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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第9章
纏 下4

光天化日之下,撅起屁股露出私處給別人看,我想這是誰都做不到的事情吧。

我當然也做不到,但在半威脅半命令的口吻下,我怯懦的臣服了,最後會擺出這樣可恥的姿勢當然不是我做的,是我被逼這麽做的。

過程很短,應該不到一分鍾,並且那冰涼的藥膏抹在我火燒似的部位時,我舒服的差點想叫出聲,當然,如果逐野這死小子目光不那麽炯炯有神的盯著那個地方看就好了!

一聽到他說好了時,我比他動作還快的把自己的褲子提上。

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我飛快的動作,然後一把把我撈在懷中,緊緊抱住。

我掙扎:“你不是說我們要好好談談嗎?”

他一笑,下頷輕輕放在我的肩上,輕聲道:“這樣也可以說話啊。”

我朝天花板翻白眼,粘在一起交談,我還頭一次聽說。

要談話,當然得有話題,但之後我們倆誰也不先主動開口,一直沈默不語。

我不開口是想聽他的解釋,他不開口代表我可以事先向他問罪麽?

不管怎樣,最先開口的是我,我不打算繼續玩這種沈默的遊戲,因為,有好多好多事情我要問他。

“逐野,你跟謝笑然訂婚是不是想得到‘浩天’的股份?”我一針見血的問題令他的身體僵了一下。

之後,我聽到他輕聲笑了起來,他不答反問:“雲,回答你之前,我可以先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問吧。”

“你之所以突然離開我,是不是因為我跟謝笑然訂婚的原故?”

“是。”事實如此,我無需隱瞞。

“但我不是讓你相信我嗎?”

“我已經回答了你‘一個’問題,現在你應該回答我了。”

他沈默,片刻後才回答:“是。”

“為什麽?”我推開他,看著他的眼睛問,“為什麽你要這麽做?你根本不愛謝笑然,為什麽你要利用她得到‘浩天’的股份?”

“為什麽……”他喃喃念道,眼睛直直凝視著我,最後,他露出一個深沈的笑容,“雲,這是你想要的,不是嗎?”

“我想要的?”我不禁瞪圓了眼。

“對,你要的,而我不過是為了你達成而已。”他的笑變得那麽深不可測,幽遠的目光,仿佛看透了我的靈魂,“只要你想要,不管是什麽,我都會為你達成。不只是‘浩天’的股份,整個‘浩天’我都要掌握在手裡。其他人算什麽,謝笑然更只是一顆棋子,只要得到了她名下的那份股份,我就會把她狠狠踹開。”

“逐野……”我顫著聲音輕喚眼前的人,出現在他臉上的陰冷笑容,令我陌生的感到害怕著。

“不要怕,我的雲。”他輕柔的吻一個一個輕輕落在我的唇上,呢喃般的細語一遍一遍的響起,“這樣的我才是真正的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身上流著我生母邪惡生父冷酷的血液,惡魔般的我,極端的愛上天使般的你。”

“雲,你想要的一切我都會給你,但你,不要再試圖張開你天使的羽翼逃離我,否則,我會折斷它,讓你再不能離開我身邊。”

這真是我想要的嗎?望著眼前一臉陰暗的逐野,我的心揪痛起來,不,逐野,我不知道哪裡出錯了,但是,我從來都不曾希望你變成這副模樣。

我想你笑,露出天地都黯然失色的笑容,天真爛漫的笑,所以,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一定是哪裡出錯了!

“逐野,你到底在說什麽?我聽不懂。”緊緊抓著他的衣襟,我滿腹悲切,我不要,不要見到他這副樣子啊,“你說,是我讓你這麽做的,為什麽我記不起來……”

我再次被他緊緊摟在懷中,聽著他平穩的跳動,他的聲音如此寧靜又如此堅決:“你記不起來就不要記,只要我記得就可以了。”

“不,逐野,不是這樣的。”掙扎著想從他的懷抱中起來,卻被抱得更緊,“逐野,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

“不是這樣,那是怎樣?”

怎樣?我困惑了,我希望逐野能夠幸福,但如果他這麽做才會幸福,我還會阻止他嗎?

他的臉埋進我的肩膀,溫熱的呼吸在我頸邊吹拂,聲音輕輕柔柔地響起:“雲,你累了嗎?臉色這麽差……那就睡吧,好好休息,其他事等你醒來我們再繼續談……”

他溫柔的手輕輕撫拍我的背,適度的力度令我昏昏欲睡,耳邊,他有催眠作用的低沈聲音柔柔響起,一聲又一聲,催我漸漸沈睡。

可能真的很累,不到片刻,我的眼皮變得沈重,我怎麽張也張不開。

“雲,你安心睡吧,我會在你身邊,永遠,守護你……不管你想要什麽,想做什麽,我都會為你去做,你只要安安心心在我身邊就可以了……我要讓你快樂,讓你幸福,讓世界上的所有人都羡慕你……”

我陷入半夢半醒間,耳邊,誰的低語總是一遍又一遍響起,黑暗中,我一次又一次回答:

“我不要什麽,不想做什麽,只求我愛的人幸福,愛我的人快樂,這,便是我莫大的快樂與幸福。”

當我再次醒來,已經睡在不知開往何方的車子裡,身上蓋著一張!被。

“醒了……”耳邊,逐野的聲音輕輕響起,我轉頭去看,看到了正在開車的他。

“我們去哪?”我的聲音有些啞,聽到的逐野很快便遞了一瓶水給我。

我打開蓋子喝了起來,同時,我聽到他說:“去機場,我已經訂好機票了,一個小時後飛機起飛。”

“回去?”放下瓶子,我問。

“嗯。”逐野點點頭,“現在公司忙成一團,我還硬是請了三天假,如果再延遲回去,公司會出事的。”

我無言,我望著車窗外漸漸暗下的天空沈默良久,才問道:“逐野,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他輕笑一聲,接著他告訴我,我一離開他便請了私家偵探去調查我的行蹤,之後他回家一趟,除了確認我有沒有回去外,就是趁父母不注意在家裡的電話裝上了監控系統,只要我一打電話回家,來電的資訊就會暴露我身在何處,接著只要讓私家偵探去那個地方查找一下就可以了。

加上我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很少有外地人到來的小鎮,要找一個來這不久的外地人,隨便問一問就能知道了。確定已經找到我,他請的那位偵探便通知他,接到消息後他就可以最快時間趕來了。

他的話讓我只能沈默,不用多想,我便知道昨天我遇見的那個一直跟著我的男人便是逐野請來的偵探,我的直覺真的很准,怪不得昨天我一直心神不寧……

還有一件事,我不問清楚心裡不舒服,於是我又問他,我就這樣一走了之,小鍾他們不會奇怪嗎?

