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
一條漫長的小徑,從村口通向那遙遠處的花花世界。
春雨,小徑旁艾草初芨,嫩黃的小花點綴其中,一派田園風光。村口處,有一個披著笠衣的身影在徑上忙著給花苗除蟲,衷心希望能將這美麗情景更保留得久一點,好讓他最喜歡的人能看到。
夏炎,小徑旁曼草瘋長,逕上自然又多了個披荊斬棘的身影,鋪了一層厚實青草的土路,走上去都覺得有涼氣自腳底冒上來,晚歸的村人笑說這條路就是皇帝老子來了都會覺得走得舒坦。
秋爽,塞外風沙一色,被風吹來的塵土在小徑上漫揚,那個高大的身影,將一勺又一勺清冷的河水澆到路上,生怕飛揚的風塵會迷漫了來人的眼睛。
冬雪,皚白一色的小徑上只聽得到竹帚在雪地裡「沙沙——」掃動的聲音,被凍得僵冷的臉麻木了,看不出什麼表情,但那雙間或自帽簷下露出的眸子,仍舊熱烈而幽深。
春夏秋冬,不管寒來暑往、風吹雨打,這個人每天都將這條村口的小徑侍弄得妥妥貼貼的,簡直像是隨時準備要迎接貴賓似的。
村裡人都笑這老實頭:跑了個老婆人都快變癡了!可是不管別人如何遊說戲弄,他仍是每日風雨不改地天一亮就到路上翹首以待,不知不覺,已盼過了兩個寒暑。
「大勇叔叔,大勇叔叔!」
又是一年春好。
這日,收掇完路上的活後,坐在一邊歇下的高大身影旁圍上了一個扁著嘴快要哭的小女孩,高舉的小手拿著一隻被踩得快要變形的風箏。這是她今天才纏著娘上鎮買來的,可是沒放多飛就一頭栽了下來,還被牛踩了一腳。心愛玩具被破壞得不成樣子的小女孩一眼看到她的「大勇叔叔」後,破涕為笑地迎了上去,嘟著小嘴希冀自己的難題能得到一個解決。
「小妤兒乖乖的別哭,大勇叔叔幫你弄好!」
很喜歡小孩子的戚大勇趕緊給那張細嫩的小臉蛋抹去了淚,一邊細心地將被踩斷的竹篾抽了出來,順手從一旁拿起自己正在編織的竹簍中拿起一條,用小刀一劃劈成薄薄的兩片,然後重新紮了上去,靈巧得不像是那雙大手能夠做出來的活計。
「大勇叔叔好棒!」
果然,來找大勇叔叔就是對了,他好厲害噢!
乖乖地坐在他的腿上,小妤看見他三下兩個就將一隻本已破壞風箏完好無缺地送回到了自己手上,乖巧地在他臉上響響親了一親道:「小妤兒長大了要嫁給大勇叔叔!」
「呃……」
戚大勇臉上紅了一紅,一旁的婦人早一把抱過那天真的六歲小女童兒,笑道:「大勇啊,你瞧瞧這孩子話!不過嫂子也是說真的,你呀,這麼喜歡小孩子,媳婦跑了再娶一個唄!早點自個兒生一個,那多好呀。說起來,我娘家裡還有一個表妹,脾氣也蠻好的,就是腿腳有些不靈便,你不計較的,娶了她來,一准就給你生個大胖娃娃!」
她也是看準了,這沒人肯嫁的一窮二白悶聲老實頭是個厚道人,斷不會因為自己表妹身體上有缺陷就看輕人家,能撮合這段姻緣,也算是一件好事。
「劉大嫂,您別取笑我了……我……我還等我媳婦兒回來!」
最後那一晚,他說,他會來,大丈夫言出必行。
所以他癡心等待。
「呔,就不懂你這人,你當那城裡的人都像咱們鄉下的這般老實?早騙了你的錢走了!還等呢!黃花菜早涼了。你聽嫂子的,孩子今年怕不都可以抱在手上了,等她!」
雖然隱約知道這老實頭在兩年前好像是娶過一個城裡的女人,可是誰見過女人都走了兩年了,男人還有苦心傻等的?
