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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血》第214章
  五 疑竇又生

  盛京再遠,也有一日可抵,孕期再長,也有一日將分娩。可我不知道,我的坎坷何時才能終結,他還會不會再打我,會不會再傷害我。他彷彿深情地將我抱起,一路就那樣的公然抱我穿過了宮廷,抱入了月照宮。

  玉階反射出明亮的白光,春樹低下觸手擁吻花草,一群宮人盛裝兩排,跪地相迎我們的歸來。胥紅跪在隊伍之首,她口中呼的是:「恭迎陛下和娘娘回宮!」

  我詫異地望著面不改色的西日昌,何時我又被改了稱呼?帶著疑惑,我被他抱入殿堂,蘇堂竹已等候良久。我被放到榻上,蘇堂竹面色凝重地為我把脈。總算西日昌的醫術沒有落下,蘇堂竹吁出一口氣,道句無妨,但之後他的話我聽著怪怪的。

  「娘娘不宜過勞,忌傷情多思。娘娘的修為孕期需止,飲食也需忌口。」往下又是一堆這個不准那個必須,算是會診了。

  「但我從不介意。」西日昌溫和地道,「你這樣的女子生來就是被男人寵的,受眾人矚目的。多一個小竹不多,少一個小竹不少。」

  他似乎在解釋他並非容不下任何一個與我親近的男子,可這解釋站不住腳,他可能已經忘了,蘇堂竹被他折磨得遍體鱗傷,還被逼著接近我騙取天一訣。與嫉恨無關,這是他心底的冷酷和殘暴。越是他親近的人,他便越會無情對待,而那些他打心眼蔑視的人,反而能得一個痛快,或者被殺或者置之不理。平日他掩飾得很好,只因他眼底也根本進不了幾人。

  西日昌順著我的手撫上了我的臉,安靜地道:「你是女子,你只能以女子的眼光看自己,所以你不知道你的這張臉對男人來說,多麼誘惑。冷艷並輕姚,鋒利還率真,魅惑又純澈,難怪靖王一見你的臉就亂了方寸。可是,那只是你冷漠的樣子。其實你情感非常豐富,擁有無數動人的面容、不過那些面容都只屬於攏一個人。恨也罷,癡也好,哭和笑一樣動人。」

  我再次確定他的言辭有毒。好的壞的都叫他說去了,不是煽情之極就是歹毒之至。我磨了下牙,有種癢癢的感覺。

  他收回手,徽微一笑。

  陪了我一會兒,他便去接見群臣了,無數壓制的政事等他處置。

  他離開後,胥紅前來送湯藥。我吃完後,若無其事地問了句:「今日為何改稱我娘娘了?」

  胥紅奇異地反問:「娘娘不知嗎?陛下前些日冊封你為貴妃。」

  我的臉抽了下。胥紅還以為我不高興,連忙道:「侍中這個官職終究不比貴妃來得尊貴,我也一直為娘娘委屈,好在陛下終於正了娘娘的名分。」

  我木然放下了藥碗。後宮裡的女子都以妃殯的身份為尊,但貴妃、皇后,或者衛尉、侍中,對我而言都是一樣的。

  這是西日昌第二次賜我貴妃的名號,他再次調整了我的位置,借此向我表達他的心意。

  胥紅又道了幾句小別重逢的話,才小心翼翼地問:「娘娘有了身孕,今日還侍駕嗎?」

  我歎了聲。侍不侍候,他都會來找我。

  腦海中浮起一個奇怪的念頭,就胥紅或別的女子服侍他吧!但這個念頭一閃而逝,我終究是矛盾的。想到他對歡愛的貪婪,以最惡毒的言辭來貶低與我長期以來的情分,我就寧願他去找別的女子。而他若真去找了別的女子,我只是這樣一想,胸腔就隱約不暢。

  我瞟了胥紅一眼,她低下頭去,收拾藥碗。我還記得他的手在她胸前摸索,她的身子自白軟軟的,她的面容無比嫵媚。他為什麼會在我眼皮底下做那些事?他當真是慾求不滿,還是真的對我的身體厭倦了,從別的女子身上尋些調劑?