我一說完,逐野就把他的手機遞給了我,對了,他以前買給我的手機在我離開他的時候也一併留下了,所以現在我沒有手機。他對我說,我已經讓那名偵探把事情稍微處理了一下,他們應該不會覺得太奇怪。不過,只要你再打一通電話告訴他們,不就能消除他們的疑慮了嗎?

接過手機,聽到他這麽說,我莫名心酸起來,我沒想到我居然就這麽離開了那個純樸的小鎮,連跟一直照顧我的小鍾還有房東大娘道個別的機會都沒有。

歎了口聲,我在逐野的注視下撥通了小鍾的電話。

小鍾一知道是我打來的,一張大嘴巴便突突突地一直說個不停,他說我家裡有急事當然得趕回去處理,工作的事不要擔心,他會找另外一個人頂替的。他說他不會忘記我這個大哥的,他讓我有空的時候來看一看他們這幫兄弟,看一看把我當成兒子一樣看待的他的母親。

我的眼淚滴出了眼睛,我哽咽著告訴他我有空一定會去看他們,我保證。

掛斷電話,我靠在座位上,無語的啜泣著,一直開著車的逐野見狀便把車停下,把我摟入他的懷中柔聲安慰,他說了好多話,我卻只記得一些:

“你總是這樣容易傷感,讓我心痛……該怎麽辦才好呢?我一直在想……要不要造一個漂亮的籠子把你關起來,放在我的懷裡,輕輕呵護……讓你除了感到幸福外什麽都不用想……但,如果我這麽做,嚮往自由的你會更加痛苦……該怎麽辦才好呢?該怎麽辦才好呢?……”

我逃了,再一次,從逐野的身邊逃開了。

上飛機前,我告訴他我不舒服,肚子有點痛,他一臉擔心,急忙問我怎麽了,我露出虛弱的笑,告訴他我只要吃一些藥就可以了。

他一聽,趕緊扶我到候機室坐好後,便立刻跑到附近去買藥了。

我從行李中拿出自己的證件和一些錢,便從機場的另一頭跑掉了,攔下一輛計程車,說了一個稍遠的地方,下車後,我找尋去外地的過路車,最後,我上了一輛載著一車煤到外省送貨的貨車。司機是一位年近不惑的大叔,相貌敦實很好說話,他沒有收我的車錢,他說反正是順路,就當是做個好事吧。我感激的一再向他道謝。

就這樣,我坐著載滿煤塊的貨車,第二次逃離了逐野。

坐在貨車上時,我想了很多,想自己為什麽還要離開逐野,已經知道了他沒有背叛我不是嗎?那為什麽還要逃,並且我明明清楚這次的逃離真會讓逐野大為火光,要是再被找到,他會對我做的事連我都難以預料……

想了很久,我只想起唯一一個類似答案的回憶:我睡在冰冷的地板上,目光茫然的望著透明玻璃天花板外的天空,在寂寞中漸漸沈睡,又在寂寞中漸漸醒來,天空由蔚藍色變成黑色,我被黑暗覆沒,滿心期待逐野的歸來,卻只等到一屋的淒涼。

這樣的回憶,每次我想起來就心酸。我害怕,如果回去,會不會又要重複這樣的生活?

第一次逃開逐野,我明白了自己想要什麽,我不要像金絲雀一樣被關進華麗的籠子裡,每天等待主人的垂憐,這不是我。

我也不是天使,我是我,只是一朵雲,固然寧靜卻永遠不會滿足於狹小的籠子,廣闊的天空,我是嚮往自由不甘束縛的雲。

逐野要的,是我的順從是對我的專權。

他蠻橫的控制我的一切,專制的把我鎖在他的身邊,強硬的讓我接受他對我的安排,他的愛是溫柔的霸道,令人難以拒絕且情不自禁沈溺。

我們相愛,但我們的個性差距甚遠,我要的只是安寧,他要的是全部。

我明白,如果逐野繼續專制我們的愛,我就必須重複那種等了又等的生活,縱然他不會背叛,但是寂寞是比什麽都要可怕的第三者啊,他能夠明白嗎?

野心勃勃的逐野,他的感情全給了我,他的理想不容我得到夢想的安寧。

我們的性格如此迥異,我們如果還要繼續相愛,就必須有一方退讓──我已經不想再對他言聽計從,而從來都不會半途而廢的他會讓步嗎?

答案很明顯。

所以我逃了,不顧一切只想逃離那種讓人窒息的寂寞,可怕的黑暗。

坐了一天一夜的車,我跟著貨車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城市。

我在司機大叔的指點下坐公車找到了這個陌生城市的汽車站,我要去的地方就在這個省城的隔壁,它便是南洲。

這個地方的名字我只聽過一次,在地圖上找過一次,這次去也是第一次,為什麽要去這個地方,因為,我聽說過,逐野的生母現在就住這個地方。

因為相距不遠,所以便想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真正要逃離逐野前,我想見一見她。

為什麽要見她,我不知道,只是想見她,看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還恨她嗎?坐上車後,我突然想起了這個問題。

其實,我對她的恨源自於曾經她虐待逐野,但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麽久,並且逐野現在過得不錯,那麽,還恨什麽?

在母親的那一番話後,對她的恨便逐漸淡去──如果真找到了她,我想對她說,逐野現在過得很好,他長大了,變成了一個年青有為的帥小夥,像,當年的她,當年不甘心呆在村莊裡,獨自離鄉揚言要幹一番大事業漂亮聰穎的椿姐。

她當年做不到的事情逐野現在做到了,如果把這些事告訴她,她會為逐野高興嗎?

