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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第98章
第三卷國難儒(七下)

 儒(七)下“你從我手裡奪了這江山,我不怪你。本來這江山就是打算傳給

你的,不過是早兩天,晚兩天的差別。可你一定要記住,這是咱朱家的江山,不

能送給外人”,朱元璋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拉著兒子的手如是說。

 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仿佛一切都發生在昨天。安泰皇帝在病榻上睜開雙眼,看見守在自己身邊黯然垂淚的太子允文,知道同樣的事情又要發生了,只不過這

次無法放心而去的是自己。

 伸出寬厚的大手拭去允文太子腮上的眼淚,朱標低聲安慰道:“我兒不必難

過,人都有這麼一天,只是遲早而已”。

 “父皇,父皇哪裡話來,太醫說您是急火攻心,吃些養心順氣之藥,很快就

能康復的”,太子允文一把鼻涕一把淚撒了個善意的謊言。雖然父親最近逼自己

功課甚急,但他從小到大都是一個慈父,自己寧願用生命換他長命百歲。對允文

而言,皇權與江山,遠遠不如父親的生命重要。

 “傻孩子”,朱標輕輕地替兒子整了整衣服,滿眼愛憐。自己的兒子才華過

人,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幕府往來皆飽學儒士。但對於治國安邦,他卻一竅不通,

甚至連撒個謊安慰自己都不會。自己給他留足了人才,他卻問自己諸臣皆非完人,

誰來主持全域。當皇帝有讓別人主持全域的嗎,那他自己還是不是皇帝?

 用人用人之長,棄人之短。如果手下出了完人,則最明智的做法是殺了他或

將他棄置不用,否則江山必危。朱允文至今沒明白這點,才是朱標對著如畫江山

吐血的原因。自打從父親手中接過這片江山,安泰皇帝就一直沒省心過。朱元璋

努力,朱標比朱元璋還努力數倍。父子二人嘔心瀝血,絞盡腦汁適應著越變越快

的時局,才勉強維持到這個局面。偏偏即將接下自己權位的,是如此一個毫無心

機的兒子,如何讓朱標不心急如焚燒,“父皇,孩兒知道錯了,請父皇保重身體,

別和孩兒一般見識”,允文見父親半晌無語,抽噎著表達自己的歉意。今天將父

親氣得吐血,無論說過的話是否有心,都讓他負疚萬分。

 朱標搖搖頭,無力的笑了,蒼白的臉上一片慘然。“傻兒子,知道什麼啊你?

這不是你的錯,是為父沒做好,沒能多教你幾年。”

 聞此言,朱允文心中愈發難過,跪在床邊,拉著父親的手,眼淚如斷線的珍

珠般滾滾而下,“父皇,父皇,孩兒知錯,請父皇安心養病,孩兒以後用心…就

是,用心就是”。

 “不是你不用心,是為父太難為你了。以你的性情,生在富人之家,不難名

垂青史,可偏偏做了朕的兒子,要替朕掌管這片江山啊”,朱標一邊給太子擦淚,

一般歎息著說道,兩行濁淚溢出深陷的眼窩流到枕頭上。

 “父皇…。”,朱允文伏首於床,泣不成聲。

 偏偏生在帝王家,東宮太子,風光無限。可幾人能體會到帝王之子肩頭的責

任,這責任不光是對社稷,對百姓,還要憑一人之力來支撐整個家族。朱標從同

樣的位置走過,知道這付擔子有多沉,憑允文稚嫩的肩膀,脆弱的精神,他能撐

得住嗎?

 撐不住的結局如何?歷史上那麼多撐不住的這副擔子的皇帝,在重壓下粉身

碎骨。數百年經營一旦為人所有,自己和自己家族連個容身之地都尋覓不到。

 這就是帝王家,以天下為籌碼的賭局,要麼賠得一乾二淨,連家族所有人的

生命都搭進去,要麼贏得盆滿缽圓,將全天下的財富都作為彩頭。

 千百年來,無數人在這賭桌前徘徊,對手不分兄弟、夫妻、父子。

 朱標疲憊的閉上眼睛,仿佛已經看到了本輪賭博的結局。千里之外,二弟,

三弟,四弟,擦拳摩掌,他們等的,不就是這一天嗎?

