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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物語 (下)》第3章
003

 「這本……還有這本吧。啊!那本書可能派不上什麼用場。這麼說可能對寫書的老師很抱歉,不過那本書到頭來只是在建議我們死背而已。如果要講求效率的話,我想那邊的書會比較好。」

 羽川翼說完……接連從書架上拿出好幾本參考書,交到我的手上。一本、兩本、三本、四本,總共五本。

 我們現在位於,距離直江津高中不遠的大型書店。

 時間是六月十二號,禮拜一。

 時段是放學後。

 文化祭迫近眉梢,將在本週末的禮拜五、六舉辦,今天班長羽川和副班長我,終於結束了討論和準備的工作,在回家的路上順道去了書店一趟。應該說,是我拜託羽川陪我來的。

 麻花辮、眼鏡。

 班長中的班長。

 超級優等生,羽川翼。

 「抱歉,羽川……我差不多快超出預算了。」

 「咦?預算是?」

 「一萬日幣。回家拿的話應該有一點,不過我現在身上只有那麼多錢。」

 「啊。因為參考書還滿貴的。如果考慮到內容,貴一點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那我看這樣吧,除了參考書的好壞以外,也把成本效益列入考慮吧。這本書放回去,換成這一本。」

 羽川翼——

 她也曾經和怪異扯上關係。但是跟我、神原或戰場原比起來,她的情況應該算是特殊案例——因為,她完全喪失了和怪異相關的記憶。她已經徹底忘記了黃金週的惡夢(那足以和我的春假地獄匹敵)。

 我是鬼。

 神原是猿猴。

 戰場原是螃蟹。

 然後,羽川是……貓。

 「不過,」

 羽川突然開口說。

 「我稍微有點高興呢。」

 「……高興什麼?」

 「阿良良木居然會希望我幫你選參考書。如果你願意認真讀書的話,那我的努力也不算白費了啊。」

 「………………」

 不對。

 你的努力沒什麼太大的關係。

 這傢伙似乎一直誤會我是不良少年,硬是把我提拔為副班長,想讓我改過自新……

 她完全搞錯了,或許應該說她幾乎走火入魔了。

 「嗯——也不是要認真讀書啦……我想自己差不多也該考慮一下未來的出路了。」

 「出路?」

 「或者應該說升學的事情吧……之前,戰場原有跟我談過這個話題。然後,我就問她想要考哪間學校……」

 「啊。戰場原同學要去讀這裡的國立大學吧?她應該可以靠推薦入學進去。」

 「……你真是無所不知呢。」

 「我不是無所不知,只是剛好知道而已。」

 稀鬆平常的對話。

 應該說,羽川一直以來都比我還要更擔心戰場原的事情,因此身為一個班長,這點小事她會知道或許也是理所當然的吧。說起來,很難得戰場原對於羽川這種過度熱心的個性,沒有流露出超常的厭惡感。如果是羽川的話,邀請她來參加正在計劃中的戰場原生日派對,應該不會讓戰場原火冒三丈才是。

 可是,開個生日派對,居然還要顧慮女友會不會發飆……

 「咦?那阿良良木你該不會想和戰場原同學考同一間大學吧?」

 「你先別跟她說喔。我不想讓她抱有奇怪的期望。」

 我下意識拿起手邊的一本參考書,啪搭啪搭地隨意翻閱。這個舉動不是因為我想要遮羞。

 「應該說,她會對我說一些很冷淡的話吧。」

 「冷淡嗎……你們是男女朋友吧?」

 「是沒錯啦。不過,她給人一種對親友也會很冷漠的感覺啊……」

 「嗯嗯?啊,原來是這樣啊。你把『對親友也要有禮數』的禮數,換成冰冷淡漠的冷漠,變成了一語雙關的俏皮話嗎?啊哈哈!阿良良木真有趣。」(註:日文中,禮數和冷漠發音相近。)

 「不要解釋得這麼明白!」

 還有別說這是俏皮話。

 也別說這很有趣。

 「啊哈哈!阿良良木你肯定是在說『她會對我說一些很冷淡的話吧』的時候,就已經想到那個俏皮話了吧?這樣說起來,你也預料到我會說『你們是男女朋友吧』這句話了吧。真是的,你想得還真是周到呢。」

 「不要把對話的構造拿出來分解!」

 總覺得我已經一絲不掛了。

 我把話題拉回。

 「我也沒有什麼具體的目標啦,上次的實力測驗,我考的分數比自己想得還要高。我原本想說不要不及格就好……我和戰場原比起來還差得遠啦,不過我隔了好久難得認真看書,所以考的分數還不錯。」

 「上次好像是戰場原同學一對一教你功課的吧?」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戰場原教我這種吊車尾的人,還能輕鬆地考出學年第七名的總成績。這不知該用厲害還是用牛逼來形容,到了那種境界,我也只有五體投地的份了。

 再附帶一提,總成績第一名的是羽川。

 這點自然不在話下。

 她考出全科目第一名的成績。

 每一科幾乎都是滿分。

 另外,我除了數學以外其他都不是可以上榜的成績,但從至今的實力測驗來看,我的成績有了顯著的進步。

 進步到會讓我稍微抱持一點夢想。

 現在是六月。

 接下來的半年,假如我好好讀書的話——

 我的腦中甚至浮現出這種想法。

 「總覺得戰場原教我功課,讓我闊別已久地又掌握了讀書的方法……應該說,她讓我回想起國中時候的感覺。因為我在一年級剛入學的時候,就已經放棄課業了。」

 「嗯——我覺得這是一個好現象。雖然你是因為想要和女朋友讀同一所大學,動機有點不純,不過學問之門永遠都是敞開的。嗯,既然這樣,那我也會全面地協助你的。」

 「………………」

 戰場原的教導方式很可怕,你也不遑多讓啊……

 不過這話我不會說出口。

 而且,我要考上大學,不管怎麼想羽川翼的協助都不可或缺吧。

 「所以,要是我的預測順利的話,我打算從暑假開始上補習班,你知道哪一家比較好嗎?」

 「嗯——那個我不知道。因為我沒有上過補習班。」

 「是嗎……」

 你這該死的天才。

 「不過,我會幫你問一下我朋友。」

 「你實在是樂於助人啊。幫了我一個大忙。唉呀!不過實際情況來看,今年要考上可能有點困難,我估計如果重考一年的話,應該可以考上吧。」

 「還沒做之前,志向就這麼低怎麼行呢。既然要考就一次合格……那戰場原同學那邊,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她啊?」

 「所以說,要等我安排到一定的程度吧……畢竟她的幫助也是必須的。戰場原要考的國立大學,好像有很多種考試的方式,總之我就選擇重視數學的考試方式……」

 「原來是這樣啊。」

 啪一聲,羽川又把一本參考書放到我的手上。

 「來。這樣剛好一萬。」

 「……咦?真的假的。你把錢算得這麼剛好嗎?你做得到這麼巧妙的事情嗎?」

 「這只是普通的加法而已吧。」

 「…………」

 這麼說確實沒錯……可是數字基本上都是四位數,還要用心算,而且你還一邊和我講話耶……我原本以為自己很擅長數學……其實我從小學程度的數學開始,就已經不是羽川的對手了嗎?

