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其馬蹻蹻,其音昭昭
次日齊平公和伍封引中軍出發,齊赴伍堡和都輔軍大營,田恆田盤父子卻要整兵兩日,伍封暗暗嘆氣,知道這是齊軍的弊處,再加上數敗之師,退入臨淄,自然行伍散亂,雖須整頓,但多日下來,田氏父子仍然不能做到令下立行,看來那三萬多人比不得自己這支生力軍。遂約好三日後田盤率二萬餘人南下徐州,田恆自引萬人守臨淄不提。
伍堡正在都輔大營之中,伍封本來送給了鮑息,鮑息亡後,鮑琴鮑笛將母親帶往萊夷,這伍堡便空了下來,齊平公和田貂兒帶著大批寺人、宮女、侍女移居堡內。要論對伍堡之熟悉,自然無人比得上伍封,伍封親自安排齊平公、田貂兒和姜積、田白的居室,齊國諸臣中也有人將幼子送入伍堡。伍封指揮各處侍衛守住要地,並派鮑笛暫時統領侍衛,順便兼任傳令之使。三軍糧草都移於堡中,便不怕支離益、顏不疑之類的高手來偷營燒糧。況且鮑笛身手不弱,尤其是空手格擊之術,齊軍中恐怕無人可及,當侍衛之類是最恰當不過。這都輔大營是伍封一手構畫出來,三軍分列,安排得井井有條,伍封派人設拒馬、扎鹿角、埋甕聽,不一而足。
當晚伍封將鮑琴、趙悅、蒙獵三人叫來,先向趙悅和蒙獵二人深深一揖,趙蒙二人連忙跪倒,口稱不敢,伍封將二人扶起來,道:「趙兄、蒙兄,我這侄子小琴並無軍旅經驗,如今他當這左司馬,甚是不堪其職,本來軍情緊急,不該用他這毫無經驗之人為一軍之將,但如此時刻,如不讓他立點戰功,日後便再無機會了。我這是看在息大哥面上不得不為,純是一番私心。你們二位練兵多年,現為小琴的副將,日後請多多指點他,別讓他出了差錯。」伍封尋思,趙悅、蒙獵二人兵法雖不及鮑寧、勇猛又不及鮑興,但以軍中經驗而論,家臣中當以這二人為首。鮑琴和鮑笛這些年不知不覺間武技大進,不僅勝過趙蒙二人,連鮑息也比不上他們二人,武技雖然不錯了,最缺的便是經驗,若有這二人相助,自己便放心得多了。
趙悅道:「小人自當拚死相助,龍伯儘管放心。」蒙獵道:「小人們受龍伯大恩,無以為報,左司馬既是主將,又是龍伯之侄,小人們若不全力維護,還算人嗎?」伍封嘆道:「多謝二位。小琴,趙兄和蒙兄是軍中宿將,此後你當以兄視之,多學本事,別出錯致敗,丟了息大哥的臉。」鮑琴點頭道:「二叔放心。」
伍封道:「日後我要往扶桑去,這萊夷之地雖有外父、冉先生、姊夫代為打理,你這左司馬也要多加看護才是。」又對趙悅、蒙獵道:「我想請趙兄蒙兄留在小琴身邊,日後便算鮑府中人,二位以為如何?」趙悅和蒙獵對視一眼,點頭道:「既然龍伯重託,小人們萬死不辭。」
鮑琴道:「二叔,小琴倒有個主意,想將小笛叫來,與趙將軍和蒙將軍結為兄弟,日後親如一家,更好照應。」伍封看了看趙蒙二人,趙悅蒙獵齊聲道:「小人是何身份,怎敢高攀?」須知鮑琴鮑笛是世代大夫之家,又與齊平公有些親屬關係,身份高貴,趙悅蒙獵卻是士卒出身,身份相差的確甚遠,鮑琴願意與他們結為兄弟,那是給了趙悅和蒙獵天大的面子。
伍封笑道:「這是好事,趙兄和蒙兄不是嫌棄小琴小笛吧?」他將鮑笛叫來,讓四人備禮案,結拜為兄弟,趙悅和蒙獵年紀比鮑琴和鮑笛大出不少,二鮑便以兄稱之,四人十分親密。伍封大喜。
如此忙了三日,這日午間伍封等人與齊平公一起在伍堡用飯,田盤的大軍南下經過龍口,入堡打了招呼,匆匆而去。田盤走後不久,伍封沉吟道:「我們到龍口三日,勾踐必然知道消息。大司馬此去,不能出奇不意。小興兒,你點兩千人前去接應,助大司馬攻城。」鮑興領命出去。
到傍晚時,伍封楚月兒二人正與齊平公和田貂兒用飯說話,便聽營外遠處隱隱傳來喊殺之聲,伍封面色微變。鮑琴飛跑來道:「大司馬南下徐州,在徐州城外遇到越人埋伏,被越人內外相擊,大敗而退,越人尾追不捨,已到營外不遠處。」
伍封大驚:「越人行軍為何如此之速?」急忙與楚月兒出了伍堡,率了鐵衛,匆匆點了千餘士卒,登車出營。便見南方一片火光漸漸移進,人喊馬嘶之聲傳來,片刻間蹄聲如雷,慢慢滾將來,田盤引著大軍狼狽逃來,只見齊兵丟盔棄甲,兵仗凌亂,如潮水般退來。
伍封吩咐鮑琴率弓箭手在木柵內準備,讓開營門,令齊兵入營,自己率軍引上去。田盤的兵車上來,他滿臉渾塵,搖頭嘆道:「越人預先在徐州城外埋伏,在下中計闖入,吃了大虧。若非鮑興這支生力軍死命殺開一道缺口,我們大軍只怕要傷亡逾半了。」伍封道:「大司馬先請入營休息,在下擋住越人。」
齊軍大隊逃過,鮑興由在隊尾上來,楚月兒見他渾身血跡,忙問道:「小興兒有沒傷著?」鮑興搖頭道:「都是越人的血污,小人沒受傷。嘿,越人果然厲害!」此時越軍已經近在百餘步外。伍封看時,只見越軍銅甲明亮,兵車整齊,雖然大軍前馳,行列卻絲毫不亂,前軍打著勾踐的大旗。伍封心道:「如此嚴整之師,必定是勾踐的君子之卒!想不到勾踐引親軍親為前鋒!」道:「小興兒先回營去,我和月兒上去殺一陣,擋住勾踐。」
當下伍封和楚月兒帶了士卒直向越人前隊衝殺過去,片刻間兵車撞入了人群,此時也顧不得許多,眾人只顧向越人斬殺。越卒十分奮勇,雖然比不得伍封這些人如狼似虎,卻也是強悍之極,寸步不退,大隊上擁,伍封等人被他們簇擁圍困,反而漸漸後退。
正廝殺間,便聽左右兩方殺聲大作,伍封看時,只見左右兩側各有大隊越軍衝殺上來,右軍打著范蠡的旗號,左軍打著文種的旗號。勾踐這支人馬見左右兩軍圍上來,齊聲吶喊,聲震於天,士氣大振。
伍封心道:「今日田盤敗退,我們失了先機,士氣大挫,更兼人數差得太遠,此敗已成定局,若再戰下去,只怕連鐵衛也要陷於越軍之手。」當下揮戟大喝退兵。他和楚月兒一戟一矛斷後,掩護眾人退入營寨,越人還想追時,鮑琴率弓手亂箭齊發,阻住越軍。
這時,勾踐的王車由軍中馳出來,勾踐哈哈大笑道:「放箭!」便見越軍止住腳步,步卒由後而上,執長干蹲在地上,長干橫列如一道矮牆,無數弩手上前,站在長干之後,便聽弓弦鳴響,弩矢齊發,箭矢如雨般落入齊營。伍封見這些弩手,心知這必是越軍是三千神弩之卒,連忙喝令步卒上前,取長干為牆。步卒還未及趕上時,便聽慘叫連聲,眾弓手倒下無數,齊軍弓手身前雖有木柵,但木柵怎擋得住箭矢?片刻間被射倒了許多人。
伍封見狀大怒,由銅車廂中取出大銅弩,搭上箭矢,瞧準勾踐,猛地一箭射出。他的銅弩攜帶不便,自從得了樂靈等人的連弩後,銅弩便很少用過,只是放在銅車之中。如今戰陣之上,連弩不能及遠,勾踐離此約有百餘步,非用大銅弩不可。
伍封這一箭射出,勁風鳴響,直射勾踐面目。勾踐正呼喝弩手放箭,猛地裡一箭飛來,大吃一驚,躲避未及,眼看要被一箭射中,忽然身旁一刀劈落,正劈在伍封這支箭上,箭裂為二,立時跌落。勾踐看時,正是鹿郢揮刀,將箭矢劈開。鹿郢擋在勾踐身前,急令馭者將王輿退入旗門。
伍封見此箭不中,嘆了口氣,棄下了銅弩。此時齊軍步卒趕了上來,各執長干,也如越卒般將長干排列如牆,擋在木柵之後。
勾踐見齊軍雖敗,防守卻嚴,一時也無把握攻入齊營,遂下令鳴金收兵,在離齊營三百多步處紮下營寨。
初戰便敗,齊人士氣大挫,伍封勸齊平公宴請眾將,齊平公在席上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今日雖然小敗,卻是因為眾寡不敵,並非將士不如越人勇猛。」田盤滿臉沮喪,嘆道:「越人也是今日才趕到徐州,若非微臣在臨淄耽誤了兩日,當日進兵,當可奪下徐州。」伍封道:「此事也怪不得大司馬,今日我們雖敗,但讓我們看清了越人之虛實。越軍人數雖多,可慮者唯其六千君子之卒和三千神弩之兵,餘者不足為慮。只是如此一來,我們奪取徐州之謀便不能行了,這只好暫在龍口與越人相恃,再行謀劃。」這時,圉公陽和庖丁刀趕了回來,進帳向伍封稟告軍情。
圉公陽道:「文種大敗之後,勾踐十分不悅,將文種招回蓋城,如今重整兵甲,以范蠡領右軍、文種領左軍,自領中軍,聞齊軍南下出城,便引軍而出,爭奪徐州。」伍封細問越軍之事,這二人打探得十分清楚,譬如越將有誰、有何本事、性格如何,以及軍中有何器具、糧草輜重多少、越人、吳人、夷人關係如何,等等,甚至連勾踐每日吃什麼菜餚、飲什麼酒都弄得清清楚楚。
齊平公等人聽得目瞪口呆,想不到這二人如此了得,齊齊誇獎。庖丁刀道:「越軍防守甚嚴,小人們好不容易才混到越軍中去,雖只當了個小卒,但總算不虛此行。」圉公陽嘆道:「唉,也就是越營如此,若是他國的大營,小人們辦事恐怕容易多了。」伍封讚道:「你們這也是相當不錯了。是了,有沒有見到故人?」他指的自然是石朗。
圉公陽點頭道:「見到了,一切順利。嗯,顏不疑和小鹿兒都在營中,但支離益卻是昨日方來,原來前些時支離益不在蓋城,聽說勾踐在蓋城呆這麼久,便是為了等候支離益。小人們知道支離益的厲害,怕被他發現,不敢再留,才會在晚間偷走了。可出營之時被人看見,認了出來,一路追趕,小人們只好大兜圈子,以至此刻才趕回來。」伍封問道:「是顏不疑或鹿郢認出了你們麼?」
庖丁刀搖頭道:「是衛國大夫石圃,以前在成周見過的,這人眼力甚尖,一下子便被他認出來。」伍封奇道:「石圃怎麼在越營?」圉公陽道:「聽說他在衛國欲造反,事敗而逃,投奔了越國,眼下正在顏不疑帳下為將。」
伍封點了點頭,問道:「支離益之前幹什麼去了?」庖丁刀道:「聽說他在越國山中練一支奇兵,如今練成了趕來,不過小人們也沒見到這支奇兵在哪裡。」
伍封吃了一驚,道:「那日我在吳宮之中聽他向越王后說過,還以為他是因發現了我和月兒,託辭出宮時隨口亂道,原來還真有這事!此人行事詭秘無常,這支奇兵只怕非同小可!」田盤問道:「既然小陽和小刀未見到這支人馬,是否支離益將這奇兵紮在它處?」伍封點頭道:「大司馬所慮極是。咦,支離益練兵幹嗎非要到越國山中?」楚月兒在一旁咕嚨道:「這人從小與毒蛇為伍,就算他在越國山中覓些毒蛇怪獸練來傷人,也不足為怪。」
伍封猛一擊案,大聲道:「是了!」眾人吃了一驚,都看著他。伍封道:「月兒所言極是,這支奇兵只怕是越國的靈蛇!小笛!」鮑笛現為齊平公的侍衛首領,正在外面守衛,聞聲進來,道:「二叔有何吩咐?」伍封道:「你帶些人速去臨淄市肆,將城中雄黃盡數買來,我有急用。」
鮑笛領命出去,伍封道:「支離益若用毒蛇偷營,軍中必然大亂,好在越軍未至,我們還有時間準備。微臣最不放心的是宮中侍衛,他們大多是官宦子弟,以前有子劍先生教以劍術,現在子劍先生亡故了,不免訓練不足,養尊處優慣了,萬一有刺客前來,派不上多大用場。何況軍中將佐不足,下午須操練士卒,考較武技,挑些勇士出來,身手好的充作侍衛和軍中將佐。」宮中侍衛原都是田逆他們的人,眼下田逆逃亡,這些侍衛不知道心腹,萬一有人生出異心便大為不妙,是以伍封才要借戰事之際重選侍衛。
