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柳記事01
好風朧月清明夜,碧砌紅軒刺史家。
獨繞迴廊行復歇,遙聽絃管暗看花。
——《清明夜》白居易
柳慕言接到爺爺的電話,清明節要回老家掃墓。
一想第二天就是清明節了馬上告假收拾了隨身物品就和顧離辰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車。柳慕言的老家離H市說遠不遠說近不近。本來是打算開車去的,但是一想到那崎嶇的山路就放棄了。爺爺老了身體骨還算硬朗但是也經不起長途跋涉,搬出來住了好多年都沒回去過。老人家聽說柳慕言有顧離辰陪同就索性不去了,放心的交給他們。
柳慕言很小的時候回去過一次,唯一留給他的深刻印象是一種感覺,把心肝肺都要顛出來的感覺。下了火車轉乘汽車的時候柳慕言還皺著鼻子苦著臉。
老家叫風柳村,位置很偏遠。那村子和它的名字一樣,山清水秀。
名字的由來有許多種說法,流傳最普遍的也最合理的有一種:每當起風時,環繞著村子旁河水畔那鬱鬱蔥蔥的柳樹總會搖搖晃晃左右搖擺,跟在跳舞似的,故名風柳。
到的時候柳慕言挺驚訝,因為這地方修了路,車子可以開進去,但也只有大路,進村子的小路還是要靠馬車和牛車,有閒情逸致可以用走的,別有一番風味。
因為修了路,這裡環境又好,且房屋建築與城市裡的高樓大廈不同,是別緻的青磚小屋亭台樓閣,古典氣息十分濃厚。吸引了周圍城市大批大批的人來這踏青。這不,在路口載客的牛車馬車都不多了。因為爺爺交代過有人來接,所以他倆下車後就坐在客棧裡休息等人。客棧服務員的打扮跟古代的小二哥似的,上的春茶正經挺好喝,瓷杯裡漂浮的茶葉綠意盎然生機勃勃的,抿一口滿嘴柔和的觸感。
「春光明媚草木吐綠的時節就應該放鬆放鬆,這地方真漂亮,玩兩天再回去,不知道有沒有旅店……」
「這次迷路迷的真對地方……」
「爸爸爸爸,風箏飛上去了……」
「囡囡跑慢點,別摔了……」
正逢清明假期,來春遊的遊人有點多,三三兩兩攜家帶口的,悠悠閒閒的乘著牛車馬車一路歡聲笑語。
顧離辰看了日頭,天氣還真有點熱,穿一件長袖正好。轉臉看柳慕言把在車上蓋得外套放進行李箱裡,身上只穿透氣的白色針織衫加休閒的黑色西裝外套,下身是淺色水洗牛仔褲和黑白色的帆布鞋,嫩的不能再嫩了。低頭再看自己這一身除了顏色和對方反過來搭配的情侶穿著,怎麼有種裝嫩的感覺呢?
櫃檯裡的幾個小姑娘一邊看他兩一邊嘰嘰喳喳的說話,最後一個盤著髮髻斜穿一支銀簪穿著麻布衣裙的姑娘被推了出來,看他們兩眼後穩了穩心神走了過去。後面的幾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一直在加油鼓氣。
「不好意思打擾了,能耽誤你們一點時間嗎?」聲音輕柔如涓涓流水,沁人心脾。
因為離柳慕言比較近,所以這姑娘清楚的看見,柳慕言睜著那雙晶亮的圓圓的貓兒眼,微微仰頭看她,後又看向旁邊的男子似在疑問,嘴裡哼出一個疑聲詞,「嗯?」
旁邊的男人放下茶杯,沒抬頭,問道,「有事?」
「啊……沒什麼事,看你們在這坐了挺久是不是在等人?有什麼我能幫的嗎?」
柳慕言給了個甜甜的笑臉,道,「嗯,在等人,謝謝你。」
「不用,來這玩的很多都是當天回去的,留住的大多數都進村裡,你們是不是和朋友失去聯繫了?」
柳慕言搖了搖頭,他只是忘記把村子裡唯一的電話號碼給弄丟了,而且這裡沒有信號,找人也找不到,想給爺爺打電話也打不出去。「我們回來祭祖的,在等親戚。」
「祭祖?!」一聽是回鄉祭祖的,姑娘的聲音有些拔高,櫃檯裡的幾個也睜大了好奇的眼睛,盯著柳慕言的眼神有些像盯案板上的肉。
「嗯,祭祖。」有什麼問題?清明祭祖很奇怪麼?
