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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奔跑起來。在被雨水打濕的地面上,在狂風暴雨之中,那令人驚異的速度。
儘管相互間有著十米的距離,不過恐怕不會花費三秒。對於把籐乃細瘦的身軀叩在地上,再把刀插入她的心臟這一連串動作來說,已然是足夠了。
但是,這種令人驚異的速度依然不及視力。考慮到不接近就無法給予對方傷害的式。與單憑雙眼就可以捕捉到目標的籐乃之間的差別,三秒已然是過於慢了。
「————」籐乃的雙眼燃燒起來。
左眼是左回轉,右眼是右回轉。將式的頭部與左足作為軸來固定,一發將之扭斷。異變很快出現了。
式在感覺到看不見的力量向自己的身體襲來的一瞬間向側面躍了出去。像彈射一般的橫向跳躍。但是,仍然沒有緩和襲向自己身體的力量。
籐乃的能力並非飛行道具。縱然從被襲的地方離開,只要仍處在她的視界之內就不可能
逃脫。
——這傢伙——!式在心裡感歎了一下。能夠感覺到籐乃的力量是超乎想像的強大。式依然在奔跑。像是要逃離籐乃的視界一般,圍繞著籐乃奔跑。
「你以為這樣就——」能逃開嗎,籐乃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便沉默下來。被逃開了。
讓人難以置信地,式從橋上跳向海面。橋下響起玻璃被打碎的聲音。
這是什麼樣的運動能力啊。兩儀式從這座大橋上跳了下去,用最快速度移動到正下方更為寬廣的停車場。
「還真是——喜歡亂來的人啊。」嘴角綻出了笑意。
確實被逃開了。不過,籐乃的視界直到最後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式的左手。皮夾克被扭曲的光景,確實地看到了。
首先毀掉一隻手。籐乃很清楚地意識到。
「是我——更強。」另一方面腹部的疼痛也隨之強了起來。強忍著疼痛,籐乃走下通往地下的坡道。一定要在此與兩儀式做個了斷。
停車場一片黑暗。視界很差,難以行走。
像是走在模型街道中的感覺,讓籐乃皺起了眉。的確,到處都是豎立的鐵柱和堆積的建材,像高層建築群一般。
追趕在式身後不過數分。籐乃開始後悔將這裡作為戰場。能力所限,她如果不能把對方完全收入視界就無法作出回轉軸。縱然明知式就藏在這眾
多的鐵柱之中,如果無法用眼球來捕捉式的話,回轉軸最多只能作到鐵柱上。只是經過方才
在橋上瞬間的接觸,式已經看破了籐乃的能力。所以才要逃開。逃到對自己有勝算的地方來。
很明顯在實戰方面的能力自己比較弱,籐乃自身也很清楚。但是——
——儘管如此,還是我比較強。看不到的話就要剝到看得到為止。
籐乃順手將阻擋視界的鐵柱扭曲。隨著鐵柱一根接一根地被破壞,腹部的疼痛也漸漸劇烈起來,停車場的搖動也激烈起來。
「你還真是亂來呢。」式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籐乃瞬間轉向聲音發出的地方。式所藏身的建材堆被粉碎了。剎那間——一條白影從陰影之中飛了出來。
「——那裡!」籐乃的雙眼捕捉到了式。
身著白色和服與紅色外衣的少女,伸出被血染紅的左臂跑過來。
「——切……!」微微地猶豫之後,籐乃將之扭曲。隨著啪的一聲,式的左臂被折斷了。
然後是頸部。當視線投向那裡時——式已經抓到她的空隙了。揮過來的短刀恍如閃電。彷彿要在黑暗中刻下永久的印記一般,銀色的一擊。
