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芭莎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蠟燭發出的淡淡光芒。
這個時候,門被敲響了。塔芭莎站起身來,打開了門。
只見門外站著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的愛爾莎。
「剛……剛才真的對不起。明明姐姐都為了大家這麼努力了……我竟然說出那麼失禮的話……」
塔芭莎搖搖頭。
愛爾莎注意到放在床邊的皮包等行李,問道:
「你要走了嗎?」
「天一亮就出發。」
塔芭莎簡短地回答道。
「是嗎……」愛爾莎露出了寂寞的神色低聲呢喃著,然後抬起了臉。
「那、那個!我有些東西要給姐姐看!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一會兒就好!」
「給我看的東西?」
「嗯!姐姐很喜歡的東西。請你把它當作禮物拿回去吧。
塔芭莎考慮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
那麼我們現在去吧——愛爾莎催促著塔芭莎道。然後她看見塔芭莎握著的大大的魔杖,露出了害怕的神色。注意到她這個表情的塔芭莎把魔杖放在正在打著鼾聲睡覺的希爾菲德身邊。
「謝謝你。」愛爾莎一副終於安心的表情,說道
「在這邊!」
愛爾莎一邊走著一邊帶著塔芭莎走在撒滿月光的路上。
村民家中的那些釘在門窗上的木版都已經拆下來了。家家戶戶的窗戶中透出明亮的燈光。吸血鬼事件終於告一段落,今天恐怕大家都會舉杯慶祝直到天亮吧。到處都是一片歡聲笑語。
塔芭莎和愛爾莎走著的路上到處都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和平和歡樂。
「這邊這邊。」
愛爾莎指著通往森林的小路說道。在通過柵欄的時候,塔芭莎吹了一聲口哨。
「口哨?吹得很好耶。」愛爾莎道。
「是用來驅逐妖魔的儀式。」塔芭莎回答。
「晚上是不可以吹口哨的,很不吉利的哦。」
在森林之中,出現了一片紫草的群生地。
「很棒是不是!有這麼多呢!你看!你看你看!」
月光之下,愛爾莎一邊快樂的說著一邊奔跑起來。
「姐姐你很喜歡吃這種有苦味的野菜是不是?你可以愛吃多少摘多少啊!」
塔芭莎蹲了下來,開始採摘紫草。
愛爾莎在她的身邊快樂的跳來跳去。
塔芭莎摘了滿滿的一大捧紫草之後……愛爾莎把嘴巴貼在她的耳邊說道:
「我說……姐姐——」
塔芭莎回過頭來。
她看著愛爾莎的眼神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冰冷。那雙眼睛裏完全看不出任何感情。
愛爾莎用天真的聲音說道:
「你有聽到紫草的哀鳴嗎?它們在說好痛、好痛呢。」
塔芭莎把紫草丟在地上,飛快地奔跑起來。
愛爾莎口中念誦起咒語。
「樹枝啊,無限伸展的森林的樹枝啊,替我抓住她的手吧。」
這是「先住」魔法。
伸長的樹枝纏上了正在奔跑的塔芭莎。
塔芭莎的腰和腳部都被樹枝纏住,身體動彈不得。
「姐姐你真是個溫柔的人呢。你是擔心我會害怕,所以把魔杖放下不帶過來是吧。而那個拿著魔杖的僕從,現在正在我家裏呼呼大睡呢。真是遺憾啊。」
愛爾莎慢慢接近塔芭莎。
然後用那種向中了自己設下的陷阱的獵物宣告自己的生死決定權似的語氣繼續說道:
「我會好好感謝你。慢慢吸幹你的血的。你就讓我看看你那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吧。那對於我來說,是最美味的大餐呢。因為恐懼而扭曲的人類的臉,是最美味的香料哦~」
愛爾莎長開嘴巴,露出兩顆閃著白光的尖銳牙齒。
「吸血鬼。」
塔芭莎像是自言自語似的吐出了這個單詞。
愛爾莎微笑了。那是沒有半點邪氣的天真笑容。
