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一章 陰謀論者

　八月初四深夜澤伴小城外涿郡援軍大營。

　盧君憲從安定驛飛馳而至緊急拜見涿郡留守段達。段達和武賁郎將陰世師早就在營中等候多時了原以為鷹揚郎將侯莫陳巍也就派個親衛做信使而已沒想到充當信使竟是范陽盧氏盧君憲這其中蘊含訊息就複雜了。

　盧君憲四十多歲正當盛年在范陽盧氏諸房系中也算是一個人物做過地方官員在中央也任過職後來又到衛府出任鷹揚郎將參加了東征但正是東征葬送了仕途因為在薩水大戰中棄師而逃隻身而還被下了大牢有砍頭危險。好在范陽盧氏在中樞裡有尚書右司郎盧楚而吏部司勳侍郎盧君業正是親哥哥有這些高層權貴「庇護」盧君憲僥倖保住了性命除名為民回家「種地」了。

　盧君憲出身於中土五大超級豪門身份非常尊貴而段達和陰世師都是以軍功起家西北武人都是出自河西武威官宦之家段氏和陰氏在西北算是望族但放到中土與超級豪門范陽盧氏一比那就是烏鴉和鳳凰區別貴族等級懸殊太大所以段達和陰世師聽說盧君憲在轅門外求見毫不猶豫就迎了出去在們心中「姓」遠比「官」更為尊崇。

　官職高低和品秩大小都無法衝擊傳承了四百餘年貴族等級制度森嚴壁壘雖然先帝時期就以改革名義廢棄了貴族等級制度基礎「九品中正制」但門閥士族政治早已成為中土文明一部分融入到靈魂流淌在血脈中若想把它們徹底洗滌乾淨不但需要漫長時間更需要血與火淬煉。

　進了帥帳盧君憲遞上以侯莫陳巍名義寫就書信。段達和陰世師匆忙看了一遍不約而同地意識到了問題嚴重性。

　侯莫陳巍急報今日下午叛軍在巨馬河、易水和淶水之間頻繁調動尤其易水河上渡河叛軍更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盡頭。不過根據斥候打探而來大量訊息分析叛軍不是集中兵力於巨馬河南岸而是把大量軍?調到了淶水以西似乎有搶在涿郡援軍抵達巨馬河之前撤至蒲陰陘跡象。

　如果沒有八月初三燕北軍情奏報段達和陰世師對這一訊息肯定不會聯想太多但此刻們不能不充分發揮自己想像力然後都想到了一個可能調虎離山白髮賊可能在調虎離山。

　白髮賊為何突然攻打高陽？為何在巨馬河設陣阻擊？就是要誘使涿郡對戰局做出誤判讓涿郡留守府做出重兵馳援高陽錯誤決策這樣等到涿郡援軍強渡巨馬河氣勢洶洶地殺奔高陽之時白髮賊就能集中主力從燕北和上谷兩個方向夾擊臨朔宮。

　當然燕北方向叛軍主要是牽制燕北鎮戍軍不讓燕北鎮戍軍有增援臨朔宮機會而段達和陰世師因為正在支援高陽也是回援不及即便匆忙回援估計也會在巨馬河一線遭到叛軍阻擊如此一來臨朔宮防守力量就很單薄有些岌岌可危而聖主和行宮安全也就無法保障了。雖然憑藉叛軍力量白髮賊未必就能殺到臨朔宮外聖主和中樞也未必就有性命之憂但白髮賊擺出這一「弒君」架勢很可怕打臉打得厲害最後不論聖主和中樞是否撤離臨朔宮此事都將給聖主威權以沉重打擊在政治上更是讓中樞「雪上加霜」狼狽不堪。

　陰世師由此產生了一個強烈念頭不能再南下了也不能匆匆忙忙趕去支援高陽了因為這裡面玄機太大即便一個衛府武賁郎將也從中聞到了陰謀味道。聖主和中樞安全至關重要而使命正是要確保聖主和中樞安全所以就算聖主詔令救援高陽此刻也要陽奉陰違了。害怕出事害怕自己猜測是對一旦猜測變成了現實頭顱掉了也就掉了不值錢但聖主和中樞安全無論如何也不能受到威脅。

　段達知道機密遠比陰世師多所以對局勢推演也遠比陰世師複雜。在段達看來這個佈局很可怕做這個佈局人其真正目標是聖主和中樞而不是東都所以楊玄感只是個誘餌東都兵變也只是個假象發生在京師那場風暴極有可能是為了掩護今日「弒君」陰謀。

　那麼誰是佈局者？誰是弒君者？答案其實一目瞭然。但這還不是最可怕最可怕是不論是聖主身邊還是行宮內部乃至幽州境內都遍佈「政敵」身影而這些「身影」只待時機合適便會露出獰猙面目就像在東都風暴中那些支持楊玄感貴族官僚一樣一夜之間就露出了獠牙利齒殺傷力十分驚人。