式毫不猶豫地擊過來的短刀,並沒有命中籐乃。式狙向頸動脈的一擊,被籐乃側身躲開了。不,不對。這不過是單純的偶然而已。
淺上籐乃,只不過是由於害怕左臂壞了還一臉高興地跑過來的式而背過臉去。
「切——」式不滿地將揮空的右腕重新擺好架勢。籐乃不顧一切地凝視著式的軀體。
「——消失吧——!」比起籐乃的叫聲,式的移動更為迅速。
式在間不容髮的一瞬間隱入了黑暗之中。比起這種運動能力來,即刻選擇離脫的思考速度更為驚人。
「——這是什麼樣的——」什麼樣的人啊,籐乃歎息道。她的呼吸荒亂起來,絕不是因為腹部的疼痛。
籐乃神經質地在周圍的黑暗中搜尋著。式不知何時又會從其中躍出來。籐乃用手指去撫摸頸部。……剛才的一擊還是傷到了自己的頸部。四公分左右的傷口,
不過沒有出血。……雖然沒有出血,呼吸卻變得困難起來。
「明明連手臂都被折斷了,為什麼——」為什麼還不停下來呢。無法忍受這個疑問所帶來的恐怖,籐乃自語道。無法忘記方纔的一瞬。
左臂被折斷,卻仍然跑過來的式的雙眼。那是何等的喜悅。就連處於絕對有利地位的我也充滿緊張的狀況下,那個人在享受著。
也許——對於兩儀式來說,手臂被折斷並不是痛苦而是快樂。籐乃並沒有對至今為止的殺人行為感到過快樂。因為她並不想殺人。
但是,那個人是不同的。那個人喜歡殺伐。狀況愈接近極限兩儀式就愈高興。
籐乃思索著。如果說兩儀式是與自己一樣缺乏活著的實感的人,作為代償行為,她在追求些什麼呢。
籐乃的情形是殺人。看著與自己相同的人類死去的樣子,心中便湧起一種難以言狀的焦躁。
已然明白痛這種感覺的籐乃,通過將痛感給予他人來共感這種感覺。支配他人的人正是自己這一個事實,才會讓她產生存在的實感。
單方面地去殺人,這才是籐乃的代償行為。其本人直到現在也沒有發覺,這是殺人快樂症。那麼,兩儀式到底是——?
「——剛才還真是拙劣啊。」隱身在建材的陰影中,式喃喃地自語道。
在橋上被折斷的左臂已經沒有握力了。盤算著反正也無法使用了不如當盾牌來賭上一擊,但是這一擊卻在籐乃比想像中還要膽小這個事實之下失敗了。
式脫下外衣並將衣袖切下來。然後用一隻手熟練地為左臂止血。不過只是將上臂部分緊緊纏住的那種簡單止血法。
被籐乃扭斷的左臂沒有感覺。恐怕,一輩子都無法正常活動了吧。
這個事實讓式顫抖起來。
「太好了淺上。你是最好的——」自己的血液急速地流失著。意識漸漸遠去的感覺。
——原本就是血氣過盛的人。放掉一些多餘的血會讓思考更為清晰一些——式將神經繃緊。淺上籐乃,恐怕是前所未有的強敵吧。
走錯一步的話自己就會在瞬間死掉。這才是快樂。能夠實感到自己還活著。
對於被囚禁在過去記憶中的式來說,只有這個瞬間才是現實。將自己的生命暴露在危險下所得到的感覺。唯一能夠斷言這條微小的生命是自己的東西的這個瞬間。
相互地殺伐,殺伐。連日常也模模糊糊的式,只有用這種至極單純的方法來獲得活著的實感。如果說淺上籐乃是通過殺人來追求快樂的話。
兩儀式就是通過嗜好殺人這種事情來追求實感。兩者之間,在此產生了決定性的分歧。
……籐乃的呼吸聲在黑暗中清晰可聞。
……荒亂、強烈。彷彿在痛苦著、恐懼著。到現在為止未曾受傷的她的呼吸,卻與現在的式同樣激烈。黑暗之中,兩個人的呼吸重合在一起。
心跳也好思考也好,就連生命也是一樣的。在暴風雨中搖動的橋,如同搖籃的旋律。式第一次愛上了籐乃。這種愛深切到不親手去奪取那條命不行的程度。
「——其實很清楚那是沒有必要的。」在咖啡店相遇時就已經明白了。淺上籐乃的內部已經到達崩壞的邊緣這個事實。沒有必要在此冒著危險解決她。
