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4)
8
伊達看了看已經不知道看了幾次的手錶。所有人員都聚集在最後的屏障,也就是用來囚禁峰島由宇的房間內。出入口已經做過手腳,現在只能從內部開啟。
伊達環顧四周,除了他自己之外,有受過戰鬥訓練的人非常少。最後是派了少數警衛以及有過戰鬥經驗的人,去固守最下層的入口,但這點人手實在太過單薄,根本算不上什麼戰力。
「啊啊,我的運氣果然很差。」
發牢騷的正是最近才剛調來這裏的星野,他來這裏似乎是有事情要跟伊達報告。在有戰鬥經驗的人員極為稀少的狀況下,從弧石島遺產犯罪中生存下來的他是非常寶貴的戰力,所以伊達才強行拉他過來。但看到他在一旁發抖,伊達內心不禁苦笑,覺得自己難得在人選上犯了錯。
最下層的門原本的目的,是用來關住最頂尖的遺產──峰島由宇。強度高到就算用上撒旦的高熱,也得耗上半天才能突破,是整個NCT研究所裏最牢固的一道防護。照理說這道防護沒有那麼容易突破,伊達卻一直無法放心,反而覺得十分不安。但他也不清楚自己不安的原因,只覺得敵人一定有著他想像不到的王牌。
──不安是一種根據過去經驗來對未來做出的預測。沒有任何不安是沒有根據的,自己應該已經知道了非常接近答案的事情,只是沒有發現自己知道。不安就是這麼回事。
他想起了這句峰島由宇說過的話。他並不打算認同由宇所說的每一句話,但總覺得現在的狀況很符合她的這句話。
──我應該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安。敵人的王牌到底是什麼,我應該已經得到了提示。
然而伊達的思考在途中被打斷了,有個人影落在他眼前。
抬頭一看,在玻璃天花板上站著一個嬌小的少女,外側的麥克風接收到了少女說話的聲音:
「大家好,我是七原罪的瑪門,來這裏接收你們所有的遺產。」
這個黑發藍眼,年紀輕輕的少女,朝著玻璃的另一側笑得十分歡暢。
「真傷腦筋啊,輸入介面都壞掉了。」
瑪門悠哉地在周圍繞行。除了交談用的麥克風外,所有的器材都已經悉數破壞。因為伊達認為就算操作不了LAFI,至少也要儘量去除所有不確定的因素。
「死心吧,這裏的防護閘門可不是前面那些能比的,不管是用高熱或低溫,都得花上突破先前所有閘門的總合時間。在這段期間裏,日本政府就會對海星部隊的動向產生疑問,你們應該已經沒有剩下多少時間可以繼續攻打這裏了。」
伊達嘗試進行交涉。他不是認為會成功,而是判斷對方口風不緊,企圖從交談中掌握情報。
「嗯嗯?太艱澀的事情我聽不太懂耶,不過這道最後屏障沒那麼容易對付,這點我倒是很清楚。畢竟對特定頻率震動很脆弱的唯一弱點,也在前陣子剛克服了。」
伊達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瑪門說的是四月初由宇企圖逃走時的事情。
「你為什麼知道這件事!」
「哈哈,為什麼呢?我知道的事情多得很,不管是這個設施的構造,還有哪些人在裏面工作。例如說你是伊達真治,那邊的人是中田裕一、米田健太、凱撒什麼來著的?呃,我好像不認識你耶,對不起囉,我的知識有點半吊子,而且那傢伙好像本來就不太擅長記住別人的臉跟名字。近衛努、品野……啊啊,你的名字我忘了,還有北見藤吾。」
瑪門隔著玻璃,接二連三指著各人,說出他們的名字。
伊達的疑問變得更深了。就算海星弄到了這些情報,也沒有理由去記住每一個職員的姓名,她的各種行動之間缺乏一貫性,卻又讓人覺得有種更重大的聯繫。答案就近在眼前。