四更時分,鮑笛帶人趕了回來,他果然買了無數雄黃,伍封讓他帶人在營柵各處和各營帳外撒下雄黃,圍營挖土坑鋪以乾燥的松枝,又放了些引火的膏脂,用來防蛇。齊平公和田盤見鮑笛來往甚快,兩三個時辰便往臨淄一個來回,辦好了事情,大為誇獎其不辭辛勞,有乃父之風。
鮑笛道:「二叔,田相在臨淄緊閉城門,以防越人偷襲。小侄在臨淄見了田相,田相整頓罪囚,約有二三千人可戰,欲發往軍中。這些人都是些不怕死的傢伙,田相怕途中生變,若派士卒押送,又恐臨淄有失,不敢抽兵,是以請龍伯派勇士去押解罪囚。」伍封不料田恆畏越至此,暗道:「押幾千罪囚,最多用二千人而已,田恆居然連二千人也不敢派出來!臨淄城少這二千人又算什麼?」
早飯之後,伍封集齊將士,考較體能武技,讓魚兒等鐵衛、鮑興、鮑琴、鮑笛也下場去一顯身手。眾人之中,以魚兒和鮑興最為厲害,其次是石芸等鐵衛。經早日一戰,鮑興和鐵衛之勇全軍皆見,倒沒有什麼,最令人吃驚的是鮑琴和鮑笛二人。他們的武技是伍封逼迫引誘和妻妾督促下所練,數年下來,也不知道自己的本事如何,誰知道一比試下來,二人只是不及鮑興和鐵衛,竟然勝過其他人多了。田盤見齊軍士卒中有些著名的勇士,在鮑琴和鮑笛劍下都被打得大敗,尋思連自己也非其敵手,暗暗吃驚。這二人比試武技時明顯的經驗不足,若是多與人交手,恐怕還要厲害得多。
在場眾人均想:「一向只道這二人生來膽小懦弱、又無本事,原來他們劍術武技高明,只不過平時未顯露出來而已。」伍封讓鮑琴領一軍,又讓鮑笛領侍衛,連齊平公在內都覺得二人不堪其責,是看著伍封的面上才沒有反對,現在看來,才知道自己太過小覷了鮑琴鮑笛二人。
伍封也沒想到鮑琴和鮑笛長進如此之快,這些年來自己雖然教過二人數次,但每次都是匆匆忙忙間教一兩個時辰,不料這二人練之不輟,體力雖不如鐵衛,但武技卻不弱過他們。
齊平公在一旁十分高興,賞了魚兒、鮑興、鐵衛若干金帛,又將鮑琴和鮑笛叫上來,道:「平素寡人也看走眼了,想不到你們的武技如此高明,不愧是鮑家的人!」鮑笛道:「這都是二叔親自教的,每次時間雖短,臣等還是稍稍練過,幾年下來,臣等從未與人比試,今日才知道二叔所教的本事非同小可,只恨平日太過偷懶,未曾苦練。」田盤嘆道:「原來是龍伯親授的本事,怪不得你們二人竟然成了高手!」齊平公呵呵笑道:「田逆走後,侍衛無人統領,自今日始,鮑笛便任郎中令,為寡人掌管侍衛。」
鮑笛大喜施禮,想不到自己兄弟二人少年荒唐,被伍封多番督促,竟能成器,一任左司馬,一任郎中令,使齊國鮑家終能威名不墮。伍封由士卒武勇之輩中挑了三千人,充著國君侍衛,由鮑笛指揮,以前的那些侍衛都發到軍中,為伍長什長之類的小將佐,如此一來,田氏數年來在齊宮安插的侍衛盡皆被充入軍中為卒,因為他們地位比尋常士卒稍高,所以盡為小將佐,以安其心。
伍封讓鮑興上來,命他帶一千人趕往臨淄,將罪囚押解到營中來。日間伍封指點中軍萬人,演排五行陣法,忙了半日。
第二天早間,哨探來報:「齊國南面有兩隻人馬入境,打的是宋國和衛國的旗號,宋軍有兵車五百乘、衛軍有三百乘,聲稱伐齊。」齊平公嘆道:「果然如封兒所料,宋、衛真的相助越人!」伍封面色凝重,道:「宋人助越,只怕晉人的大軍也來助越了。嘿,晉人好生可惡!」才這麼說時,又一個士卒來報:「齊國西邊約有兵車千乘趕來,打的是晉國和智氏的大旗,也稱伐齊!」伍封問道:「是智瑤親自趕來?」那士卒道:「領軍的是智瑤,智氏兵車四百乘,另外還有趙無恤、韓虎、魏駒各引二百乘,四家大軍合在一起。」
眾人一連數驚,尤其是晉人竟派了兵車千乘由四卿親自率領而來,非同小可,連田盤也心下忐忑,道:「這……這可有些不妙!」伍封道:「我們的援軍早晚也該到了。」
果然在下午時,士卒來報:「燕國和鄭國各派了兵車三百乘來援,兩軍已入國境,正急趕而來。」齊平公嘆道:「可惜這二國勢弱,派不出多人來!」伍封道:「眼下就看楚國的了!」又有士卒報導:「三千鮮虞騎兵不知道由何處出現,已經直接入了越軍大營,是中山派來的敵方援軍。」伍封嘆道:「三千騎入越營時我們才知道,看來這隊鮮虞人的主將是柳下跖,唯有他才有這神出鬼沒的行軍本事。」
晚飯之際,士卒又來報:「楚國派兵車千乘來援,主將是葉公子高,眼下已至濟水之南,在水邊列營。」伍封搖頭道:「葉公果然有觀望之意,不肯上前!不過有楚人的千乘,就算不渡濟水,勾踐也會大為顧忌。」尋思良久,寫了個竹簡:「楚越相交,便如刀劍互錯,必難並存;楚齊相遠,隔水而望山,欲害而不得。故楚可兼地得越,而不可隔國有齊。楚伐越,得地;楚侵齊,無益。孰者為利,智者當知。庶人臣妾亦知守約,大國君子豈可無信。望公能守楚齊之約,共抗暴越,齊因楚而一國安,楚因齊而得江淮。不亦樂乎?」給齊平公看過後,派圉公陽和庖丁刀二人送往葉公的大營而去。
齊平公和田盤等人見列國之事盡如伍封所預料,佩服之餘,也皆駭然。
白天伍封在巢車上細觀三里外越軍大營,只見旌旗林立,壁壘森森,營帳整整齊齊,士卒絡繹不絕地往來巡哨,看了許久,覺得越軍大營無懈可可擊,尋思勾踐、范蠡、文種果然極擅用兵,單看這立營寨的方法,便比葉公、田豹、甘成、桓魋等人要高明許多。
晚間伍封在伍堡教田白、姜積巫氏秘術,田白練之甚勤,但姜積卻十分頑皮,無法安靜練之,伍封心道:「積兒不是個練武的料子!」只好教他幾招劍術,看著他們練一了個多時辰,這才到堂上去,與齊平公和田貂兒說話。伍封向他們說起這些年的經厲,說些東胡、樓煩、肅慎人的事,齊平公和田貂兒大感興趣,正說得高興,鮑笛飛跑來報:「國君、君夫人、龍伯,營內忽然騷亂,不知何故。」伍封吃一了驚,連忙起身出堡,齊平公、田貂兒和鮑笛也跟了出來,便聽營內一片嘩然,彷彿遇到了什麼極恐怖的事。
伍封大怒喝斥,又派人往左右二營中彈壓,中軍營立時安靜下來,可左右二人依然是騷亂不止。伍封心道:「中軍營有我的親衛勇士為小將佐領,聽我的號令,左右二營向來是田氏所轄,我的號令便不大管用,這事有些不妙!」他叫來一個士卒細問騷亂緣故,那士卒面有驚悸之色,道:「營前忽然湧出無數毒蛇,均蜿蜒往營內游來,十分可怖!」
伍封笑道:「這就是支離益的奇兵了!嘿,越軍今日才移營前來,便用此策來驚擾我軍,想是勾踐有些沉不住氣!」他回頭對齊平公和田貂兒道:「那毒蛇無甚好看,國君和君夫人先回去,等微臣去處置一下。」又對鮑笛道:「小笛你只管防守伍堡,餘事不必理會。」他往前走幾步,回頭問道:「國君和君夫人可曾吃過蛇羹?」齊平公搖頭道:「這個寡人倒沒吃過。」伍封笑道:「一陣微臣回來,便請國君吃蛇羹,哈哈!」
伍封到了營門之前,果見群蛇湧湧,已經到了木柵之前。這些蛇身長不等,有的只一二尺,有的卻有三四處,頭尖身黑。營前有不少火堆,這些蛇卻避過了火,蜿蜒往營中游動。火光下只見紅信如浪,耳聞「絲絲」之聲,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腥氣。
楚月兒帶著鐵衛到他身邊看著,問道:「夫君,我們是否要出去殺這些靈蛇蛇?」伍封笑道:「這個暫用不著,我自有妙法。你們準備好火矢就成。」
木柵前早就挖了一道土坑,裡面鋪著松權,群蛇由松枝上爬過去,木柵前的雄黃是昨日灑上的,氣息已沒有剛灑上時濃烈,群蛇到了柵邊,被雄黃逼住,停了下來,可前蛇停住,後蛇卻依然向前,層層疊在一起,情形十分恐怖,離木柵較近的士卒無不臉露懼色,雙腳悄悄後移。
伍封早拿著鐵臂連弩,點燃火矢搭上,等群蛇盡數游到松枝之前,一箭向土坑裡的松枝射去。楚月兒和鐵衛也不住向土坑內射火矢,這些松枝本就十分乾燥,再加上裡面有引火之物,被火失射上,立時燃起來,火苗四衍,整個營寨前恍然點起了一條火圈。這些靈蛇被阻在雄黃之前,大火又由身下燃起,翻滾穿游,剎那間焦臭撲鼻。
這火燒了半個多時辰,松枝漸漸燒盡,伍封和楚月兒帶了鐵衛出去,見有未死的蛇便斬殺,鐵衛在扶桑訓練時便專殺毒蛇,將一山之蛇盡數殺盡,是以格外順手,他們臂上帶著大蟒皮做的護腕,毒蛇避之還來不及,自是不可能反噬傷人。眾人在寨外搜尋斬蛇兩個多時辰,實在找不到蛇跡,見天已經亮了,這才收兵回營。
伍封對庖丁刀道:「小刀,你帶幾個人出去覓些蛇屍,做些蛇羹出來,我要請國君嘗嘗你的蛇羹。」庖丁刀大喜,與圉公陽帶了批庖人出營。
伍封讓人請齊平公、田貂兒和鮑笛,又喚來軍中將領,不多時庖丁刀帶著庖人做了許多蛇羹,自然也做了許多其它的菜餚,都端了上來。
有人喜用蛇羹,自然也有人不喜歡,好在案上還有其他菜餚,不致有人無食可吃。鮑琴樂呵呵笑道:「這支離益的奇兵原來就這麼回事,被二叔輕輕鬆鬆便毀掉了!」
伍封道:「話可不能這麼說,支離益這蛇兵最是厲害不過,可惜我們先有防備,才會全軍覆沒。若是被他得手,後果比越人劫寨還嚴重。群蛇入了大營,咬傷士卒不說,關鍵是蛇入大營,要捉起來必然是全營大亂,這時越人進攻便難以應付。就算越人不進攻,我們也將蛇捉盡了,士卒還會心有餘悸,行軍之中,大家都是席地而臥,睡時免不了耽心有蛇溜進來,這還怎能睡著?只要幾日下來,人人都會精神萎靡,不戰而敗。假設我們移營它處,不僅失了銳氣,士卒仍然會喪膽,誰知道支離益何時又弄這道道兒?萬一勾踐他們四下里傳言,說是天意屬越,以致群蛇伐齊,諸如此類的話一說,愚夫蠢婦怎知道有人能馭蛇為兵?自然有不少人深信齊亡乃是天意了。是以今日滅支離益的蛇兵,勝過殺越軍萬人!」
鮑琴聽得臉色不住變幻,嘆道:「聽二叔這麼一說,才知道支離益這蛇兵可怕,小侄可沒想這麼多。」
眾人細想起來也是色變,若真被支離益得了手,這後果相當嚴重,說不定這仗從此以後就沒法子打了。
田盤道:「龍伯盡滅蛇兵,此功非小。」伍封笑道:「這功勞不是在下的,若非月兒提醒,在下怎想得到支離益馭蛇為兵?」楚月兒笑著搖頭:「月兒那是順嘴說說,算不上功勞。」眾人都道:「月公主居功至偉,龍伯這功也不小。」
田貂兒問道:「龍伯和月公主怎麼想得到支離益會以蛇為兵?」伍封道:「我們與支離益是老對頭了,交手多次,對他的詭異本事頗為瞭解。」田盤道:「劍中聖人支離益人稱天下第一,想必是厲害得緊,不過遇見龍伯和月公主,他這天下第一的名頭只怕有點名不附實了,哈哈!」
眾人自然是諛詞如潮,楚月兒卻搖頭道:「假如某地燃起了熊熊大火,無法逃身,而火中有一處安全之地可藏二人。如果支離益先站在那裡,月兒寧願往火裡去,也不願意與他站在一起!」
眾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楚月兒的本事他們大多數人都知道,雖然楚月兒未說支離益如何如何厲害,但她打這比方,眾人便知道支離益的可怕,遠勝過刀山火海。譬如這馭蛇為兵的本事,今日不是親眼見到,誰能相信世上還有這種可怕的事?
