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七十四章
樊雪寒蹲在院牆外背風處,看著火勢開始往外蔓延,有越來越大的架勢。心裡正想著他家大哥真是放火小能手,這麼會兒功夫就讓這麼大座宅子裡裡外外燒起來了呢。
若胡小海此時在這裡,定然會鼻孔仰天回答:「那是必須的,所有房子裡本身就有易燃物,加上古代的屋子都是木質結構,花園裡有草有花,只要在屋內澆上油,屋門外堆上易燃的草垛,再配合今晚的風向,那可不是分分鐘燃起來的事?」
可是,少主此時不在這裡,而且此時他也實在得意不起來。
大火很快讓煙霧瀰漫在整個屋裡,胡小海又剛好在小說籍博古架和畫捲最先燃起來,窗下的盆栽,葉子被火燎得辟啪響。
他心裡只覺得冤枉,原本他在屋外放好草垛,進屋在桌子上淋油,結果身後一陣風,將草垛整個捲了起來,他聽到動靜回頭去看,結果手捧著油桶一滑,油漬飛到了鞋子和衣擺上。他下意識就往後退,碰倒了身後的裝飾大花瓶,大花瓶一倒,咕嚕嚕往側邊滾,隨即撞倒路上所有的障礙物。
不過一兩秒的時間,胡小海還沒反應過來,大門砰的關上了,之前他在外頭放了一把大掃帚,是用來將草垛掃到一處的,這時候卻一歪,從外頭剛好斜著卡主了門。
再然後,他放在一邊的燭台被自己的袖子掃到,整個翻倒進了淋著油的桌子上,自己若不是退得快,鞋子和衣擺也該跟著燒起來了。
胡小海滿頭黑線,從這次的教訓裡得出一個結論——
一:做事要講究順序,應該先淋油,再出門放草垛。
二:小細節決定成敗是對的,所以不能忽略生活裡任何一個小細節,哪怕只是不小心撞倒了花瓶,你也不會知道之後會引起什麼連鎖反應。
三:門外不能放任何可能阻擋自己離開這個屋子的東西,掃帚也不行。
四:易燃物品不能放在一塊兒!
他匆匆將油桶放下,伸手去拿放在門邊的火把,原本是準備點火用的,這下好,不僅用不著了還成了一個巨大的易燃物。
臨時要熄滅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他努力舉高手,希望別引發更大的火災,一邊四下張望,準備從窗戶翻出去。
而天底下倒霉事從來是一環扣一環的,他高舉火把不過幾秒時間,就覺得頭頂好像熱了起來。
這種感覺胡小海曾經有過一次,高中的時候被喜歡追潮流的同伴拉進理髮店,說要燙個頭。看著鏡子裡自己像個外星人一樣被一個大機器包住腦袋,熱度從頭頂傳來時,胡小海膽戰心驚,生怕一會兒自己頭髮著火。
眼下,自己頭頂就有這種感覺。
他猛地抬頭,瞳孔驟縮,「shit!」
進門時並未注意,現在才發現梁頂上垂下來許多用來包裹柱子的布條,顏色很淺,應該是為了美化用,免得木頭暴露在外看著不好看。
垂下來的那些布條絲絲縷縷,若平日注意到了,可能還覺得給這稍顯死板的書房添了一些雅致和溫馨,但現在胡小海可欣賞不起來,只覺得——偷工減料被雷劈啊!