像她家那個,她還天天都在他眼前晃呢,他得了幾個閒錢就想到鎮上去逛窯子,男人啊,沒幾個好東西!
說不動他的劉家嫂子抱著孩子走了,戚大勇怔在原地反嚼她的話,突然覺得一陣心慌。
他……可也是個男人呢!雖然他的美麗總讓他不自覺地忽略了這個事實。
萬一……大多數男人都真的如劉家嫂子所說,那麼,他的他,是不是早已嬌妻美眷在懷,忘了他的存在?
心裡一陣緊揪,煩惱的戚大勇幾乎沒把頭皮揪下來,在心裡後悔自己當初沒拿那筆上萬的懸賞,不然今天他就不用因為路費問題而再三猶豫了……
唉,怎麼辦呢?
從單純的想他變成了擔心,戚大勇看看身後已經不再屬於自己的房與地,認真地考慮了一整天後,一咬牙,只帶著自己唯一留下的財產——藥箱,也不管昨天才討來的編竹簍的活計了,就這樣趁著月色悄然離開了村莊。
※ ※ ※ ※ ※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
京都的夜晚,這一天來得分外的絢麗。
因為出征三年的神武大將軍終於不負重望,將那可惡的遼人一口氣又趕回了長白山以北。兩國因歷經了數十年的戰火,民眾皆已疲憊不堪,自遼太宗後,遼在短短三年間就又經歷遼世宗阮(947~950)與被後世稱為穆宗的璟(951~969)宮廷內部爭奪皇權的軍事政變,遼的統治內部出現了激烈的紛爭。遼與宋雖無正遞交下休戰國書,但目前的確也無暇再挑起外部的戰爭了。
保得一方平安的宋帝大喜,親自出城迎接凱旋歸來的將士,喜慶的舞龍燈在喧天的鑼鼓聲中鬧騰著,五顏六色的煙火將浩靜的月空點綴得多姿。
盛裝的金聖公主也羞人答答地躲在蓮駕內,讓宮女向外微微挑開簾子,偷偷打量自己的未來夫婿。
在出迎的大臣中,最春風得意的要算兵部尚書柳毅昆了。眼見得他的兒子分外得寵地得了皇帝親賜的三杯御酒,心裡那個美得好像喝了酒的人是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他。
在將士們的山呼中連盡三觚,柳逸軒微帶醺然的眼睛下意識地想在如山如海的人群中尋找一個高大的身影,微一怔神才發現自己居然最想把這成功的喜悅與那個人分享,柳逸軒被自己這奇妙的心思嚇了一跳。
在這激動人心、萬人矚目的情況下,他為什麼會最先想起的是那個與自己有過數夕之緣的男人呢?不是笑臉相迎、盼子成龍的父親,也不是儀態萬方、近在眼前的公主,而是——心底噪動的聲音很明明白白的告訴自己——是那個平凡又樸實的男人!
在那一瞬間,眼前快鬧翻天的歌舞歡騰都成了一幕幕啞劇,淡去無痕,柳逸軒只覺得自己惶然無措。
他一向認為,感情這種東西,對於男子漢大丈夫而言,不過是可有可無的一種點綴。多少以媒酌之言結成的陌路夫妻,一樣可以平平安安過此一生。更何況過去他一心只掛念著打仗,沒空想這些,在打仗之前,感情一片空白,根本也不想去想這些。但是現在,在眾人催著請著道賀著的時候,恭喜他將有一個一世相伴、金枝玉葉的妻時,他蜇伏了許久的感情突然醒了過來,柔軟地從心中生出的情絲纏向的,不是那個在身邊笑得燦爛的公主,而是一個男人!
——許是這種感情種子的植下,本就與那個曾經以樸實的行動保護過他的男人分不開?
