。
看到姜忘進來,姜重威的臉上露出一絲安慰之色︰“忘兒,這里不是軍帳,此時也不是軍議之時,你不必如此拘禮,坐。”
姜忘的眼中露出一絲孺慕之色,點了點頭,在一旁尋了個椅子坐下。
姜重威喘息了一聲,問道︰“那些蟻集城外的栗末難民情況如何?”
姜忘沉聲道︰“難民足有四萬,牲口糧草財物不計其數,我巡視了幾次,他們都非常安分守己,沒有異動。只是長途跋涉,勞累過度,有多人病倒。我已經派人將他們扶入城中就醫。這幾日流寇頻生,他們能夠安抵欒城,實在是一個奇跡,孩兒總覺得事有蹊蹺。”
姜重威點了點頭,狠聲道︰“我知道為什麼,我知道。嘿嘿,他們不是來打劫,他們是來找我的。”他一把拉住姜忘的手,道︰“忘兒,給我再派出二十名探馬,我要他們在外面巡視一圈,將這些流寇的服飾、長相、來歷和武備統統報上來,若有怠慢,立刻處斬。”
“義父,這些流寇人馬眾多,而且十分警覺,零星探馬遇上難以活命,而且這些新兵訓練不足,和他們作戰十分艱難。我們需要派出精兵良將前去將其剿滅,我請派子弟兵五百人出城滅寇。”姜忘連忙說。
“不準,不準去。絕對不能派出我河北故部,絕對不行。讓新兵去,就讓他們去歷練一下。快去!”姜重威劇烈地喘了一口氣,讓他那急促而令人不安的語氣和緩了下來,接著說︰“除非確定那是突厥散騎。”
“是,義父。”姜忘暗中嘆了口氣,沉聲道︰“那麼,那些城外難民如何安置,義父可有主張?”
“我已經派遣快馬將這里的情況報入長安,如無意外,按照慣例,我們應該接納難民,將他們移往代、朔二州,那里有專門的營盤可以讓他們暫居。”姜重威吐了口氣,又道︰“好了,別理這些難民了,立刻派出探馬,快去。”
欒城新兵營帳中,高級武官早已經匯聚一堂,姜忘入帳之後不用再傳召眾人,只是命令手下親兵點燈伺候。
看到他進來,一名偏將立刻言道︰“姜將軍,刺史大人是否又要派出二十探馬?”
姜忘點了點頭,洪聲道︰“今夜到誰輪值了?”
那名偏將臉現怒色,道︰“輪值的探馬全都已經殉職。這幾日我只從兵營內挑選精干士兵出巡,但是也去十還一,傷亡慘重。那批流寇數量眾多,又精通伏擊潛蹤之術,如果刺史還執意派遣零星探馬出動,不出數日,這新兵營內便再無可用之人。”
他的話得到了帳中所有將領的認同,每個人都雙目冒火地望著姜忘。
姜忘不動聲色地說︰“把那幾名生還的士兵叫到這里,我有事問他們。”
那名偏將不明白他的用意,只好憋了一肚子氣沖出帳外,片刻間將人帶到了帳中。這幾個從流寇手中逃脫的士兵有的臂膀帶傷,有的腰腿受創,更有一個是屁股中了三箭,去了大片皮肉,被人抬進帳中。看到這些士兵淒慘的模樣,所有將士都憤憤不平。
看到人都到齊,姜忘沉聲問道︰“你們和流寇遭遇的時候,他們都身穿何物?”
一個士兵小聲道︰“這些我們都和刺史大人講過,他們黑衣黑褲、黑巾蒙面,默不出聲,看不出是何方人士。但是他不相信我們的話,還以為我們瀆職偷懶,有意瞞哄于他。”
姜忘點了點頭,忽然問道︰“遇見他們之前,你們是否看到有鷂鷹飛過天空?”
听到這句話,一個士兵猛然想起,連忙道︰“不錯,的確有一只灰色的大鷹從頭頂掠過,還叫得十分駭人。”
姜忘的眉梢一挑,抬手捋了捋絡腮胡子,又問道︰“你們和流寇交戰的時候,是否听到呼哨聲?”
“呼哨聲?”那些士兵突然異口同聲地說︰“不錯,有呼哨聲。”
姜忘點了點頭,道︰“突厥人的慣技。以鷂鷹在空中覓敵,然後以呼哨聲召喚同伴策應。他們是突厥人。”
那個偏將听到這里,連忙道︰“姜將軍,似乎不能憑這兩點草率下結論。”
姜忘笑了一下,不知為什麼,這一個微笑讓他那張獰惡的面孔忽然變得非常的柔和耐看。
只听他說道︰“這根本不重要。”而後,忽然提高嗓音對那位一直和他抗爭的偏將道︰“劉將軍,請你立刻找二十個心思靈巧的士兵到這里來。”
那個劉姓偏將完全不知道姜忘打的是什麼主意,但是卻從心底涌起一股甘願效力的信心,大踏步走出了帳門。
不一會兒,帳中又新添了二十名大唐新兵。這些人一個個渾身發抖,面色蒼白,因為他們都想到可能這一次要派自己出去巡查打探,將要凶多吉少了。
姜忘看著他們,搖了搖頭,沉聲道︰“你們听著,我要你們從城北出門,繞城一周,從城南返回。然後,向刺史大人報告,就說流寇全部身穿胡服,肩披裘氅、頭插雉雞翎、手握馬刀、須發結辮,而且還帶著鷂鷹,總共有三百余人。听到沒有?”
听到這里,劉偏將大吃一驚,道︰“姜將軍,你讓他們向刺史大人扯謊?這可是要砍頭的。”
姜忘沉著地一笑,道︰“如果出了事,我會負全責,請不要擔心。希望今晚大家可以睡個好覺。”說罷,轉過頭,對那二十名士兵道︰“你們听明白沒有?”
那些士兵死里逃生,喜出望外,連忙大聲道︰“明白,多謝姜將軍。”
姜忘含笑點點頭,走出營帳,翻身上馬,暗自盤算明日早早點齊五百子弟兵,等到義父一聲令下,他就可以出城剿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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