 這讓我有點受挫,或者該說是讓我意志消沉吧……

 感覺自己剛鼓起幹勁,就被人狠狠潑了一桶冷水。

 未來半年,我必須要跟戰場原黑儀和羽川翼帶給我的,無法斗量的自卑感一塊奮鬥嗎……

 唉呀。

 不過我也只能努力了。

 「對了,阿良良木。」

 「幹麼啊,突然這麼正經。」

 「剛才說我們聊的那個,你們在荒廢的神社發現被切成五等分的蛇屍體……然後接下來呢?」

 「誒……啊,你是說那個啊。」

 放學後,我和羽川在準備文化祭時聊到了那件事。本來我只是想告訴她忍野的近況而已,不過畢竟昨天的事情讓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於是我告訴了她。小動物被殺害分屍的話題,會讓人聽起來不太舒服,所以我馬上就打住了,看來羽川她也很在意的樣子。

 「也沒怎麼樣。總之我和神原兩個人,挖洞把那條蛇埋了……不過在那之後,我們在附近閒逛的時候,發現四周都是蛇的屍體。」

 「都是……蛇的屍體?」

 「對。全都是被切得七零八落的蛇屍體。」

 有五、六條左右。

 我數到一半就停止了。

 也放棄要讓它們入土為安。

 因為神原當時看起來真的很不舒服。

 「最後,我們馬上就下山……然後在那附近的公園,吃神原做的那個便當。因為實在太好了,讓我嚇了一跳,結果我一問之下才知道那是她請她奶奶幫忙做的。應該說是相反,是神原她奶奶在做,她在旁邊幫忙的感覺。因為我問她﹕『你做了什麼?』她說﹕『我有幫忙準備菜刀、燒開水、還有看著鍋子不讓煮沸的水溢出來,不過最後還是溢出來了啦。』之類的。話說回來,她的運動能力已經高得離譜,要是還很擅長料理的話,那就有點太過貪心了。」

 「或許你說得沒錯吧。不過神原同學真的好可惜喔。要是她的手沒受傷,現在應該下場比賽了吧。」

 「————」

 好險。

 那方面的事情,我要瞞著其他人才對。

 剛才我差點就說溜嘴了。

 知道神原駿河引退真相的人,在直江津高中裡頭只有我和戰場原而已。我倆知道就夠了,不能再讓其他人知道。

 好笑的是我們吃完便當後,神原的身體狀況真的恢復了。那個運動少女,能量的吸收效率似乎非比尋常地好。

 「唉呀……阿良良木你還真是辛苦呢。」

 「是啊。蛇被人那樣殺害,我總覺得好像有人在做什麼儀式一樣。感覺有點讓人毛骨悚然。地點是舊神社也讓我有點在意。啊,羽川你該不會早就知道那邊以前有一間神社了吧?」

 「嗯。」

 羽川很乾脆地點頭。

 彷彿理所當然。

 「那邊是北白蛇神社吧。」

 「……蛇嗎。這就表示——」

 「對。那邊好像是信仰蛇神的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啦。因為我是本地人,所以剛好知道而已。」

 「那種事情,我想通常就是因為是本地人所以才會不知道吧……而且我覺得你知道的已經夠多了。不過,這樣啊……在信仰蛇神的地方殺蛇嗎……那果然很像某種儀式。我先向忍野報告一下……會比較妥當吧。」

 怪異。

 如果是我想太多就好了。

 可是……還有千石的事情。

 千石撫子。

 「………………」

 ……不過,這對話的方向不太妙呢。

 羽川已經遺忘了和怪異有關的記憶。雖然她記得自己曾經受過忍野的照顧,然而她已經忘了自己被貓魅惑,最後發生了什麼事情。不完全因為這個緣故,總之我就是不希望羽川和怪異扯上關係。戰場原、神原或者是八九寺的事情,羽川都沒必要去知道——至今是如此,未來也是一樣。

 我如此心想。

 因為這傢伙實在是個好人。

 「可是啊,阿良良木。」

 話說回來,現在想這些只是在杞人憂天而已。

 「我想說的不是那個。我是說神原同學的事情,讓你很辛苦吧。」

 「…………」

 反而,

 我要擔心自己才對。

 「神•原•同•學•的•事•情。讓你很辛苦吧,我想說的是這個。」

 她一字一句,斷句分明地對我說。

 臉上還帶著笑容。

 那笑容反而讓人背脊發涼……

 「對、對啊……沒錯,因為她突然身體不舒服,我還以為她怎麼了……不過,沒什麼大礙真是太好了。」

 「我不是說那個。」

 羽川的口吻嚴肅。

 不對,這傢伙的口吻基本上都很嚴肅,但是這次特別嚴肅。

 「阿良良木,你和自己女朋友的學妹走那麼近不會有問題嗎?讓戰場原和神原同學重修舊好的人是你,你們會有某種程度的友好,我想也無可厚非。不過手勾手不太好吧。」

 「我也沒辦法吧。因為那傢伙很平易近人嘛。」

 「你覺得那可以當作藉口嗎?」

 「這……」

 沒辦法吧。

 不管我怎麼思考。

 「唉呀,你大概是第一次有學妹吧,所以我也不是不能體會啦。你國中的時候也沒參加社團吧?有可愛的學妹,會讓人很高興呢。還是說你單純只是因為神原同學的胸部,感覺起來很舒服的關係?阿良良木你好猥褻喔。」