 “父親?父皇?”,太子允文又聽不見父親和自己說話之聲了,不安的低聲

呼喚。

 “為父累了,你先出去吧,等一會兒朱江岩到了,讓他和曹振一起進來,為

父有話要叮囑他們”,朱標沒有睜眼,夢囈般回答。

 允文太子答應一聲,慢慢地站起身,帶著滿腹狐疑退出了朱標的寢宮。姑蘇

朱二和靖海公曹振都是父皇當年的舊部,此時,父皇喚他們來幹什麼?莫不成…

…?允文不敢繼續往下想,匆匆忙忙向自己的老師,已經哭成淚人的大學士黃子

澄走去。

 黃子澄已經覲見過朱標,皇帝把草擬傳位詔書的大事交給了他和方孝儒,這

種寫文章的小事,自然交給方孝儒來動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這個時候,

正是取得允文太子信任的最佳時機,絕不能隨便離開。

 “殿下,……”周崇文如喪考仳,拉著允文太子的手才說了半句,已經從噎

涕轉成嚎啕。黃子澄沒他這麼長的氣,哭不出那麼大聲音來,只好用無聲落淚來

表達自己的難過,神情看上去比周崇文有聲的嚎啕更悲痛萬分。

 被二人如此一攪,太子允文反而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難過了。好不容易等二

人忍住悲聲,才將二人拉到一旁商議近幾日如何處理朝政。

 周崇文聽到太子出言相詢,洪水般的眼淚登時收了回去,比河道安了閘門還

好用。四下看了看,見沒有大臣跟過來,小聲對允文太子建議:“依臣之見,雖

然萬歲吉人天相,可主公不得不早做打算,畢竟國不可一日無君。”

 這不是廢話麼,黃子澄不滿地瞪了周崇文一眼,伸手將他拔拉到一邊。拉著

允文太子的手垂淚道:“萬歲將國家大事托給臣,臣等自然要誓死追隨主公。禁

軍主帥方大人受了萬歲之命,已經在京城內外做了佈置。為防不測,眼下主公應

以監國太子之命,調安東軍沿江設防,護衛京師。一旦萬歲駕鶴西去,三日後,

主公儘管登基便是,為難之際,休要再管那麼多繁文縟節”。

 軍隊在誰手裡,誰說話硬氣。允文雖然不通政務,祖父和父親之間的故事多

少也知道一些。歎了口氣,掏出印信交給周崇文,命其以太子之命著現任兵部尚

書劉秉瓏調動安東軍兵馬入衛京師。又叫過貼身太監,請他去聯絡方明謙,敘親

厚之意。都佈置妥當了,用手指指北方,向黃子澄請教道:“恩師,若是北方不

肯號令,孤王又該如何”。

 黃子澄就怕太子問自己這個問題,先前有朱標在背後撐腰,他自然巴不得早

日削番,這樣他的功業就直比漢之晁錯。如今換了這個根基不穩的太子,削番的

建議就得斟酌一些。一旦到時候叔侄反目,誰知道允文會不會真讓自己步了晁錯

後塵,殺之以安諸侯之心。

 皺著眉頭想了半天,黃子澄方遲疑地回答:“以臣之見,眼下必須先定了君

臣之名分。名分即定,其餘的事則可徐徐圖之。今日如果宮中有事,上策莫如密

不發喪,不讓民間知曉。三日之後,諸王知道消息也晚了。”

 朱允文點點頭,完全採納黃子澄的建議,眼下也只有黃子澄可用了。曹振和

朱江岩二人粗鄙無文,他不喜歡。尚炯是登基後用來立威的,此時不能再重用。

除了黃子澄,朱允文不知道還能問誰。而他自己本身並非一個能判斷形勢並作出

正確決定的人。

 又做了一番封鎖消息的佈置,朱允文心頭疑慮總算稍輕,舒了口氣,低聲問

出了自己最擔心的一個問題,“若有人趁機做亂,孤該如何”?

