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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戶》第153章
暴力

 慈壽殿裏是毆打,大慶殿內便是毆鬥。

 無論是九哥等人,抑或是監正一方,皆不以婦人能定勝負,較量還須男兒丈夫。是以九哥止派兵去救玉姐,也是為防皇太后為人利用;監正那處,更是一絲也不曾擔心皇太后,以“皇太后位尊,無人敢擾”,大慶殿得手,使人往迎皇太后不遲,想彼時也無人敢攔。都以定輸贏只在大慶殿,皆想不著皇后卻是個悍婦,還是個敢動手打婆婆的悍婦!慈壽殿裏的鬧劇比大慶殿裏更早謝幕。

 大慶殿內,雙方人馬正在較量,皆想著事成之後,再處置後宮事,全然不知一干婦人已將太皇太后之梓宮留于慈壽殿,派人看守,率著禁軍直奔大慶殿而來。

 九哥委實叫這些個人氣著了,他自思沒有甚辜負了這些個人的地方兒,縱知兼併無益于國,他也不曾放言要將這些個非法隱瞞的田畝都厘清,只要叫這些個人收斂些兒,休要弄成大亂即可。自登基以來,旁人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所替換的,也都是年高者,且並不曾似流言那般,悉以南人替北人。朝中高官,多是北人。他也不曾當朝斥責重臣與他們難堪,也不曾任人不唯親,阻了忠良上進之路。親戚幾十人,得重用者無非一個憑本事考做了傳臚的岳父,一個出巡撫慰有功的長兄而已。

 本當共體時艱,偏有人貪心不足,想叫他似先帝那般軟弱可欺!九哥心頭火起,便立意要擠這個膿包。若他沒叫逼迫時,只管將首惡拿下便罷。如今若不與這些人一個厲害,恐還要生事。是以打定主意,要叫他們發出來,好一來個一網成擒。故意做成個口袋,好叫他們來鑽!

 監正等人想著,再無一個場合比太皇太后靈前諸般權貴更齊全,恰九哥也是這般想的。旁的時候縱有了證據,也要有許多人要討個情,定個罪且要爭論許久。太皇太后靈前發難,快刀斬亂麻,謀逆的罪名,誰個敢輕易開口討情來?

 九哥一面命陳熙調兵,陳熙卻又周到,臨行之前囑九哥:“臣請官家內披軟鎧,以備不測。”即又取軟鎧來,穿於孝衣之內。本朝雖不好武,九哥卻與玉姐兩個時常打些花拳繡腿,好軟甲也有幾副,都取了來,將宰相們也使軟甲裹了,再罩外衣。

 即奔往大慶殿,九哥將章哥喚至身前,思其身無軟甲,恐亂中傷了,帶於身側,自己也好護著他。朱震一看,登時明白,卻往湛哥處去,丁瑋原是要護著章哥的,一見九哥自護了去,便走近佛奴;靳敏心最靈,蜇摸著湊到酈玉堂身側。

 李長澤已摸到洪謙身旁,悄聲兒說了幾句。因他是操持喪儀的,時常要吩咐些個人,倒也不顯眼。www.7k7k001.com李長澤與洪謙說完便又去尋溫孝全,于薊見李長澤動了,心中一動,卻與梁宿說話,又尋蘇正等。這兩個面上不動,卻暗中與自己之子弟門生使了眼色——雖不及細說究竟為何事,卻也叫心中都好有個數兒。

 陳奇等果於靈前發難。

 也是這些個人不是成大事者,太皇太后一去,便都急不可耐,想遲早發動。果決不是短處,認不清局勢卻是要命。此時才哭了不夠兩個整天,諸人有的是力氣。

 彼時九哥才拈香過,正待舉哀,陳奇悄溜了出去,將原先勾連的禁軍引入來。人並不多,統共二、三百人而已。能悄無聲息聚這許多人,也是陳奇本事了。禁軍一擁而入,將門兒也堵了,陳奇帶二、三十人圍護而入。原本哭靈當依次序,此時跪於地上的人都閃開兩旁,與他們讓出路來。

 李長澤心裏冷笑,出言喝斥:“爾等欲反麼?”

 陳奇將脖兒一梗:“我等為澄清宇內而來。”複將監正的那些個話兒又說了一回,不外是些早傳了許多遍的謠言說辭。且說將請命于皇太后,請另擇賢君,以安百姓。

 滿殿之人皆往上看,只見九哥站于上首,陳奇卻站於殿中,仰著臉兒看著九哥。雖有政事堂諸相先時略與親近之人暗中遞了些消息,畢竟時間緊張,不曾多說。陳奇事先串連之人也不並太多。更多是不曾聽著消息的,一時嘰嘰喁喁。

 九哥便問:“誰是賢君?”

