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不第
待程、洪兩家動身日,盛凱亦來相送。洪謙想他少年得意,與他有些關係也不壞,便留了厚德巷的地址,囑他得空來坐——盛凱道:“不日定當登門拜訪。”告辭而去。
到得厚德巷,先遣回來整頓灑掃之程福、程實父子來迎,兩處宅院皆灑掃乾淨,只將行李解放,土產與街坊略勻一勻,便洗漱安歇。一夜無話,林老安人惦記私房,攜素姐來尋秀英、洪謙,欲將那一份嫁資與了玉姐。
秀英接了母親祖母,道:“才將回家,又有年紀了,也不歇歇。”
林老安人道:“來看玉姐金哥,一日不見想得慌哩。”秀英命胡氏抱了金哥來,這金哥行將一歲,依舊不會說話,只是咿呀,林老安人看了也是歡喜。趁勢便說:“往後那家都是金哥的,你這裏才立戶,沒甚土地錢糧,我這裏有些東西要與玉姐哩。”便摸出匣子來。
秀英還道是些壓箱首飾,接便接了。不意林老安人說要過戶,秀英方打開來看,大驚失色:“這如何使得?”
林老安人道:“玉姐姓這幾年程,難道不該得?當初養她,總打了做戶頭的主意哩。且孫女婿又是秀才了,轉年再做舉人、做進士,嫁閨女的嫁妝薄了,到夫家也要受白眼。休饒舌,我自有主張,你不應,難道要我寫遺書?鬧出來不好看哩。”
秀英道:“我須與官人商議。”
林老安人道:“我與曾孫女兒的,與你們何干?”
秀英丟一個眼色與小喜,小喜悄去請洪謙了。洪謙過來,亦不肯要,林老安人見他們這般,將兩眼一閉,兩腿一伸,逼得小夫妻兩個應了。林老安人方歡喜起來:“這才是哩。”
洪謙與秀英一邊一個攙著她,洪謙附耳道:“老安人何須如此?岳母總是秀英母親,誰還怨她不成?”
林老安人一驚,旋道:“是我自家心意哩。”
洪謙不欲人說他貪岳家財物,從頭至尾並不插手,書契銀錢收來,並不沾手,悉交與秀英。秀英將財物收妥,暗道玉姐嫁妝已有模樣兒。
過不兩月,又是金哥生日,卻于程家宅內擺酒,宴請諸街坊並親朋。金哥漸次長開,雖不十分俊俏,也有七分可愛。更兼養得圓潤,讓人抱著愛不釋手。卻只有一條不好:至今依舊咿呀。令秀英十分憂愁:“玉姐似他這般大時,廢話連篇,好似老和尚念經,他倒好,做個參禪方丈樣兒。”
然上至林老安人,下至何氏都說:“男兒從來說話晚。不礙的哩。瞧這生得模樣兒,聰明伶俐。”
秀英亦止嘮叨幾句,她因性急,早在林老安人面前說過幾回,林老安人皆如是說,她早經知曉。此時不過想聽旁人多贊她兒子幾句罷了。
金哥生日在九月末,他生日一過,便入冬。玉姐因金哥周歲,林老安人忙前忙後,又累病,便說與秀英:“老安人那處事也多,她又上年紀,今年過年,縱不一處過,也要幫忙備年貨。”
秀英道:“這還用你說,我早想好哩,一樣子兩份兒的,年前掃除,我在這處,你去與老安人跑個腿兒。”玉姐應了,又看秀英說今冬柴炭事。想一想,往程宅看一回柴炭,比一比數目,覺著不缺,方放心回來了。
到得年前,玉姐果記得往程宅相幫,過宅內小祠,猛地想起一事——自家新宅內並無這一處地方。
這還了得!
玉姐又匆匆往回走,說與秀英:“娘,咱家怎地過年不拜祖先?”說得秀英也是一愣。秀英在程家長大,年年拜的程家祖宗,一朝未曾拜別家祖先,她尚不覺如何。經玉姐一說,也想起來:“是哩!這卻是為甚?”又思,公婆墳塋還未修哩!
不由冷汗直冒,這等事居然也疏忽了,實是不孝。
晚來說與洪謙:“我做你家媳婦也有些時日了,竟不曾與舅姑上炷香哩。且往常說要遷了墳塋來,怎地也沒動?”
洪謙面上一冷:“入土為安,休要打攪亡人為是。至於……待我想上一想。”
秀英道:“這還用想,我這便收拾處房兒來,請人寫了神主。”
洪謙焦躁道:“這須不用你操心。”
秀英道:“怎地不要我操心?玉姐往我家裏去,回來問我哩,說咱家怎地過年不拜祖先,卻要我怎生答?”
