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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鶯囀》第62章
白紙

  大江邊的一處船塢中,成百上千的舟骨木料橫在沙地上。鐵錘的敲打聲和木鋸的摩擦聲繁忙地交匯作,日頭下,工匠揮汗如雨。阿泉跟在王瓚身後,看著他與成郡的郡司空討論著舟船之事,似不知疲倦。

  “鵃舟靈便,乃是身輕之故。”一艘成型的舟骨前,郡司空對王瓚說:“也正是因此,鵃舟在寬闊江面上可穿行自如,可到了成郡山川激流之中,便有傾覆之險。”

  王瓚看著面前的舟骨,沒有說話。

  昨夜,一小隊成郡水軍乘著鵃舟,入峽谷中試行,不料,到了一段激流之處,鵃舟竟險些翻覆。

  為此事,王瓚一夜未睡,連夜請郡司空與一眾造舟工匠前往商討應對。

  “司空之意,須改成這般?”他向郡司空問道。

  郡司空頷首:“正是。”說著,他拍拍那木料,自信滿滿:“我等已試過,如這般將舟骨加厚,鵃舟可平穩過湍流水漩。”

  王瓚沉吟許久,向郡司空道:“三百鵃舟,須多久改造得?”

  司空吃了一驚。

  王瓚看著他,毫無玩笑之意。

  “小臣即便召集郡中所有工匠民夫,亦是艱難,須派援手。”郡司空思索了一會,對王瓚道。

  “可也。”王瓚即答道:“每舟十五軍士,皆聽司空調遣。”

  郡司空見他答得爽利,將心一橫,道:“五日。”

  “善。”王瓚唇角微彎。

  二人議定,又談了一會,王瓚終於轉身走開。阿泉見狀,忙將水囊遞上。

  王瓚接過水囊,只覺嗓子幹得要冒火,仰頭便“咕咕”灌下。

  阿泉在一旁看著他,面色微哂。

  “有話便講。”王瓚飲飽了水,掃他一眼。

  阿泉笑笑,見他臉色平和,低聲道:“現下人也走了,公子不若回府……”

  話未說完,手中忽然塞來一個水囊。

  “胡說甚。”王瓚橫阿泉一眼,揚頭走開。

  離開河灘回到大路旁,王瓚正要上馬,忽然見一名家人趕了來。

  “君侯,”他氣喘吁吁,向王瓚一禮:“武威侯已至府上,正尋君侯。”

  王瓚的手停在車沿上。

  阿泉訝然,看向王瓚,只見他看著那家人,目光微微定住。

  青雲驄揚起四蹄,一路飛馳向城中。

  到了宅前,只見這裡已經停著一輛車,正是午時他遣去送馥之的,侍婢從人皆隔著幾丈站著。

  看到王瓚歸來,眾從人面上皆露出釋然的神色,忙紛紛行禮:“督漕。”

  王瓚的目光卻落在那車後一人的身上。他站在那裡,手中扶著簾子,似正與車中人低語。

  聞得眾人的聲音,顧昀抬起頭來,看到王瓚,面上露出笑意。

  “仲珩。”他道,聲音琅琅。說著,伸手向車中,眉間的神色在垂眸間添上一抹柔和,低聲說了句什麼。

  王瓚看向那車中,片刻,只見馥之搭著顧昀的手,小心地下了來。

  她看向王瓚,眼圈紅紅的,淚痕猶新,唇邊的笑意卻一直染到了眼睛裡。“君侯。”她帶著感激,向王瓚深深一禮。

  王瓚看看她,略一頷首。

  馥之起身,未幾,卻又看向顧昀,笑容映在日光下,滿是燦爛。

  王瓚將目光從二人緊緊相握的手上收回,看向顧昀,略一頷首,走過去。

  “何時到的?”他問。

  “就在方才。”顧昀微笑道。

  他看著王瓚,面色斂正,忽而放開馥之,向他鄭重一揖:“仲珩救得吾婦,昀銘記在心。”