但這種感情的覺醒,卻讓他難堪地覺得這是多麼的不合時宜。
那個體貼倍至的小丈夫,不經意間已悄悄入駐了他的心底。這種微妙的感覺讓他覺得一陣暈眩,目前備受皇上恩寵的自己好比端坐在高聳入雲的山頂,已經最接近天堂那一處聖地了,可是卻明白身下坐著的是一座火山,如若讓它噴發,灼傷的後果不只是自己。
趕緊將已快不受控制的思緒拉回,柳逸軒匆匆找了個借口很早就離開了酒宴——他委實生怕自己會酒後在眾人前一不小心,再一步行差踏錯。
「二弟?」
深夜才從皇宮裡回來的柳清雲看見一人坐在湖心小亭喝酒的弟弟時,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輕輕地坐在他的對面,沉思地凝視著他略帶了幾分苦悶的眼睛。「你一早從慶功宴上逃開了,怎麼又回家來又躲著一個人喝酒?」
他弟弟的酒量雖然不算太好,可是也不至於不濟事到三杯即倒。是以一直擔心他早早離開的自己也緊隨其後找了個借口,留下正在興頭上的爹趕了回來。果然就看到他一個人在繁華遺忘的別府裡斯人獨憔悴。
「大哥,如果我跟爹說,我不想娶公主,會怎麼樣?」
他以前從沒想過自己今後要如何與一個幾乎算是素昧平生的女人共渡一生的情形,但現在卻不得不想了。
「不怎麼樣。如果你告訴天下人,其實你深愛的是另一個女子,那麼天下人會更敬佩你是一條重情重義的漢子,居然可以為糠遭之妻捨卻金枝玉葉的公主——雖然聖上和爹爹恐怕都要大失所望。」
雖然無情一向是他的標籤,但自兩年前那飄然落下的紅影逝去後,柳清雲頭一次用新審的眼光認真地看待弟弟……及兩年前那個願意為弟弟付出一切的男人。並不得不正視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一憶起那朵隨風而逝般的罌粟花,柳清雲的面色也帶上了幾分黯然,把玩著手上的青玉杯,接著向弟弟說道:「但如果你告訴天下人,其實你愛上的是一個深愛著你的男人,恐怕只會招來千萬人的唾棄與不屑。你辛苦創下的名聲也將毀於一旦。」
「為什麼愛上個男人,就是錯的?」
柳逸軒低了頭,不敢再看大哥已經帶了幾分瞭然的眼光。他與他都心知肚明現在他說的是什麼,卻同樣也只能含而不露地問著,與答著。
「因為天地陰陽,乾坤有別,大家都認為理因如此。遵循了這些守則的,就是對的;相反,就統統都算是錯的。」
「男人與男人,只能貽笑後世嗎?」
「斷袖分桃,即便是帝王所為亦為後世人所不齒。」
「……」
「若你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無名小卒還好說,若是以你尊貴的將軍之軀去府就一個鄉野之夫,爹恐怕會威脅著要羞憤自盡。」
以他們那個爹爹的性子,恐怕是會的。若是個皇朝權貴,就算是個男的,那個做爹的也睜隻眼閉只眼算了;是個一窮二白的鄉下小子,搖頭比較快。
「沒有兩全的辦法了嗎?」
「捨棄你能擁有的一切。權勢、地位……以及以後不再可能會有的孩子。」
代價實在太大,單是其中的一項就已經夠讓人猶豫上半天的了,再加上後繼無人,有幾個正常的男人願意嘗試?
若他真將這些捨了跟他去,就不能再回頭。但誰能保日後會沒有個不測呢?
