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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Chapter13 ...

　　這陣子付馬林又恢復了以前的活躍。

　　喬治桑挺高興的，有些天沒見他了。“最近院裡不忙麼？”

　　給付馬林倒了一杯梅酒，磕了生雞蛋進去，最後加點伏特加，點火。

　　“被老傢伙們借出去了。”

　　付馬林將吸管插到蛋黃中央，吸一口，帶著酒香的蛋腥氣湧上喉嚨。

　　前一段和諧醫院跟莫白醫院搞了個合作項目，在雙方的臨床學術交流中，付馬林小露身手，讓和諧醫院的大外科主任牛某看上了。牛主任對他的刀技手勢讚不絕口，同時表示最近院裡來了一批實習生，很缺乏有經驗又出手漂亮的年輕醫師帶隊，問能不能借用小付幾個月。因為與莫何他們原先都是和諧的老同事，牛主任這一開口，老莫老付當然不好拒絕，於是付馬林就這樣被發配去了和諧醫院。

　　付馬林開始不大樂意，和諧醫院的規矩比莫白醫院大很多。及後又發現因為是外調醫師，晚間排班、午夜急診之類的好事，基本上輪不到他，這導致下了班就有大把時間空出來，實在是意想不到的好處，也就不發牢騷了。

　　“Merlin。”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翩翩立在身旁。“好久不見。”

　　付馬林回過頭。來人一身米色休閒裝束，手持一杯紅酒，短髮，表面的冷靜掩飾不住歡喜。笑了。“Steven，幾時回來的？”

　　Steven叫周啟東，是付馬林僅有幾個一夜-歡情後還有聯繫的炮-友。兩年前他被公司派去德國，臨走時兩人最後一次約會，完事後付馬林想從他身上下來洗澡，結果被一把拖回。

　　Merlin，他有些激動又有些惴惴地問，你會記得我麼？

　　付馬林還記得他當時的表情。平日裡精英裝扮溫文沉穩的高大男人，腹部的肌肉也很漂亮，沒有人知道他在自己身下承歡時，眉眼可以柔軟成那樣。此時這張平日刻板的臉上表情如此複雜，摻雜了貪婪、絕望和羞澀，倒顯出特別的誘惑。付馬林當時就親了下去，即使很愉快的過程裡，這也是一個罕見的舉動。周啟東立刻很激動，兩人吻了很久，又各自做了一次才甘休。

　　周啟東後來給付馬林發過Email也打過電話，付馬林從溫和敷衍到不予回應也沒花太多時間。漸漸對方也就沒了消息。

　　周啟東對他的感情已經當真，付馬林早有察覺，跟這種人繼續糾纏會很麻煩，所以照以往的習慣，他不再理會。可是今天再遇故人，突然又覺得親切。付馬林招呼他坐下，兩個邊喝酒邊聊起來。

　　幾杯之後，周啟東的目光就有些不對，付馬林伸手葫蘆他腦袋，說你頭髮剪短了啊，挺扎手。周啟東臉騰的紅了，付馬林看著他一個成熟才俊如此青澀的反應，也有了些意思。這段日子過得清淨，幾乎可以媲美和尚了，也是時候開葷了。

　　兩人交換了幾個心領神會的眼色，周啟東結帳，付馬林先出門等人。

　　結果好巧不巧的，碰上了剛來的白福寧。

　　白福寧奇道：“你這是要走了？怎麼這麼早？”

　　付馬林懶洋洋地回答：“夜很長，光喝酒多沒意思。”

　　白福寧笑。“好麼，看來今天收穫不錯，”意味深長地瞄他一眼，“還以為你轉性了。”

　　然後周啟東走了出來，看到兩人靠著牆聊天吃了一驚。

　　白福寧一看那神氣就明白了，胳膊肘頂一下付馬林。“老付，你居然也開始吃回頭草了。”