「沒錯,那個吸血鬼就是我。我從煙囪鑽進去,吸了那些女孩們的血。也有讓那個大塊頭的人幫我抓人。唔……不過只有一開始的第一次而已。」
「騙子。」塔芭莎掙紮著想從樹枝上離開。
可是……樹枝把塔芭莎的身體纏得太緊了,根本動彈不得。沒有魔杖的魔法師就只是普通人而已。到了這個時候,擁有修瓦裏埃騎士稱號的塔芭莎也只是一個弱質女孩。
愛爾莎用完全聽不出有任何邪惡感的聲音繼續說道:
「我沒有說謊。因為誰也沒有問過我是不是吸血鬼啊。我的父母被魔法師殺掉這件事也是真的。就在我的面前……之後我就一個人四處流浪。唔……大概三十年左右吧。好漫長呢……我去過好多村莊了。如果要讓村裏面的人不懷疑的話,是有一些訣竅的。首先,不能一到那裏就開始尋找獵物。最少,嗯,至少要等上半年左右吧。等有新的人搬進來的時候就是開始獵食的最佳時機了。所以呢,占卜師母子搬來的時候可真是幫了我的大忙。注意力就會全都轉向那邊了。要是還把其中一個變成‘屍人鬼』的話,那就更天衣無縫了。」
愛爾莎抬起頭看著塔芭莎。她的身體比起塔芭莎還要小。
妖魔的壽命比人類要漫長得多。
即使外表看起來是少女,其智力也不能拿人類的少女來相提並論。
「因為那件事,所以我特別討厭魔法師。不過挑食是不好的習慣……所以我一旦發現的話一定會第一個拿來試味道。不過,姐姐你卻一直沒有露出尾巴。你跟之前來的那個虛張聲勢的傢夥不一樣。竟然還扮成不會魔法的平民……我還因為確定不了哪個是真的而煩惱了好久呢~~」
愛爾莎笑了。每當她露出笑容的時候,就會露出那兩顆跟她那可愛的容貌完全不搭配的尖牙,讓人看著不舒服。
「所以我就想,如果待在你們身邊的話就應該會知道了吧?於是就讓‘屍人鬼』襲擊我自己,裝出害怕的樣子,讓我可以跟姐姐一起睡。可是就算那樣子還是沒辦法弄明白誰是真正的魔法師。」
愛爾莎一邊說一邊搖著手指。
樹枝一下子就撕破了塔芭莎身上穿的衣服。
塔芭莎那雪白的肌膚被月光映照著。
「於是接下來我就想,讓你們使用一下魔法就知道了吧?所以我就襲擊了那些女孩。這樣一來果然姐姐你就露出尾巴來了。不過,只有這樣是不行的。事件不解決的話,姐姐你就不會放鬆警惕的吧?所以我在煙囪裏放了那塊布片。雖然這樣做很對不起那個占卜師婆婆。本來我應該想出更高明的方法的。」
愛爾莎十分鍾愛地舔著塔芭莎裸露出來的肌膚。
「好像很好吃呢……為什麼你的皮膚會這麼漂亮呢?好像雪一樣。你知道嗎?血被全部吸光的時候,還會更白哦。我會讓你變得更白的。會讓你變得更漂亮。那麼,姐姐,我再一次問你。姐姐你摘那些紫草,還有我這樣子吸姐姐你的血,究竟兩者之間有什麼不同呢?」
塔芭莎無言地瞪著愛爾莎。
「不要這樣看我。告訴我吧?」
「沒有什麼不同。」
愛爾莎的臉一下子亮起來了。
「就是嘛。啊啊。我最喜歡姐姐你了,所以我一定要吸你的血。這樣子的話姐姐就可以在我的身體裏繼續活下去了哦。這樣子真是太好了……」
少女把尖牙伸向塔芭莎的脖子。
就在牙快要接觸到皮膚的瞬間——
一陣強烈的風刮起。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那烈風一下子把愛爾莎卷了起來。
「什、什麼?」
愛爾莎反射性地抬起頭,只見一頭渾身覆蓋著藍色鱗片的風龍正浮在夜空中。
「怎麼回事!」
愛爾莎把視線投回塔芭莎身上,不禁驚呆了。
塔芭莎的手中,竟然握著那根樹節橫生的粗大魔杖。
那是現在飛在半空中的風龍用嘴巴叼來扔給她的。
「引、引導睡眠的風啊!」
可是比起愛爾莎的先住魔法,塔芭莎的「風之冰柱」……冰箭的咒語要快得多。空氣中的水蒸氣迅速冷凝,凝固成十幾根冰箭向愛爾莎飛去。
勝負一瞬間已經見分曉了。
被冰箭射中的愛爾莎那小小的身體倒向地面。
可是……不愧是吸血鬼的生命力。
要是人類受了那種傷的話肯定即時斃命了。可是愛爾莎竟然還能說出話來。她仰躺在地上,看著浮在夜空中的希爾菲德。
「風龍?使魔?為什麼?」
「風韻龍。」
