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為誰風露立中宵(一)
三月初九,宮中大宴南昭使節。
金雀釵,芙蓉顏,金縷紅衣,玉綴繡鞋。
清秀兩彎,是遠山黛眉。盈盈似語,是翦水秋瞳。只是,眉間花鈿恁是妖嬈,也掩不住那一點輕愁。
“這模樣,不做我皇妃可惜。”慵懶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殷徹斜倚門邊,笑得恣意。
沉醉衝鏡中的他瞪了一眼。
他緩緩走近,抬手把玩她一絲鬢發:“總是愛穿紅衣,真是好看。”
記得那日初逢,她就是一身紅衣,臨窗而坐,挑釁地一笑,如一團火焰惑了他的視線。
“燕華那身白衣,更是飄逸清爽,你不知道,她著男裝的時候,連我都動心。”她笑道,一時忘了之前的尷尬。
鬢間一痛,她疑惑地望他,他鬆手,眼神陰郁:“對不起。”
她搖頭一笑:“這幾天都沒見著你,很忙?”
“嗯。”
“她怎麼樣了?”指尖沾上一些胭脂,小心地在脣上抹了一層,輕輕一抿。
一身白衣。
孤冷倔強的身影撞入心間,他臉色一僵,忽然俯身吻住她的脣,長長的眼睫垂下,蓋住所有思緒。
她一驚,腦子裡一陣空白,下意識想推他,卻又放棄。
百轉千回,試探糾纏,懷中抱的,明明是眼前的彼此,為何纏綿的瞬間,心底都會隱隱浮現另一個人的影子?
良久,他放開她,微微喘息,眸中,卻有輕惱。
她不說話,靜靜看他,嘴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胭脂被我弄花了。”他看著她的臉,不由笑起來。
她派頭十足地把胭脂盒放在他手上。
他失笑,樂得效勞。
“蛾眉參意畫,繡被共籠薰。別人小窗畫眉,我獨醉胭脂,不錯呀不錯。”
沉醉笑打他:“你又開始不正經!”
他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丫頭,你說的對。”
他的目光在鏡中對上她的,輕嘆:“和你在一起,我也很開心。”
昭明宮裡燈火通明,簫鳴鼓奏。
霓裳宮娥已在殿中翩翩起舞,輕步逐風,言笑如葩。這其中,不乏姿色絕佳的,有幾個放得開的已經頻頻向席上一人送去秋波。
“他倒是受歡迎,”殷徹在一旁涼涼地打趣,“我看,回頭父皇怕是少不了送幾個美人給他。”
沉醉冷冷一笑,低頭剝葡萄,遞給他。
盯著自己的雙手,忽然就想起那夜壽筵,她遠遠地偷望他,碧雲還取笑了她一頓,惱得她追打她。
那些事,明明還記得那麼清楚,卻又像隔了多少年一樣遙遠。
他依舊是清淡矜冷的表情,靜靜地看著眼前的舞女有意無意地湊上來,在他眼前妖嬈挑逗。
總是這個死樣子。
她忽然有些惱怒——有什麼能讓他在乎?
是你不肯放過我。
為什麼讓我知道我還能再愛之後,又這樣狠心放手?
清晰的低語,不期然撞上腦海,她手一顫。
那夜,他蒼涼的神情,像根刺一樣狠狠地扎在她心裡。
抬起頭,彼此居然目光相碰。
他的視線落在她向殷徹遞葡萄的手上,彷彿沒看見她一樣,輕輕撇開臉。
她怔住,心中竟酸澀難當。
雙掌驟然握緊——既然決心要遺忘,又何必在意?
“楊大人,”殷徹舉杯,清亮的聲音成功地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謝您為兩國和平遠道而來,此番功德,是南承百姓的福澤。”
楊恪微笑:“二皇子過獎了,這酒應該敬兩位英明的國君。”
鼓掌叫好聲中,兩人同時一飲而盡。
“醉兒,”殷徹放下酒杯,忽然轉頭看她,“你是不是也應該敬楊大人一杯?”
沉醉微怔,他一向喚她“丫頭”,怎麼突然改了稱呼?下意識地看向對面,卻見楊恪抿緊了脣。
他在生氣——這樣的表情,她太過熟悉。
心裡了然,她舉起酒壺,親手斟滿一杯。
纖手緩緩地舉起酒杯,她看著他:“楊大人,沉醉這一杯,你可願賞臉?”
楊恪目不轉睛地看她,想起那日在無憂閣,她就坐在對面,目光清澈,笑魘如花。
她說,一片冰心在玉壺,你可願試飲這一杯?
當時,他怎麼會狠得下心拒絕她?
眼前這一雙人,狠狠地灼傷了他的雙眼。
腸斷月明紅豆蔻,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
不易察覺的苦澀漫上眼底,他舉杯:“他鄉遇故知,在下還您三杯。”
在她微愕的目光裡,他連飲三杯。
欠她的,他一筆筆地還,連本帶息,哪怕自己傾家蕩產。
喝得太急,傷尚未痊愈,這幾杯酒下去,身體裡一陣翻涌,他用盡力氣,才忍下胸口瞬間的劇痛。
沉醉沒有錯過他忽然微白的臉色,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身旁的齊森,卻見後者望著她,眼裡竟有責難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