「怎麼樣?你肯相信了嗎?啊啊,對了對了,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忘了說,我想這件事你應該很想隱瞞吧?嘻嘻嘻,啊哈哈哈哈。」
瑪門天真無邪地笑著說了:
「現在NCT研究所裏沒有人知道怎麼操作LAFI,沒錯吧?你隱瞞也沒用,我什麼都知道。」
伊達等人更加說不出話來了。
「想要我告訴你們我為什麼知道嗎?那我就告訴你們半個答案吧。我有讀心能力,可以讀出別人的心思。」
「不可能。」
伊達立刻否定。
「咦?你不相信喔?」
「不是,我不是否定讀心能力的存在。就算你抓到了NCT研究所的人,也解除不了大腦保密措施,讀心能力是沒有意義的。」
「啊哈哈哈哈,沒錯,你說得沒錯,這個大腦保密措施實在是有夠麻煩,而且我一強用,被讀的人馬上就會發瘋。不過有個很關鍵的人物卻沒有做過這種措施。」
「沒用的,那丫頭的知識有經過加密,應該得花上幾萬年才能解讀出來。」
瑪門的知識不可能來自由宇。就算再怎麼高估對方的手段,由宇的知識最快也是在幾個小時前才讓對方吸走,但撒旦那種怎麼看都讓人覺得他熟知NCT研究所內部構造的進攻路線,卻早在數十小時前就已經開始。而且由宇知道名字的職員根本寥寥無幾,所以瑪門的知識肯定來自其他地方。
「嘻嘻,你想不通就是想不通。你到底忽略了什麼呢?不過你說的倒沒錯,所以我們才會想要LAFI,想用它來解密,想得到那台能把幾千年、幾萬年縮短到一天的怪物電腦。」
瑪門顯得由衷高興,甚至在玻璃上面踩著輕快的舞步。
「好了,聊天就到此為止,啊,在這之前我就先試一下看看吧。」
瑪門拔出腰間的小刀,隨手朝著玻璃擲出。整面玻璃震動得像在碎裂一樣,但震動很快就停住,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啊啊,連霧斬的超震動也沒輒啊,還真是堅固,真不愧是用來囚禁峰島由宇的牢籠。」
「……竟然是小刀型的霧斬!」
岸田博士大吃一驚。
瑪門持有霧斬這件事本身並不值得驚訝,這項遺產技術早在球體實驗室事件發生的當時就已經外流了。然而瑪門那把小型化的小刀,卻是NCT研究所前些日子才剛開發出來的產物。
「沒錯,那我現在就去拿LAFI了。那玩意你們留著也沒用,還是由我來善加利用吧。畢竟現在在場的人裏面,最懂得怎麼操作LAFI的就是我了。」
「不可能。這是怎麼回事?就算你用讀心能力吸出了NCT研究所職員的知識,也不可能會有這種事。」
伊達以驚訝的聲音發問,但有一半是出於演技。瑪門口風不緊,而且很容易得意忘形。為了盡可能引誘她說出一些情報,伊達特意引得她越說越得意。
「嘻嘻,說得也是,畢竟這裏的每一個人都不懂得怎麼操作LAFI,而峰島由宇的知識又有經過加密。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到底是誰呢?我到底讀了誰的知識呢?」
伊達的腦中閃過峰島勇次郎的名字,但立刻就否定了這個答案。駁回這個答案的理由跟由宇一樣,勇次郎沒有理由知道職員們的姓名。
「好了,猜謎遊戲就到這裏了。」
伊達示意要眾人準備進行戰鬥。想打開這個房間的門,就得控制LAFI二號機才行,然而外側的操作介面全都已經破壞掉,LAFI二號機的本體也已經搬進這個房間。除非從內部操作,否則是打不開這扇門的。
無論原因是什麼,既然瑪門擁有NCT研究所內的知識,她就應該知道這一點。但她的表情顯然胸有成竹,這到底怎麼回事?
這種不安讓伊達選擇進行戰鬥準備,有件事他想不通。跟瑪門的這段談話,應該已經非常接近答案,但伊達就是想不透。
──我到底忽略了什麼?