他們果然流著相同的血,不甘平凡,雄心勃勃,高傲自負。

想起當年見到椿姐時,她幽深犀利的目光與逐野多麽相像,令我難以遺忘。

他們這樣的人,執著固守,一遭遇背叛就會瘋狂且不擇手段……

路程頗長,約有一天的車程,我坐的是臥鋪車,便能夠在車上休息,剛開始我怎麽也睡不著,在車上翻來覆去,不斷的胡思亂想。到了後來,可能因為不久前我才趕了一天的車,今天又要趕車,身體早就疲累不堪了,我才在睡意的侵襲下沈沈睡去。

再次醒來,車子已經駛進南洲的邊境,車子停在中途站稍做休息時,一身風塵的我下了車到車站的洗手間稍稍漱洗一下,因為有差不多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我便跑到車站附近找些吃的填充一下早已饑腸轆轆的肚子。

中途站外是一個偏僻的縣城,人很少,我出來找東西吃,看到這個縣城荒涼的情景時,不免感到有些寂寥。

車站外只有幾家小餐館,都是陳舊的鋪面,煙灰熏黑的牆壁,邋遢的餐具,不知道放了幾天蔫蔫的蔬菜。因為也沒幾家餐館,便不能挑選的只好坐下來吃東西,除非你願意餓肚子撐到終點站時再吃東西。往往因為趕路,饑餓的人很少會在這種偏僻的地方挑剔,本身就不講究的我自然也不例外。

坐著等待菜炒好送上時,小餐館外傳來了一陣叫賣水果的聲音。

寂寥寧靜的小地方,這個由遠到近傳來的蒼老聲音吸引了無所事事東張西望的我的視線,我向外張望,想知道是怎樣一個人在沿街叫賣。但當我一清這個人的長相時,我整個人都懵掉了。

當那個人逐漸向我這邊走近時,回過神來的我頭一件事便是沖了出去。

我在擔著兩筐水果的老人面前站定,面目蒼老的她抬頭用渾濁黯然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後,露出了討好的淺笑,她說道:“小夥子,桔子一塊錢一斤,都是新鮮的桔子,很甜的,要不要來一些。”

我沒有說話,一直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看,她不以為然,放下了扁擔,拿出一個原先已經剝好的桔子遞到我面前,對我說:“來,嘗一下,真的很甜,讓你吃了還想再吃。”

看著老人已經年邁的身體,蒼老的面容,可能逛了一天販賣水果了吧,神情中帶著些許的疲憊,看著看著,我的眼睛濕了。

老人看到,驚訝地瞪大了眼。

我捂住嘴,拼命壓下欲湧出胸口的酸澀,但淚水怎麽也制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你……你怎麽了……”又驚訝又困惑的老人不知所措起來。

我把湧上喉嚨的酸楚咽了又咽,好不容易,才能開口說話,但我的聲音仍舊帶著哭腔。

“椿……椿姨……是我啊……我是二娃啊,豐家的那個經常搗蛋的二娃……常常惹你生氣的那個二娃啊……”

呆呆地盯著我,老人的身體一陣顫抖,她拿在手中的桔子從她的手裡掉到了地上,滾出了我們的身邊……

後來,我跟椿姨回到她跟椿姐住的地方,路上,她跟我說了很多事情。

原來,當年逐野被我家收養後,當天晚上椿姐便決定離開村子,椿姐畢竟是椿姨唯一的女兒,雖然怪過她,怨過她,但終究也舍不下她,知道逐野在我家一定會過得很好,她便決定跟椿姐一道離開村子,這樣一來,她多少也可以照顧一下性格變得暴戾的椿姐。

離鄉後,她們的日子過得很艱苦,椿姐雖然有學歷,但她性格高傲,不甘心為別人工作,便一直做生意。可惜椿姐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她固然聰明,但生意場上騙子多,她防不勝防,不到半年,她們之前存下的積蓄便被騙得所剩無幾。加上她性子烈,被騙過一次,不肯死心硬把大把大把的錢砸下去,不久她們便債臺高築又無力償還,最終被債主逼得四處躲藏,最後便逃到了這個小地方。

來到這裡後,被現實逼迫得無奈,已經四十多歲的椿姐不得不放下架子去工廠打工。也只能這樣了,畢竟她也不再年輕,好點的工作怎麽也輪不上她了。

為了減輕家裡的負擔,年邁的椿姨也只能到找點零活幹,最經常做的便是到附近的村莊批發點水果沿街叫賣,這樣可以賺得多些……

不忍心看椿姨一個老人挑這麽重的擔子,我接過來本想幫她挑,汗顏的是我把擔子一挑到肩上那兩筐足夠份量的水果差點沒把我肩膀壓垮……

椿姨倒也沒說什麽,只是呢喃了幾句,現在的年青人都是嬌生慣養的,這樣的粗活哪做得來。

我的耳根燒了起來,根本接不上話,其實父母從來不曾寵溺過我,就算是他們最疼愛的逐野他們也不會這麽做。只要是我們能夠做到的事情父母就全丟給我們去做,家裡沒裝上自來水管前,去村裡的大水井挑水的事情都還是我做的,後來,是逐野接了手,再後來,我就沒再有機會挑過任何東西……

雖然已經安逸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我的肩膀已經挑不起東西,但力量怎麽說也比老人的大,我還是接過了那兩筐水果,吃力的提著,在椿姨的帶路下向她們住的地方走去。

到之前椿姨對我說過她們住的地方很簡陋,但親眼所見時,還是被那看起來汲汲可危的住所震撼,既而心淒淒然。

屋子裡面光線不好,又狹小,到處透著一股黴酸味。

椿姨倒了一杯水給我,我接過,抿了一口就被水裡濃烈的水腥味嗆住了,含在嘴裡吐也不是吞也不是,最後趁椿姨忙別的事的時候趕緊到屋外吐掉了。

不知道為什麽,把我帶到屋裡後,椿姨便一直忙,在狹小的屋子裡不停的擺弄傢俱,要不然就是拿起抹布東擦擦西抹抹。

看她不肯靜下來的樣子,我能猜想到她不想面對我,原因是什麽,或許是我的出現令她意外到不知如何面對吧?

