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VII - 第二章 炭火的地板
日本。
位於其一角的城市——御崎市,不為人知地呈現出風暴過後的虛脫與淒慘。
所謂的風暴是數天之前,來自『祭禮之蛇』阪井悠二——曾經生活在這個城市、曾經努力保護眾人的少年的襲擊。
走在表面上一成不變,風平浪靜的街道上。
(就連那個,也是遵照他計劃的行動嗎)
火霧戰士『萬條之仕手』 威爾艾米娜•卡梅爾默默心想。
在他離開之後,才終於恢復了能夠推敲對方行動的冷靜,這真是諷刺。以前偶爾才與他共同行動時,所感受到的那種異於常人的存在感,如今回想起,覺得格外沉重。
(本質不在感情的層面,少年)
走在眼前這條,穿過住宅區的公路旁的人行道,腦中浮現出曾經出現在這裡的少年,以及他身上的龍尾與緋色鎧甲。
與創造神『祭禮之蛇』的融合後——或說是被洗腦後,他回到了城市。偏偏還向『紅髮灼眼的殺手』——吸引並思念(自己不得不默默承認)自己的少女挑戰,勝利後帶著她離開了。
這麼做的理由,大致有所察覺。
在他到來時
(——「大戰即將來臨」——)
如此說。
就算指責他傲慢的語氣,
(——「為了實現夙願,這點程度的自信、投入都是必要的」——)
他如此作答。
前所未有的大戰……由創世神率領的世界最大級別『紅世之徒』集團『化妝舞會』挑起的戰爭,即將開始。
(不,已經開始了)
世界范圍內,作為火霧戰士的情報交換的支援設施外界宿一直處於混亂之中。前些日子從那傳來了重要的請求與極度不利的消息。
那是上海大本營的陷落與東亞地域火霧戰士主力的消失。
『化妝舞會』已經開始了肆無忌憚的攻勢,將對抗力量最重要的部分予以排除,使其癱瘓。
(連季重、虞軒也……)
失去了眾多故交,但,這才剛剛是前奏。
創世神一旦再次現世,連威爾艾米娜也只在代代口承相傳中聽過的原始戰亂、不惜弒神的火霧戰士與『徒』之間的壯烈死斗必將重演。
阪井悠二為了保護將會在這場死斗中身先士卒的『紅髮灼眼的殺手』夏娜,於是把她接走。
同時也為了控制與『紅髮灼眼的殺手』定下契約的天罰神——唯一能滅亡創造神的真正魔神『天壤劫火』亞拉斯特爾。
前者是少年的心願,後者是創造神的意圖。
兩者合二為一時,御崎市的火霧戰士便——
(完敗了)
即使對手是對她們瞭如指掌且頭腦聰明的少年,作為火霧戰士的自尊心還是被完敗的事實給打擊了,想要恢復並不那麼容易。
眼前的信號燈轉為紅色,威爾艾米娜停下腳步佇立於馬路一旁。
「災禍余幸」
少見地,髮帶型神器佩爾蘇娜——與她定下契約並賦予其異能的『紅世之王』——『夢幻冠帶』蒂雅瑪特發話了。
感謝察覺到自己失落情緒卻對此巧妙避開、挑起新話題的搭檔,威爾艾米娜努力撫平心情。
「確實。未讓夫人勞心,現狀乃幸福……是也」
剛說完,便察覺到自己的不當用詞,句尾稍稍停頓了下。
蒂雅瑪特沒有持續會話,不再出聲。
沉默讓人難以忍受。
(不必糾正、麼)
威爾艾米娜再次消極起來。
信號燈轉綠,無精打采地穿過冬季蕭條的道路,感受背中空包袱有如裝著鐵塊般沉重。
二人一體的『萬條之仕手』,剛探望完友人回來。
那是去阪井家的問候與告別。
與境況更糟糕的是,悠二的母親阪井千草。
作為一般人的她對城市中的『紅世』一無所知,失去了有關自己兒子的全部記憶。而且,就連已經是家人般存在的『紅髮灼眼的殺手』少女,她也忘記了。雖然火霧戰士會因消亡而引起此類現象,但盟主親自出馬捉拿的話,夏娜的性命應該沒有危險。
(這樣的話,可能是以某種自在法切斷了聯繫)
雖然這麼分析出原因,但自從完敗就預測到的結果——忘卻的事實,卻讓威爾艾米娜遭到莫大的打擊。
對於少年和少女,自己和千草可以說是同為母親的關係,現在卻因失去那關聯,使得自己與千草缺少了『相識』的過程但卻『熟知』。當然,兩人的關係還是和夏娜被帶走之前一樣。對威爾艾米娜來說算不幸中的大幸。
儘管如此,會話間還是無意中就談到了少女。
(——「夏娜?」——)
這一句疑問果然讓聽的人心裡難受。
雖然同樣的事遇到過多次,但歷經沙場的威爾艾米娜從來不願失去在御崎市逗留時的回憶。那是無可替代的,對最重要的人的養育經歷。