但是,所謂人生就是這樣。沒有必要的東西重疊在一起,總會生出某些新的東西。
人類就是一種做著不必要的事情的生物,橙子曾經這麼說過。式也是,現在對於這句話相當有同感。
就和這座橋一樣。將某種不必要作為愚妄而譏刺,將某種不必要作為藝術而稱頌。說到底,其界限又在於
何處呢。境界是無法斷定的,訂定的雖然是自己,可作出決定的卻是外界。這樣一來從最初就不
存在著境界。世界的一切,不過是一個空虛的境界。所以分別異常與正常的障壁並不存在於社會之中——作出障壁來的無疑是我們自己。
就好像我想從這個世間離脫一樣,就好像幹也並不認為我是異常的一樣,還有,就好像淺上籐乃拚命地向死傾斜一樣。
這種意義之上,式與籐乃相互融合著。她們是極其相似的人。在這狹小的空間之中,容不下兩個相同的存在。
「——來吧。我已經看穿你的戲法了。」
搖了搖由於失血而顯得蒼白——同時也清醒起來的頭,式站起身來。右手用力握住短刀。如果籐乃不肯自行退出境界的話,那就將之消去直至不留痕跡。
式緩緩地出現了。籐乃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
式竟然會出現在這種迎向自己的正面,又有著相當的距離的地方。籐乃本人並沒有發覺。她現在的體溫已然超過三十九度了。腹部的疼痛是由某種病狀引
起的這個事實,直到最後也沒有發覺。
「……果然。你是不正常的。」對於籐乃只會產生這樣的想法。她凝視著式,並扭曲。
視界搖曳起來。被作在式的頭部與足部的軸向相反的方向回轉——式的肉體像抹布一樣開始扭曲。
理應是,扭曲了。式垂下的左臂仍然滴著血,只是用右手上的短刀輕輕一揮就將籐乃的歪曲無效化了。不,是殺了。
「……沒有形體的東西是很難看到的。不過你亂用得太過了。因此也終於讓我看到了。你的能力是綠色和紅色的螺旋啊。說真的——確實是相當的,綺麗。」
籐乃並不明白式所說的話中的意義。能夠理解的,只是自己毫無疑問會被式殺死的事實。籐乃不斷地重複著。
扭曲吧、扭曲吧、扭曲吧、扭曲吧。但是這個眼神在式的短刀的一揮之下便消失了。籐乃腹部的痛,似乎已然超過了臨界點。
「你——是什麼人。」對於籐乃的畏懼,式以無比深邃的眼神回應道。
「世間萬物莫不有其破綻。不僅是人類,空氣也好意志也好,就連時間也是。存在著開
始的話也必然會存在著結束。我的眼睛呢,能夠看到萬物的死。和你一樣是特別的。」
一直讓籐乃感覺到不吉的黑色眼瞳,現在正凝視著她。
「所以說——只要是活著的對手,縱然是神也殺給你看。」式奔跑起來。
如同行走一般地優雅。靠近籐乃然後將她推倒。然後如同壓上去一般按住了她。面對著觸手可及的死,籐乃的喉嚨顫抖著。
「要把我——殺死嗎?」式沒有回答。
「為什麼要殺死我?我只是將傷口的疼痛給殺死而已。」式,笑起來。
「那是謊言。要是那樣的話你——為什麼在笑呢。那個時候也是,現在也是,為什麼會顯得那麼高興呢?」
籐乃無言以對。靜靜地,她用手去撫摸自己的嘴角。
——那是。
無需任何比喻的,扭曲的笑容。
「————」就連沒有感覺的自己也明白。我,確實在笑著。
最初的殺人之後。映在血泊之中的自己是何種表情呢。第二次殺人之後。映在血泊之中的自己是何種表情呢。雖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總是在焦躁著。
殺人的時候,總是在焦躁著。那個感情———就是愉悅嗎。
就連被凌辱也沒有任何感覺的我,在殺人的時候感覺到了快樂——?