比如說,時隔兩年,他現在就已經不再如以前那般愛他。
又比如說,他無意中已讓一女子有孕。
比任何人都明白,沒有什麼比「孩子」對那個老實男人更有誘惑力。
柳逸軒沉默了,柳清雲也沉默了。
「你自己掂量著辦罷。想清楚了,有需要的話我會幫你。」
意興闌珊地推盞而起,柳清雲有意無意地拂亂了水中那一彎緋紅的月影,轉身進了房裡。柳逸軒是夜喝得一醉酊酩。
※ ※ ※ ※ ※
「雲兒,來來來!幫爹爹看著這黃道吉日,最近的在下月十五,最好的呢在六月初二,你說這兩個日子到底哪個比較好?」
能跟皇帝攀上親家的柳老爺笑得眼睛都沒了,見到一臉沉靜的大兒子從內房出來,樂顛樂顛地拉著他到桌邊選良辰吉日。
「爹,二弟他答應過娶公主了嗎?」
好無奈地笑著,柳清雲可沒那個不知就裡的爹爹這般高興。
「啥!公主他還不想娶?不娶他就不是我兒子!」
全然沒想過這個問題的柳老爺一愕,隨即拍案大怒。
「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酌之約,他還有什麼好挑剔的?金聖公主又漂亮又大方,那麼尊貴的氣質,將來一定能當個好主母!」
如果是那個愛搞怪又標榜著絕對叛逆的三兒子會做這種事還好說,可是是二兒子耶!他一手培養出來,就連繼承他軍銜都不皺眉的二兒子耶!
「……」
知道跟正在興頭上的爹再多說也是白費,柳清雲苦笑,打算回屋看看宿醉的二弟醒了沒有。
一進屋就看到一雙熬得通紅的眼睛,顯然自己那個弟弟一夜也沒好好睡。
「你決定了沒有?爹已經在選日子了。」
他既然已經醒了,外面他們的爹咆哮如雷的聲音自然是聽到了的。
「嗯,我想好了,大哥,麻煩你代我去跟他說『謝謝』還有『對不起』,看我們能賠償他什麼就去賠償他吧。我決定跟公主成婚。」
雖然他曾經說過他以後一定會再去找他,但現在卻已經不敢。
近情,情怯。
他下不了將自己今後的人生完全托付給另一人的決心,所以能保住現狀就好。如將自己的世界整個顛覆,他不知道會變得如何。
「……」
聽到他的決定沉默了一晌,柳清雲苦笑道:「我們兄弟三人,只有三弟的性子最像娘。」——敢愛敢恨,雖巾幗絕不讓鬚眉。
所以被她丟棄的鰥夫——他們爹,到現在還不肯原諒她——當然,她本也不在乎。
「麻煩你……」
站起來向自己的大哥略一施禮,柳逸軒迅速地整好自己的衣飾出了門,可是才一出門見到站在門口被爹爹喝斥的一個衣衫襤褸的熟悉身影,臉色瞬間刷白。
那個他已經下決心不想再見到的人,卻突然出現在京都。
戚大勇一身風塵僕僕,忐忑地向內張望著,顯然是見到他後,眼中狂喜的光芒一閃,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甩脫擋著他路的老人,一徑向這邊跑來。
「柳……柳……,我找到你了!」
他先是一路向北上,想到軍中找他,後來才打聽得宋軍已經搬師回朝了,這才又折轉向西,幾經周折,他本來是打算靠一路行醫的盤纏早用光了,他又因為身中冰符而使不出力氣,一路上想做些體力活換口飯吃都十分困難,賣了藥箱後最後竟落得一路乞討上京,在京中一個舊時同鄉的幫助下才找到了這裡,連衣裳也顧不上換就過來了。
當然就被勢利眼的柳大老爺攔在門口一頓好罵。
「你……」
亂成一團糟的煩燥心情,見到他後愈發不知該如何是好。
昨日下的決心竟要象見了太陽的薄霧般消失無蹤,聲音也在瞬間乾澀得說不出話來,柳逸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告誡自己不能心軟,快刀斬亂麻方是上策後,淡淡地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軒兒,你認識他?」
嘿,剛剛聽到這個乞丐一樣的人口口聲聲說要找自己才剛剛回家沒多久的二兒子,還當是有人想藉機訛他們家,柳老爺顯然沒想過自己高人一等的兒子竟會與這人是舊識。
「爹,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故意避開他熱切的目光,柳逸軒即使背過身去,卻還是能感覺到他的眼光留連在自己身上。
「喔!」
雖然他打從心底反對自己家裡的任何一個人與這種鄉里鄉氣的窮人搭上關係,可是既然是兒子的救命恩人嘛,自然也不好表現得太勢利了,讓別人說閒話多不好!
