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後,希爾菲德早早就睡下了。
窗簾拉了起來,屋內只有油燈在淡淡的閃亮著。
塔巴莎坐在椅子上,很少見的沒有打開書,而是一直盯著掛在牆上的一幅畫。
這裡是來賓用軍官室。在牆上掛著的戰場和歷任艦隊司令畫像中,也懸掛著一幅這加裡亞兩用艦隊旗艦的畫像。
在那幅畫旁邊……,是一個有和塔巴莎一樣藍色頭髮的,很有魅力的年輕男子肖像。
比起真人來,嚴肅得多少有些誇張。
在塔巴莎記憶中的他,臉上應該是更柔和的笑容才對。
在肖像畫下面有這樣的註解。
「查理?奧爾良」
明明把自己整個家族作為王族的權利剝奪了,卻還用自己父親的名字來命名這加裡亞兩用艦隊的旗艦,他的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塔巴莎心中想像著那伯父王,那自己憎恨的仇敵。
當然,她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究竟是因為什麼原因才發生那種事的她也不想知道。
塔巴莎站起身,向父親的肖像施了一禮。
之後……,她吹滅油燈,躺到床上。
不過,睡不著。
她想起自己離開時庫爾凱說的話。
「我……,或許已經找到了。那讓我該揮杖的理由」
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揮杖的?
是為了復仇。
只有為了向殺死父親,奪去母親心志的伯父王復仇的這種感情……,能驅使自己。正因為如此自己才成為北花壇騎士,立下無數功勞。這都是為了能更接近那伯父王……。
所以這次的任務,也無論如何也要成功。因為每次成功,都會讓自己與那伯父王稍微接近一點……。
在漆黑的臥室裡,塔巴莎思索著。
對艦隊的破壞工作……,害怕他的冷酷,卻又不得不臣服在那無能的伯父王君臨的王國政府下,對這政府懷恨在心的人有無數。
但那在某種程度上有很大區別。
首先是平日就被鎮壓的新教徒。他們的教義不同,只因為這點就使加裡亞的寺院和王國政府將他們視為眼中釘。
接下來是特裡斯汀和凱爾馬尼亞。這兩國會因為害怕加裡亞加入阿爾比翁而進行騷擾動作也不一定。不過,從這兩國的角度來想。加裡亞應該是它們為了拉為夥伴而交涉的國家。想不出它們有什麼理由破壞可能成為自己同盟的艦隊。
而最後一股勢力……
塔巴莎就像在說別人的事一樣的說著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我大概……,會把自己髮色的事情告訴他們」
塔巴莎第二天也在默默的繼續搜查。她進入爆炸現場,仔細搜索著附近的東西。但還是沒有發現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她握著長杖,翻開那些碎木片,搜索著下面。直到中午,塔巴莎還在繼續搜索著。
聖?馬隆港口城市,是建在一塊三面環山,一面是海岸的適於防守的土地上的。鐵塔棧橋全都建在內陸,城市是沿山發展的。白色的牆壁,茶色的屋頂,這是由那耀眼又美麗的建築組成的城市。
冰冷的冬季海風撫過塔巴莎的面,讓她微微縮了縮身子。希爾菲德對塔巴莎說道
「姐姐,沒用的。都已經散成這樣了,什麼證據都找不到的」
沒過多久,塔巴莎好像發現了什麼。那是一塊閃著光的金屬殘片。塔巴莎仔細看著它……,隨後把那收到口袋裡。
「姐姐你到底發現了什麼?」
不過塔巴莎沒有說話。
「讓我看!讓我看看啊!」
她向塔巴莎撲了過去,咬住她的頭。因為希爾菲德現在還是人類女性的樣子,所以讓周圍沒事的士兵們都好奇的聚了過來。
「這沒什麼好看的啦!」
希爾菲德慌忙搖頭。
在聚過來的士兵中,可以看到維雷爾少尉的身姿。
