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機會
長青峰上野草繁茂,樹木常青,山谷幽深,怪石嶙峋,山勢險要,常年四季被那濃霧籠罩著,那霧氣翻滾,頗有些煙波浩渺之感。
這兒是個藥園子,木憶現在的居所。
自那天跟著那叫梓師叔的男子上了這長青峰,他就被安排在了這裡。
梓師叔,原形是棵梓樹。
他是三聖門靈派一脈的大弟子,到老掌櫃那店舖裡,也是聽說這店舖內常有中階下品的聚靈丹出售,在弟子門人中口口相傳,剛好被他聽到了,他就留了心,三聖門靈派一脈的修士數量本就稀少,統共不過百人,有煉丹天賦的,更是十中無一,若是這煉丹師真是靈修,倒是可以把他收入門內。
只不過這三聖門五年才開一次山門收徒,所以只能先把人帶回來,等過幾年再讓他拜師入門。
所以,木憶就成了專職照顧這藥園子的學徒。
靈草一般對環境要求相當苛刻。
冷了不行,熱了不行,潮了不行,幹了更不行,雨水太多不行,日照過久不行,土壤太鬆了不行,太硬了也不行。
天生天養的東西,要把它們放到一起培植著,當然要下一番苦工。
幸好修士們會法術,模擬著各種天象。
日曬雨淋,就連星辰的移動也絲毫不含糊。
木憶把小樹挪到了這藥園子中不起眼的角落處,就在它旁邊安了家,用幾根粗木搭了個棚子,略微收拾了一下,一床一桌一椅就成了全部的擺設。
這些家具都是他親手做成的,剩下的那些邊角余料也沒浪費。
他閒著無事的時候,就拿過一塊木頭,用刻刀在厚厚的實木上,一筆一劃的精雕細鏤著,不久之後,漸漸成形,一棵小樹就躍然而上。
刻完了隨手把這木雕放在床頭,日子久了,床頭就擺滿了一模一樣,連細節都絲毫無差的木雕。
隨著雕刻的次數越來越多,木憶的刀工也就越來越熟練,用起刻刀來,就好像水一樣在木頭上流動著。
若用起法力,木憶可以一天刻成千上百個一般無二的木雕。
然而,他卻用極慢的速度,一塊樹皮,一片葉子也要回憶良久之後才刻下,生怕錯漏了一星半點。
平日裡,他除了照顧那些靈草,也會練一些聚靈丹。
自從同他一起照顧藥園子的喬章知道了他是個煉丹師之後,就把自己熟識的三聖門弟子給介紹了過來,出的價比老掌櫃自然高得多,一來二去,木憶手裡的靈石居然越積越多,眼看著快一百塊了,雖然不多,但也足以讓普通的三聖門弟子眼紅了。
木憶和喬章熟悉了之後,也和他提及過「靈芝玉液」,喬章就偷偷告訴他,這東西是真正的「金枝玉葉」,金貴著呢,除非是對本門有極大貢獻的弟子,其他人,嘿嘿,連遠觀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至於這「靈芝玉液」到底是什麼,喬章搖搖頭說,他是個看藥園子的,只聽說過沒見過,從這字面意思看沒準就是千年靈芝萬年龜之類的靈物。
木憶也就死了心,看來短期內是別想拿到這東西了,以他現在的修為,要明搶暗偷都不太可能,而要對這三聖門有個什麼「極大貢獻」,看來也絕非易事,這麼想來,還不如安心修煉華元決,等到了金丹期直接用「換生術」去把小樹救活。
這麼一想,木憶就放開了手腳,不再壓抑與星盤吸納靈氣的速度。
他用那些星點一樣的液狀靈氣包裹著埋在土中的木娃娃。
那綠色靈液一點一點的浸潤到了木娃娃中。
木憶可以感覺到木娃娃的生機越來越濃厚,有幾次,他都似有所覺的看向木娃娃,覺得恍惚之間,似乎看到了它破土而出的景象。
那喬章長日無聊,就喜歡圍著這性子奇怪的同伴打轉。
同是靈修,多了些親近,但更加讓他好奇的還是木憶每天拿著塊木頭折騰來折騰去的事,要說你雕個其它的也好,偏偏每次都只雕棵樹,雖然是栩栩如生沒錯,但看久了,雕久了,難道他就不會生厭嗎?