想到這裡,柳老爺把原來向下耷拉了0.8厘的嘴角改成0.5厘,表示自己已經沒有剛剛那麼輕視他了,轉頭向候在一旁管家吩咐道:「管家,帶這小子到賬房,給他支個一百兩,就當是我們柳府賞他的酒錢!」
「那個……老爺,我不是上門討錢的……」
看到別人如同打發叫花子一般就想把自己打發掉,戚大勇心中一急,說話就更不利索了,雖然心裡有些生氣,但見柳逸軒叫他爹,只好仍是好脾氣地跟他解釋著:「那個,我……上回你說我想要媳婦,將來你自會許我一個……那個,我,我今天是想上門來問你這句話作不作得準?」後面的幾句話卻是轉頭向著柳逸軒說的。
因為見還有其它人在場,戚大勇只好將話說得含含糊糊,說到「媳婦」這兩個字的時候特地加重了語氣,兩眼晶亮地看著他,只希望他能明白。
可惜柳逸軒依舊迴避著他的目光,沉默了一晌,淡淡地道:「你想要的話,我自然遵守。」
聽到他這句話的戚大勇險些沒歡喜得暈過去,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表達自己的喜歡,只小心翼翼地將自己一路帶上京城,餓慘了也沒敢動的小包袱硬塞到柳逸軒手裡,見他只是淡淡地隨手放在一邊後微微有些失望,但一想到他竟然真的信守承諾,很快又振奮起了精神。
「柳義,你帶戚公子下去梳洗,一會我們柳府就替戚公子辦喜事。」
一擺手制止了爹的疑問,叫了個下人將戚大勇帶下去洗換一新,柳逸軒叫管家過來俯耳幾句,見他領命而去後,微微地歎了一口氣。轉過臉,掩下自己所有的情緒。
柳二公子一聲吩咐,下人的辦事效率果然很高,才洗換好有生來第一次穿上的絲綢衣服的戚大勇就已經被人拉上了喜堂,看著站在他對面覆著紅蓋頭的新娘,笑得像枚呆瓜一樣的新郎根本沒有注意到今天無論如何都應在場的柳老爺都沒在堂上這一事實。
直到他暈陶陶地和新娘一起被送入洞房後,揭起了蓋頭才驚然發現新娘是一個美麗的姑娘,但卻根本不是他的他。
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撞開門逃出了洞房,驚怒交加的戚大勇一眼就看見似乎是早有準備般候在廊外的柳逸軒。
「你……你為什麼騙我?」
「……」
他換上了合身的衣衫後,倒是顯得十分精神,雖然很難說他英俊,但卻十分有男子氣概,高大的身軀更是顯得厚實可靠,難怪府裡最美麗的丫頭在看過人後二話不說就願意答應嫁給他!
不悅地打量著他一身刺目的紅衣,柳逸軒為自己的發現而有些微微吃味,趕緊將自己停駐在他身上的目光收回,澀然道:「我沒騙你,我許你一個媳婦,現在她就已經在房裡等著你了。大勇,你可以帶上她,再帶上這筆錢,回到鄉下去也可以保你衣食無憂地過一輩子。」
指了指旁邊的一大包金葉子,這些恐怕一個一年用度不超過十兩的農家人過一輩子都足夠有餘。
「你……你……」
顯然發現他利用這樣一句話就故意騙了自己,戚大勇只氣得混身發抖,可是一向嘴笨的他又怎麼能駁得過早有準備的柳將軍?
