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存在感 (31)
農濟鋒覺得楚放真是個變臉高手。穿好衣服走出客房,那廝就又變成那不拘言笑嚴肅且愁苦的樣兒。之後的每一天都是如此。關上門,兩人獨處的時候,那家夥變著法地欺負他──當然農濟鋒很喜歡這樣子被楚放欺負──出了門,就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兒,跟藝人們交流也好,跟演出公司和電視臺或者記者交流也好,嚴謹,並且滴水不漏。
倆人一出門各走各的路。楚放操心著藝人的事兒,農濟鋒則在各色藝人屁股後面追逐,問些或討巧或討嫌的問題。兩個人看上去沒有多大的交集,只是偶爾四目相對。這個時候,農濟鋒必笑得跟個傻瓜似的,而楚放,嘴角平起,看上去倒有點陰險的模樣。
伊芙琳做完演出就回去了。農濟鋒琢磨著伊芙琳唱那首歌會是什麽樣子,無奈因為伊芙琳是個女子,他的想像力在女子身上,著實貧乏。其實楚放也不是個好人選,因為他是歌中唱到的那個人呐,如果是他唱的話,農濟鋒心中會有疙瘩的。
兄弟的專輯推介做得很不錯。還不到半年,這三人就成熟了許多,颱風穩健,在臺上台下都是不慌不忙不卑不亢,而且成熟男人的氣息冒了出來。歌友會,好幾場電視節目,他們都表現得非常出色,歌舞什麽的,非常有動感。
唯一的毛病倒是出在楚放身上。在做節目的時候,有人提到楚放也是曉鶯的經紀人,追問那些關於曉鶯的八卦是否屬實。坐在台下的楚放並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主持人,主持人被楚放盯得很不自在,把那個記者專門找出去解釋了好大一通,又說合適的時候楚放會給個合理的答覆。
農濟鋒不停地在衣服上擦著手汗。好在發問是在場間休息,攝像機當時並沒有運轉。其實農濟鋒也很想知道答案。不過得楚放主動告訴他。說實話,農濟鋒畢竟沒有把握他就有資格更深地走入楚放的生活。那家夥,有點捉摸不透。
錄影結束後,農濟鋒想要安慰楚放,卻被楚放搶先安慰了,說他有辦法對付的。農濟鋒擔心,卻也不知道怎麽才能幫上忙,還是兄弟組合吵著要出去吃東西,才把他的憂思轉移開。
助理帶著兄弟組合回北京,楚放退房,跟著農濟鋒到了他租的房間。
房間很小,並不算太整潔,可是也不是很亂。農濟鋒很緊張地看著楚放,訕訕地說:“本來想要去買一張大床的……不過這房子裡又放不下。”
這屋的確太小了。楚放的兩隻行李箱得摞著放,不然,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楚放鬆了領帶,農濟鋒忙接過去,放在簡易衣櫃裡掛著,轉頭,就見楚放已經靠在了床上,解開了領口的鈕扣,那家夥皺著眉頭,四處看著,似乎很不滿意。
農濟鋒惴惴的,忙去打開空調。這個空調也是二手貨,窗機,噪音大了點,效果不錯,這還是因為楚放說要到他這兒住,農濟鋒特意去掏的便宜貨。
楚放沒有說話,農濟鋒更加不安,灰溜溜地溜到廚房,從冰箱裡拿出鹵好的豬頭肉放在案板上,洗米煮飯,拿著刀子開始切菜。
楚放起身,原地轉了一圈。傢俱異常的簡陋,但是桌子上的電腦看上去很不錯,挺大的一個液晶螢幕。床頭旁邊擺了個消毒櫃一樣的東西,蹲下來一看,裡面是照相機和鏡頭。書櫃是那種敞開式的,灰卻不多,書籍堆得滿滿的,文學作品和理論的東西,攝影的,音樂的,還有電影雜誌。楚放順手拿起一本最新的音樂雜誌,翻了翻目錄,一眼就看到了農濟鋒三個字。這個家夥原來也投稿給雜誌社哦,翻了翻,楚放笑了,是關於辛力的文章,最新單曲的評析。
楚放很快地流覽了一遍,那家夥還是那種套路,借題發揮。曲子方面他好像懂得很少,不過農濟鋒知道藏拙,更多的從歌詞和演唱風格入手。
楚放又拉開簡易衣櫃的拉鍊,裡面只掛了幾件衣服,看了看,有一半是楚放給他買的。其餘的衣服亂七八糟地塞在下麵。
楚放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本人算不上有錢人,曾經也窮得比現在的農濟鋒更窮,不過那畢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從這個屋子的擺設來看,農濟鋒對於生活的講究很有限,錢的大部分,可能花在照相機和電腦上,當然他的手機也不錯的。或者,還有他的家庭吧。他說他家裡很窘困,還有個讀大學的弟弟。