就算是樹,那也是有忍耐極限的。
喬章把這話和木憶一說。
木憶手輕輕的拿著刻刀,頭也不抬的回答他,不會。
喬章被噎住,悻悻的往旁邊一站,還沒等他站穩,木憶就衝了過來,一揮袖子,他就被一道勁風打得滾到了一邊,壓壞了好幾株靈草。
「呸呸」,喬章吐著嘴裡的草葉,跳著腳大喊,「木憶,你幹嗎?」
就看到木憶擔心的看著被他狠踩了一腳的地面。
他小心的湊過去看了一眼,這地方到底有什麼奇怪的。
木憶看了他一眼。
讓喬章頓時覺得自己好像在不知情不小心的情況下做了什麼了不得的壞事一樣,有些吶吶的。
木憶從那棚子裡出來,手裡抱著一堆木頭。
他單膝跪地,把那些木頭一個個的扎進土裡,圈了一塊地,然後抬起頭,輕聲說,「下次別再踩這地方。」
喬章趕緊點頭,他擦了擦汗,他還不懷疑,自己要是不小心再踩一腳,後果絕對會很嚴重。
山中歲月容易過,世間繁華幾千年,轉眼間就過了三年。
在這長青峰一隅生活,不問世事,專心修煉,時光本來應該很容易度過,然而,對於木憶來說,每一天都恍若身在牢獄中。
這三年裡,梓木來過幾次,留下了幾個玉簡,吩咐了一些事情之後又匆匆離開。
這一天,他又出現在了藥園子裡,還是那麼冷冰冰的,看到木憶的時候,少了那點譏誚的笑意,「你隨我到靈虛殿,這幾天剛好本門有個師叔成就了靈嬰,熟識的修士們都有來道賀的,人多事雜,所以拜師入門就一切從簡。」
木憶放下手裡的木雕,梓木輕輕掃了一眼,這棚子裡已經堆滿了一模一樣大大小小的木雕,連落腳的地方都快沒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往長生峰飛了過去。
長生殿內人來人往,喜氣洋洋。
沉寂了整整三百年的妖派一脈,終於迎來了吐氣揚眉的一天,妖派的弟子們個個喜笑逐開。
梓木帶著木憶來到了偏殿內,偏殿內冷冷清清的,空無一人,與主殿的喧鬧截然不同。
梓木皺著眉頭,本該在這偏殿值守的妖派弟子不見蹤影,他轉頭對木憶說:「你在這候著,我去去就來。」
木憶略略點頭,就看到梓木身形一閃,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這偏殿建得很是宏偉,琉璃為瓦,重檐畫棟,看起來氣相莊嚴,金碧輝煌,木憶正慢慢看過去的時候,就聽到了門外傳來了幾個人的談話聲,其中一個聲音還異常熟悉。
還真是陰魂不散。
眼看著這幾個人隨說隨走的就要到這偏殿中來了,偏偏這偏殿空曠的很,除了一個香案几個草墊,其他什麼什物都沒有,更不用說躲藏的地方,這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木憶讓體內的與星盤急速運轉起來,要是那綠衣老者真出手了,他也不至於沒有還手之力。
十幾年過去,他早不是當年那個毫無反抗能力的樹靈。
那幾個人進來,木憶就站在香案旁,施了一禮。
這幾個人修為都頗高,至少也是金丹期了,看到這個後輩在偏殿內,就想當然的以為是偏殿內值守的弟子,絲毫沒放在眼裡的繼續高談闊論著。
三聖門上下幾千弟子門人,木憶見過的卻僅僅只有十幾個,這個時候,也不清楚眼前這幾位是三聖門的門人,還是過來道賀的。
從進門開始,他就感覺到一個陰沉沉的視線壓在他頭頂上,那是見獵心喜的眼神。
若是小樹在這裡,他還能認出個熟人,當日被食人花攻擊倉皇逃走的女修赫然站在綠衣老者身側,看這情形,不是他的弟子,就是他的女侍。