「到底發生什麼了?」
塔巴莎把自己揀到的東西遞給維雷爾少尉看。
「這……!不是聖具嗎」
普利米爾教徒隨身攜帶的聖具是把始祖張開雙臂的樣子抽像化後做成的東西。
「不過……,樣式不同。有表情」
把始祖的容姿正確雕刻出來被認為是不敬。因此,一般神官們所使用的聖具是沒有臉的。可是……,這聖具上雕刻的正是始祖年輕時的樣子。
「……是新教徒們的聖具吧」
聚在周圍的士兵們紛紛張口說著
「果然是那些傢伙幹的嗎!」
「畜生。那些該造報應的混蛋……」
聽到這裡的聲音,穿著神官服的琉西也走了過來。她注意到塔巴莎也在,便向她稍施一禮。
「可以的話,能讓我看看那聖具嗎?」
塔巴莎把那聖具遞給琉西。
「這是……」
「也就是說,那些新教徒們,已經潛入這艦隊了」
維雷爾少尉就像是說給自己聽一樣在點著頭
琉西目不轉睛的看著塔巴莎。於是……,她那平靜的聖職者臉上,浮現出什麼嚴厲的東西。塔巴莎也抬眼看了回去。
當日,塔巴莎的調查也就此結束。她回到「查理?奧爾良」號上的房間,馬上就躺到床上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睡眠充足的塔巴莎醒了過來。希爾菲德還在旁邊張著嘴在打呼。塔巴莎走出房間,在門邊等候吩咐的維雷爾少尉出聲說道
「噢呀?特任少佐。您要去哪裡?」
「寺院」
維雷爾少尉一瞬露出驚訝的表情,不過馬上又恢復如常。
隨艦神官們的寺院並不在聖?馬隆城裡,而是在那鐵塔林立的道路盡頭。和城裡的寺院不同,是用普通磚石建造的簡單建築。在凜冽的海風中,塔巴莎尋找著自己的目的地。
懺悔室是設置在寺院一層,禮拜堂裡面的。坦白自己罪孽的人,就格著那看不到面孔的小窗和神官相對。
把在室的木牌掛在懺悔室的牆上。之後塔巴莎穿過簾子,坐到硬木製成的椅子上。
身材矮小的塔巴莎坐下後,那掛著簾子的小窗,正好在她嘴邊下面一點。這是考慮到為讓信徒和神官看不到對方的臉而設計的。神官在這裡聽到的秘密絕對不會洩露給外面。
「你犯下什麼樣的罪過了?為了讓神與始祖普利米爾能夠聽到,把你的罪過全部說出來吧」
那清澈的聲音是琉西的。塔巴莎改變了聲調,小聲說道
「我爆破了戰艦」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琉西嘆息著說道
「是來調查的騎士大人嗎?」
塔巴莎沒有回答。可以聽到琉西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這邊的聲音。簾子被拉開了,琉西出現在那裡。一臉哀傷的琉西帶著塔巴莎來到神官們的值班室。裡面只有桌子和床,就像軍艦裡一樣,是個簡樸的房間。其他神官應該是在各自當值的戰艦上吧,所以這裡才見不到其他神官的影子。
琉西看著塔巴莎,為難的說道
「您是想做什麼?」
「想知道你的反應」
塔巴莎毫不遮掩的說
「騎士大人你也在懷疑我啊」
那聲音中充滿了什麼很疲憊的感覺
「也?」
聽到塔巴莎反問,琉西在煩惱過該怎麼辦之後……,張口說道
「最初的爆炸發生的時候……,第一個被懷疑的就是我」
塔巴莎一動不動的默默看著琉西。
「為什麼?」
不過琉西沒有回答。她很為難的摸著手背。
正當塔巴莎要深入問下去的時候……,從外面傳來水兵和軍官們的怒吼聲。
「是『古羅烏爾』號!」
「發生什麼了?」
琉西不安的側著頭。
塔巴莎抓起杖衝出寺院。琉西也跟在她身後。在耀眼的晨光下,可以看到水兵們氣喘吁吁的向那邊跑去。
塔巴莎抓住一個水兵問道
「發生什麼了?」
那水兵看到塔巴莎,一瞬還在奇怪,軍港怎麼會有小孩子?不過當他注意到斗篷,馬上敬禮說道
「發現爆炸犯了!」
「古羅烏爾」號是停泊在離寺院三百米左右的棧橋上的。正在通過從鐵塔上垂下的繩索搬運風石中。
在甲板和棧橋下聚集著許多水兵和軍官,他們仰望上面大喊著