那邊招待的小二哥一聽立刻顛兒顛兒的跑進內堂,不消一會,一個圓滾滾的人咚咚咚的跑到柳慕言面前,臉色漲紅有些興奮又有些小心翼翼的問,「小少爺?」
「啊?……」柳慕言愣了半晌,才想起小時候那一次他們都是這麼喊他的。
那胖子面色紅潤,帶著喜悅一臉激動,「是慕言小少爺吧?」
「我是柳慕言。」叫少爺什麼的,會不會有點逆天?
「哎呦我的少爺,等你半天了,天沒亮我就來這候著了,可算來了,長這麼大了啊,真俊啊……」
柳慕言有些窘迫,心說這人比自己沒大多少,怎麼跟爺爺一樣的語氣。
旁邊的姑娘一看頓時怒上心頭,一個燒栗就照著胖子腦袋送,潑辣頓顯,「哎我說你茶喝多上頭了是吧?天沒亮?我怎麼才聽見你家那可憐的馬兒叫呢?讓小少爺等了這麼久還敢貧!皮癢了是吧?」
胖子笑瞇瞇的捂著腦袋,腆著臉道:「哪能啊哪能啊,苗兒妹妹手下留情,我心疼你那手。」
叫苗兒的姑娘瞪大了一雙杏眼,臉上白紅白紅的,「好哇你,敢調戲你姐姐我,真是皮癢沒治了,姐妹們,轟出去!」
「誒!」櫃檯裡的姑娘們一個個長得水靈靈,響亮的應了一聲呼啦一下出了櫃檯,拿了掃把雞毛撣子準備把人攆出去。誰知那胖子刺溜的躲柳慕言背後去,探出個腦袋討饒,「好姐姐們,饒了我吧。」
「你……」姑娘們對著柳慕言那張臉只顧著臉紅,根本沒有辦法挪動腳步去揍他身後的胖子,只能用眼刀洩憤。要是眼刀能殺人,胖子已經是千瘡百孔了。
客棧裡的旅客還有不少,紛紛駐足觀看,還在談論是不是店家安排的一齣戲,亦或是這的習俗?實在是精彩紛呈。
正在僵持,後堂又出來個上了年紀的人,姑娘們都喊他掌櫃。那掌櫃兩鬢斑白,穿著灰色的中式對襟短衫,他走到柳慕言面前,恭敬的半躬身請他們到內堂,同時還不停的打量顧離辰,對上顧離辰的眼睛後渾身震了震,再也沒敢看他。
「小少爺一路顛簸辛苦了,老爺不回來嗎?」掌櫃親自給他們奉茶,弄得柳慕言有些坐立不安。
「不辛苦,爺爺他身體不太好,這次就我和師兄回來。」柳慕言雙手接過茶,結果看見旁邊顧離辰一副理所當然的接了茶杯有些無奈,顧離辰優雅的揭開蓋子輕囁一口,眼眉一挑,也不知道滿不滿意。
柳慕言對風柳村的記憶基本沒有,他根本不記得這裡是個這麼古老的小村子,而且自家還是個名門望族。老爺小少爺什麼的,不是和曲家差不離麼。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古董金銀珠寶?他最近要開始存錢了,現在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時代,家裡多了個孩子,養個孩子要花好多錢的,看局裡的前輩們就知道了。師兄雖然不太靠譜,但是上次去銀行的時候看見師兄的卡里餘額那個5字後面有好多零。唔……不行,說好了要自己賺錢買個大點的房子,墨墨好像很喜歡小白,一起住?再買輛帥氣的車,上次還答應顧墨要帶他去歐洲八國游……他那點工資貌似有點不太科學。
和掌櫃的閒聊沒多久,就乘著胖子的馬車去村子裡的祖屋。一路上發覺胖子人幽默風趣還很熱心,別看人長的圓滾滾,但名字卻很漂亮,叫柳絮。原本胖子還覺得自個兒名字取得很娘們,但給柳慕言那麼一誇,瞬間就覺得自己名字好聽的不得了。
