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今天早上,戰場原打電話給貝木,不是以顧客的身份,而是以當年受害者的身份要求見面——說穿了就是對決。不過仔細想想,對方是否會接電話就是一場賭注。
總之,這場賭注是戰場原贏了。
後續的對話也是。
至於見面時間——似乎就訂在今天傍晚。貝木幾乎是二話不說,就接受戰場原的所有要求。
進行得如此順利,反而令人覺得詭異。
詭異——就是不祥。
總之……
「約定的時間是下午五點。」
「這樣啊——那我先回家一趟,或許可以從妹妹們那裡聽到更多細節。雖然大妹還在休養,但小妹差不多該起床了。」
「是嗎,那就傍晚再過來吧。」
「嗯……你千萬不要擅自行動啊。」
「那當然。我至今說過任何一句謊言嗎?」
「…………」
你只要開口幾乎都是謊言。
簡直可以用測謊機演奏歌謠了。
「我不是說謊……是被謊言弄得很累。」
「因為要思考怎麼說謊是吧……不過仔細想想,我完全聽不懂這句話。」
被謊言弄累是什麼意思?
既然這樣就說實話吧。
「放心吧,畢竟阿良良木這次願意實現我的願望——雖然可能會說謊,但我會遵守約定。」
「這樣啊……哎,那就好。」
「呵,這是交易。」
「…………」
約定和交易,完全是兩回事吧……
戰場原繼續說道:
「何況我終究有點累了。」
「啊,你熬夜?」
熬夜。
原來這傢伙熬夜削鉛筆。
不,其中有五個小時,是因為被羽川罵而沮喪。
雖然表情依然像是戴了面具毫無變化,但她似乎已經很困了。
真是個完全看不出內心想法的傢伙。
「阿良良木也一樣,即使曾經昏迷一段時間,不過也算熬夜吧?雖然不是絕對,但貝木可不是能以恍惚精神應付的騙徒——與其向妹妹打聽消息,在家裡好好睡一覺應該比較好吧?」
「總之——在睡眠這方面,我算是很能撐的。這是當過吸血鬼造成的體質。」
「不過,還是給我睡。」
戰場原說道:
「因為今晚——不一定有得睡。」
接受這種毛骨悚然的忠告之後——我踏上歸途。總之,無論與貝木對決的過程會發生什麼事,事前調整好身體狀況或許很重要。
即使會在今後留下何種禍根也一樣。
充分準備,讓自己不會後悔。
雖說如此,不過老實說,我還是想向火憐與月火打聽情報——不對,比起問她們,應該再去找羽川談一次?不然就以牽腳踏車為藉口,去羽川家拜訪一趟——但我至今已經為羽川添夠多麻煩了。
不應該繼續讓她捲入這場事件——然而這種想法,或許只是我對於羽川的過度保護,這已經成為我的習性了。
羽川人很好,而且是無與倫比的大善人,但她絕對不會過度保護任何人——會重視每個人自己應負的責任。
何況那個傢伙,太不在乎自己了。
這方面的個性,如果她能在剪短頭髮——決定向前邁進的時候一起改掉就好了……但是我或許沒資格說這種話。
我要考大學。
我是在六月下定決心的。
高中三年級的六月——以開始準備應考的時間點來看,實在太晚了。一般來說到了這種時候,都必須做出重考一年的覺悟應戰。
即使如此我還是能努力至今,這是多虧了戰場原和羽川兩位幹練的家庭教師——至於她們自己的狀況,成績在全學年之中名列前茅的戰場原,打算就讀保送申請上的大學(順帶一提,我的第一志願就是她保送的大學,雖然說明順序顛倒了,不過換句話說,我就是因為想和戰場原就讀同一所大學才開始唸書),至於全學年第一的羽川則是不想升學。
全學年第一。
不,坦白講,是全世界屈指可數的優秀學生。
老師們寄予厚望的羽川翼——
選擇不考大學做為自己的出路。
現階段知道這件事的人,只有我和神原——戰場原或許有從她本人口中得知,不過至少我沒走漏消息。
我哪敢走漏。
試著想像這件事公開之後的結果吧。私立直江津高中受到震撼的程度,將不是她剪頭髮換隱形眼鏡在書包掛吊飾可以比擬——真的有可能封閉全學年,甚至做出全校停課的處置,一點都不誇張。畢竟羽川的智力,甚至號稱全校學生加起來都比不上不對,我當然知道智力並不是能用加法計算的數值,我只是想要形容她的優秀,甚至足以凌駕於這種常識。
我可以斷言,我一輩子都不會遇見更勝於羽川的人——不過正因為羽川如此優秀,才沒有選擇升學這條理所當然的道路,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雖然很有可能,但也太突然了。