坐在床上,我一直找問題問她,她雖然一直不肯面對我,但還是一一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從她的口中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事情。

離開村子的十幾年,也有人追求過椿姐,但椿姐不是嫌人家學歷低就是嫌人家長得難看,挑來挑去,挑到了她被別人嫌老了的年紀時,想找個可靠的男人嫁了都難了。現在的椿姐變得沈默寡言,常常坐在同一個位置上發一個晚上的呆。

她從來都不曾提起過逐野的事情,就連曾經拋棄她的那個男人,她都鮮少提及,往往是一個人喝悶酒醉了時,不停的指責那個男人的無情無義。

比年輕時變得安分許多的椿姐每天都默默的上下班,或許是被歲月的殘酷磨去了高傲的心靈,或許是現實的摧殘已經讓她變得麻木……

我聽到關於椿姐的這些事情,原先心裡那可悲的黑暗漸漸化去,取代而之的是對如今椿姐的同情。

母親說對了,椿姐也是一個可憐之人,她擁有雄心壯志,卻被現實生生催殘,面對這樣的驟變,任是再堅強的人也會被擊垮。而她,則把一身的恨加劇到了她與那個傷她的男人所生的孩子身上,這,可能是她唯一做錯的事情。

那個曾經被她虐待的孩子已經健康成長,那麽,還要讓她繼續承擔她的錯誤嗎?

我仰頭長歎,為年少時幼稚的一味憎恨著她的自己,的確,母親的話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我在椿姨家裡坐了一天,這一天,椿姨跟我說了很多事情,說到最後,她終於肯面對了我,她垂下悲傷的淚水,她說十幾年來她沒有一天不想她住了半輩子的村莊,想著祖宗留下的那些田地,想著村莊裡的所有人……

我告訴她,她的屋子她的田地我的父母一直為她守護,不管她什麽時候回去,都能見到她完好如初的家。

她哭了,她說她感激我的家人,我的父母是好人,她還說,她對不起椿姐生的那個孩子,當初她知道那個孩子是椿姐的私生子時,還曾希望他乾脆就這樣死去算了,免得讓她成為鄉親們的笑話,便一直任由椿姐打罵那個孩子……

我們的話題一直持續,直至屋外傳來聲響,下了班的椿姐開門走進來。

一直等待她出現的我看到她,不自覺的由床上坐了起來──

歲月雖然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但她還是風韻猶存,她深色的眼睛有些漠然的黯淡,但是,這雙眼睛是那麽的與逐野相像,都是那麽的幽遠、神秘,令人印象深刻。

起初,她冷漠的詢問我這個出現在她家的陌生男人是誰,椿姨表明瞭我的身份時,她無言良久。

面對既使不說話也散發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的她,我一陣手足無措。

“找我們做什麽?”

最後,她淡淡地問,眼睛望著木窗外的世界。

我怎麽回答?我自己也沒有答案。這麽說嗎?來這裡,是想看看她們過得怎樣。

這麽說,會被笑吧?

看了又怎樣,生活還是生活,人生還是人生,同樣維持著原樣,淒然、淡!。

沒有答案回答,便沈默了,望著再沒有把視線投注在我身上過一秒的椿姐,她身上那冷漠的氣息竟然讓我產生她的身影與逐野交疊的錯覺。

她一直沈默,我一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在旁邊看了我們一會兒的椿姨歎了一口氣後走出了屋外。

昏黃的燈光不知何時亮了起來,在已經沈寂的黑暗中發出微弱的光芒,呼吸在沈寂中變得困難。

屋外多了道火光,想必是走出屋外的椿姨在開始準備今夜的晚餐了。

我不知道我們還要繼續這樣沈默多久,有些難受的想走出屋外透透氣時,我以為在對著視窗發呆的椿姐說話了:

“那個孩子現在怎麽樣了?”

“逐野嗎?”我側過身。

她仍舊頭也不回:“逐野,他叫逐野?”

她的話令我的心揪痛,為逐野。儘管已經不再怨她恨她,但聽到她的這些話,還是會生氣,曾經,她連一個名字都不給逐野。

我站到她的身後,挺直了腰板告訴她:“對,那個你生下卻讓你怨恨,連一個名字都不給他的孩子叫逐野,豐逐野!”

一直動也不動的椿姐有了動作,一直望著窗外的她垂下了臉,把眼睛隱藏在燈光照不到的陰影處。

“豐逐野,逐野,野……”她呢喃著,“野心勃勃的野。”

我的心一顫,她的話仿佛預警著什麽?!

“那個孩子現在怎麽樣了?”她又重複這個問題。

我垂在身側的手握緊,回答的聲音不知怎的,有些發顫:“逐野很好,他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懂得自己應該做什麽,想要什麽……”

回答到這,我有此心虛,的確,逐野懂得自己想做什麽想要什麽,並且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浩天”是這樣,我也是……

“他完成了學業,在一家不錯的公司當總經理,一直受公司上層的常識──逐野他,真的很出色。”

“就只有這些嗎?”椿姐的聲音懷疑的傳來,“就只有這些?”

“什麽只有這些?”我不明白,“這些還不夠嗎?逐野生活得很好,他還有能力過得更好!這還不夠嗎?!”

椿姐倏地轉過身子,漆黑的眼睛冷笑般的盯著我,眼中,即使只是微弱的燈光也足以令她眼睛中那深不可測的意圖散發出讓人不寒而慄的精光。

我心寒的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

“我生下的孩子就只有這些本事嗎?”

她真的在冷笑,形狀美好的嘴唇勾勒出一抹冷豔的笑容。

“我之所以對那個孩子疼愛不起來,除了因為他父親,更因為他一出生我就清楚,這個孩子像我!個性像我,心態像我,連模樣都像!像到仿佛就是另一個自己不停地在嘲笑我的無能,嘲笑我被一個男人拋棄!”

“尤其是他的眼睛,深沈的,靜默的,總是盯著我,洞悉我的一切,諷刺我的失敗!”

她站了起來,冷笑的步步逼近我,狹小的空間,我被逼到背緊貼到牆上。

盯著依然高傲的她,我的心在發痛,我是不是錯誤的估算了些什麽?面容冷淡的她,眼中精光綻現的她,真的是椿姨口中那個被生活逼迫得已經認服的她嗎?

“不可能光是這樣而已,他是我的孩子,他身上流著我的血,還有我灌輸給他的恨,他像我,所以他絕不會讓他恨的人好過,就像我一樣,發誓一定要那個把我傷得如此悲慘的男人粉身碎骨!”

望著眼中恨意熾烈的椿姐,我從腳底湧上凍澈心扉的寒,全身都僵硬起來。

我明白了一件事,母親以德報怨的做法錯了,我輕易原諒椿姐的想法錯了,椿姐根本不屑任何人的原諒,我行我素,做自己想做的。

“你是故意的,故意那麽對待逐野……”我的聲音難抑的一直顫抖。

“對。”她冷笑著承認了,“一切都是我故意的,所有都是我計畫好的。”

“他剛懂事,我就告訴他他的父親是誰,我不停的告訴他,是他的父親讓我們過得如此淒慘。我甚至還把才六歲的他丟在那個男人的屋外,讓他嘗受他被凍昏在路邊時那個男人連一眼都不施捨給他的冷酷,讓他感受我內心裡對那個男人刻骨銘心的恨!”

