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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也「咚」的一聲倒向地板。他趴著不動,只有頭部不停流著血,沾濕了水泥地。我愕然看著手裡的短刀,怎樣都無法動彈。
我害怕幹也的屍體,連靠近他都做不到。因為,幹也已經死了。
「對不起,我沒打算要這麼做的。」即使我這麼說,回答我的也只有雨聲。很久以前,從白純裡緒還是學生時所留下的感情,現在正不斷地變淡。像是那個時候……
在白純裡緒打算退學時,不管是誰都認為我做了蠢事。他們嘲笑我,高中退學還能有什麼打算?但,只有黑桐幹也不一樣,他真心說請我加油。
我不可能會遺忘的,那時的喜悅,至今仍存活在白純裡緒的心中。但是,我卻殺死那個給予我喜歡的人。
我一時激動而把他給殺了。我明明知道人類會因為一些小事就死亡,但令人絕望的是,白純裡緒卻沒有迴避那種事
的運氣,明明從第一次殺人就已經知道的……!不過,錯並不在我。
「……黑桐,你為什麼要反抗我。你不是任何時候都跟我站在同一邊嗎?你不是一直都很瞭解我嗎?
——明明只有你是不可以反抗我的,你卻……!」沒錯,就算世界上每個人都不認同。只要他肯認同,那就無所謂了。
明明因為只要有你在,所以哪樣也無所謂……!裡緒瞭解到正如黑桐所言——白純裡緒並非愛著兩儀式。
追求兩儀式的人是身為殺人鬼的我,若她成為同樣的存在,就沒有任何用處了。特別的
存在是因為只有一個人所以特別,所以我早就決定,等她回復為殺人鬼後便要她馬上去死。
但是在失去之後,我才察覺到——我所需要的同伴,對我來說需要的人是他。白純裡緒這種存在之所以還能存留下來,應該是因為黑桐幹也的關係。
我——只有在黑桐幹也面前,才能回復成白純裡緒。
但現在連那個人也不在了。我彷彿失去了另外半個身體,那些都隨著以前佔據我一半世界的人物一起消逝了。對不起,黑桐。你所相信的我,看來要在這裡消失了。
「——還剩下另一半。」所以沒問題,我能夠活下去。
白純裡緒還有兩儀式,只要她能回復成殺人鬼,我就能持續安心存在了。
……嗯,沒錯。我才不要黑桐幹也呢!我不是打從一開始就想要這樣嗎?為了不消失在自己內部的「沖
動」裡,想因為有同為殺人鬼的她而感到安心。我離開房間並回到倉庫裡,開始往大麻園走去。式——我以前熱戀的女孩。
她看來比誰都要特別,是個渴於鮮血的殺人鬼。她將要成為我的東西。
我不禁笑了出來,腦海中浮現她沾滿汗水和唾液的樣子,實在令人爽得受不了。我想要——快點做。
只要說殺了黑桐,她一定會變回原來的她。真正的殺人鬼會向我進攻而來。
那是一副很誘人的光景,再加上她身上的藥效還沒退,如果能從手指開始吃掉連站也站不起來的殺人鬼——還有誰能準備出比這更加美好的場面?