那她不上大學要做什麼?如果講出來或許很老套吧,不過她——似乎要去旅行。
走遍世界各地的漫長旅程。
以數年為單位安排計劃,這果然是優等生的作風。從旅行的路線到方式,她似乎都已經完美規劃完成。
「那麼,無論我有沒有考上大學,等到高中畢業之後,就沒辦法像現在一樣見到羽川了?」
剛進入暑假的時候——和羽川一起在圖書館唸書的我,向她提出了這個問題。雖然裝出隨口提及的語氣,不過聽起來或許反而像是蓄意詢問吧。
「沒那回事喔?」
羽川如此回答。
而且露出害羞的笑容。
「只要阿良良木呼喚我,我會從全世界任何一個角落趕回來。我和阿良良木不就是這樣的交情嗎?」
她如此說著。
「……那麼,你也在需要我的時候呼喚我吧。即使那天是聯考當天,我也會趕往全世界任何一個角落。」
「啊哈哈,這種話給我考上再說吧!」
就像這樣我們結束了這個話題。
雖然結束話題,但如果她當初沒遇見我——並且沒有和怪異有所牽扯,羽川的人生或許會更不相同。我實在不得不思考這種事。
要是她沒得知鬼的存在……
要是她沒得知貓的存在……
她的人生,應該就不會脫軌到這種程度——畢竟她原本唯一的目的,就是依循著人生既定的軌道前進。
她——是真物。
「……嗯,還是算了。」
我在抵達家門的時候做出這個結論。畢竟羽川應該已經把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訴我,而且假設聽得到更詳細的情報,但要是她得知我會在傍晚和戰場原去找貝木,她或許會要求同行。
我不希望把她捲入到這種程度。
不想波及到她。
如果要去見貝木——其實我很想自己一個人去。
戰場原應該也是基於相同的想法,才想拒絕我陪她同行,但要是真是如此,我的行動就極為矛盾了。
然而,我只能硬是接受這種矛盾。
我就是這樣的人。
「哥哥!」
走進家門之後——剛好位於玄關附近的月火,像是被嚇到一樣發現我返家,並且如此大聲喊著。
「啊……原來你醒了,早安——」
「火憐不見了!」
月火打斷我的話語——放聲大喊。
悲痛大喊。
「我、我剛才醒來之後,到處都找不到火憐——她的病還沒好啊!」
「小月,冷靜一點——」
我不由得以暱稱稱呼混亂的月火,摟住她的肩膀,將隨時可能衝出去找火憐的她硬是轉過來。
「——有去我房間看過嗎?我剛才讓她在我房間休息。」
「看過了啦!別問我這種廢話!」
月火歇斯底里,宛如隨時會掉下眼淚。
「鞋、鞋子不見了——而且她好像也換過衣服了。」
「…………!」
我不禁覺得,幫她承擔一半的高燒是失敗的決定。雖然稱不上康復然而實際上,火憐因而得以恢復某種程度的行動能力。
她是假裝鬧到疲憊而睡著,看我出門之後就溜出去了。
可惡,那個麻煩的傢伙!
「我跟爸爸媽媽說這是她照慣例亂跑——但我又不能說真話,哥哥,我該怎麼辦——」
「冷靜下來,知道那個傢伙有可能會去哪裡嗎?」
「不知道……」
月火全身放鬆,垂頭喪氣失魂落魄。
宛如——失去了一半的自己。
「我想她去找那個叫做貝木的人了……可是到頭來,我又不知道那個人在哪裡……」
「……也就是說,小憐知道貝木在哪裡?」
「應該不知道,畢竟被他逃掉一次了。」
「…………」
火憐。
那個做事不經大腦的傢伙。
這樣的話,不就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裡嗎——那個呆子!所以她明明漫無目標,卻因為靜不下心,就一時衝動跑出來嗎!
所以……
所以我才會說你是——偽物!
「……我去找她,反正她肯定跑不了太遠——她不可能有這種能耐。你就回家等吧。」
「咦……可是,我也要去找……」
我明白。
你應該是正準備出門找她的時候撞見我的。
然而……
「如果你找到小憐,你有可能反而被她說服。要是事情演變得更加複雜,我將會應付不來。」
「……哥哥真的一點都不相信我們。」
月火露出破涕而笑的表情。
我當然不會相信。
你們平常的行徑太過分了。
換個說法是——太正確了。
「我不相信你們,我是擔心你們。」
「…………」
「不過!我更氣你們!」
我不是一直都這麼說嗎!
我像是要推開月火般放開她,然後轉身就走——開門走到路上,然後思考。
現在該怎麼做?
要去哪裡?