　由此可知白髮賊並不可怕白髮賊所領烏合之眾也不可怕可怕是隱藏在聖主身邊內奸藏匿在中樞內部「敵人」潛伏在禁衛軍、宿衛禁軍和驍果軍裡叛賊。

　段達越想越是恐慌但這終究是假象沒有證據更沒有事實無法上奏所以最現實最穩妥最安全做法就是按兵不動靜觀其變一旦有變便可積極應對不至於驚慌失措更不至於釀成災禍畢竟高陽宮只是聖主諸多行宮中一座即便化作了廢墟其價值也十分有限追究下來最多也就是救援不利但聖主和中樞安全就價值無限了不能有一絲一毫損失只要損失一點那也是殺頭大罪擔當不起。

　如何才能按兵不動？按兵不動需要充足理由要把後路想好要想盡一切辦法推卸責任。

　段達想到了齊王。聖主詔令齊王火速馳援高陽。齊王現在在哪？在河北清河郡、信都郡一帶剿賊在永濟渠和漳水之間距離高陽滿打滿算也就三四天路程但聖主詔令需要傳遞時間所以依照涿郡援軍現在行軍速度等到齊王趕到高陽已經沒事了。

　這明顯就是搶齊王功勞公然得罪齊王雖然齊王在們這些高層眼裡價值不大得罪也就得罪了但問題是段達正在幫助聖主積極創造第三次東征條件而齊王北上戍邊正是創造這些條件有效手之一因此段達有必要把救援高陽功勞送給齊王而不是佔為己有。

　段達有了定計情緒也就穩定下來與神色凝重陰世師交換了一下眼色取得默契後隨即轉目望向盧君憲問道「你對白髮賊可有瞭解？」

　盧君憲不假思索地搖搖頭「一無所知。」

　段達暗自鄙夷知道這些幽燕豪門世家與河北豪門世家都是一個「鼻孔出氣」雖然有地域利益上矛盾和衝突但在對待關隴人立場上卻是出奇一致考慮到白髮賊禍亂太行兩麓背後可能藏有可怕陰謀而其中參與者必定少不了山東人所以段達非常謹慎試探起來愈發小心。

　「某昨天接到燕北消息白髮賊軍隊突然從祁夷水殺出在桑乾水兩岸燒殺擄掠燕北形勢驟然緊張如果持續惡化下去必然會威脅到燕北鎮戍安全。」段達憂心忡忡地說道「我們由此推測祁夷水一線蔚城、平舒飛狐陘南部飛狐、靈丘可能都已全部失陷。」說到這裡段達望著盧君憲問道「不知你可有這方面消息？」

　盧君憲面露吃驚之色連連搖頭「某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等驚人消息。沒想到白髮賊如此猖狂竟然殺進了燕北危及到了燕北鎮戍匪夷所思。」接著又換上了一副疑惑面孔「一個小小齊魯賊帶著隊伍渡河北上千里迢迢神不知鬼不覺就到了上谷這是何等手段？更讓人難以置信是白發賊如何翻越太行山殺進了燕北？若是走常山關就必然途徑博陵但博陵為何一無所知？難道白髮賊和手下十幾萬人馬都是黑夜裡幽靈？」

　段達忍不住就想罵人了你這什麼意思？蓄意挑撥公開拉仇恨啊？河北豪門世家不聲不就把你們這些幽燕高門給「坑」了要報復你們自己去啊拉上我幹什麼？

　「常山關？」段達臉色頓時嚴肅「你有證據？只要有證據某這就報奏聖主對那些與?賊沆瀣一氣、狼狽為奸者嚴懲不貸。」

　「沒有某隻是隨口一說而已。」盧君憲矢口否決接著低聲嘆息道「白髮賊殺進燕北燕北就亂了而燕北一旦亂了不但危及到燕北鎮戍還會影響到整個北疆局勢其重要性可想而知但奇怪是襄垣公不傾盡全力支援燕北剿殺叛賊管好自己份內事卻親自率軍南下支援高陽管起了河北閒事豈不是本末倒置？」

　盧君憲嘲諷之辭聽在段達耳中卻是別有深意。很顯然幽燕豪門世家更關注燕北更在意燕北穩定這關係到了們切身利益也正因為如此段達意識到未來燕北局勢比自己想像更複雜幽燕豪門世家在南北關係上保守立場必將給自己「借刀殺人」計帶來更多不確定性。

　「你有高陽方面消息？」段達立即問道。

　盧君憲點點頭「據某得到確切消息白髮賊攻打高陽目標是糧草輜重而不是高陽宮所以到目前為止高陽宮還在許華手上安然無恙。」

　段達大喜斷然決定屯兵澤伴靜觀其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