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接下來的幾天,徐久紀雖然還是昏迷不醒,但在皇晏鈞的細心照料下高燒早已退下,只不過體溫還是較常人稍高了些。
在這期間,皇昕聿每日最少都會到徐久紀的房裏一趟,去了之後也什麼都沒做,只是坐在床邊靜靜的看著他的臉發怔,彷佛是藉此在憑弔莫君程的逝去,又彷佛什麼都沒想似的。
在那天交待湛調查皇晏鈞和徐久紀的關係後,皇昕聿經過了幾天的思考,終於在今天,他又增加了另一個任務給湛,要他暗地裏再調查一次四年前的那件事,所有當時和徐久紀有關的人事物都得查,還要他找出當時在他大伯身邊,且至今還存活人世的手下也仔細盤問,他非得把心中覺得懷疑的地方都給查個清楚不可!
但一旁的湛在聽到他的命今後卻是有些愣了,他擰眉看著坐在書桌後的皇昕聿不敬的開口問道,
“呃,主子,您的意思是…要重新調查一次四年前的事嗎?”
“我不是說的很清楚了。”
“可是…”
為難的看著自家主子的一臉平靜,湛老實的說出現實的難處。
“與當時那件事有關的人幾乎都死了,要重新調查…恐怕很困難。”
“不管多困難,你都非得查清楚。”
眸光輕掃了他一眼,皇昕聿伸手拿起桌上的煙,點上。
“我要知道,櫻到底和那件事有沒有關係,他是不是真的背叛了我,他又是不是真的想殺了君程。”
“主子…?”
因為不明白為什麼自家主子會突然想重新調查這件事,因此湛顯得有些憂心。
“為什麼突然要重新調查?”
“沒什麼,只是忽然想知道。”
疑惑的看著皇昕聿,湛有些不明所以。
“那件事或許在當時是已經結束了,但是…那並不是真相,我想你也清楚吧。”
完全不容置疑的肯定語氣果然確切的說中了湛的心思,因此湛只是默然垂首,沒有多作辯駁。
“現在我要知道真相。”
“您知道真相之後要如何呢?”雖知一再追問已僭越了自己身為下屬的身份,但湛卻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出。
“不知道。”優雅的吐出一口白煙,皇昕聿的目光顯得十分平靜。
“我只是因為想知道,所以要你去查,至於知道之後要怎樣?我只能說──看看吧。”
淡緩的語調有別於平日的霸氣與前幾日的暴戾,皇昕聿盯著眼前的嫋嫋白煙輕不可見的勾了勾唇角,輕道,
“畢竟,誰曉得你這次會調查出什麼樣的″真相″呢。而誰又能確定…知道了真相後,我會是什麼樣的反應呢,所以,再說吧。”
微閉了閉眼,再睜眼時,他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無奈。
“你只要幫我把當時的事情調查清楚就行了,其他的…到時候再說。”
“主子…。”
看著皇昕聿似乎滿是疲憊的臉龐、聽著他從不曾出現過的不確定說詞,湛的心裏不禁有些擔心。
他知道皇昕聿有多愛莫君程,也能體會他對於莫君程的背叛是多麼的心痛,但就是因為太愛、太心痛了,所以才讓他不禁擔心起他的情況。
死去之人永遠都不會明瞭被留在人世的人的痛苦,尤其當你越重視對方時,對對方的逝去便會益發無法承受,即便那個人是皇昕聿,即便他是狠心親手殺了對方的劊子手,但他終究還是一個″人″,一個深愛對方又無法忍受背叛的人,交雜在悔恨自責與悲傷痛苦間,他是否真能如外表般堅強的承受住一切、擔負起這一切,他真的很擔心。
“我沒事。”
明白湛未出口的擔憂,皇昕聿擰熄了手中的煙,一動也不動的看著光潔的桌面上所映出的自己,輕歎似的說道,
“我只是需要一些事情來爭取時間罷了,沒事的,你出去吧。”
“這…”
“出去吧。”
“是。”
知道他此刻需要的是獨處,因此雖然還是滿腹憂心,但湛卻還是依言退出了房間,獨留皇昕聿一人。