 陳奇抗聲便說是七哥,七哥也躲不得,由漁陽侯等數人擁著,與陳奇站於一處,監正早湊了過來,禁軍一閃身兒,將七哥與陳奇圍於一處。殿內嗡嗡之聲更大,有往燕王處看的、有往原侯處看的,也有往酈玉堂等處看的。

 原侯當場叫將起來:“你做個官兒便要濫殺百姓充軍功,這般下作,說的話兒也能信?你說誰個好,怕不是臭味相投罷?”七哥是他女婿,若七哥登臨,他女兒便是皇后,原是好事。然事已至此,他猶不知,可見七哥與他不是一條心!皇太后、陳奇又是他仇人,如何能叫他們成事?

 諸人看著陳奇奉承七哥,七哥岳父反瞧不上七哥,不由止了議論。

 九哥沉著臉兒,沉聲道:“政不節與?民失職與?宮室崇與?女竭盛與?苞苴行與?饞夫昌與?”

 他一說話兒,底下便靜了下來,殿內原就是勳貴與朝臣對半兒,讀書人聽著這幾句,便知這來由。這乃是昔年成湯革命之後,天旱七年,物議沸騰。湯不得已,乃沐浴齋戒,以六事問天。說的便是九哥方才問的那六句。

 勳貴裏略讀些書的,也都想起這典故來的。這問的是:可有亂政?可對百姓不利?可大興土木、勞民傷財?可好女色?可是官員貪贓枉法?可是聽信小人饞言?

 這幾句問的著實厲害,九哥自己兢兢業業,至於說到小人,卻是要將政事堂諸公都卷將進去。這些個宰相,最年輕一個也年近六旬了,各在朝中經營數十年,如於薊之輩,家中累代出了多少公卿,更不能說是小人。

 於是這些人隨著梁宿登高一呼:“國家養士,正待此時。”便摩拳擦掌,欲擒陳奇。

 陳奇並不畏懼,蓋因凡臣下入宮,皆不許攜兵器,這些個人都是赤手空拳。因哭靈,笏板也不曾帶來,他攛掇來的禁軍卻各攜刀槍。也是大呼:“榮華富貴正在眼前,我有皇太后命,才不是謀逆!”與他勾連之漁陽侯等亦是明仗著此節,也將袖兒一卷,要爭個頭功。漁陽侯更看佛奴年幼,便要撲往佛奴處。

 不想此時讀書人習“六藝”,遊學者還常有帶劍的,讀書的書生,反比鬥雞走馬的勳貴紈絝能打。年高的如梁宿等雖筋骨已老,卻步履平穩,早早退往九哥身旁,不礙著年輕人手腳。年輕的如魯直(因直言,李長澤選其為喪儀上禦史,專檢諸人服制可有不妥、禮儀可有疏失)等,原就一肚怨氣,瞧這些人不上,更是打得大開大闔。

 此外又有一等怪人如洪謙,下手極狠。見人要傷他外孫,如何能饒得了漁陽侯?他為人最是護短,一抻胳膊,將幾個要躲往“逆賊”身後的公侯掃到地上,抬腳便踹得人行走不得。漁陽侯最慘,被他一個箭步沖上來,一揮手兒便握了漁陽侯腕子,一出拳苦膽汁子都打將出來了,繼而一套亂拳,打得面上青紫。

 眼看安昌侯世子要去砍朱震,伸腳兒便將人踹了個馬趴,聯手裏刀也摔飛了。待撲上去,又急回看一眼漁陽侯,抬腳便踩折了他脛骨。洪謙不慣用刀,只奪了杆槍,將槍作棍兒來舞,上下盤旋,打得酣暢淋漓。

 禁軍原是有刀槍,已傷著了幾個人。彭海卻大呼:“我乃狀元,素讀詩書而知禮義,乃等不忠不孝之莽夫敢爾?”這武人畏文士,已深入骨髓,聽他一喊,反束手束腳,不敢殺傷人。

 陳熙所領之兵亦破門而入,三兩下,將人皆按住。甲胄在身,並不行大禮,只稟與九哥道:“官家,逆賊俱已伏誅!”

 九哥露一絲笑,又隱了,道:“知卿忠貞。”又命與諸臣受傷都裹傷,將“逆賊”鎖拿,待太皇太后喪後,審判定罪。

 旁人聽了猶可,陳奇卻是大急。他與他哥陳文,並子侄等俱是行亂的,皆叫拿了。事是他挑的頭兒,一朝不成,死無葬身之地!即大嚷:“我等奉皇太后之命,除亂安邦!”