塔芭莎覺得這個回答已經夠充分了。
「傳說中的古代種嗎……現在竟然還有存活的啊……啊啊,原來如此……剛才的口哨就是……」
塔芭莎點點頭。
「……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塔芭莎從口袋裏掏出布片。
「煙囪我早已經調查過了,那裏根本沒有這樣子的布片。所以那個老婆婆根本就不是吸血鬼。那麼也就是說,吸血鬼只可能是身材細小的孩子中的某個了。」
「啊哈……原來你早就知道我是從那裏進去房間的啊……」
「不過,我並不知道是哪一個小孩。所以我一直在等你露出尾巴來。」
愛爾莎開始用甜美的聲音哀求道:
「姐姐,求求你,不要殺我。我沒有錯。我只是不吸人類的血的話,就沒辦法活下去而已。人類自己不也會殺掉野獸和家畜吃它的肉麼。我做的事跟這個沒有什麼不同吧?姐姐你也這麼說了不是嗎?」
塔芭莎點點頭。她覺得這個的確是事實。
「那麼你就放我走吧,我會去其他村子的,不會給姐姐您造成麻煩的……」
可是,塔芭莎給她的回答卻是魔法。
她把泥土扔向愛爾莎,用「煉金」魔法把它變成油。
然後毫不猶豫地念誦起「點火」的咒語。
呼的一聲,愛爾莎著火了。
「為什麼!我沒有錯啊!為什麼!」
愛爾莎的聲音和火勢一起慢慢變得微弱……最後消失了。
塔芭莎站在開始微微發白的天空下,淡淡地說道:
「我是人類,所以要打倒人類的敵人……僅此而已。」
早上,塔芭莎她們就像逃走似的早早踏上了飛往西邊的歸家之路……
「姐姐!你怎麼可以那樣做嘛!」
希爾菲德大叫著。塔芭莎完全無視它的存在,繼續看自己的書。
背上乘載著主人,渾身覆蓋著藍色鱗片的希爾菲德搖晃著腦袋。
「真是的!幸好我聽到了口哨!要是沒聽到的話你知道會變成怎樣嗎!我可不要一邊哭著一邊背著姐姐你被吸幹血的身體回去啊!咕咿咕咿!」
不管希爾菲德怎麼生氣,塔芭莎還是毫無反應,一味目不轉睛地看著書本。
看著這樣的塔芭莎,希爾菲德開始覺得發這麼大火的自己像個笨蛋一樣。對這樣的主人,怎麼罵怎麼吵都是沒有用的。
「呼——我們帶衣服來真是太好了。想不到會有這樣的用途呢。」
塔芭莎的衣服已經被愛爾莎的先住魔法撕得粉碎了,現在的她身上穿著的是希爾菲德變化為人類年輕女性時穿著的衣服。由於尺寸對於塔芭莎來說有點大了,所以穿起來的樣子相當奇怪。不過塔芭莎仍舊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看著自己的書。
「可是……」
希爾菲德輕聲說道。
「姐姐你果然是很溫柔的人呢。竟然還給村長寫那樣的信。」
那是一封關於愛爾莎的信。
內容是自己知道一個愛爾莎的親戚,所以要把她帶去那裏。雖然這樣子不明所以地被人帶走愛爾莎或許會讓村長感到悲傷……可是肯定比說出真相要好受一點。
希爾菲德想起了剛才塔芭莎說的話。
她說——「我是人類」。
那應該是塔芭莎的真正想法吧。
那是她難得說出總是強行壓抑著的感情的瞬間吧。
由於塔芭莎沒有表情,也不愛說話,所以曾經被人叫做人偶娃娃等等。她自己也在某種意義上肯定了這一點。可是……希爾菲德最清楚了。
塔芭莎的心中,其實有著比一般人更有人性的一面。
有時會偶爾看到她的這一面。有時會表現為對朋友的溫柔,有時會表現為像剛才那樣的殘忍……有很多很多種形式。
可是,這些話希爾菲德是不會說的。
「啊啊,這次可真是累死了!好累啊!咕咿咕咿!」
取而代之的是咕咿咕咿地大叫起來。
「等到了城裏,我要大吃一頓才行!要吃好多好多肉!啦啦!啦啦啦啦!」
希爾菲德一邊飛著一邊開始唱起了走調的歌。
塔芭莎靠在開始唱歌的風韻龍身上,摸索著口袋。
裏面放著好幾片紫草的葉子。
那是她剛才採摘的時候放進去的。
塔芭莎那那些草掏出來,注視了好一會兒……然後放進嘴巴裏。
苦味在口中擴散開來。
塔芭莎仍然面無表情地……慢慢地體味著紫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