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連愚山到了半夜才睜開眼,雲璃正坐他床前,見他醒了問道:「身上還難受嗎?」
「好多了,謝謝大神官。」
雲璃蹙眉沒有說話。
二人沈默片刻,連愚山微弱地道:「今日皇上……」
雲璃輕聲道:「你放心,皇上不會再來了。」
連愚山望著雲珞站過的地方,雙眼茫茫的,癡癡的,搖曳的燭火下神色有些嚇人。
雲璃歎了口氣,道:「你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再來看你。」
「大神官……」連愚山喚住他,有氣無力地問:「我們什麼時候走?」
雲璃低聲道:「你走不了了。你今日動了胎氣,再禁不得舟車勞頓,在孩子安穩之前,你哪里也不能去。」
連愚山張張嘴。雲璃柔聲道:「山兒,你放心,有我在,定能保你和孩子平安。」
連愚山輕輕搖了搖頭,閉上眼,低聲道:「多謝大神官。大神官的恩德,愚山一輩子謹記在心。」
雲璃笑道:「傻孩子。」
二人都知道,既然走不了,這件事遲早皇上會知道。
過了幾日,喜丸得到消息,便連忙給皇上遞了上去。
雲珞一看密折,登時臉色煞白,猛然站了起來。他緊緊握著摺子,瞪大眼睛又看了一遍,喝道:「這是怎麼回事?」
「皇、皇上……」喜丸嚇了一跳。
雲珞將摺子甩給喜丸,連聲道:「快!快給朕去查!」
喜丸慌忙接過,打開一看,原來人竟然沒有按時到達邊疆,在半路上就不見了。
喜丸也吃了一驚,忙道:「皇上不必著急,獄卒路上誤事的多得很,可能是有什麼耽擱了,奴才這就命人去查。」
雲珞煩道:「不要用宮裏的人,拖拖拉拉地只會誤事,叫月隱去辦。」
「是。」
喜丸心道:既然這麼關心人家,幹嘛不早點叫人去查?這會兒看到回報才擔心起來,當初又何必逞強呢!
喜丸雖然心裏嘀咕,但也知道皇上心裏很苦,不由暗自歎息,趕緊去辦事。
月隱去查的事情有了眉目,喜丸立刻再次恭恭敬敬地呈給了皇上。
雲珞看見那枚浩瀚神殿的禦牌,便知道了是誰帶走了連愚山。回想連日來種種,以及那日睿麒宮中病重垂危的身影,心臟一陣抽縮。
難道、難道那個人就是……原來他竟在離我這麼近的地方嗎?
雲珞說不出心裏是什麼感覺。
明明決定斷了與他的一切關係,為何還要千方百計打探他的消息?
明明介意他犯的罪過,為何又煞費苦心地救他一命?
明明發誓再不想他再不愛他,為何仍然日日思念夜不能寐?
雲珞換上衣服,帶著喜丸來到睿麒宮,也不讓人通報,逕自進了宮裏。
內殿仍然燃著淡淡的宮香。雲璃一身藍色雲服,靜靜地坐在榻前,看見他進來,放下手裏的書,淡淡道:「皇上來了。」
雲珞有一刹那的恍惚,也許是光線,也許是語氣,也許……他們本來就十分肖似。那一刻的雲璃,像極了他父皇。雲珞忽然有一種父親復活回到眼前的感覺,不由軟下口氣,躊躇片刻,道:「皇叔,他是不是在您這?」
「他是誰?」
「……您知道的。」
雲璃沉聲道:「我不知道!」
「皇叔!」
「珞兒,你到底要什麼,你自己知道嗎?」雲璃忽然盯著雲珞厲聲道,那神態語氣竟與雲珂萬分相像。
「你放了他,就是對他還有舊情。你立了後,就是絕了與他的過往。不論你心裏恨他還是愛他,現在你們之間還有機會嗎?如果沒有,你就當什麼都不知道,轉身離開我這睿麒宮!」這麼多年來,這是雲璃第一次如此嚴聲厲色地對雲珞說話。
雲珞低下頭,輕聲道:「皇叔,您是什麼意思?」
雲璃沉吟片刻,道:「到了這個時候,我也沒有必要再瞞你。連愚山就在我這裏,但是他不會離開,也不能離開。你知道為什麼嗎?」
雲珞想到那個孱弱驚恐的身影,那瘦骨嶙峋的身軀,心臟一陣收縮。