感受到來自臉上那彷佛是呵護著心愛的寶貝般的輕微碰觸,徐久紀像是被那微溫的觸感給喚醒了般,他下意識的朝著那微溫而又略帶粗糙的掌心偎去,微蹙的眉間因為這溫柔的動作而逐漸放鬆了些,唇邊也悄悄的露出了一抹無意識的笑魘,雖是輕淺的讓人幾乎要錯過,但卻沒來由的更為動人。
坐在床邊的皇昕聿有些意外的看著徐久紀那撒嬌似的舉動並沒有予以阻止,但是當他又無預警的瞧見了那抹笑容時,心裏的某個地方竟像突然被觸動了般,讓他一時之間完全無法反應,只能怔怔的看著眼前人的笑顏。
他原本只是想替徐久紀將汗濕而黏在額上的發給撥開而已,沒料到他竟會因此而露出這般動人的笑容,這讓他不禁怔愣當場,就聯手上的動作都瞬間停止。
當輕柔的撫觸不再,徐久紀先是奇怪的再次擰緊了眉,片刻後,才依戀不舍的緩緩睜開了雙眼想再次找回那點溫柔。
睜眼的瞬間,他藉著室內微弱的夜燈看到了與之前醒來時所看到的相同的壁紙、相同的燈飾,還有些渾沌的腦筋一時還轉不過來的也想不起這是什麼地方。
接著,當他依著臉上原先的輕撫轉頭望向其溫熱來源時,他的心臟突地緊縮了起來,之前幾次醒來的情形更是迅速的躍入腦海裏。
他的眼中開始浮現了明顯的戒備,心中的疑惑也不斷蜂湧而至,身體更是不由自主的自腳底竄起了一股寒意,冰冷、凍人,讓他即使身處在溫暖的被窩中卻也還是渾身冰涼。
他奮力的想撐起自己的身子坐起,但多日來的昏迷及高燒卻讓他的身體虛軟無力,方稍稍起身,便無力可支的又跌回了床上,讓他不禁又惱又驚,可還是極力表現的無動於衷。
眼見他如此的改變,皇昕聿頓時感到一陣氣悶,臉上的表情也因此嚴肅了起來,他就這麼直直的盯著徐久紀看而一言不發。
“你又想做什麼?”
率先開口的是徐久紀,他受不了如此可怕的靜默,也不想再多加揣測皇昕聿的來意為何,因此,與其耗費時間讓自己陷在這般恐怖的驚懼下,他寧可直接把話挑明瞭說。
“是嫌折磨的不夠,或是嫌之前下手還太輕,現在要再補上呢?”
聽到他的話後,皇昕聿忍不住擰緊雙眉,心中更是因為他語氣中的挑釁感到不悅。
見他雖然還是不說話,但眉眼之間卻因此而明顯的添上幾許怒氣,徐久紀不禁一臉諷刺的冷笑了起來。
“呵,想動手就來吧,差不了多少的…”
“閉嘴!”
冷冷的打斷他的話,皇昕聿發覺自己十分討厭現在他臉上那抹自暴自棄的笑容。
對於他的命令徐久紀絲毫不感到訝異,只見他依言止住了自己原本還想說的話,但不知為何,他卻抑不下唇邊的那抹嘲弄。
看著他那比哭還難看卻又滿含不屑的嘲諷的笑容,皇昕聿的心裏就覺一把無名火莫名燃起,臉色也更為嚴峻。
“你是不是真的很想死?非得這麼挑釁我、用話激我!?”
“挑釁?”聞言,徐久紀笑的更深了。
“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難道我說錯了?”
“錯!而且還錯的離譜。”
毫不遲疑的反駁了他的想法,皇昕聿端坐在椅子上神色冷然的看著他道,
“對於我的敵人或是仇家,除非他們有讓人值得費心奪取的情報,否則,只要落入了我的手裏,下場就是死路一條。”
微挑眉,皇昕聿的眼裏有著明白的嘲弄,為了徐久紀眼裏、話裏有意無意的挑釁,他打定主意要給他難看,讓他好好認清一下現今自己的身份,畢竟,就算四年前他的背叛很有可能另有內情,但再怎麼說,他的身份是怎麼也不可能與自己平起平坐的,他非得教他認清現實才行。
“而你…你認為你的身上還有我需要的東西嗎?”
看清他眼裏的鄙夷,徐久紀登時心中一陣激怒,眼看便要再次出言反抗,豈料皇昕聿卻比他更快開口,而且還說出了令他更為氣惱的說詞來。
“再說了,就算真的需要從你口裏問出些什麼來,我也不會親自動手,因為那只是浪費我的時間。”
淡然無奇的口吻彷佛說著再平常不過的事一般,就連睨視著徐久紀的眼中也看不到一絲波折。
“我的時間是很寶貴的,要我浪費時間跑去質問被抓到的俘虜,我做不到,所以折磨或是拷問這種事,我向來不自己動手,這你也知道的,不是嗎?”