偏洪謙不肯鬆口兒,弄得秀英好生詫異,又不好硬勸,轉托到蘇先生。如是這般一說,不料蘇先生捋須道:“聽他的,我且看他如何收場。”秀英幹瞪了眼,也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她是主母,戶主卻是洪謙,大事由丈夫決斷,她也作不了主張。
新年便在秀英母女疑惑中到來。秀英暗禁了玉姐:“你爹自有道理,休要多嘴。”弄得玉姐狐疑看洪謙又看秀英。秀英卻沒功夫理會她這些,囑她:“州、縣兩處要請吃年酒,兩處娘子都囑帶你去,你與我老實坐著,再休要生事。”
玉姐笑道:“娘只管放心,我何時出過紕漏了。”
秀英冷笑,玉姐思及夏日裏那一場好鬧,臉上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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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君家酒席先開,總是男人在外,女人與孩子在內。府君娘子盛妝打扮了,來赴宴之人盡力將新置衣裳首飾妝扮上了,女人堆裏,真真珠光寶氣,一室生輝。
女人們說些個首飾,又贊酈四姐首飾新鮮,明說酈四姐襯首飾,好看;暗贊這府君娘子賢良,于庶女亦上心。好話誰個不愛聽?府君娘一樂,便道:“誰家女孩兒不嬌養?就為著眼界高些兒,不致瞧上那等亂七八糟的臭小子。她穿金戴銀,又怎會看得上狗窩兒?”
秀英原想“小孩子家,如何掌得這許多東西,倘叫人哄騙了,當如何是好?”聽縣令娘子如是說,也覺在理,晚間回來一思量,便漸次將林老安人所贈轉教玉姐來上手經營:“交新年,你從頭理起。”
玉姐不知何故竟白得一注浮財,幾道母親中邪,直到臉上叫秀英捏了一把,方將信將疑收了去。秀英道:“休要亂與人,你紀家阿姐今年要出門子哩,你備件兒添妝來與她,先與我瞧,也好掌掌眼。”
玉姐依言,出正月便央了秀英,許她帶李媽媽與小茶兒出去,往老金銀匠人那裏打造一對五蝠鐲子與娥姐,用的是銀。匠人手藝好,須等半月兒方得,取回來日,往稱上一稱,那匠人果沒扣甚銀屑。玉姐暗道下回還往他家打造首飾。
翻看時,卻見鐲子內圈上還有小小一個陷坑兒,道:“不好了,有瑕疵,與他換去。”
秀英拿來一看,笑道:“傻子,這是表記哩。但凡上好手藝人,做甚都好留個記號兒,識得是自家造的。咱家好些首飾上皆有。”便與玉姐說這些表記,不特是金銀匠人,連玉匠、制鏡等都好這般做,只是有些印記隱蔽不易察覺。又說:“凡有人家自好頃了金銀錁子,又有珍稀首飾的,也好使匠人打上自家記號。縱丟失,也好尋回。”
玉姐回去翻看自己鐲子項圈兒等,果然那一等貴重的上頭都有記號兒。有些兒是匠人的,有些兒顯是自家特意做上去的。又有些得自林老安人的,上還有林家的記號。
賞玩一回,想一想,又抽一金一銀兩個錁子,放於一個荷包裏。與鐲子放一處,只等與娥姐。
不數日,三月,玉姐十歲生日未至,初一日紀主簿家送來喜帖,卻是娥姐初七日將嫁。李家孩子自京中而來,于江州完婚後,便攜妻入京。秀英等須去與娥姐添妝、吃喜酒。玉姐隨母親湊趣,也將鐲子與娥姐,引得街坊齊說她是個小大人兒。
不幾日便是喜宴,眾人收拾停當往紀家吃喜酒,玉姐等卻是往陪新婦。玉姐抬眼看娥姐,臉兒擦得白白,兩腮使胭脂搽紅了,嘴唇兒也是血紅。險認不出她來,暗道這妝容實不甚美。
素姐萬般不是,卻於這等女子妝容、吃食、服飾等頗有眼光,帶玉姐些時日,倒也令玉姐耳濡目染些兒。又有打新郎,玉姐年幼,不曾擔那執棒差使,卻于門前為難新郎,討了個紅包方放人進去。回家打開一看,卻是三百文鈔錢,暗道這李姐夫不大文也不小氣,中等人兒。
那頭娥姐三朝回門,倒也滿面紅光。回門後便隨丈夫往京中去。江州臨運河,極是方便,秀英、洪謙等都與紀主簿做臉,或騎馬、或乘轎兒,都往送娥姐。眾人送至江邊,看他小夫妻上船,粗笨家什帶不了,勉強帶一張陪送架子床、兩隻裝細軟的箱子,餘皆留下,她婆婆與了二百銀子,往京中置辦。
娥姐與何氏等抱頭痛哭一場,又說玉姐:“休要忘了我。”將一隻小銀匣子與玉姐做念想,玉姐將一塊玉佩贈與她,又想秀英之教導,悄塞與娥姐一荷包,與娥姐做私房。
自惜別過,秀英回家歎一回,卻無暇惆悵——先是玉姐十歲生日,次又憂心金哥依舊金口難開。扳著金哥叫了無數聲“娘”方在六月間換回了一聲,喜得秀英親跑去向林老安人報喜。
然樂不多時,洪謙又將下場考試。蘇先生的意思,洪謙還差著火候兒,洪謙卻思:“我又不要做學問,只要個出身罷了。僥倖中便中了,便不中,知道那裏頭是怎麼回事兒,下回也好有個數兒。”
竟收拾了包袱籃子,往裏考試去了。數日後,面黃眼青地出來,洗過澡,扒兩口飯便睡。那頭秀英又急切抱佛腳,求遍神仙求保佑洪謙得中。斜對門之程宅內,素姐、林老安人早與菩薩求了無數人情,玉姐亦著急,不著急著,唯蘇先生一人而已。
一月過後,發出榜來,程謙卻並不曾中。兩家上下許多人,便如叫抽了筋一般,做甚事都懶洋洋。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完結,去呼呼,明天開始日更哈,依舊相約18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