正在這個時候,踩著白色靈舟的木憶飛了回來,看到偏殿內那麼多人,一愣,接著對其中一個中年男子打了個招呼,「朗師兄。」
那姓朗的男子大笑幾聲,「是梓師弟啊,難得看到你,你來這木英殿是為了新進的靈派弟子領取玉牒?」
梓木點點頭,他對人向來冰冷,打了招呼盡了禮數之後,也就不再多話,他身後是那個擅離職守的木英殿弟子,此時誠惶誠恐的把準備好的玉牒遞給了木憶。
木憶拿在手上,那玉牒帶著股溫潤,裡面刻著他的名字,他滴了一點精血在上面,玉牒就發出一股七彩的光芒,在空中旋轉著掛在了他腰間。
那木英殿弟子擦了擦額頭的汗,「這位師弟,這玉牒能夠讓你自由出入三聖門,啊,對了,裡面還帶著個儲物空間,比一般的儲物袋好用點。」
木憶點點頭,隨著梓木離開了這偏殿。
只留下那綠衣老者虎視眈眈的目光。
就算木憶再不通世事,也清楚,這事還沒玩,只不過他也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這麼急。
當天,他回去了之後,就把小樹連著包裹它的黑土全挖出來放在了玉盆中,隨身帶著。
雖然樹木化成的靈修就靈覺來說,遠遠比不上那些時常在生死一線中掙扎的妖修,但冥冥中,有股力量讓他這麼做了。
這天,喬章給了他一個傳音符,卻是梓木讓他去後山一趟。
這後山附近不遠的地方就是三聖門的禁地,連師門的長輩都不敢涉足其中。
木憶踩著三聖門弟子人手一個的低階靈舟到了這地方,就看到一塊巨大的石碑立在那兒,上書幾個血紅的大字「三生石上,再無相見之日;閻羅殿下,豈有再會之時」。
似乎是飽蘸著鮮血而寫就的,血跡淋漓,讓人悚然一驚。
「沙沙」兩聲輕響,木憶轉身看到的不是梓木,而是等候在這裡的綠衣老者和一個年輕女修。
那女修嬌笑一聲,輕輕倚靠著綠衣老者,「呂道長,這就是您說的寶物。」
綠衣老者一向陰沉的臉,此時目光火熱的看著木憶,「上回讓你跑了,這回我看你往哪跑?以為有三聖門庇護我就拿你沒辦法嗎?哈哈哈哈。」
木憶安安靜靜的站在那兒,就好像是一棵普通的樹木那樣。
周圍樹木茂密,木憶在林中不停的穿梭,身後的綠衣老者和年輕女修緊跟不放。
他躲在一棵樹後,暗暗做著準備,以他的遁速,還沒後山就會被綠衣老者趕上,還不如找機會反擊過去。
綠衣老者已經是金丹期修為,那個年輕女修的修為也不弱於他。
木憶嘆了口氣。
與星盤中的靈力狂湧而出,他這段時間修煉「華元決」倒是學會了不少實用的法術,
一股淡淡的綠氣籠在他身上,木憶的臉若隱若現中透著股黑氣。
他全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無數的幽光從他手心中鑽出來,一點點的消散在了空氣中,才做完這準備,就聽到綠衣老者衣袂當風的聲音。
那綠衣老者並沒有把已經成了囊中之物的木憶放在眼裡,畢竟修為差了這麼多,但是當他看到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年輕女修臉色發黑,一臉扭曲的慘叫著倒在了地上,臉色一變,把一顆解毒丹送進女修口中,喋喋大笑了起來,「沒想到你這小小的靈修還有這手段,是我看低你了。」
他十指掐訣,就看到周圍那些幽光已經顯現出來,消散在了空氣中。
木憶也不吃驚,這手段也只能對付一些實力不強的對手。