火勢順著布料很快蔓延上屋頂,木頭燃燒發出辟啪聲,煙霧很快蔓延起來,又一路順著修建的方向蔓延到四周窗框,窗框特別容易著火——有紙和易燃的木條。
胡小海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已經出不去了。
門的位置被燃燒的書桌擋住,窗戶也已經燒了起來,四周畫捲和盆栽散發出可怕的燃燒臭氣。
他摀住鼻子蹲下身,盡可能將身體放低,但這樣解決不了什麼問題,就算不被嗆死,也會被悶死。
很快屋裡的空氣就稀薄起來,因為高熱度,胡小海像從被水裡撈起來,渾身都濕透了。
屋外。
邢帆往院子裡看了一眼,「少主怎麼還沒出來?」
樊雪寒盯著街道:「大概還在哪兒興高采烈的當縱火犯吧。」
這種事可不是隨便能遇到的。
隨著火越來越大,隔著外頭院牆,也能感覺到極高的熱度撲面而來。
正街上急著救火的人絡繹不絕,鄰里鄉親都來幫忙,一桶一桶的水往門口澆,卻是杯水車薪而已。
樊雪寒又等了一會兒,覺得不對,「也太久了,做做樣子就行了,主要是帳房和書房的位置,讓他們好去搶金子。用不著整棟宅子燒得一點不剩啊?」
再燒下去,周圍的鄰里該遭殃了。
邢帆皺眉,「我去看看。」
樊雪寒點頭,又在原地等了會兒,轉身去找莊夙顏。
莊夙顏在街頭另一個角落。他沉靜地站著,像頭捕獵的黑豹,若不是樊雪寒感覺敏銳,根本不會發現那裡有一個人。
見他過來,王師皺眉,「少主呢?」
「還沒出來,邢帆去找他了。」樊雪寒並沒有引起重視,轉而問:「他們真的會來?」
「應該會。」莊夙顏道:「我相信少主的判斷。」
樊雪寒一挑眉,「我聽說你嫌他笨來著。」
「……」莊夙顏揉了揉眉心,「那是……我還不夠瞭解他。」
樊雪寒噗嗤樂了,卻也沒多說,「你覺得那些金子是用來做什麼的?」
「和少主想的一樣。」王師看他一眼,「宮主看來也是想到了。」
「嗯,我猜是萬象內部有奸細。」樊雪寒勾起嘴角,眸光映著對面大宅的火,在眼底暈染開一層誘惑似的深橘色,「打仗定然有自己的軍餉,國家統一發放或者徵收,這些錢如此小心翼翼藏起來,又運出去,來歷和去處皆不明。若是有人想趁著兩邊打仗聚攏資金,拉攏人馬,籌備自己的軍隊……我聽說現任的萬象王還有幾個不錯的弟弟。」
「新王剛上任,而且深受百姓愛戴,群臣崇敬,加上外頭戰火不斷,沒有人會蠢到這種時候搞內訌。」
「所以,只剩下外人搗亂的份了。」樊雪寒輕叩下顎,「你猜是不是大皇子?」
「……」莊夙顏沒有答話。
樊雪寒看了看他,「到現在還不信任我?」
「不。」莊夙顏看他一眼,「只是皓雪宮畢竟不是軒轅國的人,宮主沒必要為我國的事擔憂。」
「……」這明明就是不信任。
樊雪寒翻個白眼,知道他為人謹慎。哪怕自己和胡小海稱兄道弟,他也從未放任過自己隨意而為,無論何時,那雙目光都帶著濃濃的警惕和戒備。
要讓這麼個人放下所有的戒心完全信任,其實,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樊雪寒和他等在一邊,誰也沒先說話。隔了一會兒,巷口突然閃過一人,正是邢帆,氣喘吁吁,滿頭都是汗:「王師!少主不見了!」
莊夙顏一愣,「什麼意思?」
「屬下在宅子上方四處找過了,沒見到少主人。而且宅子到處都燒起來了,屬下也看不清楚。」
樊雪寒心裡一驚:「難道……他把自己困裡頭了?」
這不可能啊?!怎麼會有這麼蠢的事??
他話音未落,莊夙顏已經飛快躍起往著火的方向去了。半空中只匆匆落下一句話,「宮主和邢帆在這裡守著!」
大宅前院火勢還好,主屋也還好,後院火勢最大。帳房和書房,還有一些客房都燃起來了,煙霧瀰漫處幾乎目不能視。
「少主!」莊夙顏用起內勁,往院裡一聲吼。
遠處是呼啦啦救火的吵鬧聲,這裡卻安靜的一點回應也沒有。
內心的焦躁更加洶湧,他慌張地快速掃視著所有可能有人的地方,卻是無功而返。
那人究竟去哪裡了?難不成被七星刀的人帶走了?