廚房裡傳來亂七八糟的聲音。楚放不會做飯,也沒有打算學習做飯。他雖然不是富人,不過公司提供的條件不錯,再說,他住辦公室就已經夠讓人側目的了,如果在辦公室裡再隔出一個廚房的話,就算鄧帆做主,也說不過去的。
兩步,楚放就站在了廚房的門口。老天,楚放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小的廚房。
農濟鋒抬頭對他笑了笑,說:“等一下哈。不過,我也是不很會做飯的……”
農濟鋒低著頭小心地切著豬頭肉,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很小我就會煮飯了,不過不會炒菜。有時候爸媽忙,我就煮好飯,加幾個蛋,做成蛋炒飯和弟弟一起吃。益峰比我能幹,他正正經經地跟爸爸學做菜的,小炒肉做得尤其好吃。不過看得多了,好像也還好。我爸買了豬頭,弄得乾乾淨淨,給我,又專門買了自家鹵,就是鹵藥啦,告訴我先用開水把豬頭煮一下,去掉泡沫和血水,然後給豬頭解刀,放在冷水中,讓血水沁出,然後放鹵水裡煮就行了。再然後,這樣,切成片,辣椒,切成菱形,大蒜葉子,一把炒起,味道不錯的啊。你來之前,我試了好幾次……然後豬舌頭啊,雞翅雞腿啊,都可以這樣做,放了辣椒,應該還能夠吃的。再弄個番茄蛋湯,或者呃紫菜蛋湯,我也有買筒子骨的,蘿蔔湯,很好喝。豬腳也可以鹵的,為了長肉,我都燉著,要少放鹽,呃,有點膩……”
楚放靠近農濟鋒,探頭,伸出舌頭舔去他額頭上的汗,笑:“除了我爸媽外,還沒有別的人專門做飯給我吃呢。我要求不高,你做的就行。”
農濟鋒白了楚放一眼:“有時候真覺得你就像花花公子,甜言蜜語。有時候你有是那種惡質混蛋,說話噎死人,有時候笑顏如花,有時候面癱得像個大冰塊……”
楚放撲哧一笑:“你這是在寫歌詞嗎?不要太入戲哦……對了,歌詞上面署名怎麽辦?廢柴還是農濟鋒?”
“呃……”農濟鋒停下來手中的活,側著頭想了一下:“還是廢柴吧……畢竟你是在博客上找到的東西,萬一聽歌的人中也有看廢柴博客的,說農濟鋒抄襲廢柴什麽的,沒法解釋……對了,你的QQ簽名,怎麽也是楚放?”
“因為我加的人,都是工作往來的物件,除了我爸媽和你之外……你呢?怎麽就用了廢柴?工作上,你不用QQ嗎?”
“嗯,我有兩個QQ,一個是農濟鋒,娛樂記者,一個是廢柴,gay……”
“這樣啊……”楚放突然不悅起來:“你那個廢柴的QQ,都加了些什麽人?gay圈子裡的嗎?網友?”
“啊,沒錯。”農濟鋒沒有察覺楚放的聲音有了些許的變化,一邊把切好的豬頭肉裝盤,一邊回答:“怎麽著,在報社工作,性取向的問題,還是不透露的好。”
“還有個愛人吧……你博客上看到的,gay吧?”
“嗯。”農濟鋒一邊切著辣椒,一邊忙裡偷閒抬頭偷看了楚放一眼。那家夥嘴角又耷拉下來了,法令紋……好討厭。
“那麽,視頻做愛,你也不是第一次咯?”
農濟鋒有點愣了:“你什麽意思啊?”
“沒什麽意思,就是有點心裡不舒服。”楚放的樣子看上去不是一點點不舒服:“或者語音做愛?怪不得你看上去那麽嫺熟。”
“怎麽可能!”農濟鋒放下刀子,生氣了:“視頻的話,我那個形象不是就會被傳出去了?至於語音……你在想些什麽啊,我再怎麽饑渴,也不會……”
“是嗎?”楚放也提高了嗓門:“語音的話,人家聽不出來吧,查不到你吧?不然你為什麽要加gay的QQ啊?聊天嗎?純聊天嗎?還是……”
“因為人總是在尋求同類的!”農濟鋒氣呼呼地瞪了楚放一眼,回過頭繼續切辣椒,刀子用力地在板上剁著:“我讀大學的時候就開始上同志網站了。當然有不少人純找炮友的,也有寫亂七八糟的東西的,但是也有人在認真地尋找物件。我就是在認真地尋找感情寄託。你到底什麽意思,把我當做什麽人?”
“普通的饑渴的gay。”楚放也發現自己說話有點不對勁,但是心裡一股酸意竄了出來:“愛人吧,愛人吧,在那兒都是愛人吧!別告訴我在愛人吧你就是純喝酒,純聊天!”
