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柳記事03
「你和他,真像啊……」
是誰的歎息,消散在風裡。
柳慕言自幼就和爺爺生活在一起,對於父母的回憶,只有那寥寥無幾的春節聚餐。長到十歲時,就聽說父母出了車禍走了。當時的他早已經拜師學畫,最重要的就是靜心。但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是抱著顧離辰細細地嗚咽,顧離辰哄了好久才睡著;當晚,柳慕言少見的夢見了雙親,他溫文儒雅的父親與嫻靜的母親在向他招手,兩個人只揉了揉他的頭髮,憐愛的和他說了些家常就走了。
柳慕言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他已經離世的父親留下的難題。那個依靠著千年梨樹生存的女鬼,安靜的站在樹下,好看的眉眼舒展開,盤著頭紮兩根辮子,滿眼懷念的對他說:「你和他,真像啊……」
「真像……可惜你不是他,不是他啊……」
梨花煙雨,寄托也去。
——馬蹄颯踏應胡聲
「報!」一陣篤篤的馬蹄聲,伴著馬的嘶鳴,一位士兵疾步衝進營帳高聲喊著,揚起滾滾煙塵。
帳中的年輕將軍劍眉星目,一手背著一手拿著竹簡看的仔細,旁邊的副將兩步走上前抱拳道:「將軍,是前方戰報的偵查兵。」
「嗯。」將軍放下竹簡,「說。」
「將軍,我軍前方五百里處有數十萬敵軍駐紮,請將軍定奪!」士兵把手裡的布條遞上去後又單膝跪下。
「你下去吧。」
「得令。」
待偵查兵離去後那年輕將軍又拿起來竹簡,一旁的副將著急上火的乾等,最後實在受不了啪的搶過自己上司的竹簡,同樣年輕英俊的臉黑的如同鍋底。
「我的將軍!敵我懸殊,城中糧草早已不足,京裡的救援還沒到,再不想辦法就要全死在這了!」
將軍撐著下巴懶散的看自己的得力副將,攤開偵察兵帶來的地勢圖看了起來,復又抬頭有些天真的問,「今日的晚飯吃什麼?」
副將險些沒被自己吸進去的氣給嗆死,恨不得想劈開他腦門看裡頭究竟是什麼!沒好氣的給他臉色看,「喂,速戰速決,別忘了家裡還有人等著你。」
將軍仰視副將,一臉平靜,清澈的眼裡有淺淡的哀色,「我沒忘,這城守著其實沒意思,我不會忘記有人在等我,倒是你,咱軍營裡有看上哪個?」
副將有些心絞痛,看他們將軍的眼神帶著憐憫,「將軍你就別玩我了,營裡都是些臭男人,就算有母的那也是母夜叉誰敢惹啊你別是要害我呢吧?」
「嗤……臭男人?你自己不也是?前天不知道誰大半夜的跟臭男人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的,在大漠看這些?你們沒吃一嘴沙真讓我敬佩。」
副將笑的賊兮兮的,繞過桌子攬住將軍的肩膀語重心長,「你吃醋啦?嘿嘿……什麼眼神呢你沒見一幫人吶?這的月亮長得和家裡一模一樣啊。趕緊的宰了那些雜毛才能回去抱軟綿綿的姑娘,芙蓉帳暖度春宵啊……」
將軍一挑眉頭,「喲,都會用成語了。一幫人?今日還能健步如飛,身子骨真不錯。嘖嘖……都有心思想姑娘了。」
「你作死啊!」這沒底限的混蛋!想到天邊去了……
「哈哈哈……兄弟你應該打前鋒,這幅模樣能羞死敵人無數啊……哎喲,真下狠手啊……」
——戰歌聲聲送離人
「閨女啊別看了,昨兒個那邊來家書了,戰中吃緊,暫時回不來,讓你別等他,別等了啊……」老人弓著腰拄著枴杖顫巍巍的朝站在那棵大梨樹邊殷切張望的自家閨女說道。
樹下立著的窈窕佳人梳著個婦人的髮髻,耳後兩條長辮子被風吹的一晃一晃,有什麼東西迷住了雙眼,霧氣瀰漫卻固執的看城門的方向,「我等他,等幾輩子都會等他……」
老人抬起粗糙但溫暖的手握住了少女的手,「閨女啊,先回家吃飯,明兒再來成嗎?命沒了,用啥等?啊?聽話。」
少女收回盈盈的目光,眼含熱淚的看自己的老父親,「爹,對不起,對不起……」