　　付馬林似笑非笑。“如果吃著合口味回頭算什麼，吃一輩子我都不討厭。”

　　一輩子？和他麼？白福寧不由回頭再看周啟東。雖是彬彬有禮地站在一邊，但姿勢裡有明顯不安的焦躁，站直了身子。“得，我就不打攪你的春宵了，有空上我那兒坐坐，最近備了幾支紅酒很不錯。”

　　他說完這話就要走，結果身上一緊，卻被付馬林一把拉了回去。兩個眼炯炯放光盯著他看了半晌，問道：“老白你是不是認識一個叫石磊的人？”

　　白福寧也愣了一下。“是啊挺爽快一人，對了我那酒就是從他酒坊買的。這人挑酒很有一套。”

　　看付馬林突然認真起來的表情，遲疑道，“怎麼，你也認得他麼？”

　　付馬林嘿嘿笑笑，低頭點了一根煙。

　　白福寧和站得遠些的周啟東同時感染到一種莫名的情緒，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吞吐煙霧。

　　抽一半的時候付馬林突然舔舔嘴唇對白福寧說：“那人身材不錯。”

　　這話真是沒頭沒腦，白福寧失笑，笑了一會面色漸漸收斂，淡淡說那人好像是個直男，盯著付馬林的臉，“老付，你不是看上他了吧？”

　　付馬林眼一斜。“看上又怎樣？”

　　白福寧凝視他一會兒，搖頭，攬住他的肩膀說：“這人可是根硬骨頭，你千萬小心牙口。”說完笑著走了，經過周啟東的時候同情地瞟了這人一眼。

　　他跟付馬林幾十年的交情，幾句來回已經有了認知。這人今夜怕是不能如願了。

　　果然可憐的周啟東並沒有想到，他興沖沖地盼走了白福寧，等到的只是付馬林蜻蜓點水的一個吻。“Steven，我還有事，下次再聊。”

　　周啟東站在原地，心直往下沉。那些溫暖的吻，那些流轉的眼波，難道都是錯覺麼？

　　輾轉幾年，到最後，還是不行麼？

　　付馬林一邊走一邊自嘲。他剛才冷靜地觀察過周啟東，越看越覺鬱悶。因為發現今天這人打動他的，並非舊情，而是髮型。比板寸長些，又顯得俐落的短髮。然後除了身材更健碩，挺直的背脊也挺像。小太歲麼？你大爺。

　　抬頭望天，難得看見半幅星空，夜其實也不是很長。

　　第二天付馬林一到醫院，就迎上了牛主任滿臉和煦的笑。

　　“小付啊，今天醫學院那邊又新來一批實習生，我給安排到你那組了啊。”

　　見付馬林面色不好看，牛主任笑得更慈祥。“這批學生五年級的，都是尖子生，聰明得緊啊，小付你運氣好，其他醫生要帶我都不給。”

　　付馬林揣摩當初老付他們自起爐灶，應該多少也有受不了與這人共事的緣故。

　　新來的實習生有六人。叫付馬林意外的是，這一批學生果然都聰明得緊，吸收快，配合及時，除了缺乏經驗，不比那些老人差，尤其是一個叫梅曉的女學生。

　　因為付馬林沒有記人名字的習慣，而且梅曉沒有化妝，所以他只是覺得這姑娘有些面熟。

　　直到差不多一周後，某次胸外微創手術中，另一個主刀醫師一時疏忽，肋骨間的切口位置選岔了，她在邊上皺起眉頭，正被付馬林看在眼裡，當時就留了意。然後是麻醉師推麻醉針時劑量大了些，她又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氣。每次帶班的老護士反應慢些或出了小錯，她不聲不響地做了修正。

　　脫了消毒防具，洗手的時候付馬林一直盯著她看，然後梅曉回他一個笑。

　　等他換了衣服出來，發現這姑娘站在更衣室門口等他。“付醫生。”