 「嗚……」

 很微妙地,我無法反駁。

 她說的不正確,但就算我去否認,聽起來也像是在說謊。

 「我想,神原同學也是因為退出社團的關係,心情有點不穩定,不過阿良良木,你現在應該要好好地劃清兩人之間的界線吧?」

 「嗯——」

 「難得你讓聖殿組合重修舊好,要是因為你的關係又害她們解散了,不就沒意義了嗎?」

 「你說得沒錯啦。」

 我意志薄弱。

 應該說我是一個軟弱、容易受人左右的傢伙。

 「唉呀,這樣看來,神原同學看起來好像也不擅長和男生相處吧。我這麼說可能很奇怪,不過她一直被當成明星看待,所以反而沒那種機會吧。」

 「也對啦。」

 畢竟她是百合。

 又愛戰場原。

 這些也是秘密。

 「阿良良木你也很不擅長那種交際方式呢。不過,有些東西不擅長可以被原諒,有些則不行。」

 「可是啊,戰場原她說要我好好照顧神原,還說什麼『要是你對我的學妹失了禮數,我可不會饒過你』之類的話。感覺我們之間,好像有什麼作用關係一樣。如果是三角關係的話,就是不合情理的等腰三角形。戰場原好像也叫神原可以多來麻煩我。」

 沒錯。

 這種情況下,讓人搞不清楚的是戰場原的心理。

 那傢伙到底在想什麼?

 「那是,這個嘛,是這種感覺吧?」

 語畢,

 羽川將雙手輕輕伸向我。接著,用雙手從左右兩旁觸碰我的頭,將其固定住。我雙手抱著一堆參考書,無法揮開她的手。

 「誒?咦,怎麼了?」

 「來,請吧。」

 羽川用雙手調整我頭部的角度,自己抬頭看我,讓我倆剛好可以正視彼此的臉龐。我們四目對望。瞬間,羽川閉上雙眼。眼鏡後方閉起的眼眸,睫毛似乎在顫抖著。同樣閉起的唇瓣,很自然地,像是在對我述說著什麼——

 「誒?誒?誒?」

 這、這狀況是怎麼回事?

 應該說這發展是怎樣?

 可是羽川是班長,她和忍野一樣是我的恩人,不對,她絕對比忍野還要更有恩於我——

 可、可是我好像必須要親才行?

 她剛才都說請了……

 雖然她的眼鏡有點礙事……不對。

 應該說在這種狀況下,我什麼都不做才……!

 「……就是這種感覺。」

 說完,

 羽川突然放開了手。

 臉上浮現出調皮的笑容。

 「還差一秒的感覺對吧?阿良良木。」

 「哪、哪有……你在說什麼啊。」

 我的聲音很明顯高了八度。

 「你在說什麼啊」這句話是說我自己才對。

 「所以說。阿良良木你很軟弱,容易受人左右。」

 「………………」

 這句話從別人口中說出來特別響亮啊。

 而且我無法反駁。

 我想應該沒有差一秒這麼誇張,但我內心有所猶豫是無法否定的事實。

 「阿良良木你對誰都很溫柔吧?這樣站在戰場原同學的角度來看,她應該會很不安吧。戰場原同學只有你一個人——可是講極端一點,你的感覺好像不管對方是誰都沒關係的樣子。」

 「……不安嗎?」

 她是那種情緒豐富的人嗎。

 不過呢,沒錯,我是想要改正戰場原那種冷漠的個性,才會居中讓她和神原重修舊好。這麼一來,戰場原也想要改掉我軟弱、容易受人左右的個性,所以才……是嗎?不對,那不可能。完全稱不上是理由。

 「你容易被氣氛牽著鼻子走,又不想要傷害到別人。溫柔一般來說是很好啦,不過有時候對對方是沒有好處的。以戰場原同學的立場來說,她可能不希望你和神原同學的感情太好吧?可是她卻說不出口,反而說了反話——不是嗎?她可能覺得你們親近一點也無妨,或者她是真心希望你們感情好一點,不過她希望你能夠好好地劃清界線……應該說,她希望你在比較過她和神原同學兩個人之後,依舊能夠選擇她。」

 「什麼鬼。聽起來莫名其妙。」

 「戰場原同學也是進退兩難吧?畢竟你是她最重要的男朋友,神原是她最重要的學妹。」

 「嗯。」

 而且神原還是百合。

 這點戰場原已經知道了。

 如此來思考的話,這是一串非常複雜的人際關係。

 「唉呀,因為戰場原同學是傲嬌嘛。」

 有如在總結對話一般,羽川說。

 「她的行動原理,我們不能用一面倒的方式去理解。必須要時常觀察她的內心變化才行。如果你也覺得戰場原同學很重要的話,就不可以因為一點小小的誘惑就動搖了。因為對任何人都很溫柔,實在有點不負責任呢。」

 「嗯……你說的我感同身受。」

 剛才的實際演練很有效果。

 我似乎能夠體會自己的意志有多麼地薄弱。

 ……可是,用一句「因為是傲嬌」來總結真的好嗎……話說回來,原來羽川翼也知道傲嬌這個詞的意思啊……

 這傢伙真的無所不知呢。

 戰場原在教室總是戴著貓的面具裝乖,羽川可能早就看透她面具底下的真面目了吧。

 畢竟,貓是羽川的專業領域嘛。

 「對了,羽川你大學要讀哪啊?應該是東大吧?還是說,在全國模擬考能考第一名的人,都會去讀國外的大學?」

 「誒?我不升學啊。」

 「…………咦?」

 這勁爆的發言是怎麼回事。

 我真的瞠目結舌。

 「你不……升學嗎?」

 「嗯。」

 「是錢的問題嗎?可是,你的話應該可以推薦入學……」

 應該會變成各校爭奪的第一指名啊。

 就算要她一面領薪水,一面讀大學也不奇怪。

 「不是那個問題。我也不是很想去讀大學……這個嘛,先跟阿良良木你說應該沒關係吧。我畢業之後,想要出外旅行一趟。」

 「旅、旅行?」

 「我想花個兩年左右的時間,去世界各地看看。因為世界上有很多現在不看,以後就看不到的世界遺產。我一直都在依賴知識,所以想要出外去累積各式各樣的經驗。如果想讀大學的話,旅行完再去也不遲啊。」

 「…………」

 她一時興起說出這種白日夢——

 看來並不是這樣吧……

 羽川的成績沒有糟到必須要逃避現實,不去參加聯考戰爭。就算明天是升學考試,憑她的實力也能夠充分應對。就算此時此刻開始考試,不管是哪所大學她應該都能不費吹灰之力地輕鬆考上。因為羽川是這樣的人,所以恐怕她的旅行計劃也已經籌備到一個階段,無法變更了吧……