 “眼下諸王應該不會謀反,誰先反了,誰將成為其他王爺的靶子,倒是天下

權柄……”黃子澄的話漸不可聞,他明白允文太子擔心什麼。他也沒想到一向最

器重自己的安泰皇帝臨終之時,選擇的托政之臣是內閣中平時最不得寵的朱江岩

和曹振。這讓他心中失落無比。而太子朱允文此刻估計有同感,沒有一個帝王喜

歡身邊朝廷上有一個總和自己相左的先朝老臣,仗著輔佐過父親的功勞在自己耳

邊喋喋不休。

 靖海公曹振和海關總長朱江岩匆匆忙忙地從太子和黃子澄身邊走過。朱、黃

二人沒有看到曹振,曹振和朱江岩也顧不上和未來的主公打招呼。

 自從伯文淵案子結束後,靖海公曹振一直抱病在家。不能效仿武安國,身上

的千斤重擔他放不下,但心裡對安泰皇帝又懷著深深地失望。

 “我們自己人殺起自己人來,也從來不比外族殺得手軟啊!”

 “我們雖然都是草民,可畢竟不是草,……”,懷柔鄉勇初出茅廬第一戰結

束,在曹振陶醉於火器的巨大威力時,武安國曾經這樣對他提醒。

 現在想起來,曹振方知道武安國話語背後深深的憂慮是什麼,當老百姓連威

脅朝廷的能力都沒有了時,官員們行事就會更加肆無忌憚。

 現在曹振能做的就是拖著,用水師的力量威脅北方,讓曾經的好友,燕王朱

棣不敢輕易南下。在南北雙方這種競爭狀態下,南方的朝廷不敢對百姓盤剝得太

過分;北方的燕王屬地為了顯示那裡比南方優越,也會讓好朋友郭璞推行的新政

得以順利實施。

 讓時間去證明一切,只要能拖到全天下都認識到新政的好處,讓新政的根深

深植入民間那一天,南北雙方即使想拒絕新政,誰也沒有力量抗拒這股變革的洪

流了。

 為了這個目標,他不惜被人誤解。也不惜和當年的生死兄弟裝作反目成仇。

被蒙在鼓裡的妻子朱春紅一直追問自己圖什麼,曹振總是笑而不答。其實他心裡

最清楚,自己和那個埋頭修路、造橋、建圖書館的武安國,引進西方文化精髓、

復興儒家的伯文淵,大力興辦新式工廠,推廣新技術的周無憂一樣,圖的是這個

國家的將來,圖的是這個民族永不再墜宿命輪回。

 “子由,你來了,朕等了你很久。”安泰皇帝睜開渾濁的雙眼,看到自己的

兩位肱骨之臣,歎息般說道。

 曹振看到朱標憔悴的模樣,不由心裡一酸,躬身施禮:“萬歲,臣等探望來

遲,請陛下勿怪”!