  王瓚愣了愣。

  “說甚酸話。”他滿臉不自然,不耐地掃他一眼,聲音生硬。說著,卻轉過頭去:“阿泉。”

  “公子。”阿泉過來一禮。

  “去喚庖廚備膳。”王瓚吩咐道。

  顧昀素知他性格,看向馥之,帶著幾分無奈。“走吧。”他笑笑,執起馥之的手,跟著王瓚朝宅中走去。

  “我昨日去零陵見大司馬,方得知內人之事。情急之下,正好收到仲珩致書,便匆匆趕來。”堂上,顧昀對王瓚道,神色間仍風塵僕僕。

  王瓚頷首,目光微抬。馥之坐在顧昀身旁,雙頰微紅,面上的笑容裡滿是多日不曾有過的舒暢。

  “我得以遇到夫人亦是巧合。”王瓚淡淡道。他看向顧昀,卻將話頭一轉:“甫辰自零陵而來,不知那邊現下如何?”

  顧昀聽得他問起,笑了笑。

  王瓚看向朝堂上的僕從,道:“爾等且退下。”

  侍立的幾人應聲行禮,紛紛退下。

  馥之看看他們,心下會意,向顧昀輕聲道:“我去庖中看看。”

  顧昀莞爾。

  馥之抿唇微笑,又看向王瓚,向他略一頷首,起身朝堂外走去。日光照在庭外,那抹身影翩然而去。

  “濮陽王反叛,朝中早有預料。五十萬大軍,上月即已分撥蜀郡,如今已佈陣完畢。”顧昀緩緩道。

  王瓚回神,見他看著自己,眉間一動:“哦?”

  顧昀頷首,唇角微勾:“我此番來,除了接內人,便是要勘察水道之事。”

  王瓚沉吟,道:“我正要致書與大司馬,那處水道確是可行,舟楫卻還須改進。”

  顧昀一訝:“何意?”

  王瓚將昨夜的事和他與郡司空等人商討的事說了一遍,苦笑道:“你那些鵃舟,到了成郡還須再收拾一番。再有,”停了停,他又道:“那水道鮮有人通行,還須得配些經驗老到的舟子才是。”

  顧昀聽著王瓚的話,眉頭微鎖。

  “舟子之事倒無妨。”過了會,只聽他說:“可通行峽谷之人雖難尋,卻未必找不得。”

  王瓚抬眼。

  顧昀看著他:“只是你說,鵃舟須改?”

  “這亦不算難事,成郡有工匠,五日可完成。”王瓚篤定道:“稍後我領你看過便知。”

  顧昀了然,微笑頷首。

  二人談得未多時,馥之領著宅中僕從回來了。

  只見食器俱全,飯食陣陣飄香入鼻。幾人各有勞累,到得此時,皆已感覺饑餓。待膳食陳好,便各自動箸用膳。

  席間話語不多。

  顧昀見馥之捧著一碗魚湯飲得有味,看看自己面前,端起湯碗,放到她的案上。馥之怔了怔,看看那湯碗,又看看顧昀,面上泛紅,眼睛裡卻彎起笑意。

  王瓚端坐上首,低頭用膳,似什麼也不曾看見。

  顧昀明日才返零陵,順理成章,飯後,馥之仍暫且回西庭歇息,顧昀送她過去。

  堂上只剩王瓚。

  他坐在上首,看看四周,過了會,起身走向堂外。

  秋日裡的庭院,除了些當季的寡淡花草,無甚可看。王瓚閑閑地在廊下踱步,行至一處廂房時,忽然聞得有人在說話,似是幾名侍婢。

  “……那郎君就這麼一下跳上打住來,突然把夫人抱起來。”一個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成郡腔調說道。

  王瓚腳步微滯。

  只聽那侍婢笑著,又是羞澀又是掩不住的激動:“我在一旁都面紅哩!”