柳伯是跟著老爺子幾十年的管家,當初柳慕言的爺爺搬走時想要帶他一塊走,但老人家說對這地方感情深,留下不走替他們守著房子,也就沒強求。如今柳慕言回鄉祭祖,老人家高興的臉上褶子都多了幾道,親自給收拾了房間,孩子們想插手都被阻止。
到的時候天色剛擦黑,柳慕言本來還在擔心這裡是不是沒有電結果證明他多慮了,雖然這生活十分古樸,但是基本的通電還是有的。柳絮把車停好就扯著嗓子喊,「柳伯,小少爺到了。」
屋子看起來挺大,朱紅色的大門兩邊不是掛著那種紅色的大圓燈籠,而是只掛了一個白色的小豎燈籠,發著柔和又晶瑩的光,靠近了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
「哎,來了。」柳伯八十好幾了身體還挺好,小跑著跑到前院,就看見兩個俊俏的孩子,高點的那個光是站著就覺得氣勢驚人,別提那一張能迷死若干少女攝人心魄的臉蛋了;矮點的一臉茫然又新奇的四處張望,一雙眼睛像是會說話,水汪汪的,對著旁邊的人笑出尖尖的虎牙,這孩子真招人疼啊,跟小時候一樣沒變。柳伯對著柳慕言試探的喊道:「小少爺?」
「嗯?」柳慕言努力的在想這老伯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總覺得很眼熟。
柳伯激動的手有些抖,眼眶濕潤的看著柳慕言,「總算是在進棺材前見了一面啊,長大了長大了,還是那麼招人疼,我的小少爺喲……」
「柳伯。」柳慕言撓撓頭喊道,走上前握住老人的手,「那個做糖包很好吃的柳伯!」
「哎!小少爺,還記得啊,真難得,那時候還那麼小,真是長大了,好看的不得了。」柳伯越看越滿意,拍了拍柳慕言的手,拉著他走進屋子內堂,顧離辰沒做聲跟在後邊。
客廳裡一大家子人,飯菜也才陸陸續續上桌,小孩子們鬧成一片,一見柳伯拉著個好看的年輕人進來都安靜了,一瞬不瞬的盯著柳慕言看。
柳慕言被看的不好意思,不自在的摸鼻子,面上帶笑的打招呼,「你們好。」
年輕點的姑娘臉紅的轉臉,又偷偷的看他;年紀大的只覺得,這孩子長得真是好,想讓人把什麼都給他,招人疼的不得了。
柳伯招呼眾人吃飯,大家剛開始拘謹了一會,沒多久就被柳慕言的笑容收買了,熱情的給他夾菜,柳慕言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碗堆的跟小山似的,沒有減下去的勢頭,一邊的柳伯還嘮叨,「這孩子怎麼有點瘦呢?多吃點,晚點夜宵柳伯給你做糖包……」
還有夜宵啊……柳慕言哀歎,他要撐死了。
顧離辰到這之後基本沒怎麼說話,加上他應付各種親戚無暇管他,這回在飯桌上顧離辰也只是安靜的吃飯,時不時的只看自己一眼。之前給介紹說是自己的師兄,姓顧。加上外貌出色舉止優雅,人又沉穩。三姑六婆紛紛問他有沒有對象,還自誇這的姑娘都是水靈靈的,喜歡就帶走,滿桌的歡聲笑語。
顧離辰似乎心情不錯,問一句答一句,還說有喜歡的人了,弄得柳慕言不敢看他,生怕他直接說喜歡的人是自己把這些淳樸的人們嚇到。
