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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戶》第64章
64抵京

 秀英母女兩個,借朱家事指天論地,卻實不曾與朱家人有甚交情,不過因玉姐警覺,聽酈玉堂隨口一句話,又見申氏面色不對,也行那“借古諷今”之諫。明著貶朱震繼室,暗中實狠贊申氏賢良,故有“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之句,果然酈玉堂不曾蠢得徹底,聽完便想到申氏所行,端的是正大光明,便有長揖作謝之舉。

 六姐、七姐于簾內望向玉姐,便目含感激,申氏一抹淚兒,啐過酈玉堂,卻拉玉姐之手,一切盡在不言中。外間九哥亦是感玉姐之恩,知她是為解母親之圍。申氏忽地嗔道:“今日是親家好日子,你們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做甚,快快罰杯酒兒,與壽星公賀壽去。”

 申氏一聲令下,九哥先行了起來,恭恭敬敬與洪謙斟起酒來。金哥忙也站起,七哥、八哥插科打諢,席上重又熱鬧了起來。這一回卻不再說那教人鬧心的話了,然蘇先生興致似不很高,許是想起禁宮中那一家子來了。洪謙似是胃口大開,連嚼了兩隻大大的四喜丸子,又吃壽麵。

 簾後女眷們又是另一番熱鬧,申氏心下暢快,便又想起一事,因問秀英:“我看親家帶這許多物什,京中房兒恐顯狹窄,可要換個大些兒的?”

 秀英自家兩條船,林老安人又單雇一條,後為著方便,程家那船便只裝家什,母女二人搬來與秀英等住一條船上,彼此也好有個照應。京中買房不易,洪、程兩家在江州且不是一等人家,到京中更難遽買合意大房,秀英因托申氏租個房兒來住。酈玉堂在京中除開自住的房兒,倒好有兩處取租的房兒,申氏卻不能將這房兒租與親家,更不好租王府取租的房兒,輾轉租了位侍郎的房兒。照申氏估量,三進房兒,在京中也不算狹窄了,未料這兩家家什著實不少,這些時日看這三條船兒,申氏未免有些替秀英犯愁。

 秀英笑道:“這卻無妨的,這裏頭還有大半條船的胡椒、繡件兒、土儀哩,到京裏,且尋間乾淨房兒堆放,不幾日脫了手,便不占地方兒了。”申氏一想也是,便熱心道:“你那貨物,卻待如何如手?”秀英道:“我家那個說,西市里好賣這些個。”申氏聽了,便不再言語,那頭六姐又轉誇起玉姐來,指玉姐身上一件自打的絛子說她:“心靈手巧。”

 洪謙這一生日過的,竟是親家比他家還要暢快。因總在船上趕路,起早起遲,實無所謂,只須船工早睡早起,明日依舊是兼程前往。然飲宴諸人各有心事,酈玉堂想著早早與申氏甜言蜜語一番,不悟尚有功課要做,蘇先生滿腹心事,洪謙……有些兒吃撐了。他幾個皆無意徹夜縱酒,簾後女人們也不好久坐,吃一碗壽麵,申氏周到,早命自家攜的廚子蒸了壽桃兒送來,秀英亦命袁媽媽蒸了壽桃,彼此分食,坐一刻便各歸各船。

 酈玉堂與申氏夫婦處,柔情蜜意自不消說。六姐、七姐兩個聯榻夜話,且說:“看九娘這般機靈,娘也好有個幫手哩。”那頭九哥叫七哥、八哥兩人逼在牆角,好一通揉搓,都說:“恁好命,有這般好娘子。”他兩個心下原就感念申氏,今日叫玉姐說破,更曉申氏之德,待這幼弟更不一般。惜乎九哥平日全不是少年羞澀模樣,二人無處可展身手,只得與他混鬧一番,以示親近之意。

 蘇先生就著燈燭,卻將文稿看而又看,不知寫了些甚。不悟方丈卻睡得正香。玉姐為准婆婆辯白完,自覺完了差遣,洗漱罷,解了頭髮,朵兒與她掖了被子。玉姐道:“夜裏江面冷哩,你還與我一道睡罷,兩人挨著,倒暖和些兒。”朵兒聽了笑道:“那敢情好哩,姐兒先睡著,我去篦了頭髮。”

 朵兒頭繩兒還未解開,便聽著間壁有響動。當下也不解頭髮,按了玉姐不叫她起來:“夜裏冷哩,姐兒休起來,我去看看,有甚事,回來說與姐兒,姐兒再起不遲。”拔腳推門兒,又將門帶上,伸頭去看,正是洪謙秀英艙房裏的響動。