沒錯,沒人可以,只有我才做得到。我的舌頭蠢動著,看來這玩意也想盡情吸吮她的汗水,早點體會她肌肉的味道。
「——可是…汗?」
我在大麻園裡停了下來。汗?汗怎麼了嗎?的確,在注射藥物時會流汗。
但——她那種出汗量相當異常,而且她所注射的只是普通的肌肉鬆弛劑,沒道理會流汗才對。
……大量的汗,彷彿要排出體內毒素般異常發汗。
「——騙人的吧!」我跑了起來,急忙趕往放置兩儀式的區域。我撥開草叢,拚命地跑著。不到十秒我就到達了目的地,看見我預料中的光景。
「…………」我感動到說不出話來。
因為在倉庫唯一沒有種植大麻的水泥廣場。應該連站也站不起來的兩儀式,帶著惡魔般的眼神悠然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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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儀式的樣子,美麗到令人覺得淒絕。
白純裡緒連呼吸都忘了,看得入神。束縛她的手銬已經失去了效力,不過不是解開,而是她弄斷了。
手銬像是大型裝飾品般掛在式的右手腕上,而手銬上一點傷痕也沒有。有傷痕的,只有她的左手。
式——為了解開手銬,用自己的嘴咬斷左手大拇指以及根部周圍的肉。
◇
「——哈、哈哈、哈!」白純裡緒笑了。
「——你真是最棒的。」
——我連他的笑聲也覺得刺耳。
「——最完美的殺人鬼。」他喉嚨抖動著,看來正在演戲。而我也已經聽夠這只死狗的聲音了。
……我可沒有時間,在這裡做這種事。
「那麼——開始吧兩儀,只有你能讓我待在這個世界裡。」那個東西像被捕蚊燈吸引的蚊子般,往我這邊走了過來。但我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去找別人吧,我可不幹。」我勉強開了口。
那個東西無法瞭解我所說的意思,停下來眨著眼。
「……你說什麼。」
「我說我沒空理你。」沒錯,我並不需要殺人鬼之類的稱呼。
那種東西就留給這傢伙吧,因為我知道,我早已得到我所需要的東西。我胸口的大洞——空洞的洞穴被填補了起來。
雖然我的殺人衝動永遠不會消失。但我一定能夠忍受下去。織殺人的理由,和式殺人的理由並不一樣,這點我不是早在夏天那件事時就知道了嗎?
我是為了得到活著的實感,才會去賭命。但現在,那個理由已經單薄了,就算不賭命去體會活著的實感,我也漸漸感到滿足。因為現在的我,不是以前的式了。
我只要回到那裡,並不斷與兩儀式戰鬥就好。雖然輸了就到那兒為止,但也不能因此逃避到殺人鬼這種好用的東西裡。
為了填滿我胸口空白的他,還有為了我的幸福而消失的——另一個織。
「你騙人的吧,兩儀?」
「再見,殺人鬼。」我隨即邁開了腳步。
帶著因藥物而麻痺的身體,還有咬斷的左手,我就像與陌生人擦肩而過一般,從白純裡緒身邊走了過去。
那個東西則站在原地,呼吸越來越激烈地盯著我的背影。
「——連你也要背叛我嗎?」他說的話,消失在雨聲裡。我只是在那裡聽著雨聲。
「…我絕不原諒你,你竟然捨棄為了你殺人、為了你走到今天這種地步的我?如果是這樣,白純裡緒就再也不存在了。現在只有你,是挽留白純裡緒的存在而已!」
我勉強無力的腿行走。頭也不回的,打算離開這個草園。
——只到我聽見下一句話為止。
「……是嗎,你想回幹也那裡去嗎?兩儀。」他小聲、帶著笑說道。
——雙腳,停了下來。
「那你沒必要出去了,因為那傢伙就在這裡。」我猛然吐出一口氣。眼前的景色開始搖晃,感覺像是要倒下一般。我什麼也無法思考了。
……但是,為什麼。只有那句台詞,我能完全理解呢……?