經此一役,齊兵士氣漸振。伍封道知支離益已經由越國趕來,十分謹慎,派士卒小心提防,多生營火,二十隊巡營士卒來往不絕,以防有人偷入大營。他和楚月兒說起當日在大漠中被支離益偷營的事,暗自擔憂。這支離益或臨風、或鑽地,無論以何法來偷襲,都讓人防不勝防。數日間白天帶中軍練五行陣法,時時登巢車觀察敵營,晚間親自四下巡哨,以防支離益和顏不疑二人。
這日一大早,一隊人趕入營來,原來是田恆在臨淄以及周圍幾座城中的死囚中,精選了三千精壯男子,編為一隊,發到營前供伍封差遣,由鮑興押解了來。伍封見一路押隊的人中,恆善也在其中,這些罪囚未曾縛住手足,問道:「小興兒,這些人都是死囚,怎麼便這麼押了來,他們難道在途中不想逃走麼?」鮑興還未說話,恆善在一旁笑道:「田相有法子的,他將這些罪囚的家眷親友都發到臨淄守城,間雜在士卒中看管著,早就說了,只要這些人逃走,便殺其全家老小,這些人自然是不敢有逃走之念。」
伍封怔了怔,點頭道:「田相這法子雖然有些不近人情,卻十分有效,我正想著將罪囚當士卒來用、如何才能不使他們逃走或投敵的事。田相扣其家眷,我便省了好多煩惱,可以放心用這些人了。」他將這些罪囚編成一隊,稱為死士,發給革甲利刃,由鮑興指揮。
這晚四更之時,伍封正與楚月兒、圉公陽、庖丁刀在寨中巡營,猛聽得頭頂鷹鳴之聲,藉著營火之光抬頭看時,只見天空中黑乎乎的一隻大鳥來回盤旋,奇道:「我們這裡有數萬人駐紮,營火如炬,聲勢浩大,什麼鳥如此不怕人,竟然到此處來?」楚月兒細看良久,笑道:「好像是計然的那隻大鷹。」伍封也認出這鷹來,道:「咦,這只大鷹數年未見,今日怎會到此地來?」楚月兒笑道:「飛禽走獸未必無情,當年我們殺了計然,飽喂了大鷹數日,將它放走,或是來探望我們,也未可知。」伍封笑道:「大鷹與你交情最好,你試將它叫下來試試。」
楚月兒打了個唿哨,向大鷹招手,大鷹果然翩然落了下來,伍封伸出一臂,大鷹落在其臂上,只見它高昂鷹首,仍然如以往般傲慢威猛。伍封笑道:「這大鷹也不早來,前幾天支離益布下蛇陣,有大鷹在此,說不定將毒蛇盡數嚇回去,反噬越人,豈不大妙?」楚月兒讓庖丁刀取了些肉塊來,放在地上,大鷹由伍封臂上飛下去,自顧自吃了一堆。
伍封和楚月兒在一旁看著,如見故人般,甚是高興。大鷹吃飽後,猛地飛起,卻向越營飛去,楚月兒忙叫道:「大鷹!」大鷹絲毫不理,飛到越營之前打了個盤旋,轉而向北飛去,片刻間消失在夜空之中。
庖丁刀惱道:「這大鷹好生無禮,吃了便走。」圉公陽笑道:「大鷹比不得犬馬,數年不見,它還能認出龍伯和小夫人,跑來探望,是相當不容易的了。」伍封點頭道:「說得也是。當年我們在晉國時,月兒還養了許多小鷹,後來送給燕兒,燕兒去世後便放了。這些鷹與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更長,為何它們不來探我們?」
楚月兒道:「或是我們不懂鷹性、不知其法的緣故。這頭大鷹是計然訓過的,自然不同。我看這鷹與我們的信鴿差不多,可惜不知道計然訓鷹的法子,我們若是得了秘法,說不定可訓練出鷹兵出來。支離益能馭蛇為兵,我們若能馭鷹為兵,只怕更厲害些。」伍封笑道:「這個可就難了,就算我有這法子,也沒那份心性去訓它。」
圉公陽點頭道:「鴿是家性,鷹卻性野,訓起來可就難了。計然當年不知道費了多少時日,再養出這麼頭大鷹來。鷹眼銳利,用來追尋敵蹤最好不過。」庖丁刀道:「當年計然還在鷹腳上綁上鐵笄,以防它亂走,可見這鷹極不易訓。這大鷹有啥人情?也未必是來探望人,說不定隨便飛來,碰巧遇見故人。」圉公陽辯道:「小刀這話就未必對了,你專殺牲畜制肴,自不懂諸禽獸之性。其實牲畜大多不是無情的,我雖只懂些馬性,不懂得鷹,但以犬馬推之,大鷹未必無戀主之心。說不定它是想來說說話兒、報過訊兒之類,只是語言不通,我們不知道罷了。」
伍封笑道:「小陽這說法倒有趣。大鷹能追尋敵蹤,想是對大隊人馬的移動特別敏感,計然便根據它這性子來訓練它,我倒覺得……」,忽然想起一事,連忙登上巢車觀敵,只見對方敵營今日的營火格外少些,面色沉重,急忙讓庖丁刀飛跑去將鮑興、鮑琴、鮑笛、趙悅、蒙獵五人叫到大帳,細細吩咐,讓楚月兒引著七人匆匆走了。
午間時分,伍封剛用完飯,士卒來報:「勾踐帶了三百人在外,想請龍伯說話。」伍封點頭道:「我去瞧瞧。」
他帶著鐵衛出營,果見勾踐的兵車正等著,當先的兵車上站著越王勾踐和劍中聖人支離益,三百士卒一字排開在後。伍封心道:「勾踐怕我上前來個擒賊擒王,所以將支離益帶在身邊,防我偷襲。」驅車迎了上去,離勾踐十丈左右停下來,笑道:「大王相招,未知有何指教?」
勾踐笑道:「寡人大軍北上,一路所向披靡,龍伯偏要螳臂擋車。寡人不忍心龍伯一世英名喪於此地,故特來相勸,龍伯為何不回海上去逍遙自在呢?」伍封聽他毫無虛話,一張嘴便開門見山,笑道:「大王說話倒是直率。在下豈是不戰而逃之輩?在下是齊臣,自當身赴國難。」
勾踐搖頭道:「閣下身為龍伯,亦是一國之君,早已經不屬齊臣之列,何必為它國拚命?」伍封道:「即便如此,在下也是出身齊國,況且齊侯是在下的外父,大王不守越境,擅興兵革,滅吳已是壞了天子之制,更引軍北上,與齊魯爭地,為公為私,在下都要阻止。」
勾踐笑道:「龍伯雖然了得,但也未必是天下無敵,你以區區數萬殘師怎能抗我越軍?若論用兵,閣下未必勝過寡人、范相國、文大夫;若論劍術本事,閣下更不如劍中聖人。如此用兵不足,武勇又有所缺,勝敗之數,一見可以推知。」伍封點頭道:「大王言之有理,但大丈夫有所不為亦有所必為,即便不敵,在下也要拚死一搏。」
勾踐嘆了口氣,搖頭道:「可惜、可惜,龍伯算是天下少見的智勇之士,卻不知道大勢所趨,竟效困獸猶鬥,行此必敗之舉,委實非智者所為。」伍封微笑道:「究竟孰勝孰負,還在未知之數。天下之強,必有其弱處。文大夫之敗、蛇兵之喪,足見越人並非百勝之師。」勾踐笑道:「此乃小敗,是寡人輕忽了閣下而致,雖敗而不影響戰局。」
伍封道:「未知范相國、文大夫現在何處?」勾棧道:「正在營中,他們忙於軍務,龍伯今日只怕是難以見到了。」伍封哈哈大笑,道:「他們未必在營中吧?大王今日於此與在下所話,卻暗遣大軍饒道西山,想必是由范相國和文大夫親自領兵,未知是想偷襲臨淄、還是想對我大營來個前後夾擊呢?」勾踐大吃一驚,臉色大變,道:「這個……龍伯怎會知道?」
伍封笑道:「大軍出動,要想為人所不知,只怕甚難吧?龍口東面平坦,不利偷襲,西面多山,若是范相國、文大夫率大軍躡行山中,繞往北面,的確是難以抵禦的。不瞞大王說,在下早已經驅動大軍在山中埋伏,此刻恐怕早已經分出勝負了。嘿嘿,越軍雖然悍勇,但畢竟是遠征於千里之外,不如齊人熟知地形。在下的舊居便在龍口,這周圍數百里地方在下的瞭如指掌。大王想興偷襲之師,怎瞞得過在下?」
勾踐臉上陰晴不定,心頭劇震,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時便遠處馬蹄聲聲,往西看去,果見無數越軍一路由西面奔逃而回,漸漸近了,伍封見他們雖然丟盔棄甲而逃,但軍中旗幟卻不亂,暗讚越軍的精悍整齊。遠見越軍逃入了營寨,這才見數千齊軍由後面追趕上來,為首的便是楚月兒和鮑興,其餘還有鮑琴、鮑笛、趙悅、蒙獵、圉公陽、庖丁刀等人,戰車轔轔,塵飛如浪。
鮑琴等人高唱凱歌,率大軍入營,楚月兒、圉公陽、庖丁刀三人的這一乘兵車卻直接過來。楚月兒遠遠便笑道:「越軍果然想由山中偷往北面去,被我們埋伏山上,箭矢擂木滾石相擊,再兩面掩殺,果然將他們殺得大敗逃回。」
伍封呵呵笑道:「月兒辛苦了!」便聽天上鷹鳴之聲又起,那頭大鷹又飛了回來,在空中打了個盤旋,直落下來,伍封伸出手臂去,大鷹落在他的臂上。
支離益忍不住道:「咦,這頭大鷹怎會在你們處?」伍封道:「這本是計然所養,計然死後,大鷹也走了,不過今日忽來探訪故人。實不相瞞,若非這頭大鷹提醒,在下怎知道你們會興偷襲之師?」
勾踐畢竟是一時梟雄,雖然他的大軍敗回,心中震駭了片刻,立刻又鎮定如恆。奇道:「計然的大鷹,怎會反助你們?」支離益搖頭道:「這大鷹是我由小到大親自訓養的,向來交給計然照顧,他赴越之際,偷偷將大鷹也帶走,後來他死於龍伯之手,大鷹又回到在下處,代亡之際飛走失散。」
