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只宮商(1)
答喜給我的影響比西日昌的言辭更大。不是尋常女子的答喜,卻能偽裝得同尋常女子一般。納蘭玥和小疙瘩未死前,她日日同他們一樣,讓我從來都不曾仔細留意過。一位絕世高手尚且能默默無聞地擔當宮女,且一當就是幾十年,而我當個貴妃都當得憋屈。
反思往日西日昌對我種種,我無疑是失敗的。在答喜強大的氣勁面前,我混亂了頭腦,分不清西日昌是奸人還是寵我的帝皇。結果晚上我靜靜地躺在西日昌的臂彎裏,發現自己不再恨他了。
男人為了占有一個女人會處心積慮,男人為了征服一個女人會不擇手段,男人喜歡一個女人就是不停占有不休征服。這想法讓我的身體一顫,心並非畏懼,但身體卻本能地回應。他一次又一次強加我身的烙印,終於在這一晚蘇醒叫囂。即便他就在我身旁,只要一想起他占有征服的情景,異樣的熱度就湧上面頰覆蓋全身。
西日昌側過臉來,在他還沒有發問前,我搶先問道:“答喜是什麼人?”
西日昌半開半合的眼眸如輕煙朦朧,又似遠夢般無力,過了一會兒,淡淡氣息撲面,他不答反問:“你可知武者的修為最高是什麼?”
“難道不是武聖?”
他的唇落在我脖頸,柔軟溫情,“不是。”
“那是什麼?”
他困倦的聲音緩如雨後屋簷的漏水,說幾字停一停。“三流武者突破固氣就是個頂兒,二流的往乘氣期可著勁兒地修行,一流的徘徊於准武聖和武聖之間。但這些都是普通武者。答喜以前也是這樣的武者,她四十八歲抵達武聖的境界,已經算尋常武者中拔尖的,但還是尋常武者。”
我歎道:“黎安初五十六歲才步入武聖,她要比他早八年。”
“境遇不同,底蘊也不同,還跟業師有關。你未遇上我之前,自己傻練,練的還是天下最好的武學,只不過到固氣。你要是打小就跟我身邊,沒准兒你早成武聖了。”
“武聖之後是什麼?”
西日昌慢慢睜開眼,睫毛扇到了我臉頰,微癢,薄如線的唇輕啟,“武聖亦有三種境界,初者霸道,中而沉穩,最後就似尋常武者一般平淡無奇。”
我立時想到答喜以前呈現固氣期的尋常,原來那時的她已達到了武聖的最高境界。
“對世上絕大多數武者來說,武聖就是他們追求一生的目標,武聖之後就不是普通武者能企及的境地了,它猶如傳說般的存在,幾乎沒有人能抵達,所以知道的人極少。”西日昌的聲音變得慵懶綿長,一句句一道道拖音而出,“它叫天行者。知道天行存在的武者無不聯想到天一訣,這也就是黎安初身死殃族的一個緣故。”
我頓如骨鯁在喉,說不出話來。陳風在唐洲城下告訴我,天一訣背後另有隱蔽,西日昌會親自說與我。但這麼多日過去了,西日昌不時提及天一訣,卻一直不露圭角,只拿個名兒說事,今晚還是第一次透露了那麼丁點兒。我始終緘默只因我了解,若想知道全部就得付出全部。
“那一晚未央閣下,答喜聽你一曲透骨決絕的琵琶曲,終於領悟到了天行的境地。從那一刻起她便再不是尋常武者,她成了天行者。世間各式氣勁她都運用嫻熟,只可惜,她太老了,沒幾年了。”
西日昌又合上眼,“你還年輕……”
我安靜地躺著,想了很久才發覺他又繞開了話題。天一訣他沒繼續往下說,而答喜的身份壓根兒未提一字。拿眼微微側臉看身旁人,輕雲一抹遙峰,昧盡人間七情,驚才絕色卻利如伐性之斧。心下欷歔,無形樂音窈冥而來,規正循循,渾渾噩噩。我恍惚睡去,睡前猶思,只怕這才是世間最尋常的樂音,非黑非白,乃灰。收容對立的善惡,舒緩失調的絕對,好的壞的,更多是不好不壞的,又好又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