 李長澤怒視陳奇道:“命從何來?休要攀咬皇太后!天下公器,廢立之事,豈可決於一婦人?!”是死活不肯認這賬目。

 陳奇語塞,目視監正。監正自認倒楣,只得抗聲道:“昔年霍光效伊尹事,黜昌邑王,便是請上官皇太后主持!皇太后如何不得預廢立之事?!爾等外姓之臣,何預人家事?!先帝時風調雨順,”將手兒一指九哥,“自此人登基,便災禍連年!便是上天示警!若早將他逐去,早便海清河晏!可笑諸公鼠目寸光,為著自家高官厚祿,竟置江山社稷與不故,有何面目複立朝秉政?!”將手一指殿門,“你們敢問皇太后麼?敢問天意麼?”

 監正慷慨激昂時,眾人都聽著一陣腳步聲,卻是內外命婦都來了。監正聲兒極大,玉姐隔著老遠便聽著了。越聽越氣,腳下加快,皇太后叫朵兒與碧桃一左一右挾著,依舊痛得說不出話兒來,想來輿車之上,玉姐又補了黑手。待到殿門口兒,玉姐便揚聲道:“皇太后來了,她與你無話可說。”

 男人們再想不到女人們會過來,都呆了,再看皇太后,臉上一點脂粉也無,顯得極蒼老無神。看完才覺著不該這般直視,又都垂下頭來。

 玉姐將眼睛往上一看,見九哥與兒子們都好,再看自己父親也好,蘇正與梁宿都在九哥身旁,不由翹了翹嘴角兒,這才來見九哥。九哥關切道:“這裏亂,你來做什麼?”

 玉姐道:“聽說有人想問皇太后,我便奉皇太后來。”

 殿內人精兒多得是,聽著陳奇與監正之語,已猜著監正為謀主,欲借皇太后之手,行廢立之事。今見皇后親至,便知皇太后于後宮恐也發難,惜乎不曾得手,反叫皇后制住了。再看皇太后,猜她是否受制于皇后,又或有甚內-情,兩宮各以條件交換,將監正等閃到一旁。

 然皇太后已無親兒,娘家人是最親近的,如何能舍了娘家人?如何至今不發一語?雖她發話,肯聽的也沒幾個,何以一句求情的話兒也無?

 他們卻不曉得,這裏頭是有內-情,卻並非甚交易,只是皇后動粗,皇太后已疼得說不出話來罷了。

 玉姐冷道:“皇太后說不出話兒來,我卻有話要說。我早說過,誰也休想動我男人,女人不行,男人也不行,人不行,天更不行!”如此狂言,聽得人都呆了。

 玉姐卻與九哥道:“朝廷大事,我一婦人不得干預,後宮悖亂之人,我卻是有權處置的罷?”九哥頷首:“你我一體,何事你決不得?”

 玉姐笑摸著兒子的頭,將佛奴抱來,交與王氏,又將湛哥交于淑太妃之手。她兩個見滿殿文武臣,早不自在,拉著兩個孩子便往偏殿裏避開去,諸命婦便隨行。殿裏男人這才看著,有好些個命婦也叫捆了,不曾生事的隨入避了,捆著的便閃於眾目睽睽之下,羞憤欲死。眾臣便知此事不小。

 玉姐一揮手兒,道:“一些個亂頭子,娘娘喪事上行兇,累得娘娘走得不安生,著實可恨。宮正何在?”

 宮正押著許多人,閃出身兒來道:“奴婢在。”

 玉姐道:“杖斃。”

 當即於大慶殿前,連將慈明殿使人,並些許聽命慈明殿之宮女、宦官杖斃。血流滿地,那陪綁觀刑的命婦裏多有嚇昏了的。

 內廷大杖一杖一杖打在身上,皇太后聽得心驚膽戰。不多時,已有叫打得七竅流血而亡的了。旁觀者皆不敢言。

 正打到一半處,卻又有風起,天上陰雲漸布。閃電過去,忽喇喇打了一聲響雷。玉姐心頭大喜,她此來,原是為著與九哥立威,震懾諸人。想這樣逆案,一時不能決,恐人心渙散,謠言四起。便要使手段,令此間人閉口不言,靜待結果。也是因著都是些個官員,有些個心思,會揣摩。若都是些百姓,她自又要擺出一副大度模樣兒來,才能安撫得下。

 如今有起雨之征,實是意外之喜,強忍著喜意,命休停手,只管行刑。刑未完,天上已落下了雨點子,玉姐冷道:“我早就知道。果然早有預兆,早早除了這些腦後生了反骨的,天早下雨了。偏你心善,總要與人機會。”最後一句卻是說九哥。

 九哥看著天下雨,早驚喜莫名,君臣哪還管皇后的語氣不好?九哥樂抱著章哥,笑道:“終於下雨了!”

 玉姐心頭一松,再看皇太后時,卻是早在第一聲雷響,便嚇得昏死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下雨了,下面都是親媽情節了~歡快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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