「把那混蛋打下來!」
聽到這喊聲,塔巴莎發現了維雷爾少尉的身影,她跑了過去。
「特任少佐」
「發生什麼了?」
維雷爾少尉指著「古羅烏爾」號的桅桿。一個水兵正站在瞭望台上舉著火槍在喊些什麼。
「那傢伙是這『古羅烏爾』號的水兵,也是負責值守火藥庫的人。好像他殺了同僚,正準備在火藥庫放火。」
看來他好像是想趁大清早艦內戒備鬆懈的時候來引發爆炸。因為在夜間的戒備相當森嚴。雖然那些貴族軍官們想抓住他,但卻被他逃走,爬到桅桿上去了。
在甲板上的士兵舉起槍。但馬上就聽到軍官們的大聲怒罵
「不要射擊!要捉活的!」
不妙啊,維雷爾少尉說。
「要是那傢伙死掉,就抓不出他後面的人了」
維雷爾少尉為了能讓桅桿上的男人聽到而大聲叫道
「喂!說出你的要求!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不過男人沒有回答。反而端起槍來,把手指放到扳機上。
「可惡!」
對工作熱心而又認真的維雷爾少尉拿出杖詠唱了咒文。
是「飛行」。
周圍的軍官們看到維雷爾少尉飛到空中,都大聲叱責著他。
「喂!維雷爾!你想幹什麼!」
「說服他」
「住手!會刺激到他的!」
但是認真的維雷爾少尉還是沖那男子喊道
「停手!自殺是始祖普利米爾所不能寬恕的!會下地獄的!」
不過維雷爾少尉的勸說卻得到了最壞的結果。
「實踐教義萬歲!」
男人大聲喊叫著,隨後槍聲響了起來。
男人的身體無力的軟了下去……,掉落到甲板上。當塔巴莎用「飛行」咒文到來到甲板的時候,那男人已經斷氣了。他的頭已被打穿,就算用水魔法也無能為力。
從聲音來判斷,他應該是個二十歲剛出頭的年輕男子。水兵和軍官們咬牙切齒的圍著那倒在血泊中的男子。
「果然是新教徒所為!是那些混蛋傢伙!」
一個軍官大叫著。這自殺的男子剛剛確實有說出「實踐教義」。這是新教徒們提出的思想。哈爾凱基尼亞大陸上的寺院,基本都和貴族勾結在一起,為了想要借貴族的權勢。而為了改革這些腐敗寺院提出的教義……,就是那實踐教義。
不過,那以清貧為主旨的思想並沒有被所有平民所接受。不過因為要是過分打壓,他們有可能成為會形成叛亂的元兇,所以政府一直放任不管,但表面上,國法還是禁止這教義的。這也是水兵們相當排斥的東西。
所有人的臉都因憤怒而扭曲著,只有一個人的臉是蒼白的。就是剛剛去說服那男子的維雷爾少尉。
一個軍官走到他身邊。
「喂,維雷爾,你還真敢擅自做出那種事啊。看你弄的,這下想從他嘴裡得到他同夥是誰都不行了!」
「……抱,抱歉」
在同僚的指責下,維雷爾少尉深深的低下頭。塔巴莎側目看了看被軍官們譴責的維雷爾少尉,隨後來到那男子身邊。
用手撐開那男子的眼睛。
新教徒。
犧牲自己身體來反抗貴族的男子……。
塔巴莎仔細看著那眼
「?」
她在這屍體的眼中感覺到奇妙的光。
是魔力之光。
那光急速從男子眼中消失了。
「…………」
一個好像是這男子朋友的水兵,抱住男人大聲痛哭著。
「約漢!約漢!為什麼你會做這種事!你不是那麼認真的說過嗎!不是說過要在這裡攢錢,會鄉下買地的嗎!你竟然是新教徒?我不信!」
一個軍官把那水兵拉了開去。
「喂,水兵。新教徒就像是白蟻一樣。不知什麼就潛入進來,之後把房子吃個乾淨的生物」
「但是,但是大尉!他竟然會是新教徒,我絕對不相信!」
「把這屍體收拾了」
「請、請您至少讓我親手來埋葬他吧!」
「不行。好了,快回你的崗位去。這是軍務」
「求求您了」
「啊啊,少囉嗦!」
氣急敗壞的軍官想要抽出魔杖
塔巴莎迅速把手伸了過去,制止了他。
「怎麼?」
「按他說的做」
軍官為難的看著塔巴莎。王國政府派遣到這裡來的塔巴莎,相當於佐級官員。
「那,就交給騎士大人您了」
軍官很無趣的丟下句話就轉身走了。留在這裡的,只有是約漢朋友的那個水兵,和垂頭喪氣站在那裡的維雷爾少尉。