 「老師那邊你先幫我保密喔。要是告訴他們的話,他們一定會嚇一跳吧。」

 「嗯……是啊。」

 「我打算找個時間跟他們說。」

 「這樣啊……你不管什麼時候說,我想他們都不是嚇一跳就可以了事的……」

 肯定會造成舉校嘩然的大騷動吧。

 升學高中的狀元居然對自己的未來做出這樣的選擇,若此例一開,學校的傳統校風恐怕會受到影響。而且做出這種決定的人,還是將來備受期望的羽川。當然,她本人肯定也十分清楚吧……

 「拜託你囉。相對地我也會把這次的事情,神原同學的事情,幫你保密不告訴戰場原同學。」

 「我又沒做什麼虧心事……」

 「我也不覺得心裡有愧疚啊。可是呢……」

 「嗯。好,我知道了。」

 嗯——

 這該不會是忍野……的影響吧。

 羽川對那無根浮萍的某些地方,是非常尊敬的。至少他的影響力不容忽視。倘若是這樣,我覺得忍野的罪孽會很深重——那傢伙真的是一個麻煩人物。

 原來……原來是這樣嗎。我一直以為羽川高中畢業後,還會繼續擔任某種班長,一直以為這是被神選上的班長的宿命,不過她隻身去旅行的話,就不會身居班長或任何職務了。

 我現在的心情,很想嘆一口氣。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吊車尾的我,事到如今才準備要考大學。

 優等生羽川翼,立志跳脫社會的既成框架去行動。

 神原駿河提早退出籃球社。

 就連八九寺真宵,也無法回到過去。

 能恢復原狀的人——

 只有戰場原黑儀一個人而已。

 「……好痛!」

 此時。

 羽川突然用右手抵住自己的頭。

 有如在支撐一般。

 「嗯?怎麼了?」

 「沒事,只是突然……頭有點痛。」

 「頭痛?」

 我想起神原昨天在神社突然身體不適的事情,不由得焦急了起來。不過,「啊!不要緊、不要緊。」羽川馬上抬頭說。

 「從前陣子開始,我就偶爾會這樣突然開始頭痛。」

 「喂喂……這樣哪裡不要緊了。」

 「嗯——可是痛一下就會好了。我不知道原因啦……不過大概是因為最近忙著準備文化祭,都沒有讀書的關係吧。」

 「你不讀書就會頭痛嗎?」

 那是什麼體質。

 她頭上戴著孫悟空的金箍嗎?

 她認真的程度,已經到了登堂入室的境界。

 或許已經深入骨髓了吧。

 「那我送你回家吧?」

 「沒關係,不用。我家那邊——」

 「啊……對喔。」

 失態。

 我太多嘴了。

 「不過,不好意思。我要先回去了。阿良良木你再多選一下參考書吧。你手上的是我推薦的沒錯,不過這種東西到頭來還是要看個人的喜好。」

 「好。那就——」

 「嗯。」

 說完,羽川飛也似地離開了書店。

 不管怎麼說,我都應該送她到家裡附近才對,但別看羽川那樣,她其實還挺固執的,或許應該說她不喜歡讓別人看見她軟弱的一面。既然她本人都說不打緊,我也不應該多加干涉吧。

 可是。

 頭痛嗎……

 這讓我稍微有點在意。

 羽川的話,她的頭痛就表示……

 「………………」

 羽川對戰場原的螃蟹、八九寺的蝸牛、神原的猿猴,以及自己的貓等事情,至今一概不知。

 可是,她知道我的鬼的事情。

 雖然這不能代表什麼。

 可是羽川對我有恩,這是一個不動如山的事實。不光是因為怪異的事情——單憑是她說的話,一字一句就不知道為我帶來多大的救贖了。

 今天也是。

 所以我很希望自己能夠幫上她的忙……

 唉!我真想多關心她一下。

 「……先到別區去看一下吧。」

 我順從羽川的忠告,繼續挑選參考書,然而做不慣的事情就是做不慣,每本參考書在我眼中看起來都一樣,最後我決定暫時先買羽川推薦的這幾本(最後總共買了六本。我也花了時間慢慢算了一下,結果真的剛好一萬塊。太強啦),隨後離開了參考書區。由於預算剛好用盡,我無法再多買什麼,不過呢,好在看書是免錢的。雖然檢閱最新一期的漫畫雜誌時,手上抱著一堆參考書還挺蠢的,可是只要抱著參考書,就讓我覺得自己似乎變聰明了些,就這樣打發時間其實也不壞……不過,我覺得會有這種想法就已經夠蠢了……

 「……嗯?」

 我想要往別區移動時,瞬間駐足在原地。眼前出現一個不可能的事物,讓我不由得僵在那裡。手上抱著的參考書差點掉落在地。

 不對。

 這並不是不可能。

 住在同一個城鎮的人,會在鎮上最大的書店相遇的可能性絕對不算低吧——至少比在通往廢棄神社、猛然一看還找不到的階梯上,碰巧擦身而過的可能性還要高很多才對。

 但上述的情況,以機率來看也不是零。

 所以……就算連續兩天碰到面,

 也不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千石。」

 站在參考書區旁的咒術•超自然區中,拿著一本厚重的書籍正在閱讀的人,正是千石——小妹以前的朋友,千石撫子。

 她似乎全神貫注地在閱讀,完全沒注意到我的存在。我無法繞到她的正面,所以只能窺視到她的側臉……但我依舊能看出她昔日的容貌。她就是小學的時候,常來我們家玩的……應該說是被帶來我們家玩的千石。她的名字千石撫子很獨特,所以我記得她的全名。特別是「撫子」兩個字。你那個漢字是念「NADESHIKO」才對吧,為什麼會少一個音啊——小學時候的我總是感到不解……(註:千石撫子的撫子,唸法為﹕「NADEKO」。)

 她和小妹同年。

 就表示她現在是……國中二年級嗎。

 她應該是讀我畢業的那所公立國中吧,雖然她現在穿便服我看不出來。在這一帶鮮少有人會像我兩個妹妹一樣,選擇就讀私立國中。

 「………………」

 我是想起了千石的事情沒錯。

 不過她還記得我嗎?