他眉頭一皺,手指無意識拽緊了袖子,用起內力又朝院子裡吼了幾聲。
依然沒有回應。
後院彷彿一隻高溫的爐鼎,莊夙顏屏住一口氣,猛地衝進院中。用內力橫掃拂開一些火苗,但很快,又有更多的火苗舔舐而上,彷彿月光下瘋狂而動的妖魔。莊夙顏只有不斷地用內力夾帶起風扇向左右兩側,最後目光突然定在一處位置。
緊閉的房門,門口還有一把掃帚,立的位置很奇怪,好像剛好卡主了門。
彷彿這一刻心有靈犀,莊夙顏只覺得渾身神經和肌肉都繃緊了。他猛地衝過去,一掌掀飛了門板,濃霧之中,一個清瘦的人影正趴在地上,早已昏迷不醒。
「小海!」莊夙顏一聲暴喝,只覺心臟瞬時停了,屏住呼吸幾步衝進去,一路用內力將火勢壓下,摟住他就飛快翻身上了屋頂。
胡小海身體極燙,彷彿再晚一秒就該烤熟了。
臉上是不自然的漲紅,渾身軟綿綿的,被王師摟了不停搖晃。
「小海?小海?你醒醒!」
他慌張伸手去摸少主脈門,發現脈細微弱,再探鼻息,雖有,卻極淺。
「你撐住!」他咬牙,抱住人翻身下了屋頂幾個縱身閃到了巷子裡,正想問樊雪寒有沒有什麼藥,卻見那頭已經打起來了。
三個黑衣人對樊雪寒和邢帆。邢帆功夫並不弱,但七星刀的人也極不好對付。他此時拖住一個,樊雪寒則以一敵二,目前看,他還牢牢佔著優勢。
樊雪寒餘光掃到莊夙顏抱著的人,目光一縮,瞬間隔空一掌扇飛一人,閃身過來,「怎麼回事?」
「他昏迷在屋裡,可能被煙嗆了。」莊夙顏眉目間滿是殺氣。見黑影隨即追上來,不等樊雪寒回身,抬手運起內力,隔山打牛的一掌讓那黑影猛吐出口血,撞倒在後頭牆面上。
「別急。」樊雪寒趁機把了脈,又摸了摸胡小海額頭,「這裡我對付,你去找家客棧,找冷水將他放進去。」
他說著,又塞給莊夙顏一顆藥丸,「等他身體溫度降一些就磨碎了讓他吃下去。」
莊夙顏也不答話,接過藥抱起少主很快離去了。
若要說這一夜是莊夙顏出生到現在最狼狽的一夜也不為過。他抱著胡小海,因為對方滾燙的溫度而讓自己也滿頭大汗,汗水浸濕了衣衫,加之又從火場裡出來,頭冠歪了,衣擺還燒掉了一點,臉上沾了一些黑灰的煙塵,什麼俊帥氣質都沒有了,衝進客棧裡時,還把店小二嚇了一跳。
前面街有屋子著火的事,大家都知道,還有人繼續往那邊去幫忙,衙差們也早就趕去了。這店小二見他們這樣子,先入為主以為他們救火出了事,趕緊往裡頭請,給開好房,又問需不需要找大夫。
莊夙顏將人往床上一放,「打冷水來,動作快!」
店小二不敢違背,或者說男人身上的戾氣太可怕了。趕緊就去打冷水,一連上上下下提了四趟,將木桶裝滿,氣喘吁吁。
莊夙顏連頭也沒回:「沒叫你之前不准進來!」
隨即一抬手,內力似長著眼睛,砰一下將門關上了。
莊夙顏很快將少主扒個精光,見他背部似有燒傷的痕跡,心裡一抽,手指都在發抖。抱著他小心翼翼放進水裡。
冷水的刺激讓胡小海皺了皺眉,呻吟一聲,隨即劇烈嗆咳起來。
莊夙顏趕緊給他拍背,又怕碰到傷口,行動極為小心翼翼。