那水兵無數次再向塔巴莎道謝。
塔巴莎再次看著那男子的眼。但她剛才所感到的魔法之光早已消失了。不過,那光已深深印在塔巴莎腦中。她開始在自己的腦內圖書館中搜索。
那是像燒得通紅的炭一樣,靜靜燃燒著的光……,在記憶深處,塔巴莎把那咒文拉了出來。
「『制約』……」
塔巴莎小聲說著。
第二天清晨……,那叫約漢的男子被埋葬到遠離軍隊墓地的荒地裡。這是因為,背叛者是不能被迎入戰士們的魂魄所沉睡的陵園的這種理由。
冰冷的海風,在枯木和石塊的縫隙間吹過。
在那中間,有個插著一柄短劍的土堆。那短劍就是墓碑。
黃昏,結束艦內調查的塔巴莎在希爾菲德的陪同下向那裡走去,琉西正跪在那裡祈禱著。
塔巴莎和希爾菲德站在後面等她祈禱結束。
過了一會兒,琉西抬起頭。
「騎士大人……,您怎麼來了?」
「對方是新教徒,你也要為他祈禱嗎?」
「……在神面前,一切都是平等的。雖然解釋或許有些許不同,但人是沒有差別的」
這可是很不該說的。但這就算被認為是異端也絲毫不會讓人覺得奇怪的言語,自琉西口中乾脆的說了出來。
「而且……,我不覺得這是別人的事。」
琉西悲傷的低下頭
「別人的事?」
「是的,今早話沒能說成……。那個,我原本並不是神官。我是因為某個事件,失去了貴族的名號,所以才出家的」
「某個事件?」
「是的。我的父親,是服侍奧爾良公(王弟殿下)的」
聽到這個名字,塔巴莎的眉略微一動。站在她身後的希爾菲德也吞了口口水。
「雖然這麼說,不過他還沒有能踏進公爵官邸的身份……,不過即便如此,主君就是主君。騎士大人您也知道吧?在奧爾良公因為狩獵中的『事故』去世以後,席捲宮廷的那場肅清風暴……。被認為是奧爾良公派的貴族,不是被殺就是被奪去官位。而我父親,就是那其中的一個。」
琉西悲傷的垂下眼。她好像還沒注意到塔巴莎是誰。不過這也不是不能理解。因為她的父親好像還沒有能在官邸中出現的身份。別說的年幼的塔巴莎了,一定連直接見到奧爾良公的機會也很少。而且,塔巴莎和三年前的樣子也已大不相同。雖然有一頭王室象徵的藍發,但有這種顏色頭髮的貴族也不是沒有。
沒有注意到眼前的少女,就是自己父親曾經主君女兒的琉西繼續說道
「父親被處決之後,我們一家的房屋和財產都被奪去,家人也已四散。那時我決定投身寺院,所以就出家了。我已經不想再與俗世有任何關係。可是,現在卻再次被捲進這樣的事件中……,神要給我多少試煉才會高興呢……。我是最先被懷疑的。多少次被施以魔法來調查我是否說謊。也不知多少次被問是不是舊奧爾良公派。確實我的父親是效忠奧爾良公的。但是……,我只想靜靜的生活啊,我只是個普通的神官啊。我不想和政治扯上任何一點關係。」
塔巴莎回憶起和琉西相遇時維雷爾少尉臉上的那種不自然的表情。對神官進行調查,這對要承受因果報應的軍人們來說一定是像惡夢一樣的行為。所以他對琉西的態度才那麼不自然吧。
隨後琉西再次看向約漢的墓。
「因為我的遭遇……,所以對像這樣被虐待的人們,並不認為是與自己無關的」
對她來說,或許神官的「工作」之不過是個逃避的地方而已。所以她才能像這樣為一個新教徒罪犯奉上祈禱。
「只不過是宗派不同,有必要爭到這種程度嗎。不管是新教徒還是舊教徒,大家要是能互相承認該多好」
塔巴莎搖了搖頭
「不是新教徒做的」
琉西一臉詫異
「那到底是誰……」
「這還不知道。不過,約漢是被人施了『制約』」
「制約?」
琉西越來越不解。
「那是自太古就被禁止使用的,能操縱人心志的水系統咒文。被施了這魔法的人,無條件的……,在時間和地點滿足的情況下,執行施術者的願望。比如說『在火藥庫放火』等簡單的行動。在發動之前,是不會有人看出被施了咒文的。所以那人也不用擔心自己被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