“我虐待他,不僅因為恨那個男人所以拿他撒氣,還因為要讓他知道他生下來就是要復仇的!他八歲時,我便計畫把那個孩子送出我身邊,留下他,我怕我真的會等不到他長大那天便生生打死了他!於是我把那個孩子帶回村子,故意讓你的母親知道我虐待他。哈哈,我在那個村莊長大,我當然瞭解你母親的性格,她鐵定會看不下去然後收養這個心中滿是仇恨的孩子!──一切果然如我所料,我把那個孩子帶回村莊的第一天,你母親便對他產生了同情,之後,我把發高燒的他丟到村莊外,等待誰發現然後把一切告訴你母親。”

她自得的笑了,沒有感情的,無情的笑:“一切都很順利不是嗎?你母親抱著他上門了,我告訴所有人我痛恨這個孩子,我巴不得他快些去死──聽到我這麽說,你母親生氣了,當然不會再把孩子留在我身邊,她收養了他,給他取了名字,讓他擁有了一個身份。”

“事情都很順利,以後當然也會順利的如我想的那樣,長大的那個孩子一定會以他的方式去復仇,而我,只要靜靜旁觀,等待那個孩子把他的生父折磨得生不如死的那天!”

我恐懼的盯著面前瘋狂的女人,全身僵硬的不能動彈,好久好久,我才向她邁出了一小步,接近她,我膽顫心驚地問:“那個男人是誰,那個拋棄了你的男人,那個身為逐野生父的那個男人?!”

她冷睨了我一眼,轉身向窗邊的桌子前走去,望著窗外已經然暗下的世界,仿佛遠離我們的世界,她沈聲道:“那個男人,我一生都不會忘記,他的一切都深深烙在我的心裡,不管遇上什麽,我都要等待,等待見到他墮入地獄的那一天……他是誰,呵呵,他是誰,他是無情的人,他是傷我的人,他名字叫謝躍!”

我腳一軟,站不穩的重重倒在牆上。

她回過頭,看著我,從蒼白的我臉上看到了什麽,我的臉上洩露了什麽,她笑了,得意的笑了。

“哈哈哈,那個孩子已經在做了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可是我的孩子啊!哈哈哈,謝躍,你就看你的親生兒子怎麽把你從高高的頂層拉下萬劫不復的地獄吧!”

“哈哈哈,最後勝利的人是我,謝躍啊謝躍,等了這麽多年,我都快要迫不及待見你生不如死的那天了,哈哈哈──”

我難以置信的盯著眼前的女人,她的心計好沈,她瘋了,完全瘋狂了!

那天晚上,我瘋了一樣的往回趕。

見了椿姐,知道了這件事後,我已經不能安心的離開,我一定要阻止逐野!

椿姐已經被恨意泯滅了良知,她居然利用自己的親生兒子做復仇的工具!

我不能讓她的計畫得逞,更不能讓逐野變成一個復仇的工具。

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逐野繼續下去了。

如果繼續下去,逐野,也會變得跟她母親一樣瘋狂──

不,我不要這樣,我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我不會讓你的計謀得逞的!”離開之前,我氣極的對那個狂妄大笑的女人吼道。

她的笑聲嘎然靜止,她深色幽遠的眼睛凝視著我,不以為然的冷聲道:“你憑什麽,憑你跟他相處十幾年的關係?哈,笑話,你以為他會在乎!他跟我一樣,不過是把親情當成利用的工具!”

我深吸一口氣,用力的站直身體,以男人身高的優勢站在她面前,造成壓迫感的低下頭看她,沈聲對她說:“你的計畫很周詳,但你卻錯算了一件事……”雙手握成拳,我接著道,“逐野絕不會把感情當成利用的工具,我一定能阻止他,我能!”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似乎意外我會這樣的自信。

隨後,她冷笑道:“那我們就等著看,誰才是最後的贏家吧?”

我深深的看她一眼,把她狠毒的嘴臉看在心裡,最後,我轉身就走,不管在屋外燒火煮飯的椿姨驚訝的叫喊。

我會贏的!我一定要贏!

把沈重的腳步一步一步踏在地面上,每走一步,都表明了我的決心。

我計畫著以最快的速度去找逐野,坐飛機雖然貴些,但很快,不用四個鍾頭就能到達了。

於是我打算連夜趕車到省城做飛機,但我正打算去車站坐車時,便遇上了我意想不到的一個人──

我錯愕地盯著站在不遠處的人,因他的意外出現震撼到不能動彈。

“為什麽?”我吃驚的,懷疑的,難以置信的。

我面前的人低下頭輕輕歎息:“我也料想不到你會來找她──其實,我早就找到了她,一直讓人監視她。監視她的人向我報告今天有人來找她,仔細問了一下,才知道是你,很巧不是嗎,雲?”

我腳一軟,倒在地板上,眼睜睜的看著他一步步向我走來。

“原先我就沒離開你第二次逃開我的那個城市,一直在找你。等到有人向我報告你跑到這裡來時,我立刻就追過來了,正想去那個女人那把你帶回去呢,你就先跑出來了……好了,雲,我們回去吧?”

他曲身站在我面前,微笑著沖我伸出了手。

我死死地盯著他,月夜中,他俊逸出塵的容顏仿佛月下的神靈,美得令人目瞪口呆,但此刻,我畏懼到全身發抖。

我費力的張開嘴,囁嚅地道:“你說你早就找到了她……但你沒有出現,只是讓人監視她……”

“對。”他微笑著點頭,“上大學時我就以自己的能力找到了她,便一直請人監視她。而且,她會過得這麽悲慘,有一半是我從中作梗的。不然,憑那個女人的本事,是不可能會讓自己落到這步田地的。”

我已經說不出話了,全身抖得厲害,我就算用手拼命抓住身體,也制止不住身體的抖動。

方才面對椿姐的自信沒有了,真正面對逐野,我完全不能自主。本能的,條件反射的,依賴他,畏懼他。

難怪椿姐這麽有把握,她果然瞭解自己,當然也瞭解像她的逐野,他們夠狠,夠冷血!

