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器沉湖(1)
西日昌帶我回宮的路上,酒勁才逐漸消失。西日昌問我:“剛才你和那二人過手,感到了什麼?”
我整了下思緒,如是道:“素養,配合,還有信任。”
“你還是不愛多話。”西日昌瞟我一眼。
我覺著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從阿大阿二身上可見王伯穀那支隊伍的可怕。他們講究配合,服從安排,處亂不驚,每個人都可以將自己的後背交由對方。
過了一會兒,西日昌靠到了我肩上,莫名其妙地說了句:“我大杲皇室傳嗣曆來遵循的是立嫡不立長。”
我道:“錢後無出,你兒子也不多。”
西日昌靜靜地道:“貞武若有子,當立之。”
我沒有吭聲,因我從來沒想過我會有子。而以西日昌的心機,虛空的太子之位已經套住了一個白家,還不定套住了多少人。
“我是說真的,我很後悔。”他低低地道。
我覺得也很真,我真的不信。
“你想不想要個孩子?”他問。
我歎道:“以往總是你給我說故事,今兒我說一個你聽。”
“好。”他坐直了身子,轉面望我。
“從前有對夫婦,成婚數年連生三女,家道漸貧,然求子心切,夜夜勤播子孫種,後又連生三女,賣田讓房。人到中年兩人仍不放棄,統共出了八女。為了生計,賣長女為姬,次女三女四女為人僕為人婢。老夫妻倆帶著剩下的四個艱難度日,一日老頭子外出討生活,老婆子被房東,也是個窮老漢給奸了,不想這一奸卻懷上了。”
“後來呢?”西日昌盯著我的眼。
我繼續道:“這一奸生的是男胎。老頭子喜出望外,總算後繼有人,老婆子氣得暗地裏詛咒,她氣的是平日老頭子總罵她生不出兒子。”
西日昌轉過臉去,一路我們再無言語,可他很清楚我拐著彎在罵他。
回到昌華宮,他依然沒有說話。到了床上,他還是沒有說話。我知道他並沒有生氣,他在思索。他安靜地在我身邊睡了一晚,早上對我道:“今日起,你要吃藥。”
我沒問他什麼藥,只說好。
一日三頓的藥膳,由專人送入昌華宮。極苦,極難入口的東西,每次我都如吃水喝湯一般倒入口中。偶爾蘇堂竹親自來送,總是擔憂重重地望我。這是他親自配制,他知道什麼味更清楚什麼效用。他每次走的時候只道一句:“師兄是為你好。”而我的回答也都一樣,“吃不死人。”
孫文姝不解,她見我吃完後從不捏碗旁的蜜餞,一日便大著膽子問道:“大人不覺苦嗎?”從那日後,我先嘗蜜餞再吃藥膳。一口甜蜜後是漫長的苦澀,但我知這並非最苦,現在最苦的人應該不是我。或許也不苦,但鬱悶是少不了的。
有人曾說別怨他,有人曾說後悔,有人曾說世上什麼藥都有唯獨沒有後悔藥,就是這個意思。我身上必有非吃這藥不可的理由,只是我懶得再往下想。
我想的是,往日所彈的俗曲和匿氣狀下彈奏的粗陋有何不同。二者很接近,只存在微妙的不同。
心境的不同,前者出於放松恣意,後者刻意;樂境的不同,前者的我只是樂師,後者卻是武者……一直到追本溯源,最初領悟天一訣是極自然的天地之音,而家門慘禍讓這自然之音狂暴,從此聲嘶力竭一發不可收拾。那一日驚風感受到的一瞬匿氣下氣勁,雖然微小,卻一樣橫行無阻。
思緒繁雜,最後我覺著無論我的武學我的命運,還是我的姻緣,皆拜意外所賜。
自我開始吃藥,西日昌如同換了個人。他一絲不苟地處理朝政密謀詭計,到了晚間也一樣正顏厲色,欠缺笑容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