「到底,你是快樂的。對於傷害別人這種事情喜歡得無以復加。所以這個疼痛永遠也無法消失。」
因為如果消失的話,就不再有殺人的理由了。傷會永遠地痛下去。比起任何人來都要自私。
「——那就是——答案嗎?」籐乃自語著。那樣的事情,不想去承認。這樣的事情,不想去思考。因為,我與你是不同的——
「我說過吧。我和你是極其相似的同伴。」式的短刀動起來。籐乃像要化成灰一般叫了起來。全部都,給我扭曲吧。
停車場劇烈地震動起來。籐乃的腦海中浮現出漂浮在暴風雨之夜之上的海峽的全景。強忍著幾乎要將腦融化般的灼熱。籐乃在橋的入口與出口之上作出了回轉軸——
——將之扭曲。
◇喀嚓。
如同落雷一般的轟鳴響起。鋼筋發出承受不住負荷的聲音。橋面向一側傾斜,各處的天花板紛紛塌陷。淺上籐乃呆呆地凝視著一幢建築的崩壞。
剛才還壓在自己身上的少女,突然地被捲入世界的傾斜之中落到了外面。外面是暴風。下面是海。……如果沒有抓到任何可以借力的東西的話就沒救了。
籐乃命令著痛苦得無法呼吸的身體。
繼續待在這裡會落下去的。所以不離開不行。強拖著幾乎要燃燒起來的身體離開了停車場。
商業街受到的損害相對較小。正方形的道路,現在已經變成了菱形。籐乃向前走著,想要向前走,卻倒下了。無法呼吸。
腳無法動彈。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看不見。
有的只是,對———只是身體中的劇烈疼痛。她第一次想到了死。
因為非常地痛。這樣的痛無法忍耐。如果要帶著這樣的痛活下去,還不如死掉輕鬆。
「——嗚。」俯臥在地面上,籐乃吐出一口血來。就這麼倒在地上,意識模糊起來。
漸漸變為白色的視界中,只有流淌在地上的自己的血十分鮮明。紅色的血——紅色的景色。如同夕陽一般在燃燒——一直一直不停地燃燒著。
「不要……我不想、死。」籐乃伸出了手。
如果腳不能動彈的話,就只有用手來前進了。俯伏著,一寸一寸向前爬去。如果不這樣做的話——那個死神一定會追上我。籐乃拚命地向前爬著。
所有的感覺全部為痛所掩蓋。
痛。痛。痛。除了這個詞以外已經想不到別的東西了。終於到手的痛覺,現在卻讓我如此憎厭。
但是——這是真實的。由於痛——由於無比強烈的痛,我渴望著去擺脫死亡。不想就這麼消失。我還想活下去,去做些什麼。
因為我什麼都沒有去做過。也什麼都沒有留下過。
這樣實在是過於淒慘。這樣實在是過於空虛。
……這樣實在是,過於悲傷了。但是身上在痛著。面對著就連活下去的心都能麻痺住的痛,讓人不禁產生放棄的念頭。痛。痛。痛。痛。好痛,但是。
……籐乃,一邊吐著血一邊移動著手腕。不斷重複著相同的話。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極其強烈地去祈願。
——想要,再活下去。
——想要,多說些話。
——想要,能夠思考。
……想要,繼續留在這裡———但是,已經無法再動彈了。
只有疼痛不斷地襲來。這是——自己所感到愉悅的東西的真正面目。這個事實,給予淺上籐乃的傷害比起任何事情都要深重。
自己所犯下的罪,自己所流過的血的意義現在終於明白了。其意義過於深重——就連去道歉也不可能。
現在只是,回憶著那溫柔的笑容。如果那個人在身邊的話——依然會,擁抱住這樣的我吧。
身體痙攣了一下。從喉部逆流上來的血,宣告著最後一次疼痛的襲來。在這個衝擊之下,就連光也消失了。
已經只能看到殘留在自己之中的東西了。不,就連那個東西也漸漸地淡薄下去——無法忍耐消失的孤獨,籐乃自語起來。
至今為止一直被自己的固執所隱藏起來的,她真正的心意……年幼的自己所擁有的夢想,那極其微小的願望。
「——……痛,好痛,前輩。真是非常地痛……這樣的痛,我……會、哭出來——母親大人——籐乃,可以哭嗎。」
……這份心意,我從沒有向任何人傳達過。三年前的那個傍晚,如果我能夠把這件事情傳達給我自己的話,那該是何等——
淚水湧出來。很痛苦也很悲傷,同時非常地寂寞,只能哭泣著。但是,僅僅如此,僅僅是這樣一件小事也會讓疼痛淡薄起來。
痛不是要去忍耐的東西。是要向愛護著自己的人去訴說的東西。那個人告訴了我這些。
能夠見到他真是太好了。——能夠在自己變成這個樣子之前再一次見到他,真的是太好
了。
「很痛苦嗎。」在痛苦的盡頭,式佇立著。手中握著短刀。籐乃抬起自己的身體,面對著式。