晚飯過後,眾人也覺柳慕言趕路累了讓他早點休息。柳慕言把帶來的特產禮物給大家發了才回房間。
柳伯真做了幾個精緻的糖包給柳慕言端過去,一臉慈愛。
柳慕言的房間和顧離辰的相鄰,顧離辰就倚在欄杆上笑著看他,心說這孩子記人只記會做吃的,不由笑道:「小豬啊言言。」柳慕言鼓著腮幫子也不管柳伯還在就撲過去咬他,啊嗚一口就咬住顧離辰的下巴,掐他的臉頰,憤憤道,「你才小豬。」
柳伯笑著看兩師兄弟鬧成一團,感歎這孩子果然命好,到哪都有人疼。
鬧了一會柳慕言想起柳伯還在,有些不好意思,埋頭咬著糖包,甜絲絲的,味道一如從前,很好吃。幸好柳伯只做了幾個,這糖包又小,撐不死人,柳慕言吃完舔舔手指問柳伯,「那邊是什麼地方?」
柳伯順著柳慕言眼神看過去,那處黑漆漆一片,「哦,那啊,少爺也就是小少爺你爸爸以前住的地方,現在空著。」
柳慕言眨眨眼,「是嗎?可是我剛看到有人啊。」
柳伯一聽,面色微沉,問道,「小少爺,你真看見啦?」
「嗯,看見了,一個大辮子的姐姐走進去了。」話音一落,柳伯有些激動,又有些擔憂,欲言又止。
顧離辰拿了紙巾給柳慕言擦手,漫不經心的說,「我很好奇,大門口怎麼掛個引魂燈?還點了香,那是好東西啊。」
柳伯一聽顧離辰的話,心道這是遇上行家了,有些著急,「顧先生懂這方面?」
「唔,懂些皮毛。」
「你幫幫那個傻孩子吧!怪可憐的。」
「幫?」顧離辰把柳慕言攬在胸前,捏了捏他柔軟的掌心,抬眼看柳伯,「憑什麼?」
柳伯怔住了,愣愣的看著顧離辰,這個青年給他的感覺一直很沉穩,對自家小少爺從小動作就能看出體貼入微,說話也很有分寸。但此時的顧離辰有一種強烈的距離感,他懶慵的把腦袋架在柳慕言的肩窩處,挑著那雙桃花眼看他。
「師兄,你客氣點。」柳慕言有些睏,伴著微風腦袋一點一點的,聽見自家師兄那一聲不客氣的詢問,立刻睜大朦朧的睡眼。
顧離辰把柳慕言轉過身,抱著小孩哄他,語氣裡透著十分的耐心,「言言,有一句俗語,叫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還有一個成語,叫謹言慎行;不是一個世界的就別給它們留戀人間的念想,該上哪上哪去。」
柳慕言感覺眼皮子很重,困得不行,一邊聽一邊點頭,雙手揪著顧離辰的袖子腦袋擱在人肩膀上,嘴裡嘟囔著,「唔……要上哪去……」
「呵……」顧離辰輕笑,揉了揉柳慕言柔順的黑髮。
柳伯是個明白人,顧離辰這話明顯是說給他聽的,雖然很可惜人家不願意幫忙,可總不能強求不是,也沒計較顧離辰那句不客氣的問話。看小少爺已經快睡著了便道了晚安,囑咐夜間有些冷記得要蓋好被子就走了。走的時候還望了那小苑一眼,歎息的搖頭。
顧離辰抱著柳慕言走回自己的房間,關門時面無表情的看小苑裡擺放石桌的一處,平靜的說道:「畫地為牢,有意思麼。」
門吱呀一聲關了。
小苑裡被微風吹落的柳絮,落地時輕的幾乎沒有聲音。一如那年垂柳下的低低私語,再回首也只能是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