「……因為他病了,是麼?」
「不是。」雲璃緩緩搖了搖頭,慢聲道:「因為他有了你的骨肉。」
雲珞茫然,「你說什麼?」
雲璃目光沉凝地望著他,一字一字道:「因為他有了你的骨肉。」
雲珞身子一晃,微弱道:「……不可能……」
雲璃沒有說話。
「不可能……這不可能……」雲珞跌坐在身後的檀木椅上,大腦一片混亂。
那一天,審訊堂,小書呆不同以往的深沉欲望,陌生奇異的淡淡體香,比平日高出許多的不正常體溫……他的腦子一陣混亂,過了半晌才道:「他為什麼這麼做?」
雲璃歎息一聲:「我不知道,你應該自己去問他。我總覺得,這個孩子似乎是他唯一的希望。」
雲珞忍不住冷笑,「唯一的希望,什麼希望?背著我有了這個孩子,他存的什麼心?」雲珞想起連愚山那日的決絕,心中就是一陣揪痛,可是想到他竟敢如此大膽偷懷龍種,又是一種被背叛的寒心。種種猜測止不住地從他腦海中閃過,臉色也越發難看。
雲璃見他神色陰晴不定,沉聲提醒道:「皇上,不論他是為了什麼,你都要知道逆天孕子的代價。」
雲珞心中一跳,猛然想起連愚山那日咳嗽氣喘的虛弱身影。
小書呆那樣的身體,怎麼能、怎麼能……
他腦袋嗡地一聲,脫口道:「我要見他。」
雲璃深深望著他,沈默不語。
雲珞再說一遍:「我、要、見、他!」
二人目光對視半晌,雲璃站起身道:「好,你跟我來。」
雲珞隨著雲璃來到後面的內室,屋裏沒有燃香,窗戶開得通透,秋風一陣陣吹進,卻仍掃不去室內濃重的藥味和沉甸甸的壓抑之氣。
來到床前,雲璃輕輕撩起紗帳,連愚山憔悴蒼白的面容呈現在眼前。
「皇上,您若是要指責他,質問他,讓他心碎心死,就請吧。」雲璃淡漠地道:「不過是要他死得快些罷了。」
「他、他怎麼會這樣……」雲珞直直望著床上沉沉閉目昏睡的人,顫抖地伸出手,卻在快要觸碰到時生生頓了下來。
雲璃痛惜道:「逆天生子,本就大傷元氣,何況連愚山生來身上就帶著病根。我在浩瀚內海幫他悉心調養了多年,好不容易健康起來,若是身體情況尚佳,服用誕子丹孕育子嗣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他在受了連番打擊之後,身心衰弱的情況下勉強受孕,無疑是自尋死路。你若是對他還有一絲憐惜,就放過他吧。」
雲珞一陣昏眩,見床上人雙頰凹陷,消瘦如骨,原本白皙溫潤的面龐蒼白得嚇人,越發襯得濃密的睫毛黑得像墨染一般。
他頓了頓,咬牙道:「若讓他落胎呢?」
雲璃沈默良久才道:「一屍兩命。」
雲珞僵硬,視線緩緩從小書呆面上緩緩下移,最後停留在蠶絲被下的小腹處。那裏已經微微隆起,只是隔著被子看不真切。過了半晌輕顫道:「皇叔你……能救他嗎?」
雲璃輕輕歎息一聲,「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望水神保佑。」
雲珞默默凝視著小書呆,終於忍不住將手輕輕貼到他面頰上,只覺觸手冰涼,沒有一絲人的暖氣。「他為何不醒?」
「我給服了藥。他需要休息。」
「……也好,他還是不要看見我的好……」雲珞低喃,慢慢轉身,道:「今日朕沒有來過這裏,所有事情朕就當不知道,他醒了,您也不要再提。」
雲璃忽然遲疑道:「珞兒,難道你們真的再沒有機會了嗎?」
雲珞似乎沒有聽見,神色空茫,憂心忡忡地踱出了睿麒宮。
連愚山並不知道皇上來過了。他現在走到這步境界,反而平靜下來。
橫豎他也離不開,孩子也大得無法落下,留在這裏就留在這裏吧,只要孩子能平安出生,其他的都無所謂了。
