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象之局(1)
一早,陳風敲門,送來了西日昌的朝服。我親手幫他穿了,曙光穿射窗格,投影於斑駁的玄金朝服。他的長發極其柔韌而潤澤,一手抓不住,千絲萬縷柔滑順暢,我幾次握住卻沒抓牢,長發順著指間滑出掌心。他在銅鏡前微微笑,我一把抓狠了,他仿佛不吃痛,面色絲毫不變,由我揪住綰上,發簪插過。
戴上朝冠,他起身。我佇門前相送,他就跟著陳風大步而去,頭也不回,也不道一聲“我走了”。我自嘲了一下,何時心軟了,對他依依不舍?
我關上門,這禍害禍害我了。
上午匆匆而過,下午卻過得無比漫長。羅玄門的唐長老帶了我半日。我沒有帶上“永日無言”,月照宮裏若傳出琵琶聲的話,宮人會以為貴妃的鬼魂來了。
唐長老沒有與我比武切磋,也沒有探討武學武道,他居然讓我陪他下了半日的棋。我雖會下棋,但棋力極弱。開首第一局沒落幾子,唐長老便了然了我的棋藝。他攏了棋盤,重分黑白,而後和藹地對我道:“我們下另一種棋。”
我應聲,心思羅玄門的武學也有下棋的嗎?
聽了唐長老接下去說的另一種棋規則,我覺得額上仿佛淌下汗來。這所謂的另一種法子根本不是下棋,而是賭子。
首先唐長老用白棋在棋盤上搭了個圓,但這個白子大圈在賭棋中,我很長時間都沒看明白,似乎就像擺設虛晃一招。跟著唐長老與我分別抓九枚黑棋,在雙手內搗鼓,然後互相猜測對方手中幾枚棋子。
第一回,我們都沒猜中。我猜九他猜無。第二回我依然沒猜中,但他猜中了,五枚。我停了停,心想,最初我們選擇的分別是最大和最小,那按照正常思維順手便捷,第二回次大和次小及居中就最有可能。
唐長老已經抓好了第三回,我思來想去,再次抓了五枚在手。結果我再次猜錯,而他微笑道:“五!”
唐長老取了一枚白子放中間,兩枚白子放右手邊,標記輸贏情況。一和二負,我。
我覺得有些古怪,跟著又連錯三把,而唐長老右手邊的白棋數增為五枚。
時間流逝,轉眼一個時辰過去了,唐長老案前中間的白子只增加了十枚,而他右手邊的白子卻幾乎傾空了棋盒。至於他左手邊,一枚都無。
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何我一回都猜不中,他卻老猜中?只聽唐長老道:“日頭西下之前,你還不能猜中一回,那麼今晚就到未央閣上站一宿反思。”
他還笑得溫煦,但我覺得這笑和賭棋一般莫測高深了。為什麼他總能猜中?而我一直猜錯?
又猜了幾回,我仔細觀察他,發現他不時瞟一眼白圈,又偶爾嘴唇翕動。我暗思,難道說,這緣故與白圈有關?賭子能計算的嗎?
時間又過了半個時辰,我發覺,若我胡亂放子,唐長老就百分百猜中,刻意為之,還能偶爾不被他料到。而唐長老除了盯白圈,還盯我的眼神。這樣想來,他必定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在算計我的棋數。
我分心二用,手上胡亂動著棋子,眼盯著白圈,他依然接連猜中。
我再次停頓,倒想起剛才幾回被他猜中的數字,這才猛然驚覺,白圈絕不是個幌子,它應該是個計算工具。
唐長老擺放的白圈用棋子不多,恰是十枚。若將組成這個圓圈的每枚棋看作十個數字,那麼將我先前的幾個數字依照對應的位置連起來,就能構成無數條線。單一的直線組成無數三角,繼而演變無數的圖形。再往下想,我頭大了。要從中尋出規律,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