楚月兒愕然道:「原來大鷹是屠龍子訓養出來的,老先生這訓鷹練蛇的本事可了不起啊!」支離益傲然道:「養鷹之法本是胡人的本事,只不過在下頗有心得,勝過他人,除在下之外,天下間只怕再無人能訓養這種桀傲不訓的大鷹了!這次我由越國趕來時,設法招呼它來,想必是它路過齊營,偶見故人,才會下去探望。大鷹對地上人馬驅動極為敏感,是以在下便以它來查探敵軍行蹤,不料反而因此暴露了越軍的行跡,出人意料!」
他口中輕輕打了個唿哨,大鷹立時由伍封臂上飛起,落到支離益肩頭上去。伍封見這大鷹十分聽話,暗暗稱讚。他們與這大鷹也有過數番接觸,但這大鷹總是說來便來、說走便走,無人能使喚它,原來是早有主人,只聽支離益的使喚。
勾踐沉著臉道:「這畜牲令人好生氣惱!」支離益點頭道:「洩露軍機,當斬!」他肩頭一抖,大鷹立時離肩而飛,才展開雙翅,便見劍光一閃,只聽鷹鳴一聲,大鷹立時分為兩半,跌在伍封車前,鷹血汩汩流出。
伍封大怒,喝道:「大鷹只是個畜牲,你養它這麼多年,竟忍心一劍殺了,太過無情了吧!」楚月兒早躍下車去看那大鷹,只見這鷹由背上斬成頭尾兩截,早已經死了。
支離益搖頭道:「龍伯這話說得不對。即便是人,犯了錯也該殺了,何況是只扁毛畜牲?再者說了,劍術本是為了殺人傷人之用,若僅是強身健體,何必要練此凶器?吾等練劍之人,便要無情無慾,劍術才能到達極致。」
伍封心中一凜,回想支離益適才這一劍,快捷無比,以自己的眼力居然也沒有看出其運劍之法來,只見一道劍光閃過,如同一件寒森森的活物掠過一般。如此劍法,雖然未必是劍術極致,但的確是天下第一的身手。他心裡想著,手按上了劍柄,尋思是否上前與支離益一決。
支離益笑道:「在下早就想與龍伯一決高下,龍伯如果想此刻決戰,那是最好不過。」勾踐耽心兵敗之勢,尋思今日兵敗失了銳氣,支離益的心情不免大受影響,搖頭道:「今日便算了。龍伯靠大鷹之助,僥倖又獲一勝,這是運氣使然,不算真本事。老先生,我們回去,下次再找他一決高下!」
支離益點了點頭,與勾踐馭車回去,身後那三百越卒也盡數退回營中。
庖丁刀也躍下車,解下外衣,將大鷹屍體包起來,提著隨楚月兒上車,兩車也駛回營去。
庖丁刀嘆道:「支離益這劍術好生厲害!」伍封愕然道:「咦,小刀的武技想是大有長進,居然也看出支離益的劍術本事來!」庖丁刀搖頭道:「小人只見劍光閃過,根本沒看見支離益是如何出手的,怎知道其劍術本事?不過小人在庖室中殺鳥禽無數,這鳥禽上生扁毛,內有細小的絨毛,無論是多快的刀劍斬下去,絨毛都會激得四飛,但支離益先見一劍將大鷹斬成兩半,卻沒有一絲絨毛飛起。他那劍又是個並無刃口的蛇形軟棒之類,一擊兩片如同劍切爛泥,可見劍速之快!」
伍封點頭道:「他這劍術的確快捷無比,我是無論如何也使不出來的。」
眾人回營之後,只見全軍因大勝歡騰,伍封鼓勵的將士一番,與楚月兒將大鷹安葬在陣亡將士一起,立石刻碑不提。
數日之間,越軍也未曾相攻,眼見晉、宋、衛三國大軍與越人相聚,營帳相連,單是夜間營火便照亮了半天。這日燕國援軍三百乘先趕到,燕軍領兵的是世子姬克,以薊都司馬姬非為將,齊平公和伍封帶著犒軍使者親自相迎。
齊平公道:「鄙邑被兵,勞煩大國兵革辛苦,寡人甚為感激。」姬克下車道:「齊燕如同兄弟,當年恆公助燕破胡,燕人得齊惠多矣!勾踐得吳地千里尚不知足,竟然騷擾大國。父君本想親領大軍相助國君,然有微恙,遂命外臣與司馬姬非引兵車三百乘,供國君驅策。」伍封上前笑道:「世子別來無恙乎?」姬克笑道:「得見故人,在下高興得緊。王姬可好?」伍封道:「王姬甚好,去歲生了一女,母女康健。」姬克笑道:「恭喜恭喜。」伍封請齊平公先回去,自己引著燕軍在營右下寨不提。
次日鄭軍三百乘也趕到了,鄭軍卻是鄭聲公親自領軍,以游參為將,齊平公早派了犒軍使者,照樣與伍封相迎。
鄭聲公與齊平公客套了數句,向伍封道:「數年未見,龍伯風采尤勝當年。」伍封施禮道:「國君親迎大軍前來,委實不易。」鄭聲公笑道:「不瞞龍伯說,寡人這些年每有新聲,便想起龍伯這好朋友來。此番寡人前來,一是助齊破越,二是想與龍伯相聚飲酒,三是想趁機伐宋以報舊仇。」說笑一陣,伍封將鄭軍引到大營之左,安營下寨,與宋軍遙遙相對。
晚間鄭聲公、姬克、游參、姬非都被齊平公請到伍堡赴宴,鄭聲公將隨軍的樂師叫來,奏起新聲,伍封見他打仗也帶著樂師,暗暗好笑。游參與他還算熟,姬非卻是第一次見,此人是燕君親弟,年紀五十餘歲,生得十分精悍。
田盤等人見伍封人緣甚好,這鄭聲公、姬克與他交情甚厚,似乎兩國大軍是衝著他才派來援軍之樣,暗地裡也羨慕伍封會交朋友。
伍封身在伍堡,心卻在越營,雖然防備森嚴,但總有些耽心支離益和顏不疑。游參和姬非略坐了坐,便告辭出去,他們身負領兵之責,此來是應個禮而已,自是急於回營,坐鎮軍中。
這時,一個小卒匆匆進來,向齊平公和伍封稟報:「營外來了二百騎,聲稱是中山人,來助龍伯。」齊平公愕然道:「中山派了三千騎助越,怎麼還有二百騎來助我們?」田盤道:「多半是奸細。」伍封想了想,道:「未必是奸細,或真是柳下跖派來的。」讓士卒放他們入營。
過了一會兒,鮑興引了一將進來,伍封看時,見這人正是招來,又驚又喜,道:「原來是招兄!」招來向齊平公等人施禮之後,道:「中山因支離益多番相催,派軍援越,中山君親領三千騎到越營去。但大王和中山君又念及齊國與中山的舊誼,加上感念與龍伯的交情,遂派小人引二百騎來,助龍伯守帳。」
伍封點頭笑道:「這才合乎二哥的性子。他要幫師父,又怎會不幫我?是了,既然你們有大軍在越營,我便不好讓你們上戰場,自己人之間相互廝殺,所以二哥說讓你們來『守帳』,如此便煩招兄帶中山鐵騎守衛在伍堡四周,不必上戰場。伍堡外有招兄的天生夜眼,內有小笛的侍衛,我便放心了許多。」
招來見他毫無猜忌,大喜道:「龍伯還是老樣子,果然如中山君所說。小人受龍伯大恩,無以為報,這伍堡便交給小人,只要小人有命在,決不許人闖進伍堡行刺!」伍封讓鮑興將招來帶出去,安排他們守衛在伍堡四周。
田盤卻有些不大相信,道:「龍伯,中山大軍既助越人,卻又派二百人來助我們,此事太過古怪。萬一他們奉命來作內應,我們豈非引狼入室?」伍封笑道:「中山與齊國素來相睦,當年晉國六卿之亂,齊國、鄭國和中山聯手助范氏和中行氏如同兄弟之國。再加上在下與中山王、中山君交情甚厚,以兄嫂稱之,他們怎會欺我?其實若非支離益在越人處,中山必助齊國。他們能派二百人到齊營相助,已經是十分不易了,這招來是在下舊臣,十分忠心,我們不必猜忌。」
鄭聲公和姬克不大擅長兵事,只是對伍封格外有信心,點頭道:「龍伯言之有理。」田盤見他們也這麼說,隨不再說話,尋思:「就算這些中山人作亂,但他們只有二百人,又是守在伍堡之外,未必能有何作用。」
鄭聲公問道:「龍伯每有戰事,月公主必在身邊,寡人怎麼未見月公主?」伍封笑道:「月兒眼下與鐵衛在營中巡查,以防人入營行刺。國君既想見她,在下便派人請她來。」叫一個小卒,讓他去將楚月兒請來。
過不多時,楚月兒一身戎裝進來,鄭聲公和姬克與她都是舊識,齊聲招呼,尤其是鄭聲公對她更是十分巴結,伍封心道:「鄭國夾在晉楚之間,眼下正附楚國,月兒是楚國公主,怪不得他會如此。」
楚月兒坐在伍封身邊,姬克笑道:「軍中有大小將佐,這營中巡哨之事,怎要月公主親自而為?」楚月兒嫣然笑道:「夫君對劍中聖人支離益十分忌憚,怕他或顏不疑入營行刺,數日來都是親自巡營。今日夫君既有應酬,月兒自當代勞。」鄭聲公讚道:「月公主是女中豪傑,只怕當日商王那婦好也沒公主的本事,寡人好生佩服。」
伍封疑惑道:「說也奇怪,顏不疑雖然厲害,月兒足以應付,但那支離益劍術無雙,又善飛行、鑽地,用來偷營行刺是最好不過。勾踐營中既有支離益這樣的天下第一高手,怎不讓他來行刺?要是國君被刺,齊軍必然大亂,我們多半不戰而潰,勾踐豈會不知此理論,甘願要傷損士卒,戰場對決?支離益如要偷營行刺,便當在我們初立大營、立足未穩之際,眼下過了好些日子,我們的營防已如壁壘,支離益卻毫無動靜,豈非奇事?」楚月兒笑道:「夫君,月兒先前巡營之際見到招來,說了幾句話,猛地想起一事來。譬如我們耽心支離益和顏不疑行刺,勾踐只怕也耽心夫君去行刺。要說行刺之術,夫君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未必不如劍中聖人支離益!」
伍封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月兒提醒得是,哈哈!怪不得勾踐毫無動靜,他是怕我和月兒前去行刺!想是這些天支離益和顏不疑也與我們一樣,日日在軍中巡哨!」田盤笑道:「這就是高手對陣,雙方均知對方的底細,有所顧忌,反而不會輕易出手。若到出手之際,便要一擊必中!勾踐在蓋城數十日未動,非要等支離益趕來後才引軍北上,必定是怕了龍伯。」他嘆了口氣,又道:「雖有鄭、燕援軍趕來,可越人本就三倍於我,又有晉人的千乘、宋國五百乘和衛國三百乘,勢力更勝我們,敵我力量十分懸殊。」