　　付馬林淡淡點頭。“你不錯，叫什麼名字？”

　　梅曉愣住了，繼而呵呵笑起來。“哎呀，我還以為你認出我來了。”

　　因為離得近，聲音又熟悉，付馬林微怔一下，再看就真認出來了。“你是那個啤酒妹？”

　　梅曉的笑凍住了。啤酒妹？你妹。“我叫梅曉，付醫生。”

　　付馬林哼了一聲，又看了她兩眼。他雖然對陌生人漫不經心，但這姑娘遇上過幾次，到現在還有認知困難，其實很大一個緣故在於她卸了妝之後的臉與化妝時差別頗大。

　　杏眼上挑，鼻樑瘦挺，膚色不是很白，但很勻淨，高高的額頭靈氣外露。

　　“你化妝技術很差，下次別瞎塗瞎描。”付馬林最後給出了這樣一個結論。

　　梅曉吐吐舌頭，自動將這話解讀為付醫生認為她其實不化妝更好看。

　　雖然相認有些小波折，不過此後兩人在工作中的配合互動倒漸入佳境。撇開脾氣不說，付馬林真是個好醫生。一個好醫生，對手腳利索又態度端正的同行後輩總是欣賞的。有時候他會不吝誇幾句梅曉，雖然這需要你穿越很多刻薄扭曲的表面話，直達語句的本質。

　　這一天加班晚了，胸外主任請大家聚餐，通常這種場合付馬林是不會參與的，然後梅曉突然說付醫生一起去吧。付馬林難得地遲疑了一下，立刻又有很多學生大著膽子跟著起哄說付醫生來吧來吧一起去吧。

　　本來就已經漂亮得驚人，年紀又輕，再加上技術出神入化，付馬林在這一群小朋友裡早成為偶像級人物。只是平時他太冷淡，又總是高高在上的姿態，大家也不敢貿然與他攀談交流。也因為此，眾人對梅曉都是又羡慕又敬佩。無論如何，敢招呼付醫生又能與他平穩對話，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付馬林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就答應了。他的座位很自然地被安排在梅曉隔壁。

　　席間寥寥幾句零碎寒暄中，梅曉果然提到了石磊。

　　“付醫生，怎麼不見你再來石頭哥家吃飯了？”

　　付馬林就是這個時候下了決心。

　　“吃飯？”他重複了一句，突然對梅曉綻開一個甜蜜的微笑，“你做的話我就吃。”

　　不光是梅曉，一桌子人都呆了。

　　丁零噹啷聲一片，不知道有多少人手裡的筷子、勺子和杯子自由落體。

　　那個目眩神迷的笑啊，簡直奪人魂魄。

　　此刻仍嫋嫋繾綣在嘴角。

　　然而這不過是開始。每天的例行檢查工作時，面如冰霜的付馬林會毫無徵兆地對梅曉發送會心一笑，又或者在解剖屍體的空隙裡，突然伸手幫她整整衣領。所有這些毛骨悚然的溫柔迅速成就了和諧醫院的最新八卦養料。當某日晚間付馬林邀請梅曉到附近的玫瑰西餐廳吃飯時，各路壓抑的八卦源頭立刻確定了頭條：冰山美人聖手醫生今日要催花淡定小妹實習天才。

　　當然了，也有人對標題的主被動方表示了質疑。要說花的話，美人醫生更像花吧？

　　那一天的玫瑰西餐廳，擁有了開業以來最好的上座率。

　　那一天的玫瑰西餐廳，幾乎成了和諧醫院的包場。

　　不過兩個當事人完全沒有留意。

　　付馬林穿著橙粉白相間的格子短袖襯衣，清新得閃瞎了所有看慣白大褂綠外套下冷面閻羅的和諧來賓。他溫柔細緻地給梅曉點了飲料、前菜、主食和甜點，全程提供金牌微笑服務，最後單手托腮，脈脈地看著對面這餐廳裡唯一一個真有胃口吃東西的奇女子——此時正神色坦然地啃著香橙蘇芙厘。