  旁人皆“嘖嘖”驚歎,發出一陣吃吃的笑。

  王瓚忽然覺得那些笑聲刺耳,加快腳步,離開了廊下。

  未隔得多時,馥之又回到西庭中。

  宅中僕從還未及收走室內的陳設,馥之看著眼前的一切,卻覺得似乎恍然已過去許久,自己的心境竟與之前大相迥異。

  “仲珩甚有心。”只聽顧昀道。

  馥之轉頭,見他淡笑地看著自己。心中似淌過一陣暖流,她亦莞爾,伸手與他相握,輕聲道:“虞陽侯甚關照。我那時自江上逃出,危機之中,若無虞陽侯搭救,我母子性命不堪設想。”

  顧昀方才與她相聚時已得知了此事的大致始末,亦是感慨。看著馥之隱見消瘦的面龐,他心中不禁湧出陣陣愧疚,將馥之往懷中一拉,用力擁起。

  馥之頭靠在他的肩上,分別以來,即便是方才在大舟上,兩人雖激動,卻也不曾靠得這般緊密。如今,二人終得獨處,久違的溫暖環繞下,馥之只覺萬千感觸湧在心頭。鼻間酸澀難當,她哽咽一聲,將雙臂緊緊回擁著他,將頭埋在他的胸膛上。

  顧昀不語,低下頭,細細吻著她的鬢邊。

  二人相擁著,好一會,馥之漸漸平靜下來。忽然,她想起什麼,拭拭面上的淚痕,抬起頭。

  “甫辰。”她喚了聲,將顧昀的手貼在自己的小腹上,看著他,面上漸漸展露笑意:“孩子。”

  顧昀怔了怔,垂眸,亦笑起來。他將手在那小腹上面緩緩摩挲,細長的雙眼彎起,煞是好看。

  馥之卻覺得有些意外,微蹙起眉頭:“你不歡喜?”

  “自然歡喜。”顧昀輕笑,吻吻她的額頭,半開玩笑地說:“仲珩信中曾提及,我笑了一路。”

  馥之聞言,破涕為笑。

  峽谷中的黃昏來得快,未到日落,天色已經暗下了。

  大舟上已經點起了火把,火煙被江上的風吹得明滅飛舞,淡淡的煙火味在寒冽的空氣中飄散開去。

  “到得明朝,便是成郡地界哩!”老舟子灌下一口酒,站在舟首向舟上眾人笑道。

  蔡纓坐在舟上,望向兩岸的山崖,只見高聳崔巍,如斧劈刀削。

  正看著,身旁坐下一人。

  蔡纓轉頭,只見謝臻目光瞥來,神色澹然。

  “不知到岸後,女君何往?”他問。

  突然聽他問起這話,蔡纓怔了怔。心頭倏而晦暗,她沉吟片刻,淡淡道:“纓還要尋找家父。”

  謝臻無所言語。

  “丞相與某有約,女君到得成郡,須將一物交與某。”片刻,只聽他緩緩道。

  蔡纓心中一驚,抬起眼。

  只見謝臻看著她,神色沉靜,目光卻深邃透心。

  蔡纓嘴唇動了動,好一會,轉過頭去,低低道:“我自曉得。”

  謝臻未出聲,片刻,只聽身旁一陣窸窣聲響起,再無動靜。

  江水濤聲入耳,再無阻隔。

  胸中長長地深吸一口氣,蔡纓閉了閉眼。她微微轉頭,那個身影正走向舟首,大風將他的一角衣袖拂起,俊逸修長。

  手不覺地探向懷中,蔡纓觸到那角紙片,心漸漸安定下來。

  望向前面,暮靄沉沉,群山深處,樹影如墨。唯獨江水如帶,翻著白浪,不知將前途引向何方。

  夜月

  王瓚領著顧昀見過郡守,又把成郡水軍兵舟查看過一遍,歸來時,已是夜裡。

  月亮靜靜掛在空中,江邊泊著一隻大舫,四角的燈籠光照明亮。王瓚帶顧昀登舟,只見舫中擺著一張木榻,中間的方案上,酒盞齊備。

  “野中無伎樂,有濤聲明月佐酒亦是美事。”王瓚一邊在榻上悠然坐下,一邊道。看向顧昀:“可願與我共飲?”