逐野,我能贏嗎?能讓你放棄你的仇恨嗎?逐野,告訴我應該怎麽做……

黑夜的冷風中,他輕聲歎息:“雲,你怎麽哭了?你應該高興才對,你不是一直希望那個女人有此下場嗎?”

他的手輕輕覆上我的臉,輕輕揩拭我臉上的淚,另一隻手扶我起來,讓我靠在他的身上。聽到他這麽說,我的淚流得更凶了。

我終於察覺到了一件事,儘管我從來沒有告訴逐野,但他自己感覺到了我的想法,曾經的我怨恨椿姐,想讓她得到教訓的想法。

逐野心中本就有恨,當年懷抱對椿姐的不滿的我則讓逐野心中的恨得到了延續,最終造成今日的發展。難怪當時逐野說,是為了我而做的,沒錯,是我無意中讓逐野知道我對虐待逐野的椿姐的恨,對遺棄逐野母子的他的生父的恨……

可是逐野,我恨,是因為我重視你啊,當我明白恨只會讓你變得瘋狂時,我寧可寬恕所有的人。

逐野,既然是我讓你的恨延續的,那就讓我化解吧,無論如何,我都要阻止你。

我告訴逐野,我知道了他的身世,知道了他的打算,知道了他的母親的計謀,最後,我告訴他,放棄吧。

他回答,他一開始就知道了他母親的計畫,會向他的生父進行報復不止是他母親的仇恨,更是他的仇恨。

他笑著,但他的眼睛中閃著令人膽顫心驚的復仇火焰:“不止是那個女人告訴你的這些,你知道那個女人把我丟在那個男人的屋外幾天,五天!五天,你能知道我都遇上了什麽嗎?那個男人告訴他家裡的所有人,不准任何人理會我,更不准給我東西吃,他當著我的面對他的那個寶貝女兒謝笑然說,我是個不知廉恥硬賴在他家屋外的乞丐!”

“那個冬天好冷好冷,才六歲的我惘然的聽從那個女人的話,不管遇上什麽都在呆在他家屋外,等她來接我。我好冷,全身凍得快要僵硬,我好餓,不停的哭著說我想吃東西,我的淚在那一刻就流盡了。為了填飽肚子,我只能到附近翻垃圾箱找人家吃剩的東西吃,最後又餓又冷的我凍昏在路邊,直到有人見到了打電話找員警來把我送回了那個女人身邊……”

“告訴我,雲。”他雙手放在淚流滿面的我的肩上,“難道我不應該恨嗎?那個女人把我生下來就是為了報復那個男人,而那個男人冷酷得讓我只能恨他!”

我不停地哭泣,緊緊抱住他,把淚水盡數灑在他的衣服上。

“八歲那年我就知道了那個女人想丟掉我的念頭,我無所謂,不管再遇上什麽,我都已經經歷過了最悲慘的事。但我沒想到,我會因此遇上了你,遇上了爸媽,遇上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切。這便是,我唯一能夠感激那個女人的地方。”

我甚至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只用緊緊的,用力的,抱住他,我的心好疼好疼,為可憐的逐野。

現在我才知道,原來逐野心中的恨是這麽的沈重,沈重到令我原先的想法看起來是如此的天真。

聽到他這麽說,我還要阻止他嗎?聽到他這麽說,我甚至還恨起了所有曾經虐待他的人。

他歎息了,為了我,他今天歎息了無數次。

他的聲音在我耳邊濕熱的溫情的響起,一遍又一遍,像雨水一樣洗滌我灰暗的心靈:

“我不告訴你,就是不想你擔心,傷心,痛心──遺傳自爸媽樸實的你是這麽的善良,這樣的事情會令你難以適從。所以,我只想你什麽都不知道好好生活下去就可以了,只要你相信我,只要相信我就可以了。但你一次又一次的逃開,令我多麽痛心你知道嗎?因為你不相信我,所以你逃了,我可以承受更大的痛苦,但你的離開足以令我崩潰,沒有了你,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所以,我總是不斷的讓你許下誓言,永遠不離開我,永遠愛我。知不知道,面對你,我是如此的自卑,完全沒有自信。我成天擔心著,陽光般耀眼的你會不再注意我,會離開我,從此不再愛我,擔心到恨不得能把你鎖住,鎖在我身邊,哪兒都不能去。”

“雲,我愛你啊,看到你的第一眼,在那棵榕樹下,你背負著天使的翅膀出現在我面前,露出陽光般耀眼的笑容,那一刻,我所有的痛苦全化為虛無,覺得,就這樣死去了,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

“你是我黑暗生命的救贖,所以我總是死命的抓住你,只怕一鬆手,就又墮入黑暗,從此不能掙脫。”

“所以,雲,不要離開我,不要不愛我,我乞求你,就算是施捨也可以,沒有了你,我會死的,真的會死的。”

他悲切的,渴望的,貪婪的緊緊抱住我,把我鑲入他的身體一樣用力的抱住我,仿佛只要這樣,我們,就會變成不能分割的一體,一分則亡。

我突然想起了那棵榕樹,那棵榕樹的故事,那個糾纏的故事,故事中糾纏在一起一分則亡的兩棵榕樹。

相隔一個多月,我回到了那間屋子。

我的屢次逃離讓逐野把那間屋子變成了一個華麗的籠子,一旦上鎖,我便無路可逃。

我知道是我的失信迫得逐野不得不這麽做的,於是我漠然的看著逐野在屋子裡裝上反鎖的鎖器。

原以為回來後,我的生活會變得跟從前一樣,在寬敞的屋子裡寂寞的等待逐野的歸來,更何況現在我還被限制了行動,日子應該是過得比以前還空虛才對。

但就像補償限制我行動的愧疚,又像知道了我害怕寂寞,逐野都是儘早的趕回來,要不然就是把工作搬到家裡來做,盡可能的縮短我一個人呆在家裡的時間。

並且,他不再瞞著我他想要做的事情,每次只要一有時間,他就拉著我告訴我他都做了什麽,打算做什麽。

他說他已經暗中收購了“浩天”流散在外的一些小股份,雖然小,但集聚起來也有5%左右。

謝之易有35%的股份,謝躍有10%的股份,謝笑然也是10%,算起來謝家在“浩天”的股份就有55%。

他與謝笑然訂婚一個原因是為了她10%的股份,另一個原因則是他打聽到,謝之易要送5%的股份給謝笑然未來的丈夫當她的嫁妝。

當然,光有這些股份還是不夠的,他要設一個局,讓“浩天”其他的股東主動讓出其他的股份。

我問他,他打算怎麽做,他神秘一笑,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有他的這句話,我開始關注每日的報紙新聞。

一直以來中國的日劇發展早就引起了其他國家的敵視與不滿,對於中國商品的大量出口,各個國家都採取了一定的措施,其中,反傾銷是最常用的一項措施。

世貿組織各成員不斷對中國商品反傾銷立案,“浩天”身為中國最大商品企業之一,首當其衝的成為反傾銷戰殃及的前位。

在不久前的一次對國外反傾銷應訴中,“浩天”敗訴,賠償金額超過數千萬美元!

