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隱秘
馬車一搖一晃地行進在路上,暗月宮藏得極偏僻,道路崎嶇難行,再好的車把式都沒辦法把車駕得如履平地。
只能委屈坐車的人跟著一起搖搖晃晃。
顛簸的車廂裡,晏懷風和楚越各坐一邊,中間躺著個還昏迷不醒的冷隱。梅嫣原本也想跟他們坐一輛車,不過還是被晏懷風明顯不歡迎的眼神給逼退了,只好去與蕭沉和路千尋同乘。
現在這一方狹小的空間裡氣氛極度詭異,楚越根本不敢抬頭去看晏懷風的表情,只能硬著頭皮伸手在冷隱身上來回摸——檢查傷勢。
暗月宮的火勢太大,可見他當時絕對是一心求死。想來這麼多年堅持的事情一夕之間變得毫無意義,的確是一件很難以接受的事情。
楚越雖然沒怎麼相信他所說的「找個地方過普通人生活」之類的話,卻也沒想到冷隱竟然決絕若此。
不過現在麻煩的是,人沒死,身上的衣服卻燒得差不多沒了。於是在晏懷風的眼皮子底下,自家影衛兩隻手十根手指正在一具光溜溜的裸=體上摸來摸去,摸來摸去……
雖然這個傢伙名義上是楚越的弟弟,不過以過往的經歷來看,冷隱對自家大哥的感情遠遠超過一般兄弟,不得不防。
晏懷風盯著楚越的手與冷隱身上接觸的地方,目光灼灼。而楚越為了看清傷勢,不得已把冷隱身上最後一點碎布料也給除去了,然後準備把玉/體/橫/陳的冷隱翻過身來繼續摸。
……晏懷風終於開口說:「阿越,把他交給蕭沉吧。」
楚越一怔,「可是——」
晏懷風循循善誘,「蕭沉懂醫術,總比你在這裡一籌莫展的好,想必他隨身也帶著些藥。」
楚越一想也對,於是幾人一番折騰,把冷隱移到蕭沉車上,原本一直斷斷續續啜泣著的梅嫣看到冷隱被送來,立刻止了哭泣,撲過來守著冷隱——同時恨恨地瞪了楚越一眼。
楚越肯定不會跟小姑娘計較,更何況梅嫣一直盡心照顧冷隱,有她在,楚越很放心。
雖然楚越知道梅嫣覺得自己是冷疏,而且背叛了暗月宮讓冷隱變成如今這樣才對他懷有敵意,不過以她的能力,想來也掀不起大風浪。
現在只盼冷隱能被救回來,他剛才檢查過,冷隱身上的傷勢觸目驚心,楚越忍不住憂心忡忡。
蕭沉的車如今裝了四個人,路千尋又是個好動的,增加不少的份量後走得愈發艱難,吱嘎吱嘎發出隨時都會散架的聲音。
與之相對的,晏懷風和楚越的車則一下子空曠了起來,留下兩個人相對無言。
大概是感覺到氣氛太過僵硬,楚越絞盡腦汁地想找出點兒話來說,換了往常他肯定不會有這種想法,只要跟在晏懷風身後就好。
不過現在再遲鈍,他也知道現在晏懷風大概不太高興,可甜言蜜語他都不會,說笑逗樂更不如路千尋,只好想了半天說:「少主,不知道冷隱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此言一出,車裡的氣氛更冷了……
意識到自己又挑了個不恰當的話題,楚越忍不住想要不自己還是下車算了,省得晏懷風看了他來氣,就在他考慮的時候,一直一言不發的晏懷風忽然伸出手來,在楚越的手上摸了一把。
楚越抬頭,只見晏懷風淡淡地說:「穿得也不少,身上怎麼不暖和?」
楚越嘴角一僵,其實帶上蘇真給的玉墜以後,他的體溫已經高多了,可即便如此,還是與一般人不同。
想到蕭沉給自己的診斷,心裡有點堵。但看到晏懷風略帶關切的眼神,又覺得有點暖。
晏懷風看楚越呆在那裡沒回答,默默地伸手把人扯到自己身邊。從兩個人相對而坐變成了並排坐,從遠處看去就像楚越靠著晏懷風一樣。
楚越不安地動了一下,見晏懷風沒有放手的意思,也就不再動彈,小聲問道:「少主,現在該怎麼辦?聖門那邊……」
晏懷風雙眼一彎,打斷楚越的話,「阿越,再說一遍?」
「聖門那邊……」
晏懷風搖頭,「你剛才在暗月宮說過的那一句。」
看到晏懷風臉上促狹的笑容,楚越的臉騰地紅了,暗月宮說的那一句……「少主,屬下在暗月宮說了很多話的。」
「裝糊塗是不行的。」
「……屬下真忘了。」
聽到這個回答,晏懷風收起了笑容,「我什麼時候教過你說謊?」
怕晏懷風生氣,楚越連忙跪下來,低頭看著地說:「屬下該死!屬下肖想少主大逆不道,身為影衛不該有這種以下犯上的念頭,請少主責罰!」
晏懷風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說:「我又不是那神龕上的佛像,怎麼連想一想都成了大逆不道了?」
楚越聞言一震,抬頭望著晏懷風,眼裡儘是不敢置信的神色,晏懷風這話的意思是……「少主?」
晏懷風伸手把人拉起來,「地上涼,別動不動就跪。說起來,你也算暗月宮的宮主呢。」
「屬下是少主的影衛楚越,不是冷疏。」