姬克笑道:「大司馬勿憂,龍伯用兵天下無敵,每每以少勝多,既能以千人大敗文種三萬人,又在西山設伏大敗越人偷襲之師,如何不能以我們三國之師擊退勾踐?」鄭聲公也點頭道:「寡人也是這麼想,齊侯有此佳婿,大可無憂。」齊平公大笑道:「正是,寡人便從未耽心過。」
伍封見這三人對自己的信心近乎盲目,暗暗苦笑,沉吟道:「看來雙方都有所顧忌,這一仗打起來就有些提心吊膽,如能想個法子先殺了支離益,那就最好不過了!」正尋思間,人報圉公陽和庖丁刀回來,伍封急讓二人前來,細問他們到楚營送信之事。
庖丁刀道:「葉公得了龍伯的書簡,似有所動,命大軍過了濟水,東北而上,眼下駐紮在離齊、越兩軍二百里外的泰山腳下,然而他既不打伐越的旗號、也不稱伐齊。」圉公陽道:「小人曾在葉公府上多年,素知其性,觀其目光閃爍,似乎被龍伯的書簡有所打動,卻未下決心。小人們離營之時,見到有幾個犯了小錯的士卒被押著,擬明日午時斬首。」
伍封奇道:「久聞葉公愛惜下屬,怎會因小事而處斬士卒?」圉公陽道:「當年小人在葉公府上時,偶也有此情形,一般是他心煩意亂之際,才會十分暴燥。」伍封點頭道:「葉公既然因小過而要士卒,想必也是心煩意亂所致,由此可知他仍然未有所決。」忽然心中一動,沉吟片刻,道:「或者我該去見一見葉公。」
庖丁刀道:「小人們回來時撞到一隊越人,小人悄悄藏在道邊草叢,聽他們一路說話,說是魯軍聞說齊人出城,遂由曲阜派柳大惠大夫引了二百乘來相助,可行至中途,卻被勾踐設下埋伏擊潰,幾乎全軍覆沒,也不知道此消息的真假。」
伍封臉色微變,道:「此事多半是真的!我們出城迎戰,各國援軍四來,魯國怎會不知?齊國若亡,勾踐回師南下,滅魯輕而易舉。魯國決不會坐視我們與勾踐決戰,必派兵車相助。何況越人怎知道你們伏在道旁,而故意說給你們聽?唉,不知道大哥是否有凶險。」
田盤知道他與柳下惠是結義兄弟,道:「柳下大夫如果亡於戰中,越人清理戰城便會知道,既然越人不知,柳下大夫想來無恙,只要不被越人擒住便好。」楚月兒雖然也甚為耽心柳下惠的安危,卻安慰道:「就算師叔被擒,但二哥柳下跖卻在越營,他們兄弟情深,必會保全師叔。」
伍封嘆道:「我們知道他們兄弟情深,勾踐、支離益難道不知?」楚月兒驚道:「支離益極為精明,說不定他知道二哥與夫君交情好,將師叔藏起來。一是怕二哥求情,二來防二哥念及舊情暗助夫君,以師叔為脅!」伍封心忖這的確大有可能,當下派人急趕往魯國打探消息,看看柳下惠是否逃了回國。
自從支離益的蛇兵全軍覆沒以及越軍在西山被截殺逃回之後,越營再無動靜,也根本沒有進攻的跡像。過了數日,齊平公大覺煩悶,在宮中時時大宴群臣,習慣了與人飲宴,在伍堡呆著無聊,自然要想法子排遣,是以過兩三日便要設宴請人飲酒。
這晚齊平公又在伍堡設宴,請諸人飲宴,宴罷之後,鄭聲公和姬克各回己營,伍封讓楚月兒先回帳去,自己去找招來飲酒說話。這些天他忙於營中之事,無暇與招來詳談,此刻抽空,特地與招來敘舊。
二人久未見面,自然有許多話要說,約莫在三更之時,圉公陽和庖丁刀飛跑了來,庖丁刀道:「龍伯,小夫人適才獨身一人離營去了。」伍封大吃一驚:「為什麼?」
圉公陽道:「先前營外有個人自稱是范相國派來的使者,說魯國的柳下惠大夫被擒住,勾踐怕中山君柳下跖為救其兄而率中山人發難,是以命人將柳下惠大夫悄悄押往朱崖,即刻斬首。小夫人見情況緊急,不及向龍伯稟報,自趕了去,讓小人來報訊。」
伍封忙道:「那使者在何處?」庖丁刀道:「這人報訊之後便走了,未曾入營。」伍封呻吟一聲,面色大變,道:「糟了,這必是勾踐的詭計!范相國怎會派人來報此訊?勾踐有何必定要殺害大哥呢?月兒可上當了!不論如何,我先趕往朱崖去瞧瞧。」
當下讓庖丁刀和圉公陽陪著,馭車趕往朱崖。這朱崖在龍口之西二十餘里處,屬西面之山,是個小小的山丘。伍封三人一會兒間便趕到,在朱崖轉了數十圈,不僅未見楚月兒,甚至連一個越卒也沒見到。
伍封心情越來越沉重,庖丁刀勉強安慰道:「小夫人神勇非凡,必定無恙。」伍封嘆道:「可越營中有個劍中聖人支離益,月兒雖勇,但比支離益要差得多了。」圉公陽猛地大哭,道:「如此怎地好?」庖丁刀道:「哼,就算是勾踐也未必敢傷害小夫人,否則楚國……」,話未說完,也嗚嗚地哭起來。
伍封知道他們二人對楚月兒忠心耿耿,嘆道:「我們先回去,或者月兒早回營了,也未可知。」
三人又急趕回營,可一問營中,楚月兒卻並未回來。伍封一顆心沉了下來,徬徨無措。此刻營中都得知了消息,人人耽心。
鮑興安慰道:「或者小夫人是走迷了路……」,自覺也難圓其說,嘆了口氣。齊平公道:「必是勾踐的詭計,唉,月兒生性純淨,怎知道人心詭詐?」
伍封忽地垂下淚來,道:「月兒若是有失,我……我……」,卻語聲哽咽,未說下去。
眾人見他額上青筋綻出,心想:「龍伯這主將若是心煩意亂,這一仗還怎麼打?」田盤道:「龍伯勿急,就算小夫人被支離益擒住,多半也不會為難她,最多只是困住來要脅龍伯而已,何況小夫人是楚國公主,說不定勾踐還想用她來脅逼楚王,助越伐齊。」
伍封知道他言之有理,猛地站起身來,衝出帳外,跳在銅車之上,策馬出營,四下里大喊:「月兒!月兒!」只聽見聲音在曠地上迴蕩,何曾有楚月兒的答應之聲。
眾人見他駕著銅車四下里亂跑,口中大呼不已,暗暗耽心。鮑興等人卻知道,伍封雖有三妻四妾,皆十分愛惜,然而人皆有偏心,在他心中,似乎對楚月兒的寵愛更多一些。尋思勾踐這計謀十分厲害,若是擒住楚月兒不放,就等於用繩捆住了伍封的雙手雙腳,令他不敢施展本事。
伍封呼喊了一陣,猛地向越營衝過去,但越軍早有防備,箭矢齊發,伍封的銅車根本無法靠近。伍封沖了幾次,心內焦燥,猛地裡怒發如狂,喝道:「勾踐!給我滾出來!」呼喝數聲,正準備以行天之術飛入營中,就算支離益在營中等候,或是越營中早設了陷坑,也顧不得了。
他剛剛拔出劍來,還未曾展身,忽見越營中一車出來,到近前看時,卻是鹿郢自駕了一車出來。
伍封道:「小鹿,是你!」鹿郢大聲道:「特傳大王之言,月公主不在營中,龍伯若要闖營,便只好得罪了!」他向伍封眨了眨眼,小聲道:「大崑崙!」伍封心內一動,這大崑崙是齊國一座山名,就在這龍口之西七八里外,也屬於西山。伍封對該山頗熟,當年他對付伯嚭派來的刺客,曾有兩次都是在這大崑崙山中,是以前番能安排楚月兒等人在山中截殺越軍。
鹿郢又大聲道:「月公主身份高貴,鄙營不敢收藏,信與不信,全在龍伯!」他又眨了眨眼,手在腰間的寶劍上輕拍了數下。鹿郢大聲說話,兩營的人隱約都能聽清,但他小聲說「大崑崙」三字,又以手拍劍,除伍封之外,其他人自然是聽不著、看不見。
鹿郢說完了話,轉過車頭入營,伍封心內卻十分明白。看鹿郢的神色,楚月兒自然是無恙,否則鹿郢也不是這般眼神了。他說「大崑崙」,是指楚月兒現在大崑崙山中,這自然不是她自己跑去,而是被人擒住,悄悄藏在此山。鹿郢又拍腰間的劍,指的是劍中聖人支離益,那是告訴他支離益也在山中,想必是由他看守著楚月兒。
伍封知道勾踐是多疑之人,鹿郢這麼冒險與他暗通消息,若讓勾踐知道便十分不妙。是以故意大聲道:「哼!在下決不相信,明日必殺入營中,不見月兒,便斬下勾踐的狗頭!」
他口中斥罵,將銅車圈回營中,小聲對田盤道:「在下知道月兒在何處,此刻去救她,營中煩大司馬小心提防。」
田盤不知道他與鹿郢暗通款曲,尋思你怎會知道楚月兒在哪裡?見伍封神色匆匆,也沒多問。
伍封說了這幾句後,立時展身躍起,眨眼間沒於夜色之中。
大崑崙離大營僅七八里地,伍封行天之術甚快,一會兒便趕到山中。他知道支離益身懷異術,若有人逼近便立時有所察覺,遂以無境無界之神意掩護,入了山林,悄然往山上去,這山上有個山洞,要想藏人,自然以這山洞最為合適。
行不多久,果然由林外山洞附近透來火光,伍封不敢過份逼近,到林邊不遠處,悄悄往山洞那邊瞧去。
只見一個身影正坐在洞邊,這人長發披肩,鬍鬚甚長,夜風獵獵,將他的鬚髮揚起,火光將他的身影映在山壁上翕翕而動,殺氣森森,顯得十分詭異,一看這身影,伍封便認出他是支離益。支離益手中正把玩著那口游龍劍,若有所思。
伍封看著支離益手中那劍,便知道楚月兒的確被他們擒住,否則這隨身寶劍怎會落到支離益手上?