 原來洪謙席上吃撐了,回來喝兩口茶,便打嗝不住。秀英不及解發,便叫小喜兒往素姐處取話梅來與他吃了消食。原來素姐初時暈船,第二日靠岸,便聽船家娘子之勸,往岸上買了幾斤話梅,時時含著,略有些效用。洪謙吃了數枚,還是止不住,秀英又叫燒熱水來與他喝,道是壓一壓,依舊無用。又想嚇唬他,哪知洪謙最是禁嚇。秀英愁道:“你這如何睡得?”

 朵兒回來說與玉姐,玉姐便披衣而起,笑道:“不得了,千年難得一見的景兒,我須得看一看,過了這個村兒就沒有這個店了。”朵兒只得取件斗篷與她披上。洪謙見她也起來了,一頭打嗝兒一頭道:“你又做甚?仔細著涼,我一氣不順,打嗝兒而已。說不得,吐將出來便好。”說話間又是五、六個嗝兒打將出來。

 玉姐一招手兒:“爹,你低下頭來。”洪謙不解,還是依言低頭。玉姐道:“你閉上嘴,休動。”將手一伸,一手按著洪謙的頭,不令他動,一手捏著他的鼻子。那洪謙嘴巴緊閉,鼻子又叫閨女捏住了,憋得臉上通紅,咽了幾口唾沫,漸要甩開頭去。秀英見了,忙說玉姐:“你這是做甚?”

 玉姐且不回話,心裏默查了三十個數兒,方鬆開了手,問洪謙:“如何?”

 洪謙轉轉頭,竟真的不打嗝兒了,玉姐得意道:“我在先生那處雜書裏看來的,竟是真的有用……”秀英嗔道:“你這是拿你爹練手兒哩?天晚了,都睡去罷。”

 眾人方慢慢散去,朵兒隨在玉姐身側,將她斗篷又拉攏一下兒。

 洪謙不打嗝兒了,依舊睡不著,看著帳頂直挺挺躺了許久,便問秀英:“那朱家繼母真個不妥帖?若那庶子真是……朱沛的呢?”秀英迷迷糊糊叫他問醒,聲音便有些含糊,不耐地道:“你管人家事做甚?是不是的,有甚要緊?未婚先有個庶長子,凡講究人家,誰肯將好閨女嫁與?有了,且要不認,管他是與不是,那婢生子原就不該生,生也不該早早這般養。這原就是做娘的該管的事,竟往反道兒上管,可不是作怪?”

 所謂庶出,也因世情差異,而各有不同前程。婢女產子,縱知其父,也多半是與嫡子做個伴當,好些兒許可做個管事,差些兒也止比僕役吃穿略好而已。除非主人家寬厚許他入了族譜,又或是孩子生父恰好是官家這類人物,婢生子才好算個庶子。

 洪謙聽了更不言聲兒,秀英說這一通,又過了悃意,翻身道:“那也是京中人家事,當個笑話兒聽了就是。且惹不起哩。不欺到咱頭上,誰個多管這閒事?又不是禦史。縱是禦史,誰個能分清這裏門道兒?便是你說的,誰個曉得究竟是不是哩?沒憑沒據的,縱能看出她壞心來,不過口上說說,還能吃了她不成?她官人做這好大官兒,誰個平白好得罪與她?”

 洪謙道:“我不過忽問一句,倒招來你這許多,睡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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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酈玉堂又有所感,將眼來望蘇先生:“皇后,實是,唉~”他因昨日之事,再思這皇后,便覺她做得不夠。

 蘇先生卻另有心事,直歎:“鬼魊人心,防不勝防。”回來卻狠狠逼勒著洪謙讀書、寫字、作文章,且放言:“今番考不上,無顏見人也!”洪謙面上死氣沉沉,將蘇先生氣個半死,恨恨拿出幾個題目來,叫洪謙來作詩。其時科考,非但考經史策論,亦要考作詩詞。洪謙捏著題目,自回艙房作詩不提。

 這頭不悟方丈做完早課,施施然來與蘇先生閒話,見蘇先生面色凝重,還道他憂心京中之事,便道:“□、空即是色,檀越著相了。”蘇先生微一苦笑。兩人於船頭對坐,看兩岸楊枊抽出嫩芽兒來,各有心事,並不言聲。