  顧昀看他一眼,笑了笑,逕自在他對面坐下。

  從人端來菜肴,置於方案上。王瓚端起酒尊,將各自酒盞斟滿。

  “甫辰一路奔波,聊為洗塵。”他端起酒盞向顧昀道,說罷,一飲而盡。

  顧昀微笑,亦一口將酒水飲下。

  成郡所產酒水向來馳名,淌入喉中,顧昀只覺回味濃醇,身上寒氣似一掃而空。他放下酒盞,不禁笑道:“好酒!”

  王瓚亦笑:“這般佳釀京中也難飲到。”說著,再將各自盞中斟滿。

  顧昀深吸口氣,望向舫外。只見江上黑黝黝的,遠處,巡江的兵舟駛過,火把的光照在風中明滅。

  王瓚亦朝那些亮光處望望,眉梢揚起,道:“我到成郡多日,擔著督漕之名,卻每日在水軍奔走,實不像話。如今大司馬遣了人來,我亦可安逸了。”

  顧昀笑了笑,片刻,道:“若事態果然預期,過不得半月,我等皆可安逸。”說著,忽然想起什麼,向他莞爾道:“我離京時,聞得雍南侯已為你擇好了親事,回京後你也當完禮了。”

  王瓚一怔。

  面上的笑意仍盛,他帶著酒意靠向身後的小幾,默然望向江上。

  顧昀正欲再說話,這時,江面那邊傳來些嘈雜聲。

  二人望去,只見一隻鵃舟正駛來,待到近前,一名軍士上了大舫,向顧昀和王瓚一揖:“稟將軍,方才拘住了一人,疑為細作。”

  “哦?”顧昀雙目清明,與王瓚相視一眼,對軍士道:“押過來。”

  軍士應聲,一禮退下。

  未幾,一個布衣打扮的人被軍士帶上來。“小人實冤枉!府君明察!”見到顧昀和王瓚,那人操著濃重的土音,伏地大聲哀求。

  王瓚沒有說話,瞥他一眼,手握酒盞,緩緩飲酒。

  顧昀看著那人,道:“爾乃何人,不知江中夜間禁行?”

  那人一臉戚色,道:“小人陳安。只因家中婦人得孕,喜吃鄰縣所產鮮梨,小人晨早行舟去鄰縣買梨,水道難行以致晚歸,並非有意犯禁!”

  顧昀沉吟,轉向押來的軍士:“可查看過他舟上?”

  軍士稟道:“已查看過,只一筐梨。”

  顧昀頷首。

  這時,陳安忙又道:“守江郡兵伍長黃午乃小人鄉鄰,可為小人作證。”

  顧昀看向王瓚,只見他仍不作聲,只閑閑地飲盡盞中的酒,伸手再斟。顧昀對軍士吩咐道:“喚黃午來。”

  過不得多久,一名伍長隨軍士前來,與陳安相見,聞知其事,即擔保他所言句句屬實。

  顧昀面色平和,讓軍士將陳安及其舟楫放歸。

  眾人退下,舫中又剩下二人。

  王瓚靠在身後的小幾,看著顧昀,桃瓣雙目微微眯起。

  顧昀瞅他一眼:“有話?”

  王瓚唇角微微揚起,悠悠道:“我聽曹讓說,去年出塞時,你曾在大漠中遇一商旅,見其中有胡人便動了殺念。”

  顧昀一怔,片刻,笑了笑。

  王瓚看著他:“如今怎這般心慈?”