 昨天我們擦身而過時,她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不過那或許只是因為在那種山中,居然會有自己以外的人從下面爬上來,讓她感到訝異罷了。畢竟朋友的哥哥這種小事,平常根本不會有人記得吧……倘若如此,我在這邊貿然向她搭話也滿奇怪的。

 可是。

 蛇。

 沒錯,蛇——

 我還在思考時,千石把閱讀的書放回書架上,準備要離開這裡。我立刻躲起來,免得被她發現。我沒有躲躲藏藏的理由,但卻反射性地做出動作,讓我在此完全失去了出聲叫她的機會。我以書架為牆迂迴地繞了一圈,確認看不到千石的身影后,往她剛才站的地方走去。

 因為她剛才看的那本書,讓我很在意。

 我確認那本書的書名。

 「等等……這是——」

 那本書是一萬兩千塊的硬殼書。

 不是國二生買得起的東西。就連高中三年級的我,現在手頭的錢也無法帶它回家。

 買下它的話,我就不能買參考書了。

 所以,她才會在店裡把它看完吧。

 然而——這些都不重要。

 問題是那本書的書名。

 我從深處的書區走出,在店內尋找千石的身影,但已經看不到她了。或許她跑到別的書區去了,但眼下她已經離開書店才是正確答案吧。而且,她那套便服……

 長袖衣褲。

 深戴的帽子和腰包。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八成是要去那裡吧。

 我決定先到櫃檯買下參考書。櫃檯排著許多等候結賬的客人,但我還是耐心等待。焦急沒有好事。我應該先冷靜下來才對。我一邊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同時將萬元鈔票放在托盤上。櫃檯的店員似乎因為剛好是一萬元而嚇了一跳,不過那不是我的功勞,所以怎麼樣都無所謂。

 不對。

 就算我們以前認識……我一個人還是有點勉強吧。

 一個人能做的事情有限。

 既然這樣,照這個發展來看……我也只能請那傢伙幫忙了吧。對這一類的事情,那傢伙應該特別厲害吧……雖然羽川才剛叮嚀過我,可是現在的情況也莫可奈何。

 店員幫我把參考書放入手提袋後,我左手提著袋子,走到店外後拿出手機,撥打昨天在那之後,那傢伙給我的電話號碼。前天打電話到她家去的時候也是一樣,第一次撥打的電話號碼,總是會讓我覺得緊張。

 電話響了五聲左右。

 「我是神原駿河。」

 電話一接通,她馬上就報出全名。這情況實在很少見,讓我稍微吃了一驚。(註:日本人接電話時一般都是報自己的姓,對方如果較親密就會報名字,通常不會報上全名。)

 「神原駿河。得意的招式是二段跳。」

 「騙鬼耶。那種東西人類哪做得到啊。」

 「嗯?這個聲音還有吐槽的方式,是阿良良木學長吧。」

 「……是我沒錯啦。」

 居然用聲音和吐槽的方式來判斷對方是誰。

 昨天我不是告訴你我的號碼了嗎。你沒把我的號碼記在電話簿裡嗎?這還真讓我傷心……啊,或許她還沒摸熟手機這種工具的使用方式吧。畢竟她看起來對機械很不擅長的樣子。

 「神原,你有空的話,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你現在在幹麼?」

 「呵呵!」

 神原發出無畏的笑聲。

 「不管有沒有空,只要阿良良木學長希望,不管要去哪裡我都奉陪。我沒必要聽理由,學長只要把地點告訴我,我馬上就會過去。」

 「你這樣說是很好啦……如果你沒空的話,不用勉強也沒關係啊。昨天我才硬把你叫出來過而已,現在找你我心裡也很過意不去。神原,現在你在哪?在做什麼啊?」

 「那個……問我在做什麼的話……」

 「幹麼啊,真不乾脆。你真的有空嗎?這樣的話——」

 「不是,那個……嗯。」

 神原有如下定決心般說。

 「我還是無法隱瞞學長啊。現在我在自己的房間裡,正在看A書,沉溺在猥褻的妄想當中。」

 「………………」

 我不該逼問她的。

 搞得我自己變成了性騷擾狂一樣。

 「啊!可是有一點請千萬不要誤會,阿良良木學長。我是在看A書沒錯,不過全部都是BL的。」

 「拜託!唯獨這點請你讓我誤會吧!」

 「因為今天是新刊的發售日,包含在考試中沒辦法買的那些,我一共買了二十本左右。」

 「是喔……這就是所謂的大人式購物吧。」

 「嘖嘖嘖。在這種情況下,希望學長能用少女式購物這種說法啊。」

 「你少囉嗦!」

 這麼說來,神原在放學後也有來這間書店嗎……這附近就連BL書籍也很齊全的書店,論規模來看也只有這裡而已,所以八成是吧。可是,這樣一來這城鎮真的很小……如果這是美少女遊戲的話,我已經完成了一堆必要的條件了。

 「也就是說,你很閒吧。」

 「唉呀,學長這麼說也沒錯啦。我正在思考學長和忍野先生纏綿情節,所以不能說很忙啦。」

 「那就是你的猥褻妄想嗎!」

 「對了,我該去哪裡才好?」

 「不要轉移話題,不對,不要把話題拉回去!神原,你快告訴我誰是攻、誰是受!我如果是受的話可饒不了你!」

 腦殘的對話。

 每次和神原講話都是這樣。

 「唉唉……我偶爾也想和你聊一些比較有知性的話題……你的頭腦應該不錯吧?」

 「嗯。我的『成積』算很好喔。」

 「從你的用字來看,你的成績似乎很差的樣子……」

 總之,我說。

 在這一來一往的腦殘對話當中,千石正逐漸在遠離這間書店……不過就算她離得再遠——我也知道她的目的地是哪裡。

 穿著便服的千石撫子。

 品味有些樸素,不過那不是重點。

 重點是長袖長褲。

 彷彿她等會要去山上一樣。

 「昨天我們去的那間神社。待會在階梯前面的人行道碰頭。從位置上來看嘛,你那邊雖然比較近,不過我是騎腳踏車,所以我應該會先到那邊等你吧。」

 「這可傷腦筋啦,阿良良木學長。學長覺得我會連續兩天都讓學長等嗎?如果是的話,我的信用也掃地了啊。既然學長都這麼說,那我也不能悶不吭聲了,我要趁這個機會洗刷污名,挽回我的名譽,今天我一定會先到的。」