隨著時日越久,身子越重,連愚山在雲璃的悉心調養下,身體漸漸有了起色,沒事的時候也能在院子裏走上幾圈。他雖然被困在這深宮之中,心情卻好轉許多。
因為年關將近,浩瀚內海有很重要的大祭祀,雲璃不得不回去一段時間。何況他這次來京實在久了,積下許多事情沒有處理。
雲璃道:「我要回浩瀚神殿,舉行完年祭才能回來,至少要兩個月的工夫,你現在的身體不能遠行,只能留在這裏。你放心,我已交代了親信照顧你,只要按時吃藥,不會有事的。」
連愚山道:「大神官,您為愚山做了這麼多,愚山有愧於心。正事要緊,您儘管去吧,我會照顧好自己。」
雲璃想了想,沒有告訴他皇上來過的事。
雖然不放心連愚山,但他要事在身,沒有辦法,只好詳細地把連愚山的事情交代給神侍九兒,又請了一位親信的大夫為連愚山續診。
至於雲珞那邊,月餘來不見他來為難連愚山,還命人送來了許多珍貴的藥材,可見對連愚山,他心裏始終是有情的。只可惜發生了那件不可改變的憾事,二人之間如隔了高山深海,再深的情也難以逾越。
雲璃走了,每日上午那位大夫來給連愚山把脈,開完藥方便走,原本便寂靜的宮殿更是人跡罕至。
連愚山喜歡清靜,也習慣了寂寞。空蕩蕩的大殿中,陪伴他的,只有腹中的胎兒和乖巧的九兒。
連愚山有時也會覺得奇怪。雖然睿麒宮享有特權,不得宮裏的人事干預,但皇上的眼皮底下,又有什麼事是真正瞞得住的?自己這樣一個不相干的人住在這裏,難道真的沒人管沒人問麼?
連愚山從小可說在宮裏長大,這裏的規矩懂得一二,知道這琉璃深瓦之中,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多少雙耳朵。也許大神官在的時候還可以掩護他,現在大神官離開了,怎會真的無人吭聲?
可是睿麒宮異常平靜,平靜得讓他忍不住胡亂猜想起來。可是東想西想,最後還是忍不住嘲笑自己癡傻。
連愚山雖然困惑憂慮著,但想開了,日子反而好過。可雲珞那邊,卻是日日憂心,夜夜煎熬。
也許雲家的人天生就死心眼。雲珞有時也怨恨自己,為何如此執著於一個小書呆?
別人也許會說小書呆有什麼好,竟值得他堂堂一國之君如此放不開撇不下?可是小書呆的好處,雲珞覺得數也數不盡。
小書呆聰慧的頭腦,憨厚的性情,純真的品格,還有善良忠誠的心,都是雲珞愛到骨子裏,好得不能再好的品德了。
小書呆圓潤的身材,白白的皮膚,厚厚的嘴唇,還是黑漆漆的眼睛和長長的睫毛,都是雲珞迷戀得不能再迷戀的身體了。
雲珞從前想到若能與小書呆共同孕育一個屬於他們的子嗣,便是做夢都會笑出來。可是現在,想起小書呆那日憔悴衰弱的模樣,雲珞便覺得噩夢沒有止境。
小書呆雖然牽連重案,與他已是天各一方,恩愛難續,但是只要想到他還活著,還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與自己呼吸著共同的空氣,雲珞便覺得日子總能過下去。
可是現在只要想到小書呆肚子裏竟然孕育著自己的子嗣,受著那份大罪不說,說不定孩子落地之時就是小書呆……
雲珞想也不敢想。只覺世上最苦的也不過是他們倆了。
若說初時他心裏對小書呆還有怨恨、責怪、懷疑和惱怒,現在則只剩下擔心!擔心!還是擔心。
雲珞漸漸覺得日子再也沒有這麼難熬的了。皇叔在的時候,他承諾不會再去睿麒宮,可是皇叔走了,他忍了又忍,終還是忍不住,想去睿麒宮看看。
這日他悄悄來到睿麒宮。傍晚剛過,因冬季時令,天黑得甚早,靜寂的睿麒宮燈火暗淡,遠遠看起來孤寂難言,彷佛是座被遺棄的空殿。
寒風襲來,卷起地上的枯木幹枝,冷冷清清,淒淒切切。
雲珞讓喜丸守在外面,自己輕聲踏進宮中。