  “既已無嫌疑,自當放了。”顧昀淡淡道,說著,伸伸腰背,在榻上橫躺下來。江上的寒風吹來,與慢慢湧起的酒氣相遇,只覺身上一陣愜意。

  舫外,夜幕墨藍,星斗在雲中隱約可見。

  “仲珩。”顧昀忽然道。

  “嗯?”

  顧昀輕籲一口氣,低低苦笑:“那般鄉野小民婦人有孕,尚不辭辛苦往鄰縣買梨。吾婦得孕,我卻什麼也不曾做,竟連庶人也不及哩。”

  王瓚一愣。

  手中,酒水映著燈照,輕輕地漾在盞壁黑釉的光澤之中。

  “我聽說當初,大長公主屬意的乃是長公主。”好一會,王瓚開口道。

  顧昀看去,他注視著自己,雙目幽遠。

  江上的濤聲傳來,隨風漾在耳畔。顧昀一笑,仰頭望著夜幕,不答卻道:“仲珩可信命?”

  “命?”王瓚訝然。

  “然。”顧昀緩緩道:“譬如我,若無我父母之事,只怕如今也是個好逸惡武的嬌貴子弟,便是跟著陛下也最多做個廊官。”說著,他看向王瓚,目光明亮深遠:“再譬如你王仲珩,若非你家中兄嫂,當初又怎肯出塞一搏?”

  王瓚目光凝住。

  顧昀忽然低低笑起來:“仲珩,我常想,若那時我未曾與你去塗邑,違不違我母親的意,又有甚區別。”

  王瓚看著他,片刻,唇邊揚起一抹笑。

  “甚是。”他低低道,說罷仰頭,將盞中之物一飲而盡。

  深夜裡,顧昀回到西庭中,只見房中仍亮著昏黃的燈光。

  門外,侍婢見到他,忙行禮,說馥之已經睡下了。

  顧昀頷首,思索片刻,朝偏室走去。待沐浴過後,顧昀遣散從人,輕輕地推開馥之的房門。

  室中,油燈的火苗的燈草上靜靜燃著,遇到夜風,微微招搖。顧昀望向內室,幔帳低垂,榻上臥著的一個身影隱隱可見。

  顧昀慢慢地闔上房門,向裡面走去。

  榻上,馥之向外側臥著,身上還穿著外衣。

  顧昀在榻沿坐下,微微偏頭。氤氳的光照下,馥之的睡顏恬靜,長睫在如玉的臉頰上投著兩片影子,嘴唇紅潤。

  心間似也隨著慢慢變得柔和,顧昀雙手撐在她身側,注視著她。片刻,他慢慢將頭俯下,卻又怕將她擾醒,頓住動作。心中苦笑,停頓片刻,顧昀又覺得這樣等著始終不是辦法。他看向馥之身上的外衣,想了想,小心地伸手去替她解開。

  許是飲了酒,手腳分寸不由自主,剛扯開她外袍上的結纓,馥之動了動,睜開眼來。

  到顧昀近在眼前的臉,馥之怔了怔,目光卻倏而一亮。

  “回來了?”她的聲音仍帶著模糊。

  “嗯。”顧昀唇邊漾滿笑意看著她,片刻,伸手揉揉她的頭髮,俯首埋向她的頸間。

  重量壓在脖子上,帶著灼人的熱氣,馥之不禁莞爾。一陣酒氣入鼻,她嗅了嗅,問顧昀:“去飲了酒?”

  顧昀點頭。

  “與誰?”