這山洞只有一個出口,伍封要想入洞救人,便必須過支離益這關,可要對付支離益是件艱難無比的事,他心內盤算,一時間無計可施,猛地想起一事來:「咦,既然勾踐用計,想必是用來對付我!卻被月兒冒冒失失撞破。他擒住月兒,莫非故意讓小鹿引我到大崑崙來?」但想一想鹿郢的神情,似乎又不像,又想:「是了,勾踐他們知道我是小鹿的師父,小鹿自然不忍心讓月兒受害,勾踐或是猜想到小鹿會告訴我月兒的下落,才故意派他找我說話。」
這麼一想,心道:「支離益一人想要擒我,又要看守月兒,只怕有些不易,想必這山上還有其他人埋伏。」才想到此處,便聽一人的腳步聲由山壁另一面移向支離益,那人道:「師祖,這山上並無他人。」正是顏不疑的聲音。
支離益嘆道:「龍伯或會趕來,可惜此地離大營大近,我們門中又再無高手,柳下跖又要率軍,若多幾個人便好了。」顏不疑笑道:「以師祖天下無敵的本事,應付這小子容易得很,再加上有徒孫幫手,二人便夠,也未必還要其他人來。」支離益搖頭道:「由你上次的劍傷可推算這人的劍術本事,眼下他的劍術雖不及我,也離我不甚遠。這人詭計多端,不可不防,不疑切不可輕敵。哼,這人一舉毀了我辛辛苦苦練出的蛇兵,我非報此仇不可。」便聽楚月兒的聲音由山洞內傳來:「哼,夫君的厲害之處,你們怎能知道?不要說區區蛇兵,就是你這劍中聖人的名頭,早晚也要讓給夫君!」
伍封聽見楚月兒的聲音,心下大定。顏不疑道:「這好似是子華的屠龍劍,怎麼在這丫頭的手中?」支離益道:「這丫頭見過子華,先前我問過她,子華什麼也沒向她說過。」顏不疑大喜道:「小丫頭,子華現在哪裡?」楚月兒柔聲道:「小華可不能見你。」顏不疑怒道:「為什麼?」楚月兒道:「你想見也沒法見的。」顏不疑驚道:「怎麼?她……出事了麼?」楚月兒嘆了口氣,道:「小華已經死了。」顏不疑尖聲道:「胡說,我不信,我不信!」楚月兒柔聲道:「我沒有騙你,小華是我們安葬的。」
顏不疑怔了怔,忽然怒道:「哼,你再胡說,我先殺了你!」支離益嘆道:「這丫頭不會騙人,你也不必惱她。她是楚國公主,又最得龍伯寵愛,留著她還大有作用,可傷不得。」
顏不疑忽地嘆道:「當初師祖不讓子華往越國去便好了。」支離益不悅道:「不疑是責怪我麼?」顏不疑道:「徒孫怎敢?」支離益道:「唉,你先去睡吧,我在這兒守著。」顏不疑道:「是!」
伍封對支離益忌悼之極,不敢輕易冒頭,只是聽著他們三人說話,由楚月兒說話的語氣中,知道她沒有受傷,便放了心,腦中不住地盤算如何救她,剎那間想一十七八條計策,可沒有一計可以用上。
過了好一會兒,楚月兒道:「喂,屠龍子,你幹嗎將我手腳綁著?」支離益笑道:「你這丫頭十分厲害,天下女子之中,若論武技之高,當以你居首,我可要小心些。」楚月兒哼了一聲,道:「你號稱天下第一,堂堂的劍中聖人,卻用這法子對付我,羞也不羞?」支離益毫不在意,笑道:「當初在北地之時,你兩番刺傷我,我今日只是捆住你,算是對得住你了。」楚月兒笑道:「這也說得是。仔細想想,其實你這人頗有氣度,還是算不錯的了,只是每每與夫君作對,令人好生氣惱。」
支離益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聽人說我『不錯』。嗯,你這膽量可不小,居然敢對我亂加評價。如果年輕時我撞見你,說不定會娶你為妻,立為王后。」楚月兒呸了一聲,旋又格格笑道:「你年輕時我還沒出生哩,怎能撞見?」支離益哈哈大笑,道:「哈哈,這話說得是。喂,小丫頭,我忽然有個主意,如果你願意拜我為師,我便放了你。」楚月兒嘻嘻笑道:「就算你不放我,夫君也會救我的,再者說了,月兒是有師父的,你想要我拜師,先得打敗我師父再說。」
支離益愕然道:「你師父是誰?」楚月兒道:「這就不好說了。本來我師父是接輿先生,可他不許我教他師父。後來拜了老子為師,接輿師父又變成了師兄。我還有個師父是東皋公,他可是天下神醫,無人能及。其實我的武技大多是夫君教的,所以夫君也算得上是月兒的師父。」支離益吃了一驚,道:「你是老子的徒弟?」楚月兒道:「是啊,夫君也是老子的徒弟。」支離益吁了口氣,道:「這就最好了,我一直想找老子比試,可來往成周許多次,始終未找到他,後來聽說他已經西去。既然龍伯是老子的徒弟,我與他一戰更是不可避免了。」
伍封聽他們二人嘮嘮叨叨說話,不禁大搖其頭,心想這丫頭天生膽大,眼下被人擒住捆在洞中卻不思脫身之計,反而不住地與支離益說話,若是少說兩句,等支離益睡下後,自己或可以悄入洞中救人。
又聽楚月兒問道:「奇怪,你與老子有仇?」支離益默然良久,道:「不是。我自小身患寒疾,行走不便,終日扶杖而行,要不我怎叫支離益呢?九歲之時遇見老子,他傳了我一套祛病去疾的法子。當時我們代國為爭王位內亂,王族之中時時有人無緣無故就亡故了,老子便教我以杖代劍,傳了九招劍術,助我防身。我按那祛病去疾的法子行之三年,終能行走自如,習劍之時,才知道此術不僅能治病,更能大助武技,而這九招劍術更是精奧無比,威力非凡。」楚月兒問道:「你練的是吐納術麼?」
支離益道:「不是吐納。十八歲時,我劍術大成,縱橫北地無敵,其時我王族之中親族盡被人所害,只餘下我和任公子的父親。當時我殺了篡位的代王,自立為王,又將國內大小官兒全部抄滅九族,所殺多達三千餘人。那年又遇見老子,這是我第二次遇見他,當下向他多謝傳藝之德。老子說這不算什麼,他有套吐納之術才是真正的神技。我便要拜他為師,學這吐納之術,老子卻說我是個魔胎,生具魔性,無法練之。還說我若要拜他為師,先得除此魔性,遂教了我一個法子,讓我在山上東跪七日,以除魔性。我當時十分憤怒,心道就算我是個魔胎,也不至於跪七天便能除掉魔性,這不是存心消遣人麼?」
楚月兒道:「不然。你的魔性無非是天性殘忍、寡情少義、事事以己為先、太過重視名利,若是由著這性子,再習老子的絕技,早晚必成天下之大患,老子讓你跪上七日,你七日間拋卻世間虛妄的名利相爭,反省己身,或可明白人命珍貴的道理。」
伍封心道:「這丫頭言之有理。若是老子聽見這話,必然歡喜。」
支離益怔了怔,嘆道:「其實我也曾跪了三日,可跪地三日,卻有人趁我不在時報仇。任公子那時剛剛出生,他父親便被人殺了。我一怒之下,又去殺了那可惡傢伙,盡滅其家,連他的朋友、認識見過面的人也不放過。此後老子又來過一次,說我魔胎深種,再不可救,早晚會死於他人手中。當時我道:『除了閣下,誰還能殺我?』老子卻道:『我自然不會動手,但我的弟子中必有動手之人。』他說完走了,我當時便發誓要勤練劍術,打敗老子。我就不信天下間除了老子一門之術,便再無它術可學。」
楚月兒道:「原來如此。」支離益道:「任公子自出生便受驚,一直有病,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便廣派人手去請扁鵲,終被我請了扁鵲來,治好了任公子的頑症。與扁鵲說話間,無意中說起楚國的孫叔敖和兩頭蛇的事,問他兩頭蛇咬人,是否會同時咬二人。扁鵲說兩頭蛇只能咬一人,吸人精血,久後幻而為人,若同時咬二人,氣血便傳自後咬的那人身上。本是無心之問,我忽然悟到以兩頭蛇取人精氣之法,四下尋覓兩頭蛇,多番相試,終於練成了這門異術。其後我行遍天下,專挑各國有名的高手比試劍術,以兩頭蛇取其氣血,也不知殺了多少人,不過得益最大的卻是陽子朱、華子、烏枝鳴三人,那烏枝鳴創了套十三絕劍陣,很是了不起。」
楚月兒嘆道:「老子說你生有魔性,的確沒有說錯。」支離益道:「十年之後,天下間再無敵手。我的劍術根基全部來自老子所授的那九招,是以總是在想,這世上若還有人能殺我,必是老子一門的人,遂多次去成周找老子,可始終未能找到他。不過我以蛇吸人精血,那兩頭蛇劇毒無比,最是凶險不過,非要好生研究蛇性和毒物之用不可,也算有所成就,後來將用毒之法教給了計然,這小子卻能發揚光大,毒物之用比我還高明。我還悟了一套『蛻龍術』出來,只可惜此術陰氣太盛,習之久了便不能再行人道,只傳了不疑一人。」
顏不疑在旁驚叫一聲,道:「師祖,原來你早知道這『蛻龍術』有這弊處?」支離益道:「此術由我所創,自然知道。」顏不疑語聲苦澀,道:「原來……,怪不得此術師祖自己未曾練過,也未傳他人。」支離益怒道:「我傳你這奇術,莫非是害你不成?」顏不疑默然良久,嘆了口氣。
一時三人都沉默下來,忽聽楚月兒叱道:「幹什麼?」伍封吃了一驚,探頭看時,恰見顏不疑由洞中摔了出來,彷彿是被人扔出來一般。支離益站在洞口,喝道:「早說過不要傷她!此是小懲,再有下次我便殺了你。」顏不疑由地上爬起來,道:「師祖,今日她知道這『蛻龍術』之事,若不殺了她,日後這事傳出去,徒孫怎好見人?」支離益嘆了口氣,道:「這也算不了什麼,這丫頭也不是個多口之人。」楚月兒笑道:「別人的私事月兒從不會亂說的,這個你大可以放心。」顏不疑尖聲道:「若是龍伯問你呢?」楚月兒道:「夫君問我,我自然會告訴他,我可不能瞞他。」顏不疑怒道:「你……,豈有此理!」又往洞中衝去,才到洞口,卻被支離益一把抓住頸口,提了起來,支離益的身材幾乎與伍封差不多高,比顏不疑自是高出不少,這麼一抓之下,顏不疑在他手中便如一隻小雞一般。
支離益順手一扔,將顏不疑摔出兩丈之外,顏不疑半晌爬不起來,氣哼哼道:「我去將這丫頭身上的金縷衣解下來,也不行麼?」支離益怒道:「不成!這丫頭是楚國公主,更是龍伯的妻子!龍伯雖然與我們為敵,但我們也不能下作到碰他的妻室!你囉囉嗦嗦,莫非以為我不敢殺你!」手一揮,那柄游龍劍連劍帶鞘激飛出去,「嗤」的一聲插在顏不疑的耳邊,將顏不疑嚇一大跳,再不敢說話。支離益走過去,一把將顏不疑提起來往山壁後走去,口中道:「你給我乖乖地去躺著,沒事不要走來!」
伍封見他們二人走開,心忖良機莫失,急忙閃身過去,進入洞中,便聽楚月兒笑道:「夫君。」伍封道:「月兒,有沒傷著?」洞中雖黑,但他們二人眼能夜視,彼此看得清楚。伍封伸手將楚月兒手腳上的青繩扯斷,拉著她出洞便走。楚月兒道:「夫君慢著!」又跑去將游龍劍拔出來,纏在腰間。
也就這麼稍一耽擱,便聽支離益大喝一聲:「休走!」他只第一個字時,聲音還在五六丈外,等這第二個字說出來,身影已經只在一丈之外了。劍氣森森,其人如劍。
伍封見他身法奇快,暗暗吃驚,道:「月兒快走!」拔出「天照」寶劍來,便聽耳邊一聲劍鳴,支離益手中的蛇劍如一條活蛇般游了過來,直點向他的頸上。伍封長笑一聲,揮劍相格,片刻間便交手了十餘招。
支離益笑道:「小子,你的劍術大有長進!」這時楚月兒搶身上來,游龍劍直刺,「嗤」的一聲,劍氣如電,使的正是那招「一波三折」,支離益側身相避,吃了一驚,道:「咦,這一招很是不錯!小丫頭由何處學來?」楚月兒嫣然笑道:「是月兒自己想出來的,這招叫『一波三折』。」