「你要是覺得痛的話,說出來不就好了。」式在最後,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與籐乃的回憶相同的話語。確實是這樣的,她想道。
如果當時能夠將痛說出口來的話——我恐怕就不會迷失在這條錯誤的道路上了。那種不自由,卻是正常的生活如同走馬燈一般浮現。
但是已經無法再返回了。自己的罪太深重了。自己殺過太多的人了。
——為了自己的幸福,殺死了許許多多的人。淺上籐乃,緩緩地止住了自己的呼吸。她的痛覺急速地退去。就連現在,短刀刺入胸口的疼痛,也感覺不到了。
痛覺殘留/
5
在颱風襲擊市中心的時候,我回到了事務所。滿身濕透的我一進入事務所,便看到橙子小姐丟下口中的香煙迎了過來。
「還真快呢。才花了不過一天時間。」
「聽說颱風要來,所以趕在交通癱瘓之前回來了。」橙子小姐神情複雜地點了點頭。看起來好像是我回來的時機不大對似的。不,現在最重要的是——
「橙子小姐。關於淺上籐乃的情況是這樣的,她屬於後天性無痛症。直到六歲以前還是正常的體質。」
「什麼。怎麼會有這麼愚蠢的事情。聽好了,淺上籐乃本身只有痛覺麻痺,卻沒有運動
麻痺。說到後天性的話就只有脊髓空洞症最為可能,但是那可是會給運動能力帶來障礙的啊。像那種單是沒有感覺的特殊病例只有可能是先天性的。」
「是的,她的主治醫生也說過這樣的話。」雖然我很想將在長野縣發生的事情一一說明,但是現在卻沒有那種時間。我決定從舊淺上……不,淺神家的籐乃開始說起。
「淺神家是世居長野的名家,不過在籐乃十二歲的時候破產了。她就在那個時期被母親
帶到了現在的淺上家。淺上家似乎是淺神家的分家,由於想得到土地的利權而接過了淺神家
的債務。這樣說起來。幼時的籐乃有著正常的痛覺。只是,似乎同時也有著不可思議的能力。就是不必用手觸碰也能夠將物體扭曲之類的。」
「——然後呢?」
「據說當地人將其作為鬼子來排斥。受過不小的迫害。不過籐乃從六歲開始,這種能力也消失了。同她的感覺一起。」
「…………」橙子小姐的眼神變了。從嘲諷般揚起的嘴角來看她在興奮著。
「從此以後她的主治醫生就換人了,不過就連淺神家也沒有留下相關的紀錄。因為那裡已經只剩下廢墟了。」
「怎麼回事。才剛要到重要的部分,這就結束了嗎!」
「怎麼可能。我已經找到了那位主治醫生,向他問出了不少情況。」
「嗯——了不起的手腕呢,黑桐。」
「謝謝。為了尋找記錄我去了秋田。因為他是沒有行醫執照的地下醫生,雖然把話問出來了,可還是花費了整整一天。」
「……真令人驚訝呢。你要是在這裡被解雇的話就去當偵探吧,黑桐。我會讓你當我的專屬偵探的。」
會考慮的,我隨口回了一句繼續說道。
「這位主治醫生本身似乎不過是在提供藥品。並不知道籐乃成為無痛症的原因。他說那是籐乃的父親一個人做出來的。」
「一個人做出來的——?是治療,還是給予藥物?」對於話中微妙的差異,我點了點頭。
「當然,是給予藥物。據主治醫生所說,籐乃的父親並沒有打算把無痛症治癒。要求主
治醫生提供的藥品,大部分是阿司匹林、吲哚美辛及類固醇之類。主治醫生說,根據他本人
的診查,籐乃患有視神經脊髓炎的可能性相當高。」
「視神經脊髓炎———戴維克症嗎」所謂戴維克症是脊髓炎的一種,也能夠引起感覺麻痺。主要症狀是兩下肢的運動及感覺
麻痺。同時雙眼視力低下。也有失明的可能性。在這種病症的早期治療中需要用到類固醇。所謂類固醇,大概就是橙子小姐之前提到過
的腎上腺皮質激素一類的東西吧。
「正是這樣,為了使痛覺麻痺而使用了吲哚美辛。哈哈,原來如此。確實這麼一來會做
出那樣的人。既不是先天性也不是後天性。淺上籐乃的感覺是人為地消失的。與式完全相反嘛!」
橙子小姐笑起來。不知為什麼,看起來竟有點像昨天去拜訪的那個教授,讓人有點害怕。
「橙子小姐,吲哚美辛是什麼東西?」
「緩和疼痛的一種物質。末梢性也好關連痛也好,所謂痛,就是對於外部而來的招致生
命活動異常的刺激所發生的反應。在體內生成發痛物質,刺激司掌疼痛的神經末端,向腦內
輸送疼痛信號。這樣下去可是會死的喲,之類的信號。你知道發痛物質吧。奎寧或胺之類的
東西,也有強化這兩種物質作用的花生烯酸代謝物。而阿司匹林和吲哚美辛則能夠抑制住包
括花生烯酸在內的前列腺素。奎寧和胺就已經使得所給予的痛感不值一提了,再大量給予吲哚美辛的話痛感幾乎就消失了。」
似乎相當的高興,橙子小姐看起來很興奮。說句實話,花生烯酸也好奎寧也好,在我聽來和怪獸的名字無異。
「也就是說是能夠讓痛覺消失的藥吧?」