大冷天,先熱後涼的,莊夙顏著急讓他降溫,也沒關窗。沒過一會兒,溫度降了下來,胡小海迷迷糊糊裡冷得牙齒都在打架。
王師趕緊將他抱出來。他只挽著袖子,衣服先被火燒現在又沾濕了水,他也來不及管。將人小心擦乾水,裹進被子裡,摸摸額頭,卻是發起高燒來了。
不過這不發燒,那就奇怪了。
莊夙顏摸出藥丸,很快找了碗磨碎,倒了點水溶了,就要給少主灌下去。
結果胡小海冷的抖抖抖,到嘴邊的藥給他抖出來好些。
這藥可就一顆。莊夙顏眼眸一沉,抬起少主脖頸,自己喝了一口,低頭,嘴對嘴給他餵了下去。
唇齒纏繞,少主的唇極冷。舌尖被王師強制壓住,藥順著喉嚨滑下,胡小海幾乎立刻就咳了起來。
莊夙顏給他順氣,又喝了一口,照樣子給他灌下去。
這麼往復兩次,終於將藥都餵了下去,又用內力給他護體,漸漸少主的身體才暖和起來,沉沉睡去。
莊夙顏只覺得一嘴巴的苦味,讓小二上茶又倒掉木桶裡的水。夜晚漫長,他守著少主將嘴裡的藥味洗去,卻總覺得洗不掉唇上的觸感。
柔軟的冰冷的,舌尖纏繞的一瞬,胸口猛然躍起的激烈衝動。
又一會兒,樊雪寒和邢帆尋了過來。
那三個黑影只帶回來一個,說是另外兩個已經咬舌自盡了。
樊雪寒氣道:「若不是我下手快,卸掉他下巴,我們今晚就白幹一場了。」
那被卸掉下巴的人坐在地上,臉上滿是戾氣,像是叢林裡的野狼。
莊夙顏強迫自己回神,問話道:「你是七星刀的人?不用說話,點頭或搖頭就行。」
男人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邢帆之前去火場轉了一圈,人皮面具因為高溫翹起了邊。他乾脆將面具取了,此時就是一大男人穿著女人的衣裙,看著特別滑稽。
「你若不說,我有的是辦法讓你說。不想受皮肉之苦就識趣點。」
樊雪寒攔住他,「哎,別那麼暴力,我們要以和為貴。」
邢帆不解看他。
樊雪寒慢吞吞摸出一瓶藥來,「這是師父早前給我的,吃了之後內臟像被人扯來扯去的痛,要持續七七四十九天,不過放心,絕對不會死人的。先痛腸子,再痛肝,再痛胃和腎,最後是心臟。」
樊雪寒嘿嘿一笑,「我早就想試試這藥的功力了。」
邢帆:「……」
那人臉色慘白,強作鎮定,眼神看起來好像在說——你不用唬我,我不會怕!
樊雪寒一聳肩,「太好了,我還怕你不是鐵漢子呢。」
說著就打開藥瓶,從裡頭倒出一顆血紅的藥丸來。
那人一抖,見他走近,笑容陰森詭異又帶著期待,頓時被激起了雞皮疙瘩,頭皮發麻。
他猛點頭,又猛搖頭,再猛點頭。嘴裡哎哎啊啊亂嚷。
樊雪寒失望道:「你要說了嗎?」
那人狂點頭。
樊雪寒伸手卡噠一扭,給他接上下巴,「那說吧。」
「我是七星刀的人……」他目光在莊夙顏臉上停了一會兒,似乎覺得認識他,但一時想不起來,「我們是軒轅國太子黨的人,你們最好別插手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