「你——」我發不出聲音來。
原本決定不再回頭,我卻回過頭去。明明已經——打算不再殺人而生活下去的……
「這都是你的錯,兩儀。都是因為你一直拖拖拉拉,我只好代替你做這件爽到不行的事!」我聽不懂他話中的意思…耳朵好像出了什麼問題。
「沒錯,這是你的短刀吧?雖然弄髒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還你吧!」
「喀啷」一聲,我的短刀掉到地板上。
銀色的銳利刀刃,被鮮紅的血給弄髒了。我的短刀,上面沾有某人的血液。
我很清楚那是誰的血…我不可能會認錯那個人的血味,因為那讓我一直無法忘懷。
「…啊,你死了嗎…」我說完往前踏了一步。
因為我非得要撿起那把掉在水泥地上的短刀。
「對,是我殺的,是我為了要讓你自由……!黑桐那傢伙,到最後還裝出一副好人的樣
子囉嗦個不停。說什麼我跟你是相反的!很可笑吧?我們明明是這麼相似的兩個人……!」
……雨聲,聽起來真吵。我走到短刀的位置,蹲到水泥地上。
沾在刀刃上的血跡還很新,這把凶器染血,時間上來說應該是幾分鐘前的事吧?
——啊。在這麼接近的地方,這麼接近的時間裡。我失去了他。
「…笨蛋,我不是叫你待在橙子那邊嗎?連死法都這麼脫線,還真像你!」
「如果殺了學長,我可不會原諒你的,式。」一直用這句話束縛我的男人,現在被他所保護的動物殺死了。
……到底為什麼。他明明是我的東西。明明能殺他的,只有我而已。
「——絕對。」我拿起短刀,用兩手握著它站了起來。低著頭,只是將短刀抱在胸前站著。我維持臉朝下的姿勢,開口說道。
「——好啊,動手吧。」我低著頭,看也不看對方一眼。
抬頭也沒用,因為我從剛才開始——就沒再看過那個動物一眼了。
「——你說絕不原諒我。白純,在這點上我們的確是很像。」動物跑了起來。
我還是低著頭,不去理會它。賭命之類的行動,待會再說。現在我還想——多多感受一下。趁刀上還殘留他的溫暖時——
◇白純裡緒的身體跳了起來。
面對一直線衝來的敵人,她還是動也不動。
「刷」的一聲,動物的爪子削下她手臂的肉。即使流著血,即使敵人擦身而過,式仍然低著頭。她的雙手,溫柔地抱著短刀。
有如對待無可取代的寶物一般,緊緊的…緊緊的…
刀上她所記憶的溫暖越來越淡。那就像是自己的體溫,或是互相碰觸時的肌膚溫熱。像這樣的我也多少存有的心,而我也相信那個人的心。
流著鮮血、受到傷害、身體越來越冰冷……但是,卻不覺得疼痛。因為我知道,還有更令人難受的疼痛。那是淋著冰冷的雨,我們一次又一次地追逐著。
——對,只有寒冷的吐氣帶有熱度。彼此都像快要停止呼吸一般。
「刷」的一聲,肉又被削下了一塊。敵人感覺像在享受狩獵的快感,玩弄動也不動的我。他用肉眼看不清楚的速度奔跑,每擦身一次就帶走一塊肉。
……外頭的雨仍舊沒停。雖然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對我卻是令人興奮的事物。
——在下雨天。如果霧氣般來臨的放學時間,聽你吹著口哨。
第三次,腿受了傷。
「啪」的一聲,沾濕了水泥地面。深至骨頭的爪子在腳上和地面塗上了鮮血,連站著都令人感到痛苦。
……沒錯。連只是站著,都讓人喘不過氣來。但我想,有時還是會以笑臉相對。因為織喜歡你。
——在黃昏。充滿有如燃燒色彩的教室裡,我跟你在聊天。
敵人的能力,不是以前的它所能比擬的,不管速度或準確,都超越了真正的動物。相對的,我已經成為一個空殼。我的心凍結著,身體在不久後也會無法動彈了吧?
