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塵(3)
西日昌正色問:“微塵感?”
我搖頭道:“毀滅感。五感俱喪,令我畏懼。世上最痛的不是割心挖肉,而是毫無知覺。我怕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更怕一直那樣子卻不死。”
西日昌湊了過來,摟我入懷,低聲道:“不怕了,以後有我在,一直在。”
我依偎在他懷裏,鼻間是他的氣息,身上覆蓋他的溫度,有那麼一恍神的錯覺,仿佛生來就在等這一夜這一個溫暖的懷抱。他的眼比我更冰冷陰暗,他的心更傷痕累累,但他溫暖的時候,猶如旭日東升陽光明媚。
我們臥倒於床,扯蓋上鴛鴦戲水的錦被。我們緊緊相擁,交貼的胸口此起彼伏的心跳。我們似乎從來都沒那麼貼近,我們似乎第一次真正地貼近。
我第一次感到只想跟這個男人在一起,什麼都不想做,僅僅黏在一起,摟摟抱抱就好。貪戀的有時不是欲望,而是那種渴望被呵護,渴望被寵溺的感受。被愛被需要,被理解被共享。我如此,不知他如何?
然而他很快以行動告訴我,男人是下半身的野獸。
我聽見了自己心底的歎息,和他是對不上心的,只要如實地把身體交付。被子蓋過了我們的軀體,他動了老半天,忽然不動了,安靜地躺倒一旁。又過了很久,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平靜地道:“其實我能做到。”
他說的是他能控制欲望。我靠了過去,偎著他的臂,他臂挪開,抱住了我的肩,揉了揉我的肩頭,道:“和你在一起久了,我快成瘦豬了……”
我的嘴角浮起笑容。
“跟我說說話吧,我想知道你小時候到底是怎麼了。”
我雙手貼住他的胸膛,停了片刻,開始說起往事。
我曾有一個富庶幸福的家庭,因是*備受寵愛。母慈父嚴,有一位寬厚的兄長。很小就愛抖機靈,伶牙俐齒加上過目不忘的記性,除了父親會批評幾句,所有人都一味寵著我捧著我。父親每每管教我,總有母親和兄長出面維護,養我嬌縱。別人說不過我,被我說得哭笑不得,他們無奈或生氣的樣子,讓我覺著很有趣很快活。
“你是怎麼逗的?”西日昌的手順著我肩,挪攀上我的臉。
“先找出別人的缺點,或是不妥之處,然後使勁往上說。”
西日昌笑了笑,“從小就是個壞孩子。”
我感慨道:“如今回想,確實很壞。有位私塾先生分明飽學詩書,卻被我抓住把柄,硬以小知無知砸掉了他的飯碗。其實小孩子家家能說出個什麼子醜寅卯,無非是抓住一句話,斷章取義又鍥而不舍。”
西日昌摸著我的臉道:“不怪你,是那先生氣量狹隘,和個黃毛丫頭較什麼勁?”
我探手覆上他的手背,低聲道:“你是我夫君,自然說他的不是,其實我也有錯。就是看不慣那先生搖頭晃腦滿口的之乎者也,我不喜歡。當年我就喜歡野到外頭,田地裏,藍天白雲下,那是多麼自由自在。何況少時又自以為是,覺得看的書不少了,該學的都學了。”
我說到這裏打住,西日昌也知道再下去就是慘的了,他低聲委婉而問:“怎麼混的乞丐?”
我答:“黎安初是充作乞丐回的西疆。”
過了片刻,我跳過慘禍,說起了一路行乞到京都的事。
我死裏逃生後,也曾向黎族同族的別家求援。但是天一訣的風聲已散播江湖,有點良心的人塞銀兩打發我,怕引禍上身,沒良心的人則覬覦秘籍,我裝什麼都不知然後逃跑了。
人情冷暖,利欲熏心,讓我的心越來越冰硬。為了活下去,為了能接近仇人,我上了京都。一路上除了我自己行乞,唯一主動給過我銀錢的就是李雍。當時我真的很感動,雖然他只是順手。
西秦重女色,所以我選擇了傾城苑。起初媽媽是不要我的,但我洗幹淨了臉,她就留下了我。我待在傾城苑裏一直不聲不響,只練著琵琶。但隨著年歲的增長,我的容色越來越難掩飾。姬人一般十三四歲就會被豪客買去初夜,我好不容易混到十四歲。當時我想,自己跑出傾城苑不難,但一個孤女能以何種身份接近西秦權貴?最恰當的是成為名姬,下策則是尋個高枝。我不想一雙玉臂萬人枕,我選擇了李雍。若能成為李雍的妾室,我就有了一個能接觸西秦上流貴族的身份。
“後來你都知道了。”
西日昌無語,再次摟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