 船行至午,便靠岸停下來,船家常年在這河上走慣了的,拿捏著路程,何時行、何處止,何地有清水等補給,都在心裏。往這處一靠岸,船家便與兩家管事人等上岸採買一番,順帶聽些新消息,回來報與主人家聽。此處是一處縣城,酈玉堂便取了名帖,加上印信,命人去取邸報來看。有甚新消息,也好說與蘇先生來聽。

 因人地兩生,船上人皆不許隨意下船,玉姐等女眷尤其不便,只好靠在板壁上,將那窗簾兒打開一個角兒,指點著看岸上風物。李媽媽見了,又拉她們不令多看。原來這運河沿岸,凡這等略大些船停靠之處,總有些兒不三不四的人,女孩兒家休說與此等人交談,便是看,也不雅相。那碼頭上扛包卸貨的苦力,此時已是一身短打,更有一等上身都精赤著,李媽媽如何肯令玉姐去看?

 上前阻攔間,又聽岸上一個男童聲氣道:“爹,好大一尾新鮮鯉魚兒,回來燒與爹吃。”他語調古怪,玉姐頭平生聽人說話,不是官話便是江州方言,一路行來,聽著各地方言,便好湊個熱鬧,多聽兩聲兒。此時悄悄換了個窗戶,尋那男孩兒看去。

 一看之下,大吃一驚,這男童做個小廝打扮,著個布衣,對面兒一著綢衣的青年男子將手裏扇兒束作一條,往他頭上打去:“我的兒,偏你機靈兒。回去叫你娘賞你果子吃。”玉姐大奇,暗道怎地這做爹的穿綢衫、戴高帽兒,做兒子的卻這般寒酸?

 回來與秀英一說,秀英也覺稀奇,還是午飯時洪謙一語道破:“那是他那處叫法兒。他們當是東州人,那裏人隨主人家兒女,管主人叫爹,管主母叫娘。京中也有些東州人,再聽他們這般說話,休要認錯了鬧笑話兒。京中各地人都有,稱呼也千奇百怪裏,再有東北、西北處人,因與北邊兒,也有管主人家叫爺的。”玉姐暗記下了,道:“爹,你懂得真多。”洪謙笑道:“多吃兩年鹽罷了。”

 用罷飯,酈玉堂使去尋邸報的人也回來了,又有京中人估算著他們行程,往此處傳遞的信件消息也到了。酈玉堂先看邸報,見皇太子諡號已定,叫個孝湣太子,一應喪儀皆依禮而行。因是突然薨逝,其墓未及完備,工部等處正著緊建造。

 信件裏說的卻不是甚好事,竟是京中皇太后心神不寧,召了真一法師來,不知怎地就打起卦來。那真一法師使大神通,竟測出太子是為趙王所妨克。道是先前太子受天地祖先庇佑,乃是正德,趙王卻是邪路,因太子氣盛,趙王克他不動,乃遭反噬,是以身有殘疾。後太子傷病,為外邪所侵,趙王“趁他病,要他命,”便克死了太子。

 酈玉堂看完這信,不由打個寒顫,曉得這裏頭必是有人出手了,卻又覺困惑,有些兒看不透,想來是皇太后要救她兩個侄孫,然事情往下會如何,他卻難猜測。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自家又理不出頭緒來,索性袖了這幾頁紙,往尋蘇先生。

 那船上蘇先生正在坐枯禪哩,與不悟方丈兩個,臉兒對著臉兒,皆是一臉肅穆。酈玉堂袖著手兒站了兩刻,見他兩個依舊動也不曾動一下兒,不由咳嗽一聲兒:“且住一住,實有要事。”

 兩人方停了下來,因坐得久了,還要明智兒與小沙彌兩個扶上一扶。腿雖麻癢,卻不去揉,淡然坐著,臉上因硬撐,更顯嚴肅了。酈玉堂也是一臉晦氣,看一眼不悟,想這方丈也是要入京的,京裏消息早傳開了,便也不避他,將邸報與文書拿來與他兩個看。兩人看完,面皮兒終動了一動,蘇先生面上便怒,方丈面上便苦。一個直說:“荒唐。”一個便道:“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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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的消息,不消到晚飯時分,便你傳我、我傳你,傳得人盡皆知。酈玉堂說與申氏,申氏便說與女兒,又說與秀英母女,秀英如何不說與洪謙聽?傳來傳去,七哥兄弟幾個也知了,連林老安人、素姐都聽著了。

 素姐膽小,直說:“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哩,咱家入京,可以小心則個。”臉上便帶出憂來。玉姐安撫她道:“要遭殃的凡人已遭過一回了,咱只要不挑事兒,便做不了那池魚。”素姐聽她這般說,方放下心來。也不是她聽懂了玉姐說的道理,實是心下不安,只要有個人說個“不礙事兒”,她便肯信。

 申氏道:“若是真一真人說的,卻不好善了了。”秀英道:“我也聽人說,宮裏是極信這真一真人的。”申氏道:“誰說不是呢?”