此後,噩運就像盯上了受了挫折的“浩天”,接下來的反傾銷應訴中,“浩天”接連敗訴,其公司受到歷史以來最大的創傷。

有人開始不斷謠言“浩天”將會破產。

其後,“浩天”股市直線下跌,股民大流量的拋售其股票,“浩天”的股東們也開始動搖,紛紛把自持的股份出讓,退出對“浩天”的投資。

發生這些事的時候,正是逐野在那個我住了一個多月的小鎮中找到我的時候,難怪當時他說“浩天”亂成了一團。

而這些事情,正好發生在他給我的三個月期限當中──

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我還是把這些事情與逐野對上了號。

“工商管理我是主修,我還學了其他課程。”當我向逐野質疑時,他輕笑道,“市場經濟學,還有各個國家的經濟律法。”

他說得輕鬆,我聽得吃驚,隨後苦笑,只有逐野這樣的人才有這種本事,才有這種心機。

他接著告訴我,他已經暗地裡收購了“浩天”大部分的股份,算起來有五成以上了。接下來,只要得到謝躍手中的10%,謝之易手中的30%就可以了!當然,他還得掩飾,不讓謝之易看出這些股票全收自了同一個人手中,不然,會引起他的高度警惕。

其實也不用全得到,他接著又道,我已經握住了五成的股份,要逼謝之易退位並不難。但,贏得太輕鬆了就不好玩了,我要讓他們自己給出剩下的股份!

然後的時間,逐野在人前充分表現了他的才能,他力挽狂瀾的把汲汲可危的“浩天”拉上了正位,補救了“浩天”原先的損失,很快的,“浩天”便恢復了原來的市場經濟地位。

謝之易經歷這件事情後,更是信任逐野。

謝之易做出了決定,只要逐野一與謝笑然完婚,便讓出20%的股份給逐野,讓他接任“浩天”,他則退隱在家頤養天年。

於是在我回來的第二個月,謝之易以自己的名義宣佈即將舉行一次慶宴,除了慶祝“浩天”通過了這次劫難,也向外界公佈逐野與謝笑然的婚期。

我知道這件事時,害怕我多想,逐野在那天不停的向我發誓,說他絕不會與謝笑然結婚的,只是利用她而已,他愛的人只有我一個。

我沒有告訴他,我聽到這件事時,根本沒有任何感覺,可能是我信任逐野吧。

看著逐野,我知道,謝家在他眼裡如同螻蟻一樣完全沒有地位,他對謝家的感情,只有恨。

謝笑然應該是逐野同父異母的妹妹吧?她愛著逐野嗎?如果她知道真相,她會怎樣?比起其他,我似乎更在乎這些事情。

有點同情她,完全不知道上一輩的恩怨,卻被捲入了進來。

後來,我對逐野說,舉辦慶宴的那天,我要去看。

逐野很是驚訝,我笑著告訴他:“不讓我去,是不是因為你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所以心虛啊?”

“當然沒有!”他很快的回答,然後把我抱進他的懷中,“只是奇怪你為什麽想去。”

我玩弄著他衣服上的鈕扣,懶懶地回答:“也沒什麽,就是想去看看。”

他沈思了下,最後,他點頭答應了:“好,那天你跟我一塊去。”

靠在他懷裡的我一聽,不由得笑了。

聽到我的笑聲,他把我的臉從他胸前撈了出來,雙唇重重壓上我的唇,濃烈而執著的深吻著。

我反吻他,有意無意的挑起他的欲望,自然,由我點起的欲火最終由我負責熄滅。

在逐野的告訴下,我還知道了一些事情。

在國外求學時,他一直在關注“浩天”的一舉一動。

知道“浩天”正缺涉外人材,他特意讓自己在國外嶄露頭角,引起謝之易的注意。讓他自己找上門來找他進入“浩天”。這樣比起他自己找上門引起他的懷疑好多了。進入“浩天”首先是得到謝之易的信任,所以他利用他的才智博得了謝之易的好感。

當初讓我進“浩天”時他完全沒料到,謝之易居然抱有與謝笑然成婚的男人才有資格得到“浩天”股份的想法。為了得到“浩天”的股份,他只能利用謝笑然,但這些事情他又不想讓我知道,突然讓我離開“浩天”一定會引起我的懷疑,於是在那次偶然的機會下,他設計讓我離開“浩天”。

聽到他的這些話,我長時間的無語。

似乎感受到我的不對勁,逐野更是貼近我,情事過後,赤裸的我們的身體緊緊相貼時帶著滑膩的觸感,皮膚的摩擦,令我的身體又開始發熱。

察覺到的逐野翻了個身後,壓在了我身上,他火熱的氣息在我耳邊熾灼的噴撒著,讓我由腳底至頭頂都微微的發麻。

“不用想太多的,雲,我會處理好一切的,相信我,嗯?”

我從喉嚨吐出呻吟一般的回答:“嗯,相信你。”

他沈聲笑了,低下頭一遍一遍的親吻著我的身體,開始另一場情事的前奏。

那天,把自己完全交給他的我,回應著他一次又一次的熱情索取。

直至筋疲力盡。

一個星期後,我出現在全國最負盛名的豐源酒店的宴會大廳裡,站在金碧輝煌的宴會大廳的二樓,我俯視樓下熙熙攘攘擠滿了上千平方米的大廳的人群,閃光燈不停的閃著,所有人的目光所有閃光燈的焦點,都停駐在主席臺上的人身上。

威嚴沈著的謝之易,春風滿面的謝躍,嫻雅明媚的謝夫人,嬌嬈動人的謝笑然,天之驕子的豐逐野……

謝之易站在主持臺上,鄭重的向所有人宣佈,一年後的今天就是他的孫女謝笑然與豐逐野的婚期。

到場的所有記者一聽,更是把焦點放在了站在一起的,眾人眼中天生一對的豐逐野謝笑然身上。

縱然明瞭逐野的態度,但是看著這副和諧的場面,我的心一陣苦澀。

已經不會再被拒之酒店門外,明明逐野就站在我眼前,為什麽我還是覺得他是那麽的遙不可及?