連愚山每日的衣食住行,他早讓人打探明白,日日回報,因此知道這個時候,小書呆應該早早歇了。
不過今日趕巧,連愚山還沒有上床歇息,他午後讀了一卷《明通鑒史》,精神甚好,又在院中轉了幾圈,待得將近傍晚才微覺疲憊,休憩了一個時辰,結果誤了晚膳。此時剛剛進食不久,因怕積食,便強打精神,捧著本書在內殿的軟榻上小讀。
雲珞走進內殿的時候,看見連愚山側倚在軟榻上的背影,有些意外,方想退出,忽然看清他的模樣,嚇了一跳,連忙幾步過去,輕輕把他手裏的書抽了出來。
原來連愚山精神不濟,又有孕在身,竟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手中的書歪向旁邊的燭火,搖搖欲墜,看上去十分危險。
雲珞想起在賓州,自己還住在太守府的時候,連愚山每日為了等自己入睡,就在燈下小讀,結果好幾次拿著書就睡著了,讓他每次都又心疼又擔心。
此時望著他的樣子,雲珞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那個時候,見他睡得深沉,便在他身旁坐下,仔細看他模樣。
連愚山經過仔細調養,又放寬了心事,精神氣色已好了許多,只是仍然清瘦,比不得原先的圓潤豐滿。
雲珞看出他虛弱不濟之態,心中憂慮。低頭望向他腹部,那裏與身材不相稱的隆起許多,五、六個月的模樣了。
雲珞正望得出神,忽然門外一陣寒意掃來,連愚山微微打了個寒顫。雲珞見狀,便俯下身將他輕輕抱了起來,向臥室走去。
誰知剛剛跨入門檻,連愚山忽然動了動,長睫輕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雲珞避無可避,二人刹那間相視正著。
空氣中沉沉的浮香,淡淡的藥味。窗外彎月銀鉤,室內燭火如豆。
連愚山的臉上漸漸沒了顏色,雙目卻癡然一片。
「咚─咚─」
宮外的報時鐘聲遠遠傳來,一波一波,如石投入水,蕩起陣陣漣漪,再緩緩散去。
雲珞移開視線,抱著他繼續向床榻走去。短短幾步,卻恨不得用盡一生一世。
到了床邊,他僵硬著手臂,小心翼翼地把連愚山放下,捨不得立刻離開這具溫潤孱弱的身體。剛要戀戀不捨地抽回手,不料卻突然被連愚山輕輕握住。
雲珞心裏一緊,抬首向他望去。
連愚山對他溫柔一笑,搖曳的燭火下,蒼白的面容好似籠上一層薄紗,柔和如玉,雙目亦黑得晶亮。「珞兒……」
雲珞渾身一震。
連愚山微笑著輕聲抱怨:「我等了好久,你怎麼這麼晚才來。」他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將雲珞拉近自己,模模糊糊地道:「珞兒,我好想你,抱抱我啊。」
雲珞心中一動,見他精神恍惚,嘴角含著醉人笑意,不知猶在夢中還是神志迷離。
他俯下身子,將連愚山輕輕抱在懷裏,讓他靠得舒服。
連愚山發出滿足的歎息聲,合上雙目,拉著他的手摸索到自己隆起的肚腹上,喃喃道:「你摸,它都這麼大了,還會動呢,多奇怪……啊,對了,名字你想好了麼?」
雲珞貼著他的額頭,輕輕摩挲,過了片刻,輕道:「還沒有。」
連愚山眉間微微一蹙,仍是合著眼,雙唇卻似不悅地微微抿起,道:「要早點想好名字啊。」
雲珞最喜歡他這個表情。連愚山雙唇豐厚,抿起時不比一般人那樣淺薄,倒好像嘟著嘴撒嬌似的,嬌憨可愛。
雲珞忍不住低頭在他唇上輕輕一啄,道:「這有什麼著急的。」
連愚山輕顫了一下,含糊道:「等孩子出來,你再著急便晚了。」
雲珞含笑道:「又要教訓我麼?」
「我從來沒有教訓過你啊。」
雲珞輕輕一笑,沒有說話,只是一手抱著他,一手輕輕在他腹上撫摸。
