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芥花

　　這是一片死寂的土地。

　　除了呼嘯而過的狂風，沒有其他聲息。

　　然而卻並不是沒有一點生命的跡象，就比如這朵極細小的芥花，和盤膝端坐在一旁的龍骨上的木憶。

　　這地方也不知道是哪個層面的空間，沒料到，三聖門的禁地居然是一個罕見的不知通往何處的空間裂縫。

　　只不過當時那種境況下，木憶也沒有其他選擇，要麼被抓住，要麼賭一把。

　　即便是棵習慣了紮根大地的樹，也不會樂意被人囚禁。

　　這個空間環境惡劣也就罷了，就連靈氣都極其稀薄，甚至連被南木稱之為窮山惡水的林地沼澤都比不上，在這裡，與星盤急速旋轉著，聚在它身邊的靈氣就好像一個龐大的星系一樣旋轉著，周圍的靈氣一絲一縷的匯聚到了與星盤中。

　　在外面的時候，木憶經常要控制與星盤汲取靈氣的速度和範圍，如果任憑與星盤行動，不說周圍靈氣的急劇變化會引起他人的注意，就是那龐大的靈氣，也足以讓人爆體而亡。

　　但是在這裡，木憶卻放開了對與星盤的控制。

　　他體內的與星盤微微顫動著，似乎對於這種自由極雀躍，它像個得到父母允許，迫不及待衝出家門玩耍的孩子般衝了出去。

　　木憶把裝著木娃娃的玉盆從儲物袋中取了出來，他手一揚，那埋在黑土中的木娃娃就跳了出來，躺在了他的手心。

　　這裡的環境實在太過於嚴苛，日夜的溫差，就能讓絕大部分動植物望而卻步，更不用說，普通植物生存需要的養料和水分了，小樹在這裡活不下來。

　　埋在土中反而容易腐朽，還不如取出來，時刻照看著，木憶摩挲著木娃娃上的紋路。

　　他並不想出去，有與星盤在，即使這裡靈氣再稀薄，與他也無礙，他反而可以在這個地方安安靜靜的突破金丹期，然後再想辦法出去救活小樹。

　　有了這個計較，木憶也就定下心來，開始仔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這個巨獸的骨架就好像是一座小山。

　　木憶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動物，骨架曝露在地面，風吹日曬，拂去表面的塵土，卻還散發著玉色的光芒。

　　木憶想起以前看過的記載著各種奇聞趣事的玉簡，上面提到了一種上古靈獸，還畫了張圖，倒有些像這死去的巨獸了。

　　這些上古靈獸因為歷代修士的捕殺，早已滅絕，殘存下的一些鱗片、骨頭都成了修士眼紅的東西，煉製法器的時候，如果能加進一些上古靈獸身上的部件，不但堅固度會大增，就連攻擊力都能多個幾成，沒想到在這裡，能看到一具像小山一樣的上古靈獸遺骸。

　　不過木憶並沒有動心，一來不管是動物還是植物，一旦死亡，最好的歸宿應該是回歸大地，被菌類分解，滋養大地，這是一個不可打破的循環；二來這具遺骸給他提供了一個棲身之地，若再破壞它的平靜，太過無情；三來木憶對法器之類的身外之物並不在意。