  我甩了甩頭,慢慢伏倒在床榻上。胥紅為我蓋上了被子,而後退走。

  我昏昏沉沉地睡到入夜,醒來的時候,他還沒來。在胥紅的服侍下,我用了晚膳。我再次瞟了胥紅一眼,她秀美的面容不復早年的嬌嫩,身上也再沒有當年胥嬪的嬌氣,她己然是一位的寶林。我只能想到自己身邊的人,其次是認識的那幾位。孫文姝、蔣瓊英相依為伴,柳妃操持著後宮雜務,白、邱二妃有皇子傍身,她們的日子都不算孤苦,可後宮裡還有更多的女子,她們無依無靠,各有期盼。相比她們,我這個長期霸佔西日昌的衛尉、侍中、貴妃是幸運的。

  我又歎了口氣。

  「在感傷什麼?」西日昌無聲無息地來了。

  胥紅叩拜後離去。西日昌盯著我的眼道:「忌傷情多思,把那些煩躁的心思都拋了,有什麼不如意都說出來。」

  我默了片刻問:「為何又封我貴妃?又住這兒?」

  西日昌啞然失笑,「就為這事嗎?我還以為你會高興的。」他挨著我坐下,柔聲道:「原本侍中不過是虛職,如今你有了身子,就不該操勞,來日我們的孩子也要個名分。哪有侍中大人給我生孩子的?回來路上我就想好了,先回貴妃的位,西門貴妃。等西秦那邊了結,孩子生下後,再抬後位。我的皇后,可不能成日價打打殺殺,壓鎮後官就夠了。說真的,我現在倒後悔了,把你召到潯陽做什麼?不就多死百十幾號人嗎?要早知你有了身孕,別說召到潯陽,連宮廷都不讓你出半步。我等這個孩子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你不知道我現在心裡有多高興。」

  我凝望著他的臉,清風爽朗的,是很高興的樣子。

  「我也很高興……」我喃喃道。這高興並非高興,摻雜了太多情愫,卻非要扭成高興。不管如何,我都該暫時拋開一切,懷著一份好心情來度過這段時日。

  西日昌摟著我,在我耳畔細細碎語,「男孩也好女孩也好,都不許長得像我,要像你。」

  「為何?」

  西日昌佯裝喟歎一聲,「像我就太好看了,像你還冷點,旁人就不敢多瞧!」

  我幹幹地擠出一個笑臉,西日昌卻興奮起來,一把橫抱起我,往床榻上走去。我的心跟著懸到半空。他踢脫自己的鞋子,又捉脫了我的鞋子,將我置身子他前雙腿之間,從背後虛攬著我道:「就這樣,說會兒話再休息。」

  我嗯了聲,放下心來。只聽他聲色愉悅地道:「想當日,你這個貴妃當得可不好。雖說每日都給我看笑臉,但那笑臉真叫難看。當時我就一直偷著樂,看你裝,裝去吧!你可勁兒地討好我,肚子裡卻裝了滿滿一堆怨恨。不曾想今日又當了貴妃,你還是那號笑容,肚子裡卻裝了我的皇子,姝黎,你說你有趣嗎?」

  我抓著他的雙臂,無奈地搖了搖頭,「一點都不好笑,我很無趣。」

  這一晚,他說了半宿我的昨日。我的無奈過後,心底裡還是淡淡地浮起一股溫情。這反覆無常的君王勾起了我的回憶,又一次成功地觸及了我心裡最柔弱的部分。

  西秦戰報不斷,西日昌的白日很繁忙,所以我的白日就很悠閒。蘇堂竹陪著我說話,柳妃也來看過我。至於其他人,暫時都沒能得到允許,無法涉足月照宮。

  蘇堂竹嘮叨了一堆後,忽然小心地問:「你與師兄在潯陽發生了什麼?」

  「沒什麼。」

  「哦。」蘇堂竹沒有問下去。

  我轉了話題道:「唐長老他們人呢?」從南屏之事後,我就再沒見著羅玄門眾人。如今我又住在月照宮裡,想到當日在內殿彈的一曲琵琶,連著多日跟唐長老學萬象訣,頗有感觸。

  「他們啊……」蘇堂竹皺著眉頭道,「我也一直有此疑問。我問過師兄一次,他沒答我,我也不好再問。」

  「蘇堂竹。」我凝視他道,「再跟我說說我兄長的事,你說仔細些。」

  蘇堂竹優慮地道:「我怕你聽著難受。」

  我笑了笑,「我知道人死不能復生,我只想緬懷一下,我保證,我不難過。」

  蘇堂竹低低地道:「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那時我也年幼,上次你問得急,後來追憶了下,也只記得那麼點兒。師傅和師兄都想救活他,但他還是死了,後來師傅也病故了。」