「嗯。」晏懷風淡淡一笑,轉移了話題,「晏清河派了很大一部分心腹出去找我,現在不知在哪裡。我們得去鬼谷看看。」
楚越被晏懷風一提醒才想起來,鬼谷雖然隸屬於聖門,卻更加隱秘且不為人知,估計那些白道是不知道的。
至於沈玉,鬼谷谷主林獨影雖說歸聖門管轄,武功卻絕對不比晏清河差,以沈玉的能力應該進不了鬼谷。
楚越忽然臉色一白,轉頭對晏懷風說:「那沈玉圍攻聖門的時候門主為什麼沒有調動鬼谷人馬?莫非他們也……」
晏懷風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搖搖頭,「鬼谷不會叛。」
看著對方成竹在胸的模樣,楚越不禁有些疑惑。
晏懷風像是明白他的疑慮一樣,解釋到:「從前聖門只是聖門,並沒有鬼谷這樣一個分部。林獨影在江湖上也是一個人物。他是自願來聖門的。」
「為什麼?」楚越在鬼谷訓練那麼多年,知道林獨影見天兒地待在那個谷裡,實在是既無聊又不自由,據說這麼多年來都沒有踏出過鬼谷一步。
江湖中人最看重的是自由,就說楚越自己,若非愧悔自己害死了晏懷風,又對他有了不一樣的情愫,他也不可能留在晏懷風身邊。
林獨影又是為了什麼?
對於這個問題,晏懷風保持沉默,因為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但他知道,林獨影絕對不會背叛聖門。因為他想走的話,隨時可以走,沒有人會阻攔他。
他留在那裡,也許有他自己的理由。
滇南,聖門,那一天的瀾滄江。
晏清河週身一陣冰涼,感覺到那些溫柔的、纏綿的、洶湧的、陰冷的波浪,耳邊只剩下水響。只有手中珠釵,握得太緊,硬硬地咯得掌心生疼。
還沒有死,卻快要死了。
只是到了下面,不知道怎麼去面對她。
胸腔中最後一點空氣被消耗殆盡,眼前一陣發黑,感覺到身體隨著波浪浮沉,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如今怎麼樣了?放了那個影衛離開,他們逃出冰獄以後,應該安全了吧?
窒息的感覺太難過,明明頭頂還能看到天空的一絲光線,卻哪怕伸手也夠不到的感覺更加令人無望。
哪怕是一心求死,這麼緩慢的過程還是折磨。
眼前漸漸模糊,失去意識之前,晏清河似乎感覺到身下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在托著自己緩緩上升。
隨即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再睜眼時眼前一片盈盈的綠色,竹葉的香氣盈滿了四周,晏清河不甚清醒地皺了皺眉,懷疑地想,人死後的世界,是綠色的?
全身疼痛得像被重錘碾過一樣,一動也不能動,唯一還算活絡的只有眼珠子,艱難地轉了轉,由於頭不能動,看到的東西依舊有限。
不過他開始反應過來,這似乎是哪戶人家,自己好像……沒有死。
陽光從半掩的窗欞縫隙中透進來,明晃晃地灑在身上,看上去燦爛耀目。耳邊聽到清脆的風鈴聲響,大概有人打開虛掩的門,走了進來。
腳步聲幾乎沒有,若非對方刻意沒有使用輕功,還加重了腳步,晏清河現在的身體狀況可能根本不知道有人進來。
隨之而來的還有濃濃的藥香,晏清河的口中立刻泛起一陣苦澀,根據他的經驗,聞起來越香的中藥,喝起來就越苦。
那人端著藥碗逕自走到晏清河身邊,晏清河努力轉動著眼珠子去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俏麗的臉。
似乎有點眼熟。
那女子見到晏清河睜著眼睛,似乎十分驚訝,叫道:「啊,他醒了!」
他?晏清河迅速地思考起來,一般來說,應該是問「你醒了」比較符合常理。如果人稱換掉的話,除非這房間裡還有另外一個人,而這女子是在對那個人說話。
會是誰呢?
果然,簾幕之中人影晃動,不一會兒,一個男人掀開簾子,慢慢踱著步子走到晏清河的面前。
大概是知道他不方便動,他俯下身來,方便晏清河看清楚他的臉。
晏清河看到他動了動嘴唇,叫自己,聲音切近又遙遠,「晏清河。」
晏清河眨了眨眼,這個人,他很熟悉,熟悉到幾乎陌生。因為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過他了。雖然他們之間相隔並不遙遠,卻如同咫尺天涯,誰也沒有再越雷池一步。
晏清河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響起來,像生銹的鐵,斷斷續續地說「林……獨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