支離益對劍術極有天賦,見楚月兒這一招以力推力的妙招,大感興趣,道:「小丫頭,再使幾招來瞧瞧。」楚月兒格格笑道:「沒有了,月兒只會這招。」伍封大喝道:「看我的『一波五折』。」劍往前刺,劍氣「嗡」的一聲激發,比楚月兒那「一波三折」更要凌厲,支離益見獵心喜,讚道:「好!」閃身避開。
伍封哪裡有心與他試劍,這一招「一波五折」使出,早牽著楚月兒的手往空飛去。
忽然眼前身影晃動,顏不疑由面前掠過,道:「休……」,還只說出一個字,伍封早一劍向他橫掃,顏不疑揮劍格擋,眼下他們的氣力武技相差極遠,顏不疑哪裡能敵?便覺渾身劇震,氣息一滯,被震得飄飛數丈,直直向山下墜落。
顏不疑就這麼一阻,支離益早已經飛身追上來,可他見顏不疑往山腳下跌落,嘆了口氣,轉而向顏不疑飛過去,一把將他抓住,再看伍封和楚月兒時,二人一黑一白已經沒入夜空。
支離益恨恨地將顏不疑扔在地上,連忙追趕。當日在北地追殺伍封一眾時,他的飛行身法雖不及楚月兒快,卻要勝過伍封,可伍封在海上飄流,扶筏而行,在大海中悟到合於天地自然的身法,如今早已經比支離益快了許多,支離益追了一陣,早已經不見伍封和楚月兒的蹤影,大怒之下,尋思全是顏不疑礙手礙腳累事,回去劈頭蓋腦將顏不疑一頓臭罵不提。
伍封帶著楚月兒一路回飛,口中自然是恕恕叨叨埋怨不休,道:「月兒,以後切不可擅自出營,讓我耽心,要不是小鹿報訊,差點闖進越營去找勾踐拚命!」楚月兒心內感動,口中格格笑道:「這次是月兒沒小心,被支離益擒住,以後決計不敢了。不過那支離益的確厲害,我與他只交手七招便被他擒住,夫君下次碰見可要小心,及早逃了。」伍封暗暗吃驚,以楚月兒的劍術,或者能應付自己三四十招,但面對支離益只能用上七招,看來自己仍是遠遠不及支離益的劍術。
營中眾人耽心他們二人,哪裡敢睡?此刻見二人回來,人人大展歡顏,伍封略略說了前事,向楚月兒道:「月兒,你先去睡,切不可外出了。我趕到楚營去找葉公談談,催他伐越。」
齊平公和田盤都大感愕然,齊聲問道:「這麼晚還去?」伍封道:「就怕越人去得更早,萬一勾踐重加許諾,葉公一時間惑其言語,真的助越,那便十分不妙了。」眾人見他忙忙碌碌一心為國,讚歎不已。
伍封只帶了圉公陽和庖丁刀二人,馭銅車悄悄由後營出去,直赴泰山。
天微亮時,趕到了泰山之下,只見營寨連綿,楚國的大旗插遍了山腳,來往巡哨的楚軍不絕。銅車離楚營百步處停下,庖丁刀先往營寨通報。
過了一會兒,庖丁刀和一隊楚卒回來,請伍封入寨。
車到營門之前,只見葉公和吳句卑在營門相迎,伍封跳下車來,向葉公拱手道:「葉公別來無恙?晚輩特來拜訪,有事相商。」
葉公輕咳幾聲,笑道:「雖然龍伯遠來不易,但老夫卻早料到龍伯會親自趕來一趟,只不過未料到龍伯來得如此之快而已。」伍封道:「情勢危急,晚輩怎敢怠慢?」對吳句卑道:「吳先生可好?」吳句卑點頭道:「托龍伯之福,尚算安好。」
人車隨葉公等人入營,到了中軍大帳之前,伍封隨葉公和吳句卑進去,圉公陽和庖丁刀二人便在營外守著銅車。
在帳中分賓主坐下,葉公命小卒備上酒菜,道:「龍伯一夜趕路,正該用些早飯,有話飯後再說。」伍封也不客氣,與眾人一起用飯,瞥見葉公臉色灰白,神情憔悴,時時咳嗽,只用了小半碗飯便止,暗忖這人年紀高大,身子更弱了。忍不住問道:「葉公似乎身有微恙?」
葉公嘆道:「豈是微恙?老夫這幾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百病纏身,如非這一次事關重大,老夫怎會引軍遠赴齊國?或者此次回國,老夫也該閉門不出,靜臥待死了。」
伍封見他身子的確不好,這件事可裝扮不得,瞞不過自己,想起周敬王、晉定公、中山王、趙鞅等人也都是年老壽盡,喟然嘆道:「這些年間,晚輩見過不少故人亡故,的確令人傷感。」
葉公道:「未知此次與龍伯相見,日後是否還有機會見到?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六年之前,那時柔兒帶你們到老夫府上,老夫恐你助吳,為害楚國,曾想相害,此後多有衝突。」伍封甚感慚愧。
葉公又道:「次年在淮水之上的營寨之中,龍伯設下巧計,將老夫脅持,逼老夫與吳國立盟退兵,不過那時老夫的身子還十分健壯。」伍封道:「其時晚輩年輕氣盛,膽大妄為,現在想來確有不安。」
葉公搖頭道:「那是各為其主,怪不得龍伯。難得的是四年前巴人伐楚,龍伯助楚破巴,大獲全勝。老夫其時在鄾城病倒,詐死以瞞龍伯,的確是因身子不好,又想讓楚人甘為龍伯驅策,並非故意相欺。」伍封點頭道:「這個晚輩理會得。」葉公道:「此後因龍伯之故,楚齊結盟,約以江淮之地。此番越人伐齊,大王念及舊盟,又感龍伯先救大王之命、後有鄾城破巴人之德,想親率大軍前來援齊,然而大王之母是越公主,勾踐可算是大王之親屬長輩,兩軍對壘有些為難,老夫在家中養病,聞訊自告奮勇,引軍前來,為大王之前驅。」
伍封喜道:「這麼說來,楚國是要助齊伐越了?」葉公嘆道:「本意的確是如此,但老夫一路引軍而上,見越軍精悍無比,勢如破竹,齊軍非其敵手,只怕楚人也未必能敵,於是老夫大有憂慮,恐怕齊國落敗,越軍轉而攻楚,當年吳人戕楚,國人心有餘忌,如今越人更勝吳人,不由得老夫不耽心。」
伍封不悅道:「以楚之強,居然會懼敵而不戰,違背舊盟,傳出去成何樣子?」葉公道:「老夫若年輕幾歲,或者早已經向越軍進攻了,但人老了,膽氣也弱了些,何況晉國千乘已經到了齊國助越,以勢力而論,楚國千乘最多只敵晉軍,鄭、燕之軍人數不敵宋衛,齊軍又少於越軍數倍,再加上柳下跖的中山鐵騎來去如風,此戰之勝敗可以預料。雖然龍伯精通兵法,所戰皆捷,但越軍之勇猛天下無雙,再加上勾踐、范蠡、文種三人慣熟用兵,無一在龍伯之下。龍伯鎮萊關守城、在西山設伏,兩番大敗越軍,但此二戰越軍損兵並不甚多,可見越軍之善戰。」
葉公一輩子用兵,自然是盤算得十分清楚,不像齊平公、鄭聲公和姬克等人般一味地信任伍封,也怪不得他思慮重重。
伍封點頭道:「葉公有如此想法,可見用兵之老辣處。不過葉公既擅用兵,當知兵不在多,而在於運用之妙。以往之戰,兩軍對決於沙場,對陣衝決,人多者勝。但自孫武之後,用兵便大為不同,雙方之戰未必在於兵車沖蕩,而在於奇正之變,埋伏設陷、迂迴邀擊、反間分化、燒糧斷水,所謂兵行詭道,只要出奇不意,敵軍再強可有可破之機。是以齊越之間,孰勝孰敗尚未可知。」
葉公道:「龍伯之言也有道理。然而龍伯或可勝一文種,而勾踐、范蠡、文種加起來至少相當於三個文種,人之智力有限,龍伯想獨力應附這三人,還要以少勝多,頗有艱難。」伍封笑道:「三人之智加起來自然甚高,但有一樣弊處,三人必竟不如一人般想法單一,宜生嫌隙。」
葉公問道:「龍伯莫非想用反間之計?」伍封暗讚這人果然厲害,一語中的,點頭道:「這法子自要想想。」並沒有告訴他已經在鎮萊關一役中用了此計。
伍封又道:「話說回來,楚王遣葉公引軍前來助齊,但葉公觀望不休,已經違了楚王之令。如果越軍真的滅齊,擁齊、吳、越三地,勢大而不可制,雖楚也不能御之。葉公以為越人以滅吳、滅齊之勢,還會甘心將江淮之地割捨給楚國、以致國境被江淮一隔為二麼?說不定越國滅齊之後,再要滅的便是楚國了。」葉公臉色變了變。
伍封見葉公似乎有些心動,正擬再下說辭,忽覺一縷刀戟般的寒意由帳外瀰漫過來,大吃一驚,道:「支離益?」便聽哈哈大笑之聲,帳中忽然現出一個長大的身影,鬚髮飄動,殺氣騰騰,正是劍中聖人支離益!
葉公大吃一驚,道:「閣下是……?」伍封道:「這就是劍中聖人支離益!」支離益笑道:「在下忽然間走來,是否驚擾了龍伯和葉公的密議?」葉公輕咳數聲,笑道:「原來是屠龍子!老夫聞名已久,今日方能見著,請坐。」支離益慨然坐下,向伍封掃了一眼,正好伍封向他看過來,二人眼光如同刀劍一般互擊,均感吃驚,單由眼神之中,便覺對方有著濃烈的殺機。
支離益道:「龍伯果然厲害,在下還在帳外,閣下便能察覺。」伍封笑道:「我們交手多次,先前還見面了,在下若不知道閣下的本事,怎能活到今日?」葉公暗暗吃驚:「原來這二人是宿敵!這屠龍子人稱天下第一,龍伯與他多番交手卻毫無傷損,這小子厲害之處大出老夫意外!」
伍封笑道:「屠龍子今日前來,是想說動葉公助越麼?」支離益道:「在下之意正與龍伯相似。只是被龍伯搶了先,未知二位是否已有所決?」葉公微笑道:「老夫還未有所決,先前聽過龍伯之言,未知屠龍子有何高論?」支離益笑道:「高論卻不敢當,在下只知道當今天下之強,莫過於楚晉越三國,其次才算齊國。晉人四卿割據,表面為強,內裡實弱。為今之計,自是兩強聯手。所謂疏不間親,楚國越國本是至親之國,互合有兩大利處:一者兩國境地交接,可以互不相害;二者一向東、一在西,各為東西之霸主。」
伍封笑道:「楚晉為仇,如今越與晉人聯手,未必不是表面在齊,實則意在楚國。」葉公點頭道:「越國欲與楚國聯手,便不該與晉人打在一處。」支離益哈哈大笑,道:「葉公之言何其迂也!越國今日與晉聯手,實在屬意齊國。齊國雖不比晉楚,卻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國,若不依靠晉人,越國要獨滅齊國,傷損必多。然而滅齊之後,大國三足鼎立,晉楚必不能坐視越人獨大,早晚要兩強聯手,再滅一強,以成平分天下之勢。是以滅齊之後,越國是否再與晉合,只看越國將國都遷在琅琊,楚人便當知道越國之意在北而不在南,楚人又有何慮?」
伍封心內暗驚:「原來勾踐不僅是想滅齊國,而是意在天下!他將國都遷往琅琊,既為滅齊,又是為了免楚人猜忌,以保後方平安,高明之至!」笑道:「越國先媚吳,然後滅吳;如今先聯晉,實則又想聯楚滅晉;日後和楚,是否又會有滅楚之心?如此視信義如無物之國,誰又能信之?」
葉公本來為支離益平分天下之語所動,此刻心內一驚,尋思:「越人今日聯晉之時,便已想到日後要滅晉,果然狡詐無比,不能輕易相信。」
支離益道:「晉楚相爭已有數百年,宿怨極深,天下列國也都二分,不依晉則附楚。越國自然不怕晉楚聯軍伐越,但晉楚有相爭之時,卻不能不想到越國。然而今日楚國棄越,它日晉人南下,越人又在楚側,楚國焉能御之?葉公一心為國,便當為後世打算。今日楚國尚有葉公,未知日後無葉公之時,誰能決計天下大勢?」
這一言正說在葉公心上,葉公動容道:「屠龍子言之有理!」伍封見勢不妙,一時未有言辭可辯,猛地哈哈大笑起來,葉公和支離益都愕然看著他,不知其為發笑。