「你……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你是故意……故意……」
氣到雙手不自覺地握緊,承襲自他身上的冰符發作後只痛得全身一陣抽搐。
憤怒的戚大勇直撲了上去,一把揪著柳逸軒的衣襟——他委實沒想過,自己千里迢迢的尋他之後,竟然會變成這樣一個奇怪的結果。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戚大勇憤怒得想狠狠地將他揍得體無完膚,又想跪下來抱住他求他不要這樣對自己,無所適從的心境彷徨不定,他善良的心裡,從來沒想過自己最喜歡的人會設計將自己完全欺騙。
「我要成親了,娶的是當今聖上的九公主,所以我希望也能看到你幸福。」
他許了他一房美麗的妻室,那個女人自然能更好地服侍他,並能給他生下許多可愛的小娃娃,「怎麼,你不滿意嗎?」
柳逸軒苦笑著,悄悄地也伸臂回擁著他,嘴裡說出的話分外的言不由衷。兩人的距離不過近在咫尺,卻偏偏如同隔了千山萬水,怎麼樣也無法將對方看清。
「我怎麼會可能滿意?我……我是這麼這麼的喜歡你呀!沒有了孩子也沒什麼,沒有了家也沒什麼,我只要有你在我身邊,現在,現在卻……你……你叫我怎麼滿意!」
憤怒得無以復加戚大勇只覺得自己的胸腔都快迸出血來。
心愛的人,惡毒的人,他根本連手指頭都沒動一下,就已將他所有的希望完全破碎。
「你揍我吧!」
不自覺地迴避著他的目光,可是從眼前的顫抖手就已經可知自己成功地讓這個老實人瀕臨爆發的邊緣,柳逸軒垂下眼睛,但卻昂起頭無畏地迎接即將發生的狂怒鐵拳,也許能被他好好地揍一頓,自己心中的內疚會好受一點也說不定……
感覺到他抱著自己的胸懷一點一點冷卻,明白過來是那個人慢慢地離開後,柳逸軒不自覺地前邁了一步,彷彿是想貪婪地留住一點餘溫,但卻聽到他幾乎已不帶溫度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咬緊你的牙關,可能會有點痛!」
說話中,那個一向對他無比溫柔的男人已經重重一拳擂在他的小腹上,毫無防備下的攻擊,震驚來得比痛楚的意味更大。
「其實我早該明白的……我一直一直的等你,等了兩年後還不見你來,也沒個信兒,就不應該再來糾纏你的,可是我是很笨的人,不親口聽到你說叫我滾開我就不知道死心。」
所有的怒火似乎隨著讓自己都吃驚的那一拳消逝,戚大勇慢慢地伸出手,替蒼白著臉直立在自己面前,以為要等著迎接現多的拳掌,既不避也不躲的柳逸軒拭去嘴角的血跡。
「這是我二十年來第一次打人呢!」
感情這種東西真的很奇怪。我一看見你,就再也放不下,就算後來明明知道你是個男人,知道你只是一直一直在騙我和利用我,我都沒辦法生你的氣,總想著,只要我好好對你,總有一天能盼得你真心相對……可是我的笨辦法好像根本就不管用……我就好像是一隻笨到自己把嘴巴串上魚鉤的魚,你剪斷了魚線,我還不捨得走……」
自嘲地大聲嘲笑自己,可是眼角流下的卻是淚花。
戚大勇怔怔地看著柳逸軒,想把這個身影驅逐出自己的眼底,但卻又像是要在心底將他銘記得更深。見他一語不發,只是幾乎快把唇咬出血來後,小心地用手指撫平他自己咬出來的深深齒痕,低聲地俯在他耳邊說道:「再見了……柳將軍。」
他一個字一個字咬字非常清楚,聽在柳逸軒耳裡又是一驚——他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又獨自忍受著被欺騙的痛苦多久?
轉身脫下剛剛換上去的吉服,順手捲成一團丟到旮旯角落裡,戚大勇頭一次不覺得浪費一件新衣裳可惜,就這樣走到前廳,在旁人驚詫的目光中,如一俱木偶般走出了柳府——心碎的人偶。
相思從此與君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