 「你堅持的地方好奇怪,真讓我傷腦筋啊……不過麻煩你儘量快一點吧。啊!別忘了穿長袖長褲喔。」

 我從學校正要返家,身上還穿著制服。最近才剛換季,制服是短袖的,但這也沒辦法。下半身是西裝褲,只能湊合一下了。而且,我稍微被蟲螯蛇咬也不會怎麼樣——這就是所謂吸血鬼的後遺症。

 「我知道了。那就照阿良良木學長的吩咐。」

 「那麻煩你了。」

 我說完掛掉電話,走到書店後方的停車場,打開腳踏車的鎖。千石離開書店已經超過十分鐘了……我不知道她的移動方式,不過昨天在階梯的入口附近,沒有腳踏車之類的東西放在那裡,所以她似乎是徒步……不管怎麼說,假如她的目的地是那間神社,在距離上我已經追不上她了吧。

 話說回來,神原那傢伙,真的沒問我叫她出來的理由呢……

 她的忠誠心真是可怕。

 當然對神原來說,戰場原的命令系統大概是更上位的東西吧,不過那樣能力高超的人,居然這麼勤快地為我盡心盡力,老實說我與其說是高興,倒不如說是有點害怕啊……

 可是,我無法醜化神原對我的印象,如此一來我在她面前,不由得就會想扮演一個符合她理想的學長,或者應該說我不想背叛她那過度的期待。

 唉呀,這也不是壞事啦。

 「戰場原她是怎麼做的呢?」

 國中時代,正是聖殿組合的蜜月期吧,那時候的兩人,感覺到底是怎麼樣呢。

 當我在想這些事情時,已經抵達了目的地。

 來到那座不知名的山前,通往神社的入口處。

 不愧是腳踏車,真快。

 我這麼想的瞬間,發現神原已經在入口處了。

 「………………」

 這傢伙的腳上有裝車輪嗎?

 飛毛腿也要有個限度……如果是電動腳踏車之類的東西,這學妹恐怕可以輕鬆超車,把它甩開吧。要是人類可以和這傢伙一樣用相同速度奔跑的話,汽車大概就不會被發明出來吧。怎麼說呢,就算她在掛掉電話後馬上準備出門……不過她真的有照我說的穿長袖長褲來呢(而且還記取昨天的教訓,褲子沒有破洞,襯衫也沒露出肚臍來)……

 「唉呀唉呀,阿良良木學長。因為我換衣服也沒花多少時間。我夏天在家都只穿內衣褲而已。」

 「神原……我單純是因為擔心你才這麼說的,你要是再刺激我的慾望,我可不能保證你的貞操平安無事喔……?」

 「我已經有所覺悟了。」

 「我沒有那種覺悟啊!」

 「我相信阿良良木學長的理性。」

 「我可沒有那麼相信自己!」

 「這真叫我意外啊,原來對阿良良木學長來說,在家裡只穿內衣褲是一種很棒的萌點嗎?」

 「就算你穿成貓耳女僕的樣子,我也不會萌上你!」

 「原來如此。那反過來說,這就表示只要對象不是我,學長就會萌上貓耳女僕啊。」

 「慘了,原來你是想套我的話!」

 總之,我先把腳踏車停好。

 雖然違法停車讓我有罪惡感,不過只是暫停一下,就麻煩法外開恩吧。要是被人拖吊,到時候我也只有認命的份了。畢竟一點小犧牲是無可避免的。

 「不過,扣掉換衣服的時間,你的腳程真的很快耶……如果你稍微努力一下,應該可以參加奧運吧?」

 「奧運不是腳程快就可以參加的……而且田徑項目本來就不適合我。」

 「是嗎。」

 戰場原在國中時代是田徑社。當時她聽說籃球社的王牌腳程很快,所以親自跑去找神原,那是兩人第一次相遇——之類的。

 「不過,要我說的話,我覺得你跑步的速度已經超越人類的極限了。」

 「嗯——超越人類的極限……是什麼意思呢,代表我是兩棲類嗎?」

 「兩棲類跑步哪裡快了!」

 「啊,的確是。」

 「話說,神原,你把自己比喻成兩棲類對你有什麼好處?」

 「這不是有沒有好處的問題。如果阿良良木學長要那樣叫我的話,我會很樂意地說自己是兩棲類的。」

 「這,什麼叫很樂意……」

 「阿良良木學長,來,快點對我說﹕『你這只低賤的寵物!』」

 「如果一句話有兩個很重要的地方需要吐槽,整句話就會變得很長,要一口氣吐槽不吃螺絲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所以通常都會直接無視,不過神原,我非常喜歡你,所以我會好好吐槽你的!第一我不會把兩棲類當作寵物養,第二你剛才那句話已經是另一種類型的愉快了!」