 安泰皇帝搖搖頭,命人給二人搬過兩把左椅,勉強探了探身子,微笑著吩咐

:“坐吧,咱們君臣已經很久沒在一起說話了,你們兩個坐到朕身邊來,朕和你

們聊一會兒”。

 “臣,尊旨”。朱江岩和曹振齊聲回答,心中好生難過。無論太子朱標行事

如何讓大家不滿,畢竟雙方有著近二十年君臣之誼。眼看當年英俊瀟灑的太子變

成這個樣子,怎不怪造化弄人。

 “別一口一個臣了,朕已沒太多時間。若不是生在帝王家,朕倒願意叫你們

二人一聲兄弟”。安泰皇帝朱標歎息不止,目光中充滿親人離別時的不舍。

 朱江岩鼻子發酸,淚水奪眶而出,哽咽著回答:“萬歲,……。臣,在下,

不敢”。

 “有什麼敢不敢的,朕不喜歡。朱二,朕喜歡的是當年那個對朕說‘寸舌能

敵百萬兵’的姑蘇朱二,而不是現在行事畏首畏尾的海關總長朱江岩。”安泰皇

帝話說得有些急,帶出一長串咳嗽,血又順著嘴角流了出來,慌得太監趕緊喊太

醫入內。

 “不用了,天要收朕,醫者無用。”安泰皇帝揮手斥退了跑進寢宮的太醫,

“別打擾朕,朕要和自家兄弟好好話別”。

 靖海公曹振伸出手指,搭在朱標的脈門上,凝神分辯了一會,叫聲得罪,將

手掌貼到安泰皇帝胸口處上下移動。一會,縷縷熱氣從曹振腦門上冒出,安泰皇

帝蒼白的臉上居然奇跡般出現了血色,連帶說話也有了些力氣。

 是道家的導引術,姑蘇朱二大喜,說不定子由可以救皇上一命。這種獨門秘

笈他只是聽說過,從來沒見有人實施。與江湖上賣大力丸的騙人氣功不同,導引

術可助人舒筋活血,對疑難疾病的確有些輔助療效。

 安泰皇帝自覺有了些力氣,伸手將曹振火熱的手掌推開。望著對方腦門上的

汗水,心疼地說:“子由不可再浪費虛力,老天給朕留了多長時間,朕心裡清楚

得很。留下些力氣吧,朕還有要緊的事和你們二位交待呢”。

 曹振依命將手掌撤回,除非是神仙,什麼武林功夫也無法救病入膏盲之人,

自己這番作為,只能讓安泰皇帝身體舒服一些,臨走時少些痛苦而已。

 “子由,朕這些年縷縷不納你的諫言,你心中可否怨朕”?沒等曹振緩過氣

來,安泰皇帝迫不及待地問。

 “臣不敢”。曹振坐直身體,正色回答。

 “別稱臣,朕真的寧願叫你一聲兄弟。你們不知道,朕有多懷念大家一塊縱

橫海上的日子”,朱標不滿地抗議了一句,繼續說道:“其實你們不說朕也知道,

你們兩個都希望朕能將新政不折不扣地推行下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批著新政的

皮,藏著舊政的魂”。

 曹振和朱江岩苦笑一下,都沒有搭言。安泰皇帝是個英明的帝王,從開始設

立幕府到借勢逼宮,沒一步做得不精細過人。二人既然是安泰倚重之臣,為其奔

走,甚至被其利用,均合情合理,不能怨天尤人。

 “朕知道你們心存不滿,朕自己也對自己不滿。可朕畢竟是朱家子孫,比不

得你們。所以朕才羡慕你們可以行心中所想,無牽無掛”。朱標笑了笑,不計較

二人的失禮舉動,自顧繼續說道:“有時朕想,如果朕不是皇帝,朕也會盡力支

持新政。可朕不能,朕得為先皇負責,為朱家子孫萬代負責。朕這些難處,你們

可曉得”?

 “萬歲”,曹振與朱江岩仿佛第一次認識朱標般,滿面驚詫。

 朱標得意地點點頭,旋即滿臉落寞。“這些話,這麼多年朕都沒人能說。今

天說出來,朕,朕非常痛快。新政有利於國不假,可一味推行新政,最後江山卻

非朱家江山。國於家之間,朕好生難做。朕從父皇手裡硬把江山奪過來,就這樣

丟了,朕,朕如何到九泉之下去見父皇”!

 “萬歲”,曹振歎息著用官袍擦去朱標嘴角上流出的涎水。直到此時,二人

才明白朱標心中的苦,捫心自問,把二人位置和朱標調換,估計要和朱標做同樣

的事情,並且未必如朱標做得這般穩妥。

 “兄弟,難道你就不能叫我一聲大哥”,朱標一把拉住曹振的手,滿眼期待,

仿佛眼前的人不是曹振,而是遠在北平的燕王朱棣。

 “大哥”,曹振低低的叫了一聲,熱淚大顆大顆掉到朱標手上。

 朱標笑了笑,將期待的目光又看向姑蘇朱二。

 “大哥”,姑蘇朱二再也控制不住,任由熱淚順著腮邊滾落。

 “兄弟”,朱標笑了笑,瞬間神采飛揚,“當年在水師中,愚兄就希望你們

這麼叫我。今天我托你們二位一件事,不是皇帝朱標所托,而是你們的水師兄弟

臨終遺願”。(請關注酒徒新書《家園》到了此際,曹、朱二人已經無法再用腦

子思考,只能拼命點頭應承。淚眼朦朧中,聽到朱標歎息著吩咐:“允文是個傻

孩子,比我當年初入水師時還傻。愚兄不放心,所以把他交給你們二人照顧。若

是他確實可輔佐,你們則輔佐。如果他不是那塊材料,你們二人可自行廢立之事,

將國家交給我四弟。總之,不要讓江山再起烽煙,朕,朕這輩子,已經負天下百

姓甚多”!

 “萬歲”,痛哭之聲從朱標寢宮中傳出,聞者無不落淚。

 黑漆漆的雲層下,狂風肆虐,仿佛要把整片天空揉碎,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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