伍封飲了一爵酒,笑道:「葉公可曾想過,若你是勾踐,此刻有何主意?」葉公怔了怔,問道:「龍伯有何高見?」伍封笑道:「以己推人,假設在下是勾踐,便會作如下打算:第一步先滅齊國,為了越軍日後爭霸天下,自然要減少傷亡,是以要說動晉國聯手,最好是楚人也一起上當,三強滅齊。」支離益哂笑道:「為政者有如此想法,是自然不過的事,有何異處?」葉公也道:「是啊,這正是今日之勢。」
伍封道:「第二步呢,當然是諸多小國,譬如魯、宋、衛、鄭。然而諸國不依楚便附晉,是以伐任一小國,實要與晉楚大國相決,是以第二步當暫棄小國不顧,直伐晉楚二國,這才是霸者之道。」葉公點頭道:「自是如此,若換了老夫,也暫不會去理會小國。」
伍封道:「晉楚二國均強,先伐何國要極為慎重。若論國境之大、物產之富,何國能與楚國相比?勾踐若先聯楚滅晉,楚國自不會毫無所得,是以滅晉之後,越國雖強,楚國卻更強,此時越國有把握獨滅楚國麼?」葉公沉吟片刻,搖了搖頭。
伍封點頭道:「這就是了。在下若是勾踐,便會先與晉國聯手,同滅楚國。雖然是同分楚國,晉國也強,但晉國與楚國不同,它是四卿當政,割據為四,又時有衝突,實則一國如同四國,越國只須要挑撥四家爭鬥,自己坐觀養兵,等四家互拼得你死我活,再帶大軍聯一二家,伐一二家,越國愈大,晉國愈弱,早晚晉國被越國滅了。所以說,越楚滅晉,此後越楚二國同時坐大,互不能制;而越晉滅楚,晉大卻有可制之極,是以越晉聯手滅楚、再滅晉國是可想而知的事。越國滅了楚國晉國,天下間再無國敢與相爭,自然紛紛依附,越國再逐天子,滅秦燕魯衛等國,這大周天下便成了越人之天下,這當是第三步。」
支離益暗暗吃驚,尋思這三步正是勾踐所謀劃之事,想不到被伍封猜個正著。葉公也臉色凝重起來,楚人從未想過這麼遠,此刻聽伍封這麼推測,便知道勾踐大有可能意在天下,而非僅僅是齊國。
伍封道:「由此看來,越國滅齊之後,聯晉伐楚才是智者所慮,聯楚伐晉是不可能的。勾踐、范蠡、文種三人之智都勝過在下多矣,在下能這麼想,他們怎會想不到?」
葉公點頭道:「龍伯言之有理。」支離益道:「如此推測之言,葉公怎能信之?須知天下之勢,瞬息萬變,孰強孰弱,也未可知。譬如昔日吳國強盛,竟能入楚郢都,又能在黃池爭霸,成諸侯伯主。當吳強時,誰又能知越國竟而能滅之?」伍封道:「不然,強弱之勢、存亡之途,智者自有所知,昔日吳強之時,多有智者知道吳將滅於越。」葉公道:「這話倒不錯,龍伯之父伍相國便早有越將滅吳之慮,可見智者思慮,至少要在數十年之後,只想著眼前利益卻不成。」
支離益見葉公漸漸偏向伍封,搖頭嘆道:「日後之事,自有後生小輩為之,葉公固然年邁,越王也是年紀高大,即便是在下也年過六旬,時勢變幻誰可預料?真正智者,當解眼下之難。如今越勢最為強盛,又有晉人相助,楚若助齊,只怕是不待日後,楚軍便隨齊亡而敗。楚國再興報仇之師,而越國晉國也不得不聯手伐楚,楚國大難將至。楚國反不如助晉越,先取江淮之利,再奪鄭燕之國,三者孰強,全看日後的後生小輩。眼下便得罪晉越,智者不為也。」
葉公道:「嗯,這也有道理。」伍封暗暗嘆氣,尋思葉公畢竟老了,便會顧慮重重,沒了數年前伐滅陳國、駐軍淮上時的那份膽氣,以致對伐齊還是伐越之事久而難決。遂道:「越國巢穴在江南,今日移而北上,國境成長蛇之勢,在下怎麼也不會相信,越人會棄江淮之地,使越國之境形如隔斷,是以楚國能否得江淮之地,還在未知之數。」
支離益道:「越有齊地,江淮自然不重要了,有何疑處?」伍封笑道:「話說回來,越人雖強,也未必能滅齊國,文種三萬大軍連我一個鎮萊關也奪不下來,反而大敗而逃,齊國境大民多,真要全民皆兵,勾踐想滅齊國只怕也不容易。」
支離益嘆道:「齊國眼下所倚仗者唯龍伯一人而已,何況田氏與龍伯不睦,人人皆知,龍伯雖強,但外有越晉,內有田氏,只怕以一人之力也難挽傾天之勢。何況在下今在越營,自然不會由得龍伯順利用兵。」
伍封大笑道:「在下與閣下之戰,那是必然之舉。只不過交手數次,閣下千里追逐,始終未能奈何得了在下,孰知日後之戰,我們誰勝誰敗?」
葉公笑道:「既是如此,老夫倒有一個主意。」伍封和支離益二人都問道:「葉公有何高見?」葉公道:「眼下兩軍之勢,齊弱是有目共睹,然而齊國有龍伯為將,老夫與龍伯也是多番相爭,自愧不如,心下對龍伯佩服得緊,每每想著齊有龍伯,未必便會輸了。屠龍子既在越軍之中,勾踐欲破齊軍,想必會使人稱劍中聖人、劍術天下第一的屠龍子對付龍伯。二位一為天子所賜的龍伯,世人視之為龍,一位號稱屠龍子,擅屠龍之劍術,或是天意使然,才能名號相沖,注定二位乃成敵手,不能並生於世,決戰是理所當然。是以老夫打定主意,請二位十日之後作一決戰,老夫便以二位之決戰為憑,以測天意:屠龍子勝了,便知天意在越,老夫當引楚軍聯越伐齊,共滅齊國;若是龍伯勝了,可知天意屬齊,便以楚師助齊伐越,共抗越軍!」
伍封與支離益面面相覷,想不到葉公竟將軍國大事,賭於二人之決戰!隨即又想,眼下這形勢,無論誰在葉公之位置,只怕也難作決斷,葉公這是將軍國大事寄於在對齊軍主將的信心上面,用這法子也不算荒唐。
支離益目光閃動,笑道:「甚好!在下十日之後便在陣前與龍伯決戰,讓天下人公斷此戰之結局,龍伯以為如何?」伍封對這支離益忌憚之極,但他從扶桑回中土之日開始,便知道自己與支離益早晚有一場決戰,尤其是得知越軍伐齊,更知此戰不可避免,該來的始終要來,既然是早晚要戰,不如趁早決個勝負,以免終日提心吊膽怕他偷營行刺。這麼想著,微笑道:「好!今日我們三人便擊掌為誓,請葉公守今日之約!」葉公咳嗽幾聲,大笑道:「老夫明日派兩隊小哨隨二位去服侍二位,十日之後,老夫親自帶幾個小卒,往齊越陣前觀戰。」
三人擊掌立誓,伍封與支離益向葉公告辭,出營後各上己車,拱手告別。支離益笑道:「在下早欲與龍伯決戰,雖然在下對龍伯十分佩服,視龍伯為在下的唯一敵手,但佩服是佩服,要勝龍伯也不大容易,是以此一戰在下決不會像以往般留手,龍伯務要小心才是。」伍封笑道:「這個自然,閣下也要小心。」
二人對視片刻,會心一笑,這才分道而駛,各往己營而去。
伍封回到營中,向眾人說起與劍中聖人支離益相約十日後決戰之事。楚月兒心中一沉,嘆了口氣,道:「雖然夫君早晚與支離益要作一決斷,月兒卻想不到這場仗這麼早就到來。」她剛被支離益擒住過,對支離益詭秘莫測的本事瞭解至深,知道夫君眼下的劍術未必是支離益之敵,這一戰又是公然賭勝,自己又幫不上手去,心內緊張之極。
齊平公笑道:「封兒自然是天下無敵,那個甚麼支離益怎敵得過封兒?」鄭聲公點頭道:「這是自然。」姬克笑道:「如此最好不過了,龍伯只要殺了支離益,一來可挫越軍銳氣,而來可使楚軍相助,大佔便宜。」其實他們三雖然知道伍封的本事,對伍封格外有信心,也不瞭解支離益的厲害,但屠龍子支離益的名頭就算坊間小兒也知道,伍封還未出生之時,這人便被稱為天下第一,數十年未有敵手,可見其厲害之處,伍封畢竟年輕,就算是天縱英才,練劍始終只有十餘年,而支離益這天下第一的名號卻已經有了數十年,劍術經驗之豐富可想而知。三人雖然心有憂慮,但眼下軍情緊急,士氣最為要緊,又礙著伍封的面子,誰也不敢說喪氣言語。
田盤更是耽心,他也是練劍之人,又見過不少董門之人的本事,心想伍封再厲害,多半也勝不過支離益。眼下這一戰非同小可,伍封若敗了,能否生還尚未可知,但齊人本不甚高的士氣必然急墮,而楚人又守約伐齊,到那時齊軍恐怕不戰而敗了。是以伍封與支離益這一戰不僅僅是二人的劍術高下之分,更是齊國生死存亡之戰,田盤心裡怎不焦燥之極?
魚兒和那班鐵衛、以及鮑琴和鮑笛等人卻渾若無事,他們不知道支離益有何本事,卻對伍封敬若天人,早當伍封是天下第一,心想他無論與誰決戰,必然獲勝,是以毫不耽心。
倒是那鮑興有些憂心忡忡,當年大隊人馬被支離益一人追到大漠,途中伍封和楚月兒與支離益交手多次,自己也曾試過支離益的手腳,連一招也敵不過,對此人厲害之處早就牢記在心。當日伍封仗著人多,又用計謀才將支離益打敗,如今是二人對決,旁人幫不上手,鮑興心中自然是著急。
伍封見眾人面色,猜知其心內所想,笑道:「國君、鄭伯、世子、諸位無須耽心,這一仗在下已有盤算,否則怎會輕易答應?此戰在十日之後,這十日之間,勾踐就算派兵騷擾,也不會有大的戰事,我們大可以放心休息十日。」
天快亮時,伍封正睡著,楚月兒急忙推醒他,道:「先前士卒來報,說小興兒帶了三千死士出營劫寨,找支離益搦戰!」伍封大驚跳起來,幸好他是和衣帶甲而臥,此刻由身邊提起鐵戟便往外衝,口中道:「這個小興兒好生混帳,怎麼未得軍令便私自出戰?以他的本事,只怕一劍便被支離益殺了!」
此刻眾軍都未及動,諸將也未趕來,倒是眾鐵衛都是枕刀而臥,此刻已經站在帳前。伍封道:「月兒,我先去救小興兒,你讓小刀小陽傳令諸將,各軍決不可輕動。若見我們回來,你引鐵衛接應。」楚月兒領命,去吩咐圉公陽和庖丁刀。
伍封一眼見鮑琴飛跑過來,尋思他來得倒快,道:「小琴,你準備箭手,謹守大營,決不可派一兵一卒出去。如果我們回來,你便帶箭手射退追兵,掩護眾人退回寨中,決不可出營與越軍交戰。」不等鮑琴答應,伍封已經躍身半空,揮戟向越營飛過去。
便見越營中火光熊熊,只聽殺聲震天,伍封遠遠見越軍大營中人車飛馳,調動正急,鮑興一軍正被越人圍在營中苦戰,四周全是越軍的旗號,死士未受車戰訓練,都是步卒,此刻鮑興的兵車傾覆在一旁,鮑興雙手揮動大斧,正在越軍圍困中奮勇廝殺。伍封此刻也無甚兵法戰略,直直向鮑興身邊落下去,大聲道:「小興兒勿慌,我來了!」鐵戟圈起一道電光,將圍在鮑興身邊十餘越卒盡數劈殺。
鮑興道:「龍伯,小人可冒失了。」伍封一連刺倒幾個越將,道:「此事回去再說,我們先殺出去。」鮑興大聲道:「龍伯在此,快過來!」眾死士本來都是死囚,讓他們當士卒是他們唯一的機會,是以渾不畏死,雖然只由鮑興訓練數日,武技不精,但俗話說勇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越軍雖勇,卻不敵鮑興之愣,而鮑興之愣,又不如這些死士不怕死,是以這三千死士的奮勇之心還勝過鮑興,此刻被越軍圍住,早殺紅了眼,聞鮑興下令,奮力殺了過來,聚集在伍封和鮑興身邊。
伍封只見滿地屍體,此刻也無暇清點已方傷亡,大聲道:「都隨我殺出去!」揮動鐵戟往營外衝去,鮑興守在他身邊,大斧如同狂飆一般。越人怎敵二人之勇?片刻間被伍封和鮑興撕開一道口子,眾死士長戈四下里猛刺,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衝出敵營。
眼看要脫困而出,忽然空中人影閃動,劍鳴之聲傳處,一人大喝道:「龍伯今日便來,莫非想不守誓約?」只說這短短一句,劍光如火般亮晃晃閃了三十餘下,伍封身後死士倒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