  「他是真的想救我兄長吧?」

  蘇堂竹忙不迭地點頭,「這個我可以作證,你兄長下葬的時候,師兄還歎了口氣。好像說了句不該死的這樣的話。」

  我們沒有就此事繼續說下去,但我記在了心上。

  蘇堂竹走後,我支開胥紅,叫出慕西雁。

  「我與蘇堂竹的對話你都聽見了吧?」

  慕西雁立時了然我想問什麼,他道:「當年黎容的事我不知曉,如果知道他的存在,說什麼都會勸他活下來。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手足殘缺又如何?照樣也能學我木西族的暗器。」

  我謝了他。當年重要的在場人杜微和我兄長黎容都死了,老賊那兒是掏不到真話的,而西日昌又不願對我道。蘇堂竹不會騙我,應該就是那樣吧。我試圖說服自己,應該就是那樣……

  慕西雁想了想,又道:「羅玄門人的去向我聽陛下說起過。」

  「哦。」我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他們去了南越,拿著殘缺的天一訣。」

  我當即回過神來,「殘缺的天一訣?」

  「是的,陛下當日就是如此說的。」

  我腦海裡浮現起當年我初見黎安初,黎族滿門被滅的場景,正是這慘案引發了西疆及西秦西部長久的動盪。西日昌必是打著如法炮製的毒計,將天一訣引禍到南越,借此再來一退黎族般的慘禍。殘缺的天一訣,羅玄門人雖不多,但一人持片章的天一訣,倒綽綽有餘。可是,這又有一個疑點。西日昌當日千辛萬苦從我手中騙到的天一訣,現在就如此輕易地送出去了嗎?

  慕西雁略帶欽佩地道:「這也是我及木西一族所有人追隨陛下的原因,陛下夠狠,也非常懂得利用天時地利。不到萬不得已,我還真不願成為陛下的敵人。如果可能,只要陛下放我們西福一條自由之路,我願意永遠在大杲皇宮當一個隱衛。」

  我無言以對。慕西雁的言下之意很明顯,他冀望西日昌或許會看在我的情分上給西疆一個自由。可那如何可能?為西疆之事我已觸怒了西日昌,碰到了他的逆鱗,難道我開口求情,西日昌就會應允嗎?

  慕西雁也知道這是為難我,所以他沒有直言,感歎了一聲就隱走了。

  兩日後的晚間,西日昌不無遺憾地告訴我,他要起程前往西秦戰區。

  「我真捨不得走。」他摟著我道,「可是我也擔心拓及。他大多時候沉穩,但陷人膠著的戰役,他可能會失了耐性。我現在就他一個兄弟了……我少時遇難,是拓及所救。你知到草原上的狼嗎?一頭狼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群狼,成群結隊。只要人倒下去,就會被撕成碎片,然後吃個屍骨無存。那一個晚上,我身邊的侍衛全部戰死,拓及和我背對著背,一直殺到第二日日出。」

  我微微驚訝,以前見他與拓及稱兄道弟,還以為籠絡的成分居多,現在看來不是。

  「親兄弟想要我的命,沒有血緣關係只是萍水相逢的拓及卻救了我。從那一晚起,我就只有這一個兄弟。」西日昌說得極平靜,我卻覺得波瀾洶湧,我將手輕覆在他手背。

  「聽說蓼花生了個女娃,如果我們的孩子是男的,他就有正妻了。」我默默將頭埋入他懷中。他跟我提及馨花是有目的的,不然他也不會遲遲不說,直到此刻才說蓼花生了孩子。他是怕他不在,我就離開宮廷,遠遠地躲起來,他到底不放心我。

  西日昌轉了柔聲道:「我們西日皇族的男人從來只愛正妻。我父皇如此,我祖皇爺爺也如此,代代如此……我也不會例外。」

  一時間,我覺得喘不過氣來。他的話如此沉重,像一塊巨大的閘石,堵住了我的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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