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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第5章
第五章

  長夜,烏云遮月。

  浮生山的夜格外幽靜,從小窗向外眺望,只見樹影搖曳,黑色山巒如酣睡的巨獸將小院重重包裹,二更時分下起細雨,雨絲細密,打濕庭院的石板路,發出靜謐的沙沙聲響。

  公子寒坐在桌邊,守著燭火縫補白天撕破的錦袍,半晌停下手中的活計,回頭朝竹榻看了一眼,視線落在龍淵臉上,便格外溫柔了起來。

  榻上的人蓋著薄薄的粗布被子,正在熟睡,一雙鳳目緊緊閉著,膚如白瓷,黑髮如漆,褪去清醒時的凌厲,晃動的光影將他的睡顏勾畫出一種不似男子的冷豔,美而強悍,攝人心魄。

  公子寒看的出神,不由暗暗驚訝,當初把那個乾瘦細長,下巴尖削的乞兒撿回來時,怎麼都沒想到他竟是個美人胚子,宮裡衣食無憂,他治好了瘡癤,學著讀書識字,騎射弈獵,漸漸出落的頗有風華,連最美的宮女都自愧不如。

  他悟性絕佳,替公子寒寫詩作賦應付嚴厲的父皇,春日皇宮狩獵,他身著戎裝,手握鐵弓跨馬馳騁,獵得一隻凶暴的黑熊,進獻給公子寒逗他一笑。

  大概也日漸懂得城府,學著一邊柔腸繞指,一邊在背地大肆招兵買馬,架空忠臣,十年苦心經營。公子寒心性單純,等注意到龍淵的暴虐與野心,一切都來不及了,不論是皇位,自由,還是這顆心。

  龍淵不知夢到了什麼,突然打了個寒噤,眼睛睜開一條縫,口中含混道:「你不要走。」

  他抱著被衾,雙眉擰成疙瘩,薄唇微啟,臉頰被燈火分為兩半,一半倨傲,一半沉於陰影中,露出不合時宜的疲累。

  公子寒拈著針,在髮頂磨了兩下,應道:「我不走。」

  龍淵慢慢轉醒,視線在公子寒的臉和手中的錦袍之間游移幾遭,眼神冷了起來,轉臉道:「又做出這副深宮怨婦的樣子,惹人厭惡。」

  公子寒將錦袍放在一邊,隨手攏了攏垂腰的長髮,赤足向龍淵走來,坐在床沿道:「得了哪家妙人?睡著了也不忘挽留。」說著替龍淵掖了掖被角,「我以為你鐵石心腸,只對天下感興趣,沒想到有一天也會留戀佳人。」

  他說的很平靜,沒有一絲醋意,彷彿早已在預料之中,龍淵冷淡的回了一句與你無關,往窄榻的另一側挪了挪,騰出地方給公子寒,道:「過來,我陪你說會兒話。」

  公子寒合衣躺在龍淵身邊,與他肩膀抵著肩膀,感覺溫熱的氣息透過他身上的明黃寢衣,燒的人口舌發乾。他盯著房頂沉默半晌,開口道:「你且睡,我猜你近日定沒休息好,眼下的陰影又重了許多,剛過了選秀的日子,後宮雖添佳麗,也要懂得愛惜身子。」

  龍淵嘴角向上一揚,不置可否。

  兩人駢足歇息,斗室安靜,只有燈台燭火不時啪的一爆。

  公子寒轉了個身,後背偎在龍淵懷中,握著他的手道:「最近怪夢做的愈發頻繁了。」

  「又夢到撿了個乞兒回來?」

  公子寒搖頭,不由臉上一熱。初退位時龍淵對自己百般厭惡,他沒有辦法,蠢的一有機會就在龍淵耳畔聒噪,企圖用陳年往事換回他的情意,誰料這段屈辱恰恰觸了龍淵逆鱗,反而讓他更添報復之心。

  「自從搬來這裡,我時常夢到滿庭花雨,一名粉衣少年神色哀傷,隔窗與我交談,先是教我怎樣種植和販賣桃枝,又說你是不祥之人,勸導我不要再與你往來。」公子寒笑笑,不以為意道:「若不是我從不信鬼神之說,真要懷疑是驚擾了山裡的桃仙。」

  龍淵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嗤笑道:「朕是天子,陽氣重的很,憑他是什麼妖物,敢惹我不快,斬了就是。」

  公子寒嗔罵了句莽夫,雙手卻不老實了起來,轉身撫摸龍淵結實的大腿,握住兩腿間的物事,待他起了反應,解開衣帶改用唇舌伺候,抬頭調笑道:「讓我看看,你這半路出家的天子,陽氣到底有多重?」

  龍淵的呼吸陡然粗重,伸手扯開公子寒的衣裳,白日的寡情蕩然無存,提起那滾燙的物事就往他股間衝撞。公子寒低吟快活,兩次三番後酥軟在他身下,抓著散亂的黑髮,斷續求饒:「龍淵,龍淵你慢些。」

  孤燈一盞,長夜漫漫,只聞愈加急促的喘息低吟,一雙人影,交疊如蛇。

  兩人翻云覆雨,天亮才相擁而眠。

  第二日是個爽晴的好天,天高云淡,天空碧藍如洗,落了一夜的細雨將青山沖刷的格外清透,偶爾幾聲婉轉鳥鳴,更添清幽之氣。

  公子寒手戴鐐銬送龍淵出門,站在屋前深吸了一口雨後的清新空氣,抬頭正欲賞花,視線定格在桃樹枝椏間,不動了。只見眼前的山間小院灑滿落花,庭前一株百年碧桃盡成雪白,如梨花帶雨,泫然欲泣。

  圍樹繞了兩圈,公子寒奇道:「可真是妖孽,這花一向雨後紅豔,怎麼突然變了?」

  龍淵興致索然,握著公子寒的手,感覺那手指瘦的快要只剩一層皮包著骨頭,道:「山花品種奇特,何來妖孽之說,你總是胡思亂想,憂思太過,傷身子。」

  公子寒聞言楞了一會神,苦笑道:「這些話從你嘴裡說出來,好像又回到了從前。」

  龍淵沒接話,負手站著,讓公子寒整理他身上繁複的配飾,莽帶,朝珠,香囊扇墜,龍佩宮絛。小院一直備著華服,公子寒好繡工,山中終日寂寂,閒暇便用離宮時帶出的幾匹好布料替龍淵縫製錦衣,因為他不常來,衣袍收在衣箱太久,都捂出了樟腦的味道。

  收拾停當,公子寒抬起頭,一張清俊的臉無波無瀾,恭順道:「時常過來看看,我總覺得身體一日差似一日,大約沒幾年活頭了。」

  龍淵點頭應允,跨馬而去,繡滿金線螭龍的斗篷在風裡招搖成一面鮮亮的旗幟。

  話是這麼說,等龍淵再來的時候,春天早已經結束了。

  一晃眼,石榴花開,已到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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