　　這些因素夾雜在一起，讓木憶把這具價值不知幾何的上古靈獸遺骸僅僅當成了在藥園子的那座木棚一樣的東西。

　　他拿著其中一塊碎骨片當工具，運起靈力，在這具骨架內鑿了一個深坑。

　　那些原本堅固無比的岩石，碰到了這片碎骨，像豆腐一樣被切開了，很快，就挖出了一個洞穴，略略把岩壁修整了一下，就變成了暫時的居所。

　　這一切都在夜晚之前完成了。

　　木憶看著那朵細小的孤零零的芥花，原本打算把它也挪到這居所中來。

　　只有保持細小才能活在這烈日和嚴寒中，既然這芥花已經適應了這嚴苛的環境，生長在了這裡，那又何必擔心它的生死？

　　木憶有些惘然，剛剛那種念頭似乎與他一貫平和自然的心態不符，也許是因為看到了這艱難求生的芥花，就想到了懷裡生死不知的小樹罷。

　　隨著太陽走過地平線，一輪冷月爬到了空中。

　　劇烈的溫差，讓周圍的岩石發出了一陣陣的爆裂聲。

　　在這亙古未曾改變的荒漠中，木憶只有看著被靈氣包裹著的木娃娃才感覺到了一絲樹林中的寧靜和喧鬧。

　　木憶身後出現了大樹的幻景。

　　雖然一半乾枯著，但是另外一半在這荒涼的空間裡，越發顯得生機煥然，那綠色怎麼看怎麼舒服。

　　這棵縮小了的大樹大約和木憶差不多高。

　　木憶端坐在地上，手掌向上放在膝蓋上，木娃娃就安穩的躺在他的手心裡。

　　隨著他身上白光不停的流動，那木娃娃也被籠罩在了其中。

　　這棵大樹，可以明顯看到右邊的枝幹上有個坑洞，正是小樹曾經紮根過的地方。

　　躺在木憶手心的木娃娃，若隱若現。

　　白色液體狀的與星盤慢慢的流向了木憶的手心，它讓木娃娃泡在這白色液體狀的東西中，不久之後，這白色的液狀物體又縮回到了木憶的體內。

　　而原本躺在木憶手心的木娃娃，也消失不見了。

　　一陣綠光閃過。

　　在大樹的那個坑洞中，木娃娃出現在了那兒，活靈活現的，就好像從前還長在大樹身上那樣，連葉片都在迎著風起舞般的生動。

　　木憶睜開眼，滿意的看著這一幕，把木娃娃保存在他的靈體中，這只怕是最好的，也是最安全的辦法了。

　　自此之後，木憶就進入了衝擊金丹期的閉關中。

　　許久才醒過一次。

　　偶爾醒過來的時候，唯一讓他驚訝的地方大概就是遍佈這石洞內的細小芥花了。

　　應該是外面那朵芥花的後代。

　　一叢叢一片片的貼著地面生長著，比米粒更小的白色花朵，因為這石洞的庇護，正開著花，不經意的時候，甚至能聞到空氣中極淡的香氣。

　　這是個微觀的世界。

　　如果你有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眼睛，就可以發現，這些芥花的生長方向都是有規律可循的。

　　也並不是無目的的。

　　就好比這叢芥花，集中生長在一片區域，凹凸不平的地面有些細小的裂縫，它也努力的往裡探進頭去。

　　芥花們層層疊疊的長在一起，就好像是在花園的木籬下竊竊私語般，對於養分本來就極稀缺的這地方，顯得擁擠而缺少獨自生存的空間。

　　一心突破金丹期的木憶沒有注意到這不同尋常之處。

　　等他真正打算凝結金丹的時候，才發現由於自己沒有經驗，那些推測出現了偏差。

　　原本以為充足的靈石，一部分要用於修煉，另外一部分則必須持續滋養著那木娃娃，所以眼看著日益減少，修為卻止步不前。

　　與星盤在肆虐的罡風中萃取出來的靈氣太少。

　　因為長久端坐不動，木憶的衣服上落滿了灰塵，他睜開眼，按現在的修煉速度，要突破金丹期沒有上百年的時間，是不可能的了。

　　可百年足以讓良木腐朽，靈識遭到重創的木娃娃根本等不了這麼久，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這件事讓木憶決定去找尋離開這空間的出路。

　　木憶留了個印記在這石洞中，就飛掠了出去。

　　這空間一片荒涼，飛沙走石滿窮塞，即使是以修真者的身份，為了節省靈石和保持體力，木憶也不能長久的在這烈日寒夜中急行。

　　他手裡拿著個玉簡，每經過一個有辨識度的標識，就記載在上面。

　　這次尋找出路的行動，整整持續了五個月，玉簡中的地圖越來越龐大，上面標記的點也越來越多，但是除了罡風，還是罡風，沒有發現任何與外界空間相連之處。

　　更不用說遇到其他的修士了。

　　木憶不得不懷疑，也許空間裂縫就在這些狂暴的罡風之中。

　　就不知跟著他進了三聖門禁地的呂道人現在身在何處。

　　空間裂縫變幻莫測，也許他早就被裂縫撕成了碎片，或像他一樣運氣好，落在了其他空間裡。

　　一路上，木憶保持著高度的警惕，一旦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就立刻隱匿或遠遁。

　　但除了罡風之外，沒有遇到任何其他不測。

　　眼看著在這片荒漠中已經尋找了好幾個月都沒有任何發現，而這片荒漠卻好像沒有邊界一樣，還看不到終點，木憶也就死了心，他按著玉簡中的地圖回到了石洞。

　　石洞荒廢了幾個月，那肆虐的罡風裹挾而來的碎石和灰塵把本來就不大的地方填得滿滿噹噹。

　　木憶一揮衣袖，地面立刻清理一空。

　　他盤腿坐下，開始調息。

　　三天之後，他終於醒轉了過來，大樹原形的幻景就出現在了這石洞中。

　　木憶伸出手去，木娃娃就近在眼前。

　　他的手若有似無的拂過木娃娃上的葉子，就好像探入水中去撈取那輪明月一樣，水紋一圈圈的散開，那倒映在水中的明月也碎成了千萬片，猶如這逐漸消失的大樹幻景，讓人悵然若失。