意有所指的看著他,皇昕聿的唇邊露出了一抹惡意的微笑。
聽到他別有含意的問話,徐久紀心中只覺一陣再熟悉不過的悽楚哀痛湧上心頭,他的話讓他再次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一場繼位大典,想起那天他與莫君程倆人如同國王、皇后般的並肩坐在皇家的主位上;想起他是如何萬分溫柔的低聲在莫君程耳邊溫言軟語;更讓他再度想起自己亟欲忘卻但卻怎麼也忘不了的,在被處刑前皇昕聿那冷酷至極、殺意淩厲的目光!
是啊,拷問別人這種事,他那會親自動手做,而自己,又哪個地方有那資格能勞動他親自動手呢!不過就是個床伴嘛…為此,徐久紀的眼中忍不住起了氤氳水氣。
他拼了命的咬緊牙根想抑下眼中淚水的凝聚,心中只感又惱怒又怨恨,惱的是他話中的不可一世、鄙視嘲諷;恨的是自己始終還是忘不了他,所以才會每每在他提起過往時便再次感到悲苦難當。
不著痕跡的別過眼逃離他的注視,徐久紀迅速隱去自己眼中的脆弱不願被他發現,他被他耍弄的已經夠久了,此時此刻,在他們倆人已是形同陌路的現在,他再也不想,不,是絕對不願再次成為他手中玩樂的小丑,任由他冷眼旁觀著自己為了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而悲喜交雜、淒慘狼狽的樣子,然後才在一旁樂的開懷、笑的恣意!
他不想讓自己再次陷入那麼悲慘的境況了,所以,就算他再難過再痛苦,他也決計不會再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的。
看著徐久紀拼了命的想掩去眼裏的淚光,皇昕聿唇邊的諷笑刹那間卻突然停止了,彷佛被人給狠狠的踩了痛腳般的沒來由的又是一陣惱怒,但這次惱的卻是自己。
他明明沒打算再和徐久紀做這種無謂的口舌之爭的,可為什麼…卻總讓他給激的失去理智、難以自製呢?
“我不想再和你吵,也絕對不會殺了你,所以,你還是別再說些渾話惹我生氣了,聽到了嗎?”
沒費心等待徐久紀的回應,也或許,在他的心裏是有些害怕他會再說出什麼讓人恨不得掐死他的話來,因此,在丟下了這麼句話後他便立刻起身準備離開。
“來人,去請二少過來,就說病人已經醒了,要他立刻過來看看。”
“是。”
臨出房門前,他驀地想到自從徐久紀來到這兒之後,似乎就一直處在昏迷之中,想來應是好幾天沒進食了,因此又接著吩咐道,
“還有,叫小劉弄點清淡些的東西送過來。”
“是。”
交待完之後,皇昕聿隨即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徐久紀所處的房間了。
離開房間的皇昕聿並沒有回到自己房裏而是直接來到了書房,才進門沒多久,門口便傳來了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進來。”沒有回頭,皇昕聿走向書桌後的皮椅坐下。
接獲許可而推門進入的是前些日子被派去查探某些事情的末,他的臉上一如往常般的帶著近似戲謔、又像冷眼旁觀的笑容走到桌前,老實不客氣的拉過椅子在皇昕聿面前坐下。
“查的如何?”
對於自己親自挑選的手下,皇昕聿比其他人都還瞭解他們的個性與習慣,畢竟他們可是認識多年,既是心腹又像朋友的人,因此對於末此時沒大沒小的舉動倒也不以為意,只因他知道這就是他的個性。
“果然像你猜的,打算趁你在中部時動手。”微笑著回答,末對自家主子的能力可從不懷疑。
“直接把你做掉,然後再現身奪權。”
“哼!他有那本事嗎?”
冷哼一聲,皇昕聿的眼中明顯的閃露出不屑與嘲弄。
“當初留下他一條命,是念在大伯對皇家總也算貢獻良多,所以才特地為大伯留下一絲血脈的,誰知他竟然跟他父親一樣蠢,還是妄想著皇家當家主子的位置,看來…我當初還真是做錯了呢,留下了個大麻煩。”
“那現在要怎麼辦?”
“怎麼辦?”
冷冷勾起一抹笑,皇昕聿神色陰鷙的看著他,臉上滿是算計與輕蔑。
“不怎麼辦。我就等他的行動吧,不,這樣太慢了,你想辦法煽動他,讓他提早動作。”
“你的意思是…”
“他之所以想再對我出手,肯定是找到了勢力強大的靠山或盟友,我們不知道對方是誰,所以必須…想辦法找出來。”
“想找出對方是誰,我多的是辦法,何必這麼冒險?”