  “仲珩。”顧昀答道。

  馥之笑笑,將手攀在顧昀肩上,沒有言語。

  靜擁片刻,顧昀忽而支起身起來。馥之訝然看著他,只見那面上泛著淡淡的酡紅,雙眼卻盯著自己的腰間。

  顧昀沒有說話,卻深吸口氣,伸手繼續去解她外衣上的結纓。

  馥之怔住,看著他將自己的衣帶解開,頰邊倏而湧起些燒熱。

  室中靜謐,二人似可呼吸相聞。細細的布帶在修長的指間垂下,未幾,松了開來。領口敞開,馥之軀體的起伏在衣料下隱約可見。

  顧昀專注的看著,深黯眸中漸漸染上熾熱的顏色。

  “甫辰……”馥之剛開口,話音倏而被堵在顧昀的唇齒之間,熱烈而有力。

  大手在身體上游走,感覺到他賁張的□,馥之的心似被什麼塞得滿滿的。她仰起頭,忘情地回應,雙手緊緊箍著他的脖頸,手指撫入他的領口……

  突然,顧昀將她的手按住,抬起頭來。

  唇邊仍留著濕潤的熱氣,馥之望著他,猶自喘氣。

  “入寢。”顧昀聲音粗嘎,說著,僵直地收回雙手,卻看也不看她,轉頭一口將榻旁的燈火吹滅。

  眼前一片黑暗,馥之滿面詫異。

  顧昀卻無多言語,一陣寬衣的窸窣聲傳來,未幾,馥之只覺被褥掀開一角,龐然的軀體在身側躺下。

  “明日還須早起。”旁邊傳來顧昀的聲音,仍帶著沙啞。

  馥之沒有應聲,再無人說話。

  月光透過窗臺,淡淡灑在室中,起伏的呼吸聲交疊,卻不覺絲毫寧靜。

  顧昀躺了一會,側過頭。

  黯淡的光照下,馥之正看著他。

  “怎不睡?”顧昀低低道,身體卻仍一動不動。

  “睡不著。”馥之悶悶道。

  顧昀沒有接話。

  過了會,卻聽他深吸一口氣,喚道:“馥之。”

  “嗯?”馥之攏起被褥,應了聲。

  “可有甚想食之物?”

  馥之一愣,側眼望去,顧昀的輪廓映在窗臺投來的淡光之中,如剪影一般。

  她想了想,道:“無。”

  顧昀頷首,片刻,卻道:“若有,要即刻與我說。”

  馥之看著他,沒有出聲。

  顧昀正要再問,忽然,柔軟的觸感自身畔貼來,帶著溫熱。只覺馥之的手撫上胸膛,緩緩向下。

  身體深處湧起一陣緊繃,顧昀一把將她按住。

  “做甚?”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低啞。

  馥之仍不答話,未幾,吻細細地落在他的唇上,溫柔繾綣。

  顧昀睜大眼睛,黑暗中,隱約可見她眉間彎起的笑意,映著月色,似能將心也慢慢化去……

  “三百鵃舟,待今夜到達,便可著手改造。”江畔,王瓚送顧昀登舟,緩緩道:“五日後,我在此迎候甫辰。”

  顧昀笑了笑,望望遠處的江面,頷首:“必不教仲珩空等。”

  這時,舟上的從人大聲稟報,說已收拾齊備。二人望去,只見舟上,馥之等人皆已等候。

  王瓚目光向那邊掃了掃,片刻,收回來。

  “告辭。”顧昀頷首道。

  王瓚唇角揚了揚。

  顧昀轉身走開,踏上舟板。

  舟子大聲吆喝,撐出長竿,大舟緩緩離岸。王瓚負手而立,只見那舟影與江水相映,漸漸遠去,駛向天際。

  “公子。”佇立許久,王瓚忽然忽然聞得阿泉的聲音傳來。回頭,阿泉看著他,低聲道:“方才水軍來報,往巴郡的水道上攔得一貨舟。”

  “貨舟?”王瓚一怔。

  阿泉頷首,道:“似是上回那一老一少兩名舟子。”

  “哦?”王瓚精神一振,看著他:“可還有別人?”

  阿泉想了想:“似有,小人……”話未說完,王瓚卻已快步離開,飛身上馬。只聽一聲低喝,青雲驄的馬蹄聲驟起,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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