威爾艾米娜就以『夏娜』這個對自己來說有著特殊意義的通稱,仿佛想要喚起千草回憶一般,將自己對少女的思念告訴千草。
(——「我也會像威爾艾米娜一樣,為自己的孩子感到驕傲而努力的」——)
千草和藹地笑著作答。
她目前正在懷孕。
肚子裡的是悠二的弟弟或妹妹。
對這樣的她威爾艾米娜無法說出真相,只好唐突地向千草道別。
因為工作的關係暫時要離開城市,並且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登山專用的背包中塞滿了離別禮物——內衣、牛奶、玩具等各種幼兒用品,而千草為了不讓自己感到離別的寂寥而努力微笑的表情,至今烙印在心頭。
(——「記得回來看我的孩子呦」——)
當然了,本來就有此打算。
只是,回來的路凶險無比。
因為秘密作戰的成功率,幾乎為零。
然而,以目前準備不充分的情況下,離出發的日子越來越近。
威爾艾米娜停下腳步抬頭仰望。
「……」
棲身於全員死於非命的平井家不到半年的時間內,與少女一起生活的回憶,正以一座公寓的形式,出現在眼前。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生活了吧。
冬季流過的寒風揭示著離別,將自己淹沒在惆悵中。
「速回房間」
「……知道」
再次被搭檔催促著,威爾艾米娜踏出了腳步。
打開郵筒取出信件,然後坐電梯上樓,進入房間。
「……」
再也不用說『我回來了』。
因為只有空蕩蕩的家迎接著她的歸來。
腦子裡不斷回放著「不要想太多」,但越是強調越是心如刀絞。
房間裡還是保持著夏娜還在時的模樣,看不出任何主人將要遠行的痕跡。無視著這幅光景,威爾艾米娜迅速走入旁邊自己的房間。
「書信確認」
「瞭解」
自己的消極又被看穿,威爾艾米娜背著空背包坐到椅子上。
在辦公桌上攤開多達十幾封的信。
大半是不知以何渠道得知住址的推銷廣告。
確認為雜物,丟進紙張粉碎機旁的分類用廢紙箱。
然後就是有兩封外界宿寄來的信。上面沒有貼郵票,所以應該是直接派人送來的。
裡面沒有以往混入「無此收件人」的附件通知,這並不是說發件人已經改掉了送來大件廢物的愚蠢,而是證明對方已經沒有任何時間上的從容了。所以她手裡的只不過是內容簡潔的請求信罷了。
這也是阪井悠二所挑起的『大戰』影響——憑依於他的創造神,或是憑依於創造神的他所招來的大浪、將一切無差別捲入其中的證據。
保持世界平衡的唯一前線外界宿,正由掌握其中樞的『震威之結手』佐菲•薩伯莉淑領導著,動員一切可能的力量傾注於暴行的真兇——『化妝舞會』。
具體方針就是,采取慎重的手法,在勉強維持的勢力圈的東西兩端——東部是從日本到東亞島群,西部是從東歐到埃及——安置警戒線司令部,然後在勢力圈內反覆進行小規模擴張偵查,逐個建立橋頭堡。經過上海陷落的大敗,失去後方支援的火霧戰士無法采取更積極、更具風險的作戰方式。這就是現狀。
當然,除此之外,世界各地還在為決戰,召集殘存的精英,加以軍事化編制組成『兵團』。上一次『兵團』的出現是在數百年前,十六世紀初爆發的『大戰』中。
然後,在那次大戰取得『戰技無雙』的英雄——威爾艾米娜,接到了希望她「擔任軍團一翼指揮」的請求信。
記不得是第幾次了,這封信和以往的有著同樣的信封、同樣的書寫格式。暫且讀一下吧。
「這次是與麗貝卡聯名」
非手寫稿的頁面上,不僅有成為外界宿指導者的故友•佐菲的正式請求,還有其他舊知的聯合署名。眾人已是無暇顧及臉面,一旦爆發大戰的話無論如何都想要『萬條之仕手』提供戰鬥力。這麼想也是理所當然的。
只是,現在連考慮信上內容的時間都不允許,威爾艾米娜直接把它扔進廢紙箱。
自己並不是站在可以被說服的曖昧立場上,所以無法回應佐菲的請求。無視佐菲的她所關注的是秘密作戰。
這是,奪回『紅髮灼眼的殺手』的作戰。
(請務必見諒是也)
雖然是暗中策劃的方案,但把考慮到對手的實力,只能算是個無謀的企圖。
作為火霧戰士的搭檔、經常制止契約者的衝動、並將其拉回冷靜的蒂雅瑪特,這次對此無條件同意了。不愧是一同經歷了數百年的光陰,作為『萬條之仕手』的二人之間的默契已經不需要用任何多餘的語言。(她也是出了大力,默默培養夏娜的親人之一,威爾艾米娜這麼認為)。
是故,現在她開口道,
「下一封」