通往解答的線索實在太小、太遠了。
「好了,就來開始解答篇吧。人類的部分我有順利讀出來,但不屬於人類的部分可說相當棘手。不過我的辛苦沒有白費,這一招我中意得很。」
瑪門收起臉上的笑容,手放在胸前深吸一口氣。
「就算是為了對話,留下麥克風實在很失策。」
瑪門突然唱起了歌來。她的行為極為突兀,模樣卻有如一代歌後般優雅而美麗,讓每個人一瞬間都看得目眩神馳,只有唯一導出了答案的伊達例外。
「關掉麥克風的電源,動作快!」
從伊達腦子裏浮現出來的,是半個月前在NCT研究所發生的事件。
「難道是變異體!」
「沒錯,我讀取了半個月前,從希望都市中流出來的變異體資料。」
職員的手指切斷電源的動作晚了一秒。
在透過麥克風輸入的資料驅動之下,LAFI開始運作,本來應該極為堅固的最後一道閘門緩緩開啟。
9
高熱使周圍的樹木接連起火,地面更像是熔岩似的不停冒泡。空氣因高溫膨脹而加快對流,促進高熱往四處肆虐。在灼熱與火焰照耀下,低垂的夜幕早已退去,當中還可以看到晶的身影。
「等一下,這太犯規了吧!」
晶在高熱中用手臂護住臉部,目光望向前方,並隔著因熱度而扭曲的空氣,看向了另一端的撒旦。
「女人,你就只有這點本事嗎?剛才的大話跑哪兒去啦?」
電子語音對晶發出嘲笑,但晶沒有餘力反駁。她運用水精靈,以水冷卻周圍的空氣,但這些水也立刻沸騰並化為蒸汽,逼得晶得一直保持瀑布般的勢頭補充水量。
「哼,七原罪也只有這點本事,未免太讓我失望了。」
不過晶還是回以這句已經不太能算挑釁,怎麼聽都只覺得在逞強的話。在七原罪的多種能力中,就屬撒旦最不適合用水精靈來對付。不管她再怎麼擅長控制水,遇上撒旦的高熱,水兩三下就會蒸發。晶的攻擊永遠遞不到撒旦身上。
「那這一招怎麼樣?」
撒旦撿起一顆小石子。石塊轉眼間就開始變紅,逐漸失去原有的形狀。數千度的高溫輕而易舉地熔解了石塊。蘊含高熱的石塊,已經成了小小的能量團,而撒旦就朝晶拋出了這個石塊。
晶趕忙以水精靈將水,不,應該說是將沸水集中在身前。石塊撞在液體牆上,眼看水牆不斷蒸發,但晶終究減緩了石頭的來勢,維持著水牆朝後跳開,並立刻張開一道新的水牆。
「沒什麼了不起嘛,就只有這樣?」
晶的挑釁已經超出心理戰上需要的地步,敗色卻十分濃厚。撒旦繼續反覆施加高熱攻擊,每一次晶都極為驚險地躲開,然而本應具備耐火功能的LC部隊防護服卻已經焦掉,頭髮烤焦的味道更讓晶皺起了眉頭。
「你要逃到什麼時候?」
撒旦巧妙地步步進逼,讓晶漸漸無路可退。
晶的背後是一個小湖,有大量的水可以運用。晶之所以能夠源源不絕地補充水量,就是因為有跟這個湖泊接出一條細小的水道。
「你上勾了。」
晶憔悴的臉上首次摻雜了占到上風的喜色。然而撒旦面對大量的水,卻只覺得很滑稽似的笑了笑。
「哼哼哼,你以為把我引到這裏就能贏了?碳素生物終究只有這麼點小聰明。」
「有什麼好笑?」
「你以為這點大小的湖泊,就抵擋得住我的高熱?」
「哦?」
「你儘管試試看,我就讓你見識見識足以烤幹整個湖泊的高熱。」
撒旦讓周圍的高熱氣層溫度繼續上升,並擴大了地面熔解的範圍,灼熱的強風有如風暴似的往四處吹襲。
「我馬上就讓你哭爹喊娘。」
晶以水精靈將水從湖中抽起,同時朝撒旦噴射出去。然而這直逼瀑布或水壩潰堤的洪流,卻還沒碰到撒旦就已經蒸發。
「還早呢!」
晶繼續增加水量,但仍舊還沒噴到撒旦就全數遭到蒸發。不僅如此,水分蒸發的分岐點還離晶越來越近,因為撒旦又再提升了溫度。
「嗚!」
晶以極限的速度吸水送水,湖水減少的速度已經快得用肉眼就看得出來,晶一次所控制的水量就是這麼龐大,但撒旦卻將這些水完全蒸發,而且高熱還不斷朝晶逼近。
晶不知不覺間不斷退後,直到後退的腳沉入湖面下,她才發現自己在後退。
「啊!」
就算背後就是湖水,但有著水精靈的晶其實並非無路可退,反而是撒旦沒有手段可以追擊。就算一路蒸發湖水來進逼,速度也很難追上晶。
然而晶卻不能後退。要是在這裏逃跑,就等於放撒旦這個巨大的戰力回到NCT研究所去。
「怎麼了,你不逃跑嗎?我又不會去追。」
撒旦大概是早已知道晶的立場,說話的口氣十分輕蔑。晶看看背後,看看天空,最後看了撒旦一眼。
「我不逃跑!」
晶高聲宣言。