但是,這事實卻讓我無藥可救地覺得快樂。因為手還能動,在它下次靠近,我要確實解決它。
——只要有你在,只有你微笑,那就是幸福。它第四次衝了過來,
敵人的目標是右手。
我雖然知道,但卻動也不動。
……因為我不能殺人。
——只要有你在,光是並肩而行我都覺得高興。血流得太多,我的意識有點模糊。
身體很快就要倒下了吧?但是,我卻還遵守著那個人的話。
……不可以殺白純裡緒。就算死了,他的話也還在我心中活著。
……因為我想一直守護那種溫暖。
——只是短短的時間。以為林縫間的陽光似乎很暖和而停下腳步。
我感到很高興。你把我當作普通人一般對待。我很高興你認真告訴我;「不可以殺人。」雖然我沒有說出來。但就我來看,我感覺你有如奇跡般美麗。
——你笑著說,總有一天我們能站在同樣的地方。第五次的爪子接近了。
那一定是我的最後大腿。
敵人應該會攻擊我的脖子吧。想解決就算不管也會因出血而死的我,只要攻擊勁動脈就很足夠了。
——我一直希望,有某人能這樣跟我說。
……死亡逼近了。回想起來,都是至今所發生快樂的事,我臉上的表情不禁得意起來。僅僅一年的過去,還有僅僅半年間的至今。
奔馳的時間非常快,連抓都抓不住。但我很感謝那有如謊言般的幸福。不會變更好的無聊高中生活。
沒有爭執,平穩的每一天。
——那真的是…有如做夢一樣的日子。
謝謝你。但是,抱歉…我抬起頭目視那傢伙的死。我知道會消失…那個你所相信的我,還有你所喜歡的我。就算知道會消失,我還是要殺了它。
就算因此讓至今的自己全都消失,也一定沒有人會陪在我身邊。就算這樣——就算這樣,我也無法原諒殺死你的這個傢伙——
——她看著逼近的敵人。這樣一來,事情就簡單了。有如飛離水平面的白鳥一般。
到達結局,只是一瞬間的事。
◇結局來得非常快。
白純裡緒伸往她脖子的手,瞬間被她切斷了。她就這樣一口氣切斷敵人的雙腳,把短刀插進像氣球般飄著的白純裡緒身體,並將它無
情地摔到地面上。短刀如同墓碑般貫穿它的心臟。
它「哇」地呼出一口氣,然後一切便結束了。白純裡緒的表情,就這樣驚訝地停止。沒察覺到自己被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給殺死,白純裡緒的生命活動停了。
◇短刀,像是墓碑般插在白純裡緒胸前。
用雙手握住短刀的她,一直保持跪姿不動。
陽光從窗戶斜斜照了進來。被灰色亮光映照的模樣,有如替死者送別的神父般,不帶有任何的色彩。白純裡緒的試題沒有流血。
四肢在倉庫裡的鮮艷紅色,都是從她身體流出來的。
……不,如果是兩儀式,她可以讓幾分鐘的性命延長許多倍,並借由接受治療而完全恢復。
但她卻不想那麼做。她放開短刀,往後倒了下去。雙唇「哈」地歎出了一口氣。
只要她把呼吸的間隔更加延長,並切斷傷口附近的神經,這樣休息的話,就能恢復到足以去求援的體力。
「…不過,還是算了。」說完,式仰望著天空。從窗戶裡看出去的景色,總是在下雨。
在冬天這季節,總是在這種天空下,弄髒了自己的雙手。
……這副模樣沒辦法回家。全身髒兮兮的回家,也只會被責罵而已。
「就算這樣,還是會等著我。」
……明明會一起散步。
……明明會握著我骯髒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明明有那些像是夢境般的每一天。
「真的,好像騙人的一樣。」呼吸停止了。意識有如蠟燭的火焰般搖擺不定。
即將消失的生命,就像海市蜃樓般非常美麗。她調整著呼吸。不是為了活下去,而是為了安眠。
那雙看著天空的眼睛流著淚。我下定決心過…如果要哭泣,就得在那個人死時才能哭。我閉上眼簾,讓呼吸越來越平穩。並不太后悔,只是靜靜思考著。
…如果沒有幹也,就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就像野獸知道火的溫暖後再也無法回去一樣,我已經無法回到以前那個空洞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