　　就在這個時候，那叢芥花上出現了一層極淡的薄霧。

　　那薄霧似乎輕輕吹一口氣就會消散似的。

　　在空中慢慢的扭動著。

　　本來有些悵惘的木憶看著這一幕，大為驚訝，這——似乎是靈修在化形！

　　只不過這靈修修為實在太低，化形的過程勉勉強強，看起來極為艱難，那點薄霧時聚時散，眼看著就要失敗了。

　　這只是千萬靈修在化形之前都要經歷的步驟而已。

　　木憶也曾經如此。

　　他化形成功整整用了一百年時間，中間嘗試了無數次，到最後也僅僅是修出了一個沒有實感的靈體而已，即便是如此，他的速度也已經是靈修中比較快的了。

　　絕大部分樹木花草，即使是本能的吸收天地靈氣上千年，也有可能靈智未開以至不能化形。

　　靈修原本就比之妖修、人修在修真這條路上走得更為艱難，也更需要一種大運氣。

　　如果按照自然的優勝劣汰，這芥花估計還要成百年才能真正化形成功，但是現在，木憶決定稍微助他一臂之力。

　　也許僅僅是因為這地方太過於荒涼。

　　木憶拿出一顆靈石握在手心，一股股靈氣湧入體內，他把這靈氣引入那叢芥花之中。

　　就看到那點薄霧急劇的扭動起來。

　　越來越濃厚。

　　三個時辰之後，這芥花終於化形成功。

　　一個白色的、單薄的影子出現在了木憶跟前。

　　木憶很感興趣的看著這芥花，他面目模糊，似乎靈智還未全開，有些呆呆愣愣的站在那兒，不知所措的樣子。

　　木憶靠過去一步，那芥花就退了一步，看起來好像受了驚嚇一樣。

　　這也讓木憶失去了本來就不多的好奇心。

　　這芥花是被強行化形的，靈智卻沒跟上，現在還只能憑著本能行動，看來還需要一段時間的修煉，才能與人交流。

　　這化成人形的芥花就虛虛的站在自己的原形之上，看到木憶盤腿坐著，也有樣學樣的坐下。

　　木憶在石洞中休息了幾日，又從另外一個方向去尋找這空間的出路了，等過了五個月，他一無所獲的趕回來的時候，這石洞居然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靈智未開的芥花不知道發了什麼瘋，拿著根上古靈獸的碎骨沿著那叢芥花的邊緣挖了一個極大的深坑。

　　也不知道耗時了多久，也許木憶一離開他就開始做這事了。

　　此時看到木憶回來，他茫然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這芥花修為極低，只用著一把死力氣憑著這鋒利無比的碎骨削鑿著堅硬的岩石。

　　木憶有些哭笑不得看著被弄得亂糟糟的石洞，嘆了口氣，把快堆滿了整個石洞的碎石塊全運了出去。

　　然後盤腿坐下，回覆著幾近枯竭的靈力。

　　這個時候，那芥花看他沒有阻止，又繼續乒乒乓乓的挖了起來。

　　三日之後，木憶從入定中醒了過來，那坑又深了許多。

　　看這芥花鍥而不捨的樣子，木憶也開始起了不多的好奇心，這個時候，他才想起了曾經看過的廣聞雜記中似乎提到過一樣極罕見的靈物，這靈物只會長在叫「子午獸」的這種上古靈獸的屍骸上。

　　它死，這靈物才食其屍骨而生，因此天生具有一些神通。

　　木憶輕輕一揚手，一塊碎骨到了他手上，他運起靈力，把這碎骨融了進去，慢慢的淬煉著，四十九天之後，一柄簡單的骨刀就出現了在他手中。

　　這骨刀像塊白玉一樣，表面似乎還有一層光滑過。

　　這個半成品的骨刀雖然還算不得一件低階法器，但因為其原材料來自上古靈獸，加之又經過木憶簡單的淬煉，去除了其中的一些雜質，所以就堅固程度和鋒利程度而言，已經遠遠高於普通的低階法器了。

　　木憶拿著這柄骨刀走到了芥花身邊，開始幫著他挖掘這深坑。

　　如果他所料沒錯的話，這還沒有靈智的芥花所執著的東西，肯定是個對他而言急需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