既然火憐自己都沒有決定目的地,我也只能憑直覺到處亂找——尋找這個最棘手的失蹤人口。
火憐和戰場原不同,沒辦法直接和貝木取得聯絡——即使聯絡得上,貝木也不可能會老實見她。
幸好腳踏車借給羽川了。不然火憐肯定會擅自騎走我的腳踏車。騎車和徒步的行動範圍完全不同——不對,如果她搭公交車,那我就束手無策了。妹妹們和我不一樣,
可以用月票搭公交車。
思考吧。
如果我是火憐,我會怎麼做?
身體狀況還很差,但自己還是有該做的事情要做,當週圍人們想阻止也不能被阻止的時候——
「首先會遠離自己的家要是被找到就會被帶回家,所以離家是首要條件,接下來才是問題。接下來,接下來——接下來……」
接下來,要怎麼做?
話說回來,我哪知道那種笨蛋腦袋在想什麼!她該不會只是跑去便利商店吧!
雖然我放棄這種可能性……但火憐有可能和羽川聯絡嗎?開開心心使用剛買的手機——說不定在離家之前,就已經暗自以電話聯絡過了?
不,不可能。
對於請羽川幫忙的這件事,火憐與月火她們一直瞞著我,也請羽川不要透露消息,換句話說,她們對這種做法感到內疚。此外,要是在這種狀況聯絡羽川,羽川肯定會通知我,火憐再怎麼樣應該也能推測得到這種事——不過那個傢伙笨到有剩,說不定還沒想到就已經聯絡羽川了……
雖然我可以主動打手機給她,但她應該不可能會接……以GPS定位尋找手機位置的功能,只有家長才能使用。
以這種狀況,不能找爸媽商量。
而且她也可能早就關機——
「……吵死了。」
此時。
就在我繼續以毫無頭緒的腦袋思考,內心完全被焦躁佔據的這個時候。
忽然間——影子裡傳出一個聲音。
我的影子裡傳出聲音。
在我如此心想的時候,忍野忍已經站在我身旁了。
在出現之前就已經出現,類似這樣的感覺。
她身穿純白連身裙,很符合小女孩給人的感覺,但也像是超脫了現實。和她住在補習班廢墟時的造型不同,是長度及膝的款式,並沒有搭配內搭褲。
雪白的雙腳套著涼鞋。
這雙涼鞋也是潔淨雪白。
至於安全帽則是如她所說——沒有戴在頭上。
那頭金發毫不保留展露在外——一覽無遺。
她則是以惺忪的雙眼——凝視著我。
「吵得令吾難以安眠。汝這位大爺明白嗎?現在吾和汝這位大爺經由影子連結,要是汝這位大爺內心動搖,這份情緒會直接傳達給吾,吾自己明明毫無情緒波動,內心狀態卻被設定在硬是得動搖的狀況,老實說這種感覺糟透了。所以汝這位大爺必須為吾著想,儘可能維持穩定之情緒——然而對汝這位大爺而言,這種事應該辦不到吧。」
「……忍,你知道現狀嗎?」
「大致明白。真是的,妹妹也是冒失魯莽,和汝這位大爺相比毫不遜色——呼啊~……」
忍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令我看到她的小虎牙……吸血之牙。
「喔喔,這麼說來,汝這位大爺也曾經在吾迷路時到處找吾,真懷念。」
「……我可以問你是否願意幫我嗎?」
「哈哈!」
忍笑了。
笑得宛如吸血鬼。
「很遺憾,現在的吾不可能違抗汝這位大爺——即使主僕關係很複雜,但以實力而言,汝這位大爺在吾之上。吸血鬼之羈絆即為靈魂之羈絆,吾總是如此耳提面命吧?因此只要汝這位大爺一聲命令,即使命令內容多麼令吾抗拒,吾亦只有遵循一途。」
「不是命令。我的立場無權對你下令。」
「那吾就不會聽從了,蠢貨。」
忍無可奈何說著。
「以現狀而言,吾願意提供協助,但由吾主動提及會有面子問題,吾才會要汝以命令語氣做個表面工夫,汝為何不懂?吾於這種時間點睡眼惺忪現身,怎麼想都是為了協助汝這位大爺吧?」
「……你也是貨真價實的傲嬌。」
聽過忍的這番話之後——我露出苦笑。
該怎麼說,你也變得很會玩心機了。
活了五百年的傢伙,在短短五個月之內就融入世俗風格,我覺得這都是忍野進行英才教育的成果,了不起。
那個夏威夷衫大叔,到底做了什麼?
「那麼,這是命令。尋找小憐的去向吧。」
「啊~討厭討厭,吾為何悲哀到非得聽從這種下等人類的命令?不過既然以這種方式發動強權也無可奈何了,哼。真是的,汝這位大爺沒有吾就一事無成,實在可愛得無可救藥。哈哈!」
再度笑了兩聲之後——忍以拇指示意方向。
「汝之妹妹的血,和汝這位大爺的血在構造上相似,因此吾可以借由味道大致掌握位置。嗯,看來似乎離這裡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