僅此一句。
威爾艾米娜點頭,拿起另一封信。這次是與上封對照般的手寫地址,並蓋有印章的封蠟。
打開西式信封。
不帶線條的信紙上是德語書寫的流暢筆跡。
看著最後的署名,威爾艾米娜不由得歎息。
「果然希爾格爾的幫助也希望渺茫啊」
這封是發給自己故友的火霧戰士、請示幫忙奪回作戰的回復。
答覆是,不行。
信中說明瞭自己由於管理著整個警戒網所以無法參加奪回作戰,再就是鄭重的道歉。然後在另一張紙上是關於戰況的詳細說明,表示自己即使不能一起作戰也會盡全力提供幫助。
威爾艾米娜在胸中感受舊知的關心。
「人員枯竭」
「目前戰況下無法輕易得到援助,早已是理解事項」
但即使理解,自己也還是寄希望於友誼而尋求救援,雖然已經預料到了否定的回答。當然,預料成真並不能讓自己更好受些。
「不可能請求身為總大將的佐菲參加個人名義的作戰。納姆婆婆、皮埃特羅和季重都不在的現在沒有其他更好的手段。八方碰壁——」
察覺到這不過是自己陷入困境的洩氣話,威爾艾米娜不由自主地搖搖頭。
到目前為止的數十封作戰參加邀請被悉數回絕。
因為數百年間一直呆在『天道宮』,能與自己出生入死的新交幾乎沒有。而在此期間,舊友中又有數人倒下,使得自己更加孤立。離開『天道宮』後,一直與『約定的兩人』這對特殊的組合一起行動,與其他的火霧戰士拉開了距離。而目前火霧戰士們正投身於世界危機的處理,根本就無暇顧及其他內容都不明確的作戰行動(威爾艾米娜在信上僅寫有「請求協助」)。
理由自己都明白,但得不到絲毫援助的現狀讓心情不由得黯淡起來。
(雖然明白……可是情勢緊急……)
回復威爾艾米娜請求的信,希爾格爾的已是最後一封了。
無論有多麼強大,對於一個人去完成作戰的狀況,持有樂觀與自信,自己做不到。只是作戰時機在一天天的迫近,沒有勝算也只好下定決心一人前往。
「就此束手觀望的話,『萬一』的成功率也只會更低……果然還是得按照預定,在此數日內出發麼」
「肅然前行」
終於,是時候下決心赤手空拳單刀赴會了。
自己能做到的,作為結果悉數擺在眼前。但即便如此也只得硬著頭皮上了。
在御崎市能為她提供援助的、曾無數次擊退『徒』入侵的迎擊體系已瓦解了。因為襲來的,正是以前以冷靜頭腦,提供支援的阪井悠二本人。
此次襲擊的危害不僅是帶走了『紅髮灼眼的殺手』夏娜,就連可以看破企圖與行動的監視用寶具『玻璃壇』都被收回(據說原本即為『祭禮之蛇』所有),以此進行監測的少年們從本質上被剝奪了戰鬥力。
同時,持有能獲得強大救援寶具的少女也被擊垮,失去了提供幫助的最根本理由而脫離了現在的戰場。
然後,最大的損失在於御崎市的另一位火霧戰士。
「至少,瑪瓊琳•朵還建在的話」
「……」
雖然明知光說是無濟於事的,但依然感到可惜。蒂雅瑪特的沉默正是她在猶豫是否要叱責搭檔——瑪瓊琳•朵的退出造成的損失是非常巨大。
火霧戰士『悼文吟誦人』瑪瓊琳•朵。
纏繞著炎之衣『托卡』、精通自在法、世界首屈一指的自在師。
作為與自己肝膽相照的知己,她是在戰場上可以信賴的女傑。即使是戰斗以外的場合她也是自己的支持者,同時是一起喝酒的朋友。
……她還活著。
但卻是處於臥床不起、擁有永恆生命的空殼狀態。
在與阪井悠二的戰斗中她失去了行動的原動力,以及成為火霧戰士的生存意義。以現在的活死人狀態卻沒有迎來戰士的消亡,不得不說是絕無僅有的奇跡。
她無法重新站起來。
威爾艾米娜還沒有放棄希望——正確說來是微小不可靠的『希望性質的推測』,但前提是建立在自己的出發上,因此從時間順序上得到瑪瓊琳•朵的幫助是不可能了。
(即使煩惱事態也不會好轉……轉換心情、準備出發行李是也)
這麼思考著威爾艾米娜再次站起身來,然後,
「?」
視線掃過旁邊的架子,然後是床,最後是桌子底下,不由得歪過頭。
「背包放在哪裡了?」
「背上」
「……」
沒有回答蒂雅瑪特而直接背著背包在地板上開始了作業。久違的旅行準備,寂寥感再次將自己包圍,那重量仿佛是直接壓在了自己的心頭。
「嬰兒會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祈願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