 順帶一提,我腦中想像的動物是獵豹。

 不過,那也不能拿來當寵物啦。

 啊——真是的,我剛才跟她告白,說我非常喜歡她。

 我們果然是兩情相悅。

 「別說那麼冷淡的話嘛,阿良良木學長,拜託你。請你對我說﹕『你這只低賤的寵物!』學長只要試一次就好。這樣學長一定會瞭解我的心情。」

 「你幹麼那麼拚命!」

 「嗚……為什麼大家都不瞭解我的心情呢……戰場原學姐也說她不要——」

 「就連那傢伙也說不要嗎!」

 話說回來。

 會拒絕很正常吧。

 因為如果只是說出口也就算了,她還想要用那句話來自娛。

 「對了,阿良良木學長。我該做什麼才好?」

 「啊,對喔。現在不是快樂聊天的時候。」

 「我只要脫光就行了吧。」

 「為什麼你就這麼喜歡脫衣服啊!」

 「當然,如果學長要讓我脫,我也不介意。」

 「這不是主動或被動的問題吧!你是我國一時候的妄想具體化的樣子嗎!?」

 「我是開朗的色情追求者。」

 「誰管你的主張主義怎麼樣啊……」

 「那我換個說法吧。我是追求性愛的開朗妖精。」

 「怎麼會這樣!你只是把色情換成性愛,者換成妖精而已,聽起來卻好像變得很崇高一樣……個屁!」

 就算對方是男生也會構成性騷擾,這點我該怎麼教導這女人才好呢。這會是一個小小的課題。

 「那我該做什麼好?學長不用客氣,直接告訴我吧。我是一個粗人,學長不說我是不懂的。拐彎抹角只會拉拉拖拖浪費時間……拉拖……拉拖拉……」

 「是拖拖拉拉吧,喂!」

 「抱歉。我有點『倫無語次』了。」

 「的確很語無倫次!」

 「那是什麼事情呢?」

 「也沒什麼……我以前的一個朋友,」

 我手指著樓梯。

 「現在大概在上面吧。」

 「嗯?」

 「你記得昨天我們爬樓梯的時候,和我們擦身而過的女孩子嗎?」

 「嗯。是一個很嬌小可愛的女孩。」

 「我覺得你的記憶方式有點……」

 「照阿良良木學長流的說法,就是腰部的形狀很pretty(可愛)的女孩子。」

 「我哪會用pretty這個字眼啊!」

 算了。

 畢竟她是百合。

 總比她不記得還好,這樣也比較好說明,

 「那時候我一直在想好像有在哪裡見過她……其實之後我又想起來啦。可是昨天沒辦

 法肯定,不過我剛才在書店看到她,整個就弄清楚了,她好像是我小妹以前的朋友。」

 「哎呀!」

 神原聽到這句話,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那還真巧啊……真叫我驚訝。」

 「是啊。我也嚇了一跳呢。」

 「對啊。上次讓我這麼驚訝,是在今天早上起床發現鬧鐘停住的時候。」

 「時間上未免也太近了吧!而且那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驚訝!太過普通了吧!」

 「嗯——那我更正一下吧。這個嘛,上次讓我這麼驚訝,是在寒武紀大爆發的時候。」(註:寒武紀大爆發,是指在距今五點三億年前的寒武紀時期,短短兩百萬年間,生命進化出現飛躍式發展的情形。幾乎所有動物的「門」都在這一時期出現了。)

 「這次變得太過古老,而且哪有這麼了不起啊!不要把在小鎮上偶然和以前的朋友再會這點小事,拿來和地球史上最偉大的事件做比較!仔細想想,這樣你給人的感覺其實根本就不驚訝吧!」

 「阿良良木學長的要求實在很高啊——然後,那個女孩今天也來這裡的神社了?」

 「沒錯。大概吧。」

 從神原的反應來看,就連神速的她,似乎也沒比千石還要早來到這裡。不過,我有某種程度的肯定,千石在離開書店後會來這裡,但說到底那只是我個人的推測,她不在這裡當然是最好的。

 不過……千石在書店看的那本書。

 那才是問題所在。

 「看的那本書……?」

 「嗯。我待會再告訴你吧。總之我想拜託你的事情就是……那個,就算我以前認識她,現在我也不太敢出聲叫她。而且,對方大概不記得我了吧,這樣會變得好像我在跟她搭訕一樣。畢竟剛進入思春期的女生,防衛的本能還滿可怕的。」

 「學長的說法聽起來好像很有經驗呢。」

 「唉呀,也不是沒有啦。」

 大家都說我對任何人都很溫柔,當然,我有時也會因為溫柔而嘗到一些苦頭。唉呀,我不覺得苦頭會帶給我什麼損失,但如果因為那樣,而害我不能幫助到原本可以幫助的人,那可就不好玩了。

 「等一下到那邊之後,神原,你很擅長應付年紀比你小的女生吧。畢竟你是校內第一的明星。」

 「現在我已經不是了,而且我也不覺得自己以前是,不過原來如此。我明白阿良良木學長的意思了。學長獨具慧眼,真讓我感到佩服。沒錯,我的確很擅長應付年紀比我小的女生。」

 「我想也是。把你找來是正確答案。」

 而且,神原看起來也很會照顧人,雖然她不是羽川。

 她連續在國、高中都擔任隊長的職務。

 這點和現在的戰場原可說是完全相反……不,或許應該說是承繼了戰場原在國中時代的個性吧。

 「具體啦說,只要對方年紀比我小,我都有自信在十秒以內把對方攻陷。」

 「把你找來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我不需要你強到那種地步!

 我可不想讓一個少女的人生就此錯亂!

 「該不會籃球社對你來說只是一個後宮吧……」

 「我沒說到那種地步。」

 「那你打算說到哪種地步!」

 「『只』這個字要拿掉。」

 「根本沒什麼差吧!」

 「嗯?小妹以前的朋友嗎……也就是說阿良良木學長有妹妹……而且至少有兩個以上。」

 「…………嗚!」

 糗了!

 我把自己妹妹的情報,告訴一個百合女了。

 「呼呼呼……這樣啊,阿良良木學長的妹妹嗎……呼、呼呼、呼呼呼。長什麼樣子呢,跟學長很像嗎——」

 「你不准動歪腦筋……喂,你那種我之前從來沒看過的詭異笑容是怎麼回事!那是以克己奉公為賣點的你,對我這個侍奉對象該露出的笑容嗎!?」

 附帶一提,

 她們兩個跟我長得滿像的。

 「討厭啦,我當然不會對阿良良木學長的妹妹出手啊。不管是誰的妹妹,要攻陷一、兩個年紀比我小的女生,對我來說根本是手到擒來的事情,比呼吸還簡單啊。只要學長你對我好的話,我沒理由做出那種勾當的。」

 「王八蛋,你拐彎抹角地在威脅我……」

 「威脅?唉呀呀,這種說法很難聽呢。我最敬愛的阿良良木學長說這話讓我好震驚,懦弱的我整個亂了分寸,連我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呢。我說學長,你應該有其他的話要對我說才對吧?」

 「唔、唔喔……」

 她被影響了……

 這個學妹,確實開始受到「現在」的戰場原的影響……!