「沒有那麼直接。單單是把痛覺消除的話用名為鴉片的鎮痛劑效果最好。其中比較有名
的是內啡肽吧。被稱為是腦內鎮痛劑,腦為了麻痺痛覺而自行分泌出的物質就是這個。與那
個一樣,鴉片能夠麻痺中樞神經,不過——啊啊,這些事情和現在也沒什麼太大關係。原來
如此呢,籐乃的父親通過封閉感覺來封住她的能力。是與拚命發掘能力者的兩儀家正相反的
純血家。不過悲哀的是,採用這種手段反而使籐乃的能力增強了。埃及一帶的魔術師為了不讓魔力從體內逸出而將眼睛縫合起來。倒是與淺上籐乃有些不同。」
……雖然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不過對於橙子小姐的話還是感到了震撼。我早就明白的。
對於淺神的血族來說,經常有像籐乃一樣的超能力者——天生就擁有不同頻道的孩子誕
生出來。他們將其作為鬼子而憎厭,並用盡方法將其能力封閉起來。這種行為的結果就是——無痛症。為了關閉名為超能力的頻道,將名為感覺的機能也關閉了。
所以淺上籐乃在痛覺復甦之後超能力也覺醒了。……那是與被封閉的感覺相維繫著的。
「……太過分了,這種事情。變得異常是唯一能夠讓她回復正常的條件。」是的。如果淺上籐乃沒有名為無痛症的異常的話,是不能與我們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上的。
但是在無痛症的情形下,她什麼也無法得到。只是被允許居住在這個世界上,不過是一個幽靈。
「如果沒有痛的話——她也就不會去殺人了。」
「喂喂,不要把痛當成是壞東西喲。痛可是好東西。不好的只是傷。不要把問題的順序
搞錯。對於我們來說痛是必需的。縱然那只是痛苦也一樣。人類正因為有痛才能判斷出危險。
觸碰到火焰時手會縮回來是因為手燃燒起來了嗎?不是吧。是因為手感覺到燙,也即是痛。
如果沒有這種感覺的話,我們直到手燃燒起來之前都無法判斷出火是危險的東西。傷會痛並
不是壞事,黑桐。如果沒有這種痛的話也就不會瞭解到別人的痛。淺上籐乃的脊骨受到重擊,
暫時取回了痛覺。在那之後所感覺到的痛,促使她進行了第一次防衛。到那時為止還感覺不
到危險的年輕人們,由於痛而能夠理解到那是一個危險的人。——不過,儘管如此把他們都殺死還是有點過分。」
……不過,對於籐乃來說沒有痛覺。雖然由於她的防衛年輕人們死了,但是去主動襲擊她的那些傢伙們也有責任。不能單純
地認定全部責任都在於她。
「——橙子小姐。她能夠被治好嗎?」
「不存在無法治療的傷。無法治療的傷不是傷而應該被稱為死。」她委婉地將淺上籐乃的傷稱為死。
但是,這次事件的原因是她腹部的刺傷。她既然已經回復了痛覺,所以如果能夠將腹部
的傷的原因找出來的話——
「黑桐。她的傷是無藥可救的。只有痛被殘留下來了。」
「哎?」
「我的意思是說。那個女孩子原本就沒有受傷。」
——橙子小姐說出了我預料之外的事情。
「那個……到底是什麼意思……?」
「想想看吧。腹部被刀刺傷的話,傷會自行痊癒嗎?就在一兩天之內。」
……說起來——的確是這樣的。對於橙子小姐那直接命中最根本的地方的指摘,我漸漸困惑起來。橙子小姐則在一邊強忍住笑意。
「正如同你調查了淺上籐乃的過去一樣,我也去調查了淺上籐乃的現在。籐乃從二十日起就沒有再去過市中心的某家醫院。據說她也沒有去過秘密的專屬醫生那裡。」
「專屬醫生,哎哎——!?」橙子小姐驚訝地揚起眉。
「……你在找東西方面是一流的,不過在洞察力方面還很欠缺呢。聽好了,對於無痛症
患者來說最擔心的就是身體上的異常。沒有痛覺的他們,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患上了什麼病。所以才會定期性的去醫生那裡接受診察。」
是嗎。想想也的確是這樣。但是,那樣的話——淺上籐乃現在的父母,難道不知道籐乃的無痛症嗎。
「在最初的時候有一些細微的地方搞錯了呢,黑桐。籐乃被持刀的年輕人壓倒,於是認
為自己被刺到了。不過,事實恐怕是幾乎要被刺到吧。因為在那個時候她的痛覺已經回復了,
所以其能力也覺醒了。無論刺也好扭曲也好,是籐乃的動作在先。最後,年輕人的頸部被扭斷,血灑在身下的籐乃身上。讓籐乃以為自己的腹部被刺傷了。」
當時的情景在我腦中清晰地浮現出來,我搖了搖頭。
「那可太奇怪了。如果痛覺已經回復的話,應該不至於搞錯才是。沒有被刺的話就不會痛。」
「籐乃從一開始就在痛了。」
……哎?