二人靜謐著,溫然馨香之情縈溢四周,摯愛深情氤氳融化,緩緩酥軟了人心,填補了溝壑。
雲珞低下頭,見連愚山濃密的睫毛像小扇般抖啊抖地顫個不停,忍不住輕聲問:「為何不睜開眼睛?」
連愚山渾身一僵,忽然緊緊回臂抱住他,貼著他的面頰喃喃道:「我怕睜開眼,你又不見了……」
雲珞聞言,心痛難言,吻了吻連愚山光潔的額頭,將他抱得更緊,輕聲道:「在你的夢裏,我永遠也不會走。」
連愚山沒有作聲。雲珞忽然一驚,差點跳起來,掌心下有力的躍動,透過連愚山的肚皮直傳過來。「它、它、它在動……」
「嗯……」連愚山微弱的應了一聲,紮在雲珞的懷裏不動。
「小書呆,你沒事吧?」
雲珞想放開連愚山看看他,卻被他緊緊抱住,聽他急切道:「我沒事。珞兒,你別鬆手……」
雲珞只好抱著他,溫柔地撫摸他,直到連愚山的呼吸漸漸穩定下來,才悄悄點了他的睡穴。
放連愚山小心翼翼地在床上躺好,雲珞快步走出寢室。殿外,神侍九兒正端著藥被喜丸攔在外面。
雲珞道:「他不舒服,快去找神殿裏的醫官。」
九兒看見皇上,忐忑道:「公子平日不是神殿的醫官看病的。」
「那是誰?快去給朕找來。」
「是。」九兒連忙放下藥碗,奔了出去。
雲珞返回內室,在床邊坐下,見連愚山額上沁出冷汗,睡夢中眉間也微蹙著。
過了半晌,那位大夫姍姍趕來。
「怎麼這麼久……」雲珞剛要苛責,話說到一半,看清來人,嚇了一跳,騰地站了起來。
「讓開,別站在這裏礙事!」那大夫把他轟到一邊,在他剛才的位置上坐下,給連愚山把脈。
雲珞驚疑不定,呆呆地站在一旁。
過了半晌,大夫診完脈,開好藥方,在屋裏看了一圈,問道:「喜丸呢?」
「奴才在。」喜丸立刻冒了出來。
「你腿腳快,去太醫院抓了藥過來。九兒留在這裏照顧他。」
「是。」喜丸恭敬地接過藥方,領了懿旨下去。
「他身子弱,禁不得任何刺激,情緒不能有太大波動。」大夫瞥了皇上一眼,起身出去。
雲珞幫他拎起藥箱,回頭望瞭望床上的連愚山,默默跟在大夫身後走了。
二人出了睿麒宮,轉過道道宮廊,來到永夜宮。
永夜宮裏當值的人很少,只有兩個小太監,看見主子回來,連忙跪下施禮。那大夫徑直走進內室,吩咐他們打水,自己坐到桌前,也不照鏡子,將臉上的易容緩緩揭下。
雲珞站在他身後,看著他不慌不忙的整理儀容,覺得爹爹做事總是出乎意料。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爹爹為何會做了小書呆的專屬大夫?就是他自己小時候傷了風、受了寒,爹爹都是懶得理他的。
惶恐莫名了半晌,雲珞問道:「爹爹,他的身體怎樣?」
「很不好,他就快要看不見了。再過兩天,我就是不易容去給他看病,他也認不出來了。」
「什麼?」雲珞大吃一驚。
「他本來就根基虛寒,五臟衰弱,現在又逆天生子,身體負擔太重,自然十分危險。」
「他、他……」雲珞只覺心神俱顫,一瞬間被無名的恐懼深深虜獲。
雲夜忽然抬首,緊緊望著雲珞道:「珞兒,人生一世,什麼是最重要的?江山社稷固然重要,但若沒有了傾心相守的愛人為伴,也不過是一場大夢,過眼雲煙。」
「爹爹……」
雲夜淡漠道:「我與你父皇相愛一生,仍是覺得不夠。你與連愚山恩愛幾日便已滿足,也算你的福氣。
「將來這後宮之中花團錦簇,美人無數,你想恩寵誰就恩寵誰,想生幾個兒子就生幾個兒子,小小一個連愚山,還有他腹中的那塊肉,在這深宮大內又算得了什麼。」
雲珞如受雷擊,面色蒼白,呆呆在永夜宮裏坐了一夜,漆黑的雙眸在搖曳的宮燈下閃爍著琉璃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