「說啥對不起,閨女啊,要知道參軍打仗那是守家衛國,英雄著呢,咱們應該高興,別苦著臉,隔壁的王媽還羨慕我有個又俊又有出息的女婿呢,他會回來的,等打贏了就會回來的……」老人牽著女兒的手走在羊腸小道上,懷裡的家書燙的胸口滾熱。他該如何與女兒解釋,女婿已經簽了生死狀,還寫了休書,讓女兒有好人家就嫁了;親家還怕耽誤閨女四處打聽好人家……
春去秋來,又逢驚蟄。
「相公,我的字寫的如何?」
「我看看,嗯……小家碧玉,字如其人。」
女子瞪大美目,「就這樣?我要寫像你那樣的。」
男子溫和的笑,點點她的小鼻子,「字隨人,強求不得,懂嗎?」
「哦,午膳想吃什麼?」
「你想吃什麼?」
女子想了想,「聽說新來的廚子做的芙蓉釀豆腐很好吃。」
男子點頭,「就這個吧。」
「是我在問你,你怎麼倒過來了?」
「我都可以,你喜歡就好。」
盛夏蟬鳴,七日不過。
「一定要去嗎?」
「一定要去。」
「那,我等你回來。」
男子皺眉看她許久才從喉嚨裡擠出一個字,「好。」
寒冬參蠱惑,一樹梨花驚夢破。
「相公,你的眼睛會說話。」
「那,你看懂了嗎?」
……我不懂,也不想懂。
樹下伊人猶在,執傘盼歸人。
「你說銅鏡裡好景成雙,為何如今鏡中人只剩我一個?」
——良辰好景戰魂破
軍帳內,將士們個個面色肅穆。
「將軍,大軍壓境,雖說君州城易守難攻,但城中已經彈盡糧絕,援軍遲遲未到,怕是,要全軍覆沒。」軍師的話一說完,營帳內的將士紛紛愁眉苦臉。
「敵軍的分佈如何?」年輕的將軍面色未變,持著竹簡依舊看個沒完。
「報告將軍,前方探子回報,敵軍主將已駐紮於城外兩百里處,不日便到。」
「嗯……」將軍手撐著下巴,看向副將,「這麼快?他們不用吃飯睡覺?」
將士們面面相覷,副將一臉無奈,他們將軍又開始犯二了。
「行了,中午我給你做面吃,快給他們講如何守城,別老是擔心你的午飯和晚飯,你是個將軍不是飯桶,還有我是你的副將不是你的廚子!」副將心絞痛又犯了,沒好氣的不顧將士們還在就吼他們英明神武的將軍。
將軍無辜的眨眼,還有些委屈,「關心我的午飯有錯嗎?」
將士們紛紛忍住笑,副將軍你保重!
「你夠了……」
「好了,現在在談正事,別鬧。」
「……」
君州城律屬邊陌關,易守難攻。不遠處有個峽谷,地勢險峻可誘敵深入。
「這是送死,你不能去。」副將怒氣沖沖的揪著將軍的盔甲。
將軍臉色柔和,拍他的手拉著坐在黃土上,大漠的夜晚風聲赫赫,夜空的星星明明滅滅,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我是君州的守城將領。」
副將一聽猛的站起身,揚起的黃土撲到將軍身上,「那又怎樣?你去了群龍無首,君州遲早要被攻下,不成!」
「之前才說你吃一嘴沙你就送我一嘴,報復心怎麼那麼強呢。」將軍的眼睛太過明亮,看的副將不忍與他對視。
「你親自帶人去,那不是……送死麼,你傻啊。」副將身子有些顫抖,眼眶莫名的紅。
將軍淡然一笑,「換他們數十萬精兵的命,值得了。」
「你!」副將拉起將軍,沉著臉看他,「我們打一架,你贏了我就不攔你。」這傢伙雖說武功高,但輪蠻力絕對比不過自己。
「打架?和你?」將軍嘴角有些抽搐。
「怎麼?瞧不起我啊?快來。」擺出防禦姿勢。
將軍沒理他,抬頭看乾淨的夜色,「人都選好了,我帶幾十個人去,都是漢子,給家裡寫了家書。如若事情順利,他們攻入城之前,顧將軍大概就到了吧,那群蠻子最怕的人可是要來了。」
「不能等援軍到嗎?一定要這樣做?顧將軍動作一向很快,他到了就好了,一定要去的話那我也去!難道你忘了……」
「小一。」將軍的笑實在不像在笑,反倒像在哭,他喊著副將的名字,輕柔的彷彿一碰就碎,「小一,我沒忘,真的。但我也沒忘城裡的百姓,沒忘他們在見到我後把唯一乾淨的水讓給我,沒忘小街上的甜豆腐,沒忘咱們打的第一口井,沒忘他們流著淚說苦了我,沒忘,我對他們說的,不離不棄,同生共死……」
「我也很累,但是,我是他們唯一的信仰,唯一的寄托……」