「現在的籐乃的主治醫生給我看過她的病歷。她患有慢性盲腸炎……也就是俗話所說的
闌尾炎。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會去醫生那裡吧。那個孩子腹部的痛呢,並不是刀傷而是內臟
在痛。她的痛覺不斷在回復與麻痺之間反覆著。如果說痛覺在將要被刀刺中之前回復了的話
——毫無疑問會被誤認為是被刀刺中了。在不知道痛的環境下被養育起來,根本就無從辨別
受傷與否。籐乃在看自己被刺傷的腹部時,即使沒有傷口也會產生錯覺。心裡想原來傷已經痊癒了之類的。」
「她——弄錯什麼了嗎?」
「弄錯了傷的種類。但是,事實並沒有改變。實際上她是被脅迫的。有刀也好沒有也好,
她除了殺死他們之外沒有其它的路好走。不去殺的話就會被殺。這不是身體的原因而是心。
但不幸的是湊啟太逃走了。如果復仇就在當時完成的話,也就不會出現現在的情況了。就如同式所說的。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講淺上籐乃也已經無藥可救了。」
這麼說起來的話,式的確經常重複著這句話。為什麼——會無藥可救呢。是指籐乃殺過人這種事情嗎。但是那樣的話,殺死四個人的
時候應該就已經會被說成是無藥可救了啊。對於我來說,無論怎樣去考慮也不會有結果的。
「無藥可救了,為什麼?」
「式的意思大概是指精神層面吧。籐乃在殺前五個人的時候不過是殺人。除此之外的行
為就不再是殺人而是殺戮。沒有什麼大義名分在其中,所以式生氣了。那個孩子明明本身就
有著殺人嗜好症,卻又在無意識中將死作為極其重要的東西來感知。所以不會像籐乃一樣去進行無差別的殺人行為。在她看來,毫無節制的籐乃是不可原諒的。」
毫無節制——淺上籐乃是這樣的人嗎。我只能想像她拚命逃避的樣子。
「不過,我所說的無藥可救是指肉體層面。將盲腸炎放任不管的話是會穿孔變成腹膜炎
的。腹膜的炎症可是伴隨著盲腸炎所無法比擬的劇痛。要是和刀傷相比的話似乎還差不多。
這樣下去的話會持續高燒並出現紫紺。最惡的事態是擴散到十二指腸一帶,不過半天就會死
亡的。從二十日到今天為止已經有五天了。差不多已經到了穿孔的時候了。雖然很可憐——不過這無疑是致命傷。」
為什麼這個人能用如此漠不關心的口吻說出這個事實呢。
「還不能算是無藥可救吧。如果立刻將淺上籐乃保護起來的話……!」
「黑桐。這次的委託人呢,正是淺上籐乃的父親。他應該是知道幼時的籐乃的能力的。
所以一聽到事件的慘狀立刻就知道是籐乃所為。那個父親對我說,要我為他殺死那個怪物。
唯一保護著她的父親,也期望著她的死。所以你看吧,黑桐。在所有的意義上她都已經無藥可救了。更何況,式已經去了。」
「——混賬……!」並沒有向著任何人,我大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