 原來,這宮中崇道,上自皇太后,下至諸宮妃等,皆信這道士。真一真人非但掌著道錄司,還得了官家親封的“真人”之號,端的是風光。宮裏人還就信他,凡是講經、做道場、打卦、說心事,都要尋他。前頭太子薨逝,臨死前上章首過[1],他也在場伺候。連帶著道士們的身份,在京中也是水漲船高。民間雖崇佛,漸次因上有所好,道教卻也漸次興旺起來。這真一真人還真有本事,宮中崇道,天下道士裏便頗有些人想往宮中湊的,甚符籙、丹鼎、上清、正一……哪一派沒個能人兒,他自家是符籙,又不燒鉛汞,卻能牢牢把著這禁宮道場,端的是能耐非凡。

 若是真一道士卜測出來趙王妨克了太子,趙王多半會有麻煩了。無論魯王還是齊王,便算是脫出一半兒身來。

 另一船上,蘇先生自然也看得出來,連著不悟方丈的面色都不大好看。蘇先生道:“子不語怪亂力神!官家難道也信這個?竟致傳得滿城風雨,實是荒唐!”又拿眼睛看不悟。不悟苦笑道:“我佛門輩出家人,從來只念經修行來,昔年釋祖在天竺,卻是不會拆字兒算卦的。到了中土……”

 蘇先生啞然,旋即怒道:“這等妖人,離間天家骨肉,惑亂宮廷,合該逐了去!”不悟合什,宣一聲佛號,又面壁做功課去了。

 有此一事,船上諸人心情越發急迫,再沒心思飲宴,或靠岸看風土人情。就是蘇先生,往日還說洪謙:“你縱底子薄些兒,用心苦讀,又不叫你做謝令安。必是能成事的。”如今卻只一意壓著洪謙寫詩、作文章,又以隨意說經史來,要洪謙分說下句。

 謝虞,字令安,真真正正少年得意一個人兒,自十五歲下場,十七歲上便做了狀元,一科也不曾落第,號得天下靈秀之半。比蘇長貞早三年登科,然蘇長貞未及入京考試,謝虞便因故傷心過度,出家雲遊四方去了。蘇先生未得見這位少年前輩,常引以為恨事。

 洪謙不消他說,自家也用功。忽忽數日,三月初,一行人便到了京城外遙望城牆。京城有水門四,可放船通行。洪謙等所攜行李頗多,不好城外卸了搬運,便直乘船於水門驗訖文牒,早有帶了車轎的人來接這蘇先生一行人等,酈玉堂頗放心將子女交與申氏,自奉蘇先生往宮中見官家。玉姐百忙之人,使朵兒送出個滿滿的錢囊來與蘇先生,叫他出了宮好雇車。

 來迎之人頗覺有趣,笑道:“官家已與先生賜宅,出宮少不得安排車馬相送。”朵兒不理他,只管把錢囊奉與蘇先生。因見有人接送,洪謙便不叫明智與平安陪伴,只預備將人送往蘇先生宅裏,這些卻不須當這許多人說出了。

 那頭申氏又使心腹人引洪謙等往預先租好的房兒去,約好不數日,安頓下便親往洪宅去拜訪。又命將自家船上貨物往倉棧內堆放好,才領了兒女往吳王府內請安。那不悟方丈謝了眾人美意,只說:“貧僧原來過京裏,看這街道未曾大變,自去尋大相國寺即可。”依舊一身行腳僧裝扮,往大相國寺尋他師兄掛單去。

 作者有話要說:[1]天朝道教也有死前懺悔來的,《晉書》卷八十——(王)獻之遇疾,家人為上章,道家法應首過,問其有何得失。對曰:“不覺餘事,惟憶與郗家離婚。”獻之前妻,郗曇女也。說的就是這個。王獻之死前寫總結檢討書,這輩子最大遺憾就是跟老婆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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