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天若有情天亦老(二)
“抓奸細——”不遠處一群將士舉著火把匆忙趕來,正是先前發現他出營的巡夜士兵搬來的救援。
“侯爺沒事吧?”眾人看見他握著劍僵立在原地,紛紛急著問他的情況。
幾個人走上前欲探視“奸細”,楊恪猛地暴喝:“別動!”
眾人看著他鐵青的臉色,都是一愣。
“楊恪。”軟軟的聲音突然自身後響起,卻像是一聲驚雷,劈得他魂飛魄散。
他艱難地回頭看她,她被他有些扭曲的神情嚇到。
“怎麼了?”她不安,朦朧中感覺他奔出了營,接著就有人喊捉姦細,她放心不下,就起床一路跟了過來。
他不回答,只是靜靜地看她,那種眼神,藏著太多她不明白的情緒,看得她的心都揪了起來。
“六王!”一個沙啞的聲音突兀地拔高,“不是奸細,那是六王!”
沉醉一顫,整個人僵在那裡,驚恐地盯著躺在地上的那個人——那偉岸的身形,那熟悉的輪廓,下一刻,她瘋了一樣地撲在那人的身上,看清了那張記憶中那張只有對她才慈愛的臉,她像被拋進深深的冰雪裡,從頭到腳都冷到至極。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她還沒為她任性出府的事道歉,她還沒有帶楊恪一起去見他,她甚至連聲“爹”都沒有叫夠!
——沉醉?
記得那日府門前重逢,他微笑地喚她,眼裡是小心翼翼的溫柔和溺愛,那樣軒昂尊貴的男人,是她的父親。可如今,是誰讓他狼狽地躺在這裡?
朦朧的視線落在他胸前的傷口上,她突然渾身打了個激靈——緩緩地抬頭,她看見那把微顫的銀劍上,那一抹血跡紅得刺目。
“是……”她望著楊恪,嘴脣歙動了幾次,那一個“你”字始終未曾出口。
“侯爺,真的是你殺了六王?”周重元盯著楊恪,眼裡滿是驚疑。
握劍的手緊了又緊,楊恪平板的聲音沉沉地響起:“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你說謊!”沉醉通紅的雙眸狠狠地盯住他,怎麼會是他?怎麼能是他?
“你騙人對不對?”她望著他,眼裡的傷痛已在崩潰邊緣,“你說過的,爹是安全的……就在剛才啊……你還說,要我別擔心,有你在身邊……”
他站在原地,要使出全身的力氣才能克制自己不去抱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事實都在眼前,你看得見。”他開口,毀掉她最後一絲希望。
“為什麼?”她痛徹心肺,驀地怒喊。
“我不想作你爹的陪葬。”冰冷的字句,利落地從他嘴了吐了出來。
“好!好一個赤膽忠肝的寧遠侯……”她忽然笑起來,身形一閃,手中已奪下一把劍。
劍刃抵上他的喉嚨,他抬眼看她:“你要幹什麼?殺我?”他淡淡一笑,“醉兒,你下得了手嗎?”
“住口!”她手一顫,他的喉間出現一道血痕,到如今,他怎麼還能這麼溫柔地叫她?他怎麼叫得出口?
利落地伸手,那柄劍硬生生地被他折成兩段,遠遠地扔在一邊,他望著她的眼裡沒有一絲溫度:“別玩這麼幼稚的把戲,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我恨你!”她咬牙瞪著他,恨得渾身止不住地戰慄起來,她更恨自己,居然真的下不了手。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解釋,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她痛恨的眼神。
“你乾脆把我一起殺了。”她冷笑,看著他。
他皺眉,似乎覺得她說了什麼愚蠢的話:“我不會,你現在除了留在我身邊,還能去哪裡?”
她怔住,望著他冷漠的身影,忽而不可抑制地笑起來,笑到滿眼淚花,笑到喘不過氣,劇烈地咳嗽起來。
看,這就是她期翼的愛情,曾經以為無與倫比的愛情,十年等待,含笑飲毒,一路從京城追到邊關,自以為找到這世上至情至性的男人,原來,一切都是她鬧的笑話,卻還搭上親人的性命。
喉嚨裡咳出了腥甜,一團紅霧噴在雪地上——原來,情是真能傷心的啊,她盯著那抹血跡幽幽地笑,任無邊的黑暗席捲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