自己是自願來到ADEM當士兵的,就跟自己先前以為不是什麼好東西的父親一樣,已經沒辦法在和平的日本回去過那平穩的生活。這條路是自己選的,自己已經是個戰士,那就應該挺身而戰。要她丟下同伴臨陣脫逃,還不如死了痛快。
「你打算在這裏絆住我?還真勇敢啊,可是你連一分鐘也撐不住的。」
「絆住你?別說這種傻話好不好?我要在這裏打倒你。一定,絕對,說什麼也要打倒你!」
「你以為你贏得了我?」
嘲笑從撒旦的語氣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得令人膽寒的語調。晶這種怎麼看都只覺得在逞強的堅決態度激怒了撒旦。
「就憑這個湖的水量,根本奈何不了我。你還在幻想能夠應付我的高熱?你真的笨到連這麼明顯的現實都看不出來!?」
隨著一聲勢如破竹的大喝,圍繞在撒旦身邊的高熱溫度急速攀升。晶能瞬間反應過來而用水精靈做出水牆,確實很了不起,但兩者間的能力差距卻十分顯著,水牆轉眼之間就蒸發掉,不論再怎麼補充,也趕不上蒸發的速度。
「哇,好凶!」
碰上沸騰的水牆,讓晶忍不住後仰上半身。水牆後方的熱度不至於殺死人,卻足以讓晶極為難受,但她仍然不肯後退,仿佛再退一步就會讓決心崩潰似的,堅決留在原地。
「怎麼了?想點辦法破解我的高熱啊。」
撒旦將溫度提升到最高後舉起一隻手,就像在宣告接下來這一擊就會分出勝負。
晶與撒旦之間有著十公尺的距離,但只要他這只手往下一揮,就能送出足以蒸發水牆再燒死晶也綽綽有餘的熱量,活活把晶燒死。
晶咬著牙看了天空一眼。
「我就破給你看!既然硬拼拼不過……」
晶指著天空大喊。從常識來判斷,這句話怎麼聽都只像在自暴自棄,死不認輸地硬撐,然而撒旦卻從中看出了她所寄託的一線希望。既然如此,就不能不看看她到底將希望寄託在哪里。
撒旦的視線轉往晶所指的方向。天空一片霧濛濛的看不清楚,因為先前蒸發的水分所化成的霧氣尚未消散。
這時吹起了一陣強風。強風吹散霧氣,露出了天空。天空已經開始泛白,黎明已經近了。如果一切都照計畫進行,再一小時不到,就可以攻陷NCT研究所了。
然而就在霧氣消退的同時,撒旦的視線也無法再從天空移開。
「那是什麼?你在打什麼主意!?」
天空中有個巨大的物體。之所以會遲遲沒有發現那是團呈凸面狀的水,完全是因為規模實在太過巨大。這面直徑長達一百公尺以上的巨大透鏡,是晶暗中利用冷卻後的蒸汽所製造出來的產物。這幅光景過於異樣,讓看不出晶意圖何在的撒旦戒心大起。
「你的拿手好戲我就接收了!既然冷不下來,就乾脆用加熱的!」
朝陽從晶的背後緩緩升起。
「你、你,你難道是想!」
撒旦想停止發出已經將溫度拉到最高的灼熱,但一切都太遲了。這面直徑一百公尺以上的巨大透鏡在朝陽的照耀下,讓照向整個空間的光線都產生折射,集中在撒旦這一點上。
她在撒旦的高熱上,又再增加了數千度的熱量,使得撒旦所穿的防護服超出能承受的極限。
「嗚,啊啊啊啊啊!」
承受不住高溫的面罩出現裂痕,裂痕逐漸蔓延到全身。然而異變卻到此為止。防護服上雖然出現了裂痕,但終究沒有嚴重到能完全破壞掉。
「不會吧……」
已經逼到只差一步就能獲勝,然而撒旦的對應卻又快了一步。他停止發出超高溫,降低了周圍的溫度。
「真是遺憾啊,我贏了。」
撒旦一步一步慢慢逼近,晶已經不剩任何反擊的手段。
「不對,是我們贏了。」
這句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插了進來。艾莉西亞任由一頭金色長髮隨風飄逸,手上拿著反坦克手槍站在那兒。
一聲槍響響徹整片森林。以噴射方式推進的子彈在空中劃出一道火線,朝撒旦飛去。
撒旦不及細想,伸出手製造出高熱障壁,但這個動作卻是大錯特錯。反坦克手槍子彈的爆炸受到高熱氣層阻擋,沒能傷到撒旦,然而這股高熱卻燒毀了撒旦的耐熱防護服。裂痕繼續擴大,最後散成了無數碎片。從爆開的防護服下出現的,是一具與碳素生物有著根本差異的冰冷軀體。
這個軀體逐漸融化,失去原有的形狀,從兩腳開始慢慢沉入水灘之中。
「住手,住……手。」
下半身已經融化掉,上半身也慢慢沉陷,最後只剩下臉部與伸出來求救的手,但就連這些部分,也即刻融化消失。
能自由駕馭高熱的撒旦,陷溺於高熱的威力,最後也死於自己的高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