不管我怎麽追,都站不上與他相等的位置。

苦笑,我們的感情原本就是不能公開的畸戀!

連公開都不可能,怎麽能夠在眾人面前站在一起。

難道,我只能站在角落看著耀眼如晨星的我愛的人?

心痛的後退一步,發現了,愛是自私的,我一個平凡的男人,渴望逐野變得平凡給我平凡的愛。

以前希望他站在最頂點的那個我,在愛情面前,甚至變得微不足道。

現在的我,什麽都不想要了,只想要能夠牽住他的手,靜靜依偎在一起看日出日落就足夠了。

“逐野,你是你,我是我,不要我們什麽事都要一塊兒幹才行。你有能力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別為了我放棄,如果你這麽做,我會良心不安的。”

忘了是哪個晚上,我突然夢見了曾經勸逐野上大學時說過的這句話,記不清詳細說這句話的時間了,但這句話讓我幡然醒悟了一些事。

我明白了逐野堅持的原因,這才是當時他說是我讓他這麽做的那句話真正的意思。

真是為了我啊,真的是我讓他去做的,讓他去他想做的事情,不要為了我放棄,不然我會良心不安的……

哈哈,我突然想放聲大笑,但心頭總是湧起一次又一次的酸澀,熏紅了眼眶。

我無意中成就了逐野心中復仇的念頭,總是把我的話記在心裡的他,自然不會為了讓我難過而放棄他想做的事情。

所以,如今的我,直至事情已經發展成現在的這種形式時,怎麽告訴他,收手吧?

逐野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我不想讓他的苦心白費,但,我怎麽也忘不了椿姐近乎瘋狂的復仇之心,我不想讓逐野變成她,成為一個復仇者。

逐野,不止是把謝氏一家拉下臺這麽簡單,儘管不是很明白他的想法,但每次提起謝家逐野眼中那熾灼的恨意讓我清楚,謝氏如果不陷入永無翻身之地,他是不會收手的。

我不管謝家最終會變成什麽樣,我只是不想讓逐野變成一個滿心黑暗的復仇者。

但是,曾經對逐野說過那些話的我,應該怎麽阻止他?

我轉身離開展臺,正在走出門外,一個身著西服的高大男人擋住了我的去路。

“豐先生,您要去哪?”微微曲身,高大的男人恭敬地向我問道。

我淡然的看了他一眼,回答:“我累了,想去找個地方休息。”

為了防止我又有偷跑的舉動,逐野便安排了一個人隨時跟著我。

我能理解逐野這麽做的行為,畢竟我有前科。

“那,豐先生是要去房間休息嗎?”他指的是逐野為了讓我方便休息在這家酒店訂下的一個套房。

“不。”我搖搖頭,“我只想到花園去走走,透透氣。”

說罷,我的腳已經走出了展廳,男人亦步亦趨的跟了上來。

我下了樓,走出宴會大廳走向花園的方向,期間,我一時注意著周邊的情況。

來到酒店的花園,我挑挑眉,原來頗大的花園早就擠滿了來參加宴會的人。

“豐先生,這裡人多,要不我們再去找其他地方?”男人的聲音由我身後傳來,我低語,“不,這裡就可以了。”

話一說完,我便加快腳步沖入了人群。

“豐先生……”男人有些擔心的聲音傳來,我仔細聽了下,聲音傳來的地方比剛才的多了些距離。

我更是加快了腳步擠進人群中。

“豐先生……”男人的聲音淹沒在人群裡,我回頭去看,只看到那個高個子的男子正困難的想排開他身邊的人向我靠過來,我不禁一笑,倏地蹲了下來。

“豐先生?”困惑的聲音在人群在模糊的響起,我則借著人群屏障的遮掩悄悄往花園的出口走去。

確定那個男人已經被我擺脫之後,我用最快的速度,一邊脫下穿在身上白色的高級西裝,一邊依記憶往酒店的出口走去。

我身上一分錢也沒有,逐野已經扣留了我所有的證件,現在我,如果不想辦法籌些錢,到哪都是寸步難行。

來到酒店外面,我向“浩天”大樓的方向走去,在這個城市,我可以想到能夠幫助我的人,只有衛舒。

害怕逐野追上來的我幾乎是一路小跑,豐源酒店離“浩天”公司有些距離,我只靠雙腳,就算再快也要花上一個多鍾頭。

想到自己要花上這麽多時間才能趕到“浩天”時,我的心冷了下來。

不行,這些時間已經足夠逐野安排人員阻截我所有可能逃往的方向!我停下腳步,苦思其他可行的辦法。

抬頭望著人來人往的街道,看著有些熟悉的街道不久後,我靈光一閃,猛然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郵局!這裡離郵局不到十分鍾的距離!

我只能賭運氣,看能不能在郵局遇上衛舒了。

我沒有在郵局遇上衛舒,我是在趕去郵局的路上遇見了取完信後,正打算回“浩天”的衛舒。

見到衛舒時,我由衷感激著我的好運氣。

因為要急著離開,我沒過多的和衛舒寒暄就直接表明我找他的原因。

“你要借錢啊,當然可以。”衛舒很爽快的答應了,“不過,我身上現在只有五百塊不到……”

我一聽,喜道:“足夠了,這些就可以了!”

“真的麽?”衛舒從衣服裡掏出了錢包,把錢包裡的錢全交了我,“這些夠了?”

“夠了,真的夠了!”我接過零零散散的一遝錢,並說道:“衛舒,我一定會還你錢的。”

衛舒一聽,忙道:“幾百塊而已,還不還無所謂的,我還慶倖能夠幫上你的忙呢。”

我知道,衛舒對於那次我主動離開“浩天”讓他留下的事一直心存愧疚,所以他總是盡心盡力的幫助我。

我想消除他的這種想法,畢竟事情是由我引起的。但現在不是時候,我告訴衛舒我急著離開,向他道別後,便匆匆離開了。

我攔下一輛計程車,告訴司機,直接開出這個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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