「以後我不在了,記得幫我告訴他們,真遺憾沒娶上他們覺得最漂亮的媳婦,告訴他們,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雖然那人不喜歡我……」
「小一,看在兄弟的份上,對,是兄弟!我懇求你,照顧好城裡的百姓我的家人們,我唯一的家人……」
「說那麼多你就是想讓我哭是吧?真是一點都不讓人省心,說什麼家人,你家不是在京裡麼?語無倫次的。」副將忍住眼眶的淚水,說出去要被笑死的,被頂頭上司說的哭鼻子,何況那上司還是個二。
「小一,我是個孤兒,只有師傅一個,師傅走了之後只剩下我一個。我根本沒有在家鄉等我的人……很高興有你們這些兄弟,也不枉人世一遭。」
「沒有等的人?那家裡等你的人……」
「笨蛋小一,再見。」
「蕭祁,你這個傻子。」
趙三十三年春,君州守城將領蕭祁為誘敵率幾十精英深入嶺山腹地,嶺山地勢險峻只有一條進出要道;敵方五萬大軍為追擊不顧凶險,後被趙軍常勝將軍顧清澤帶兵堵死了後路,被石塊掩埋在嶺山的塵土中。蕭祁一隊以身殉國無一人生還。
趙軍大勝,舉國歡騰。只餘邊關那個小小的城裡一片哀色。
誰吹滅了誰命中的燭火?誰又還記得誰話裡的灑脫?
「爹爹……嗚哇……爹爹醒來啊嗚嗚……你不要墨墨了嗎?爹爹……」
柳慕言頭很痛,被迫看了那麼久的電影,還都是悲劇。他還想知道後續呢就被顧墨那悲慘的哭叫聲給嚇到了,這孩子怎麼哭成這樣?師兄不會哄麼……
柳慕言暈過去的同時還差點把手裡那東西捏碎,要不是顧離辰阻止及時,那株梨樹就要「壽終正寢」了。把人抱回房間後顧墨這孩子就眼巴巴的趴在旁邊掉眼淚,顧離辰捏著顧墨的衣領子想把他扔出去,顧墨死命抱著柳慕言的胳膊才免去這悲慘的命運。
柳苗和柳伯沒把這驚悚的事情說出去,只說柳慕言是去接兒子迷了路被髒東西碰了,當時通訊不方便所以沒及時告訴任何人。表示理解的家裡人都紛紛找廟拜拜去了。也沒計較柳慕言是怎麼知道孩子要來的。眾人看著顧墨喜愛的不得了,這孩子和小少爺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特別像,看久了和顧離辰也像,但是這孩子喊小少爺爹爹啊,那不就是小小少爺麼!
這可好,滿村的人都知道他們小少爺有了個孩子,長得正經漂亮,跟菩薩旁邊的小金童似的,可愛極了。
昏睡了一天,柳慕言剛醒就把顧墨抱進懷裡,迷糊的哄他,「墨墨乖。」
顧離辰給他餵了杯水,擦掉額上的汗,「這次好久,看了什麼?」
「唔……不知道為什麼,這次看的好清楚,後來聽見墨墨在哭,不然估計還回不來。」柳慕言好容易清醒了,捏捏顧墨的小臉,怎麼感覺長胖了?比以前重啊。
顧離辰很欣慰的道:「這小鬼還有點用。」
顧墨聽了急切的嚷嚷:「墨墨很有用的,哼……」
「呵呵……墨墨回去做什麼了?」柳慕言親了親顧墨嫩嫩的臉蛋,好久沒見兒子,很是想念啊。
「玩啊,幫爺爺找東西,啊……我看到爹爹的同事了,昕昕和鳴鳴。」顧墨拖著腮幫子煞有介事的說。
「游隊和賀隊吧,真不知道會不會雞飛狗跳。」
「爹爹,那明明就是禍從口出。」
「什麼呀,這詞怎麼能用在這?」
顧離辰難得贊同顧墨,「可不就是禍從口出?敢說就要敢做,負責人才是好男人,是吧言言?」聽他說疼的時候心臟都要跳出來了,顧離辰長出一口氣,湊過去親柳慕言的額頭也沒顧孩子還在。
顧墨懂事的摀住眼睛,小嗓子嫩嫩的,「爹爹不羞羞,墨墨沒看到。」
「你們真是,說的什麼呀?」柳慕言也很疲憊,反正顧墨這孩子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了,索性隨它去。倚著顧離辰懷裡抱著顧墨,一家三口溫馨的讓門外的人不忍打擾。
顧離辰不做聲,在心裡道:賀鳴,這次要是還不成你就給自己一槍崩了自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