“這樣比較刺激不是嗎。”
“什麼?”
“我現在…時間太多了,不找些事情做的話,我怕會太無聊…。”
皇昕聿看著末的眼神突然變得深沉、變得複雜,但唇邊的笑容卻又顯得萬分詭異,跟著就見他揚揚手,沉聲喚道,
“末,你過來,我告訴你該怎麼做。”
聞言,末二話不說的起身走到皇昕聿身邊,接著,就見皇昕聿拉低他的身子,細聲在他耳邊交待了些什麼之後,末便突然狡黠的笑了起來。
“我知道了,我會照辦的。”
弄清楚皇昕聿的想法後,末隨即便打算離去,好儘快開始執行他所交付的任務,不料才走到門口,末卻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再次回頭來到桌前。
“怎麼?還有事嗎?”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你好像也要湛重新調查四年前的事了吧。”
皇昕聿沒有回答,只是定定的看著他,等待他的下文。
“既然如此…”
看他不承認也不否認的表情,末伸手在外套口袋裏摸了摸,然後將一張顯然是曾被人給捏皺,之後才又被人給弄平並對折的紙張放在他的面前,別有深意的笑了笑,說道,
“那這個就交給你了。”
“這是什麼?”看著桌上那團像極了垃圾的紙片,皇昕聿微微蹙眉。
“這是四年前我看守刑房的時候,在地上撿的。”
“四年前!?”
看他獻寶似的拿出這張紙,還特意提起了四年前,皇昕聿心知這紙怕是與櫻脫不了關係,原已緊蹙的眉峰也不禁因此擰得更緊。
緩緩拿起紙團打開一看,內容寫的是臺北某家老字型大小金飾店的取貨單,而取件日期是…四年前的12月23日,記得那是繼位儀式的前兩天…。
“你拿這給我有什麼意思?”
“沒有。只不過是覺得,或許這紙上的訊息,對於湛要調查四年前的事會有點幫助,所以才想交給你,讓你去處理。”
笑了笑,末故作無辜表情的聳聳肩,但惡質的促狹心態在他眼中卻是顯露無遺。
“我可真的沒什麼其他意思唷。”
“是這樣嗎?”
斜睨了眼狀似滿臉誠懇的末,知他喜看別人煩亂不堪處境的心態,皇昕聿心裏雖頗有微詞,但卻也知道再怎麼責怪、質問也是沒用的,所以便也懶得多說,只是問道,
“這個你是怎麼撿到的?”
“喔,原來我是看櫻緊緊握在手中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最後卻被他給揉爛了扔在地上。你也知道我向來好奇,所以就撿了起來…。”
“那為什麼當時沒交給我?”對他沒把東西立刻交出來的舉動感到不悅,皇昕聿不由得沉下臉來看著他。
面對他的怒氣,末卻以著″這沒什麼″的表情,嘻嘻笑道,“嗯,因為我忘了。”
“忘了!?難道你不知道,就算只是一張紙或是一句話,也有可能會使結果完全不同嗎?”
冷聲厲喝,皇昕聿此刻對他一付無賴般的反應只覺十分惱火。
“我知道啊,但是,那是在你肯接納不同於當時結局的情況發生才有用吧。”
“你說什麼?”
“在當時,你心裏早就做好決定了,所以就算我那時候真把這張紙交給你了,恐怕你也是下一秒就把它給丟了吧,不是嗎?”
一番話堵得皇昕聿啞口無言,的確,如果以當時的自己來想,那張紙的內容肯定是引不起他任何關切的,所以下場只怕是真如末所說般的進了廢紙簍裏。
“所以你是因為這樣,當初才沒交給我的?”
“是啊。”
“那麼──聽你這樣說來,你似乎是從一開始就認為櫻沒有背叛我、或是背叛皇家嘍,所以才會特意留著這張紙,好伺機為他″平反″?”
“平反?你說的太嚴重了,而至於背叛嘛…”似是完全不在意皇昕聿話中隱含的怪責與嘲諷,末笑的更深了。
“呵…不是我認為他沒有背叛,而是他根本就沒辦法背叛吧。”
“什麼意思?”對他如此篤定的說法,皇昕聿大感訝異。
對他完全沒發現到個中盲點的情況感到好玩,末的笑容裏忍不住又添上了更多的壞心眼。
呵…果然愛情是會讓人盲目的啊!雖然他在四年前就已經知道這一點了,不過卻是等了四年才終於看到這場戲呢,真是令人興奮!
“因為你當初…有給過他任何可以背叛的情報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