正面衝突起來,木憶也就一擊之力,不過這綠衣老者想活捉他,所以跟他游鬥了起來。
木憶身上的傷卻也慢慢的增多了。
一股股的鮮血滲出了青衣,淌到了地上。
木憶小心翼翼的往後山那塊石碑處移動過去,等到了近旁,他運起與星盤中僅存的靈氣,一道聲勢驚人的爆炎打過去,綠衣老者往後一退。
趁著這個機會,木憶踩著靈舟,毫不猶豫的一頭紮進了那石碑後的禁地內。
還沒飛出多遠,那綠衣老者不死心,雖然聽過三聖門禁地的一些謠傳,但眼看著寶物就要到手,絕不可能就此放棄,所以也跟進去了。
他被木憶擺了一道,怒火衝天,這時也顧不上活捉這回事了,只想著不論死活,趕緊把這靈修抓住再說,就算是死了,他也能找到辦法把他身上那寶物給弄到手。
這麼想著,更是運起靈氣讓遁速又快了幾分。
就在他剛要碰到木憶的時候,眼前的空間突然裂開了一個口子,狂風肆虐,躲避不及的木憶和綠衣老者就被攝了進去,只在地上留下了一個色澤暗淡的低階靈舟。
這裡的世界是個完全不同的地方。
地面是光禿禿的岩石,白天烈日炎炎,這些岩石都被炙烤得炸裂開來,到了夜晚,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僅能感覺到極風不停的肆虐,帶走了白天留下的溫暖,氣溫在急劇的下降,連滴水成冰這詞都用不上,因為這裡沒有液態的水。
木憶撿起一塊堅硬的岩石,手上用力,這石頭就變成了粉末,從他指縫裡漏下,被風吹得轉瞬間就不見了。
岩石裡面,連藻類這樣的微型植物都沒有。
沒有植物能在這裡長期生存。
風很大,裡面還暗藏著陷阱,就好像水裡的漩渦一樣,稍不留神,就會被捲進去,運氣不好的話,身體四分五裂,連神識都逃不出來都有可能。
木憶在地面上艱難的跋涉著,這裡一馬平川,連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都極難找到,他也想過是不是可以在這堅硬的岩石上挖個洞,試了試,還是作罷,他手上沒有合用的法器,要在這種經過千錘百煉的岩石上鑿洞,太過困難,而他也沒有那個時間去慢慢的磨。
蒼茫大地,走過的時候,甚至連個足印都不會留下,木憶憑著本能辨別著方向,他身上用以抵禦這惡劣環境的防護罩已經淡得緊貼在身上,體內的靈氣已經用得差不多了,他必須得在靈氣枯竭之前找到個能暫時安身的地方。
這迫切的要求讓木憶本來已經有些遲緩的腳步,又急切了起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終於,在前方的地面上,出現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凸起,木憶加快了腳步緊趕著衝了過去。
還好,沒有讓他失望。
雖然讓他有些意外,這並不是山頭,也不是石壁,而是一具極其高大的動物骨架,一半埋在這岩石裡,一半露出地面,也不知道是什麼巨獸留下來的,被這極風侵襲著,居然還完好無損。
木憶身形一閃,就消失在了原地來到了這怪獸的骨架內。
他尋了個避風的地方,有些疲累的坐下。
去看到一朵細小的芥花生在了骨頭的縫隙中。
極風颳過,這芥花就瑟瑟的趴伏在骨架上,弱小卻頑強的生命,不放過任何一點生存的機會。
木憶看著這同類,由衷的一笑,連它都能活下來,自己當然沒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