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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血》第37章
春逝情鎖

 我記得當日琵琶染血,雖未折斷,但模樣更加不堪,可現在我手中的“妃子血”卻面目全非。上了骨花頭,面板上血梅朵朵就連琴弦都留了點點紅跡,而原來稍嫌略大的半梨形龜背削了層,只留下幾凹箭鏑印。整把琵琶上漆,固了血紅。

 經過宮廷樂師的調試,“妃子血”的音色再不複沙啞,也不似“傲霜”的清脆,而是沉鬱,正合了“妃子血”之名。傳世動人的樂曲通常是悲歌,正如愉快的事很容易被人遺忘,而悲傷、怨恨總難以釋懷。

 我坐於月照宮內,窗外春寒料峭的風聲和著殿內琵琶的低音,散彈散淡散亂,依舊是調不似調曲不成曲。

 “大人,吃藥了!”答喜單手托盤,遞來一碗黑沉沉的藥。我一手取過,將那苦水飲下。西日昌之所以放過我,並非因我傷著額頭,而是我的身體早已破敗。臨川河道旁所受重傷根本沒有大好,來不及調補接著又戰潯陽,面上看著無事,但內裏積攢的虧空,最終叫我倒於西日昌的身下。

 我體內落霞丸的毒被徹底解了,西日昌也沒再往我身上下禁忌,只是月照宮外無時無刻都守著一群侍衛。

 我將空碗放回托盤,繼續彈我的琵琶,還是有心無意地散彈,只練手法不管曲調。低低沉沉,聲聲寂寥。不知什麼時候,西日昌坐到了身旁,他一言不發,只是看著聽著。每日黃昏前他都會來月照宮,夕陽西下晚霞暗淡之前,他便離去。新來的宮女仙雯偶爾會小聲嘀咕,陛下每日都來,為何就不翻娘娘的玉牒?

 現在聖眷正隆的是新進的胥婕妤,聽說她年方十五擅長歌舞,西日昌幾乎夜夜宣她侍寢。一日仙雯捂臉哭著跑來道胥婕妤的丫頭打了她,求我為她做主。我沒說話,答喜冷冷道:“為何無人打我這少只手的?卻扇你這好手好腳的?定是你亂嚼舌根自找羞辱,往後沒事少到外間惹是生非!”

 經此一事仙雯拘謹多了,而我的耳根也清淨了。

 月照宮外人無法進入,翟嬪甚至錢後幾次想見我都被陳風擋在門外。於皇宮,月照宮是禁地。

 初夏轉眼而至,我的身子稍好一些,逃不過的事就來了,西日昌從不翻我玉牒而是直接夜宿月照宮。看著他壓抑的表情,我微笑地張開懷抱,同所有嬪妃一樣,極盡柔情地承恩,百般盡心地服侍。那種時刻,我清楚地聽見自己心裏滴答滴答地輕響,正如“妃子血”一滴滴地淌落。

 更多的夜晚,西日昌只是摟住我,什麼都不做。他悠長的呼吸仿佛黑幕下的浩瀚海面,平靜的波瀾給我暫時的休憩。

 我們都在等。溫柔是一把掩蓋著殘忍的樂器,往往在人最不經心的時候,刺破心房,這也是我從西日昌身上學到的。

 一碗藥又如期而至,不同的是,這次是西日昌親自送來。

 “多謝陛下為臣妾費心。”喝完藥,我盈盈笑問,“不知臣妾還要吃幾次?”

 “不多了,蘇……他說還要半月。”

 “是蘇堂竹嗎?”我暗思,難怪我回宮沒見過一位太醫,原來有藥王門生,繼承藥王鼎的蘇堂竹為我親自配藥。

 西日昌打量著我問:“你還怨他欺瞞嗎?”

 我微笑搖頭。

 西日昌轉身,不叫我看到他的面容,“朕之所以能在潯陽等到你,並非蘇堂竹出賣你。”

 我的笑容為之一僵。

 “關於你的過去,朕曾不惜餘力地打探……有些事並非你緘口不語旁人就不知。這世上沒有秘密,所謂隱秘不過是想不到猜不透的借口。”

 “臨川河道、潯陽關上,甚至早在你入昌王府前,朕便知道你身懷絕技。但你既不想說,朕就再沒問過。”

 “陛下此刻又想問臣妾了嗎?”我謹慎地問。

 他不答,只道:“清元後期,你的進展神速令人驚奇,僅憑清元後期卻能在潯陽關與上官將軍平分秋色,你可知上官將軍的修為如何?”

 我老實道:“臣妾僥幸對他一掌,現今回想起還後怕,他的修為臣妾根本看不穿。”若非當時他手下留情,只要再追我一刀,我已身死潯陽關前。

 西日昌平靜地道:“准武聖。”

 我心一驚。准武聖,那是僅次於武聖的存在,我竟與那麼強的人對抗過。

 過了一會兒,西日昌歎道:“姝黎,朕知你不容易,本不打算再逼你……只是你捫心自問,你真能手刃仇敵嗎?不可否認,你很強,十五歲達到清元後期當世絕無僅有,可你也無法否認世上比你更強的武力大有人在,而武力真的能解決一切嗎?你仔細想一下,朕為何能在潯陽找回你。”

 我沉默。他抓回我,是一國之力。

 他等了很長時間,沒有等到我開口,最終他慢慢轉回身,面上已冰霜凍結。他望著我的眼,無情地道:“黎姝!”

 這一聲,這一個名字,瞬間令我跌入萬丈深淵。這一聲,這一個名字仿佛一把利劍刺破我的心房。我雙腿一軟,無聲地跪倒於他腳前。

 “大約七年前,西秦的附屬小國,已稱臣封爵的黎族的一支,曾出過一位神童,據說他三歲會吟五歲能詩,而在同一時期,江湖上流傳絕世武學天一訣落到了西秦黎族的一位武聖手上。那武聖雖然修為卓絕,但他只有一人,他抵不住各方勢力的重重追殺,最後拼死殺開血路,身亡於黎族領地。事隔不久,那位神童的家族慘遭滅門……”

 “不要說了!”已淚流滿面的我乞求道。

 西日昌俯視著我,緩緩道:“朕多方打聽,只知那位黎小公子即便被斷四肢,卻始終咬定他什麼都不知道……”

 “請不要說了!”

 “那你該說了吧!”

 我深吸一口氣,竭力控制住戰栗的身軀,淚眼模糊地道:“臣妾幼年頑劣,常借家兄名諱在外生事。不錯,是臣妾害死了兄長害死了父母,害死了家中所有人。臣妾得了天一訣後沒有立時回家,而等臣妾想回,已無家可歸。”

 西日昌莫名笑了聲,“口口聲聲臣妾,你真的臣服了嗎?”

 淚水在唇邊苦澀,我再說不出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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