 這絕對是個不好的影響。

 「唉呦!我用跑的過來,胸部有點痠痛呢。有沒有人可以幫我揉一下啊。」

 「幫你揉胸部我沒什麼損失吧!」

 「玩笑先說到這裡。」神原用嚴肅的口吻說。「既然學長這麼說,我當然也會全力協助——不過,這當然也包括昨天的那個吧?」

 「嗯……沒錯。」

 「那……就是那種事情對吧。」

 「……嗯。」

 「唉呀呀。」

 神原聳聳肩,一臉無可奈何。她用包著繃帶的左手想要搔頭時,突然停住換成了右手做動作。

 「看來戰場原學姐說得沒錯,學長對任何人都很溫柔。這件事情我在跟蹤學長的時候,就已經充分體會過了——可是像這樣親眼看到的話,給人的印象還是不一樣呢。」

 「神原……」

 「對他抱有恩情會讓自己感到空虛,這是戰場原學姐說的。」

 「…………」

 「這些話不重要。是我在自言自語。不,我失言了。那我們走吧,阿良良木學長。不快點的話,她可能已經把事情辦完了。」

 事情。

 來到荒廢的神社裡頭,辦事情。

 「嗯……你說得對。」

 我倆並肩踏上昨天也爬過的那座階梯。

 今天……神原沒有過來牽我的手。

 「我說,神原。」

 「怎麼了?」

 「你有考慮過未來出路之類的問題嗎?」

 「未來的出路……我在左手變成這樣之前,原本想要靠運動保送進大學的,現在手變成這樣已經沒辦法了。所以我打算直接參加考試,然後升學。」

 「這樣啊。」

 她的左手雖然會好,但那也是在二十歲前的某一天。對現在才十七歲的神原來說,長則三年的光陰實在太過漫長、太過沉重了吧。

 「我還沒有決定要讀哪一所大學,不過還是籃球強一點的大學比較好——這樣去想的話,我應該會選體育系的大學吧。」

 「你沒想過要和戰場原讀同一所大學嗎?」

 「原來阿良良木學長有那個打算啊?」

 「老實說,」

 這件事情你要對戰場原保密喔,我說。

 嗯,神原點頭。

 這學妹真是率直得可愛。雖然我很不甘心,不過這點確實和羽川說的一樣……光是有一個可愛的學妹,就會讓人很高興。

 「以你的成績,要和戰場原考同一所大學也是……有可能的吧?」

 「這個嘛。我是努力型的人啊,光是要維持現在的偏差值,我就已經很拼了。」

 「對喔。可是——」

 「而且,」

 神原接著說。

 「一直追尋戰場原學姐的腳步,也不是辦法。」

 「…………」

 這是……哪一種心境的變化呢。

 這不像神原會說的話……不,這可能是我的預測太過天真,或者是我錯估神原了吧。不過,上個月我剛認識神原的時候,她應該是個一心只想追尋戰場原黑儀腳步的女孩啊——

 透過怪異,

 她有什麼地方改變了呢?

 怪異——不完全都是有害的。

 追根究柢來說,怪異沒有好壞之分。

 「不過啊,不管未來選擇哪一種出路,我都希望畢業之後還能跟學姐和學長保持聯絡。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夠三個人聚在一塊,跟你們小兩口拍一張紀念照來迎接最終回。」

 「最終回……」

 「或者是我抬頭仰望黃昏的天空,看著映照在半空中的兩人身影,來迎接最終回……」

 「照你這種說法,我和戰場原不就掛了嗎?」

 討人厭的最終回。

 應該說,這是個討人厭的說法。

 「我班上有一個叫作羽川的人。」

 「嗯。」

 「你知道她嗎?」

 「沒有,我不認識她。」

 「畢竟學年不一樣嘛……不過,她在三年級可是很有名的喔。因為她的成績是學年第一。她從一年級的時候開始,就沒有把第一名的寶座讓出來過,是一個典型的優等生。那種角色設定根本就是在開玩笑了吧,她就是那種人。之前我有請她教我功課過,要說第一的話,她不只是在校內,就連在全國模擬考也拿過第一名。她跟你還有戰場原,應該是同一所國中畢業的。」

 「真的嗎?原來還有那麼厲害的人物啊……」

 「不過那個厲害的人物,不打算讀大學的樣子。」

 「……是嗎?」

 「她說她想要去旅行,去見識一下各式各樣的東西。我不是說她的想法不好,不過總覺得她的話讓我想了很多……啊,這算是秘密喔。學校要是知道的話,肯定會鬧得滿城風雨吧。」

 「我知道了……不過,這番話的確發人省思呢。直江津高中在體制上,除了升學以外,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其他的選擇——沒想到那位學姐居然很乾脆地,選擇了沒有道路的道路。」

 「幹不幹脆我是不知道啦。不過她似乎沒有迷惘的樣子。」

 或許是昨天走過已經認識路的關係吧,我和神原比昨天還要快爬上樓梯,來到了神社。

 當然,這裡猶如昨日,還是一間荒廢的神社。

 我看見遠方貼在本殿上的那張符咒。禮拜六我才剛喂忍喝過血,視力也獲得了提升,因此就連符咒上用硃筆寫的文字也能一目瞭然。

 和昨天不同的,只有那張符咒。

 「………………」

 這時,我偶然發現神原的臉色很差。剛才她不是這樣的——我們很稀鬆平常地在聊天,然而她現在卻明顯地面露疲態。

 這點也跟昨天一樣。

 不對,比昨天還要……更嚴重。

 這不是因為爬階梯的關係。

 也不是她身體不舒服。

 而是在踏進神社的瞬間穿過鳥居的瞬間。

 「……喂,神原。」

 「不要緊。我沒關係……我們走快一點吧。」

 但是,神原卻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催促我繼續往前走,不要停下腳步。她看起來很明顯是在勉強自己。我原本打算說些什麼,但最後我還是順從了神原的建議。在這情況下,趕緊把事情處理完才是第一要件吧。

 這間神社裡頭,

 有某種東西。

 有某種東西讓神原的身體出現了異狀。

 這原本是……忍野拜託的工作。

 輕鬆的工作在忍野的請託當中,是絕對不存在的。

 「……千石!」

 我一看見穿著長袖長褲、帽子深戴、繫著腰包的她,蹲在神社角落的一顆大石頭旁,不由自主地大聲呼喊了。這樣專程麻煩神原過來,就沒有意義了。

 可是,我無法不大聲怒吼。

 因為千石的左手,掐著一條蛇的頭部。

 而她的右手,正拿著一把雕刻刀。

 她將蛇壓在石頭上

 那條蛇還活生生的。

 不過,現在似乎隨時都會被殺死。

 「快住手,千石!」

 「啊……」

 千石……看向我。

 她用雕刻刀的前端,推起深戴的帽沿。

 千石撫子……慢慢地看向我。

 「歷哥哥……」

 你。

 你還願意那樣稱呼我嗎——

 我覺得自己現在就像一個原本走在正義的道路上,卻因為一個錯誤的判斷而誤入歧途,隨後走過會讓人淚乾腸斷的艱辛路程後,變成了黑暗組織幹部,在反覆做了許多讓人不堪入目、不堪言狀的惡事後,一位昔日的正義夥伴突然現身,並用過去的名字稱呼我的黑暗主角一樣,這正是我此刻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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