　　“小梅梅，”他側著臉，將精緻的下巴對著梅曉。這個角度，付馬林曾對鏡訓練多次，絕對無懈可擊。“做我女朋友好麼？”

　　“噗——”的一聲，伴著一股橙香，從梅曉嘴裡呈天女散花式噴出的蘇芙厘碎粒，彷如六月飛絮，粘落在他跟前的曲柳木桌面、冰愛爾蘭咖啡、高密質襯衣袖以及如花似玉的臉上。

　　付馬林手指輕抖，捏起餐巾，優雅地拭去臉上和身上的食物殘渣。

　　“怎麼樣？”他執著地又問了一遍。

　　如果忽略裡面不可遏抑的咬牙切齒，這聲音真是深情無限，令人無法拒絕。

　　梅曉咽下最後一口甜點，眨巴著無辜的杏眼。片刻，舉起面前的水杯，大喝了兩口。

　　“梅曉！”付馬林的眼裡此時發射的已不再是熱辣電波，而是胸透X射線。

　　梅曉先是嘴角抽搐，繼而雙肩開始抖動，最後整個人趴倒在桌面上，痙攣不已。

　　遠遠近近的師兄弟姐妹們一致診斷這是由極度歡喜和激動引發的肌肉官能失調症。

　　他們的職業心戰勝了八卦心，投入到熱烈的討論中去。

　　只有付馬林一個人聽清了足足笑了五分鐘的梅曉抬頭說的那句話。

　　“付醫生，我不喜歡石頭哥。”

　　付馬林眼前天雷閃閃。“什麼？”話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飄忽得好像從遠方傳來。

　　“本來還想多蹭你幾頓的，不過，我怕我堅持不下去啊。”梅曉遺憾地撅嘴。

　　沒有幾個血肉之軀受得了這樣的臉對自己脈脈訴衷情吧。一次還好，兩次三次，會心律不齊的。

　　付馬林還處於短路狀態。這臭丫頭說什麼？是聽不懂還是高興傻了？

　　笑話，他付馬林同志什麼人啊，百花叢中橫行多年，百草園裡踐踏眾生，甜言蜜語不是沒說過，但求人做自己的女朋友，絕對是人生第一次。本以為是探囊取物，結果她他媽說什麼？

　　“付醫生。”梅曉無視他手術刀一般淩厲的眼神，“我叫你付大哥不介意吧？”在付馬林回應前，先斬後奏甜甜地叫了一聲“付大哥”。

　　付馬林被這一聲“付大哥”叫得更暈了，直勾勾地盯著梅曉。

　　梅曉無知者無畏地回望他，慢吞吞地說：“付大哥，其實石頭哥最近都不在家吃飯。”

　　付馬林托腮的手放了下去。

　　梅曉又說：“其實石頭哥最近在跟人約會。”

　　付馬林坐直了身子。

　　“那姐姐挺漂亮的，”梅曉拿過她的奶茶冰激淩，嘬住了吸管。“吱吱吱——”在付馬林臉色爐火純青前說，“這個週末，石頭哥要跟她一起去海邊。”

　　付馬林坐不住了，站起身，兩個手撐在梅曉面前，身子前傾如蓋，俯首叫她。“小梅梅——”

　　梅曉一手抓著奶茶杯不放，一手從兜裡掏出張卡片遞過去。

　　“姐姐的名片。付大哥，加油！”

　　付馬林接過名片，眯眼笑著，伸手摸了一把梅曉因為吸奶茶鼓起的腮幫。

　　“乖。”

　　梅曉兩手捧著奶茶杯，看著他離開，繼續吱溜吱溜吸著融化中的冰激淩。

　　專注而用力地吸溜，垂下眼簾，睫毛在頰上留下一圈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