“你真是莫名其妙!”農濟鋒氣得滿臉通紅。網路上的交友,愛人吧裡的交友,當然也有找炮友找床伴的意思。只是網上認識的人,他不敢去見,一來怕有後患,二來,自己的形象也怕見光死。在酒吧裡,他當然也有亂來,但是男人,久曠,找人發洩,雖然說不上正常,可是也沒有不正常啊,gay這個圈子裡,他這樣的條件,哪裡有機會認真地戀愛啊!楚放戳到了他的痛處,讓他既傷心又憤怒。
用手背擦了擦汗,農濟鋒洗好了鍋子,放了油,氣呼呼地說:“你要追究我的過去嗎?還是要查我有沒有爬牆?網上交朋友,就一定是為了網上來段sex嗎?在gay吧,就一定是要找床伴嗎?gay和gay之間,就沒有正常的交往,正常的友誼嗎?”
農濟鋒把辣椒扔到鍋子裡,越想越氣:“他媽的就算我要找炮友,我這樣的條件,我看得上的看不上我,看得上我的我又看不上。如果我真亂成那個樣子,我他媽的能夠這麽饑渴,上趕著讓你操嗎?你看我的博客的,覺得我就是那樣的人嗎?”
楚放有些懊惱。自己好像是過界了。過去怎麽樣,他還真沒有資格去追究。只是那次視頻H,很刺激,很爽快,農濟鋒那個樣子,他媽的很撩人。今兒聽他一說有兩個QQ號,不知怎麽的,心裡就有了疙瘩。看農濟鋒賭氣一樣地劈里啪啦地炒著菜劈里啪啦地說著委屈,讓他有點兒氣又有點兒心疼。
但是到了這點,楚放也收不住嘴了:“可別說你那個博客,我還真不信一個人在博客中真的就能夠表明自我。博客這東西,也就是個平臺,現的平臺。現自己有學問,現自己有才華,現自己有品位。現完了,好勾搭更多的人。要不為什麽有些讀者的留言中要留下自己的QQ號呢?這樣子也勾搭了不少人吧?”
農濟鋒一抖,難以置信地瞪了楚放一眼,狠狠地咬著嘴唇,給菜裡面放鹽放醬油,又弄了點水竄一下,起鍋。
還真是勾搭了不少人。大多是gay,也有些號稱是腐女的姑娘。QQ聊天的時候,時不時地會說得很放蕩,甚至還有調情或者說些下流段子的。即使在跟楚放好了之後,這樣的聊天也時有時無。他根本沒有覺得什麽,最多不過是過過口癮,就跟一般人看黃色短信說黃色笑話一樣。但是,如果讓楚放看到,那就是他不規矩的證據。
至於在愛人吧,就更不用說了。當然他現在很老實,不勾三搭四。愛人吧裡的人,包括崔老闆,在他農濟鋒的眼裡,都比不上楚放性感。但是他確實仍然還去,也在那兒找到了許多快樂,也從來沒有打算以後就不再去了。
心裡更加憋屈。很多東西解釋不清楚的。比方說聊天記錄中的淫詞穢語,比方說在愛人吧裡的打情罵俏,比方說他跟楚放在一起後就沒有想過別的男人,比方說楚放說的那些話真是讓他難受得要死。
他洗著鍋子,手很重,鍋子和水池發出刺耳的聲音。他偷瞄楚放,發現那個家夥已經出去,心裡更加氣憤。媽的,媽的,媽的!他擦去突然溢出來的淚水。為什麽會這樣,不過好了這麽一點點時間,自己歡天喜地地花了那麽多錢特意買了空調,然後又巴巴地學做菜。他媽的居然莫名其妙查自己的底,早知道,買菜的時候就買些巴豆好了!
楚放靠在床頭聽著廚房裡鬧騰得厲害,苦笑了一聲。單人床,還是床板,很硬。自己在北京的時候是睡沙發床,出去旅館都是席夢思,這種硬床板,靠一下就覺得特不舒服,骨頭好像都被硌得發疼。
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不應該去追究的。但是瞭解對手底細,已經成了楚放的習慣。每一個簽約藝人,簽合同前他都要把藝人的底子查個底掉,然後才可以知道合作有沒有成功的可能,才可以知道自己可以採取什麽樣的培養和宣傳策略。只要照他說的去辦,就算不能急速躥紅,至少也能夠按部就班地往上走。
當然不可能什麽都百分之百的保險。比方說曉鶯,他是以為自己很有把握的,誰知道突然有了變數。曉鶯的家人居然為了洗錢會利用那個傻乎乎的妹子,打了楚放一個措手不及。但是那個都還好辦,大不了一拍兩散。
農濟鋒就不一樣了。這種感情的投入,跟藝人的感情是不大一樣的。從藝人那兒期望得到的回報是忠誠和金錢,那個忠誠,不是排他的。
跟農濟鋒在一起很快樂,也很輕鬆。而人一旦放鬆,就容易把弱點暴露給別人。比方說有些不能告人的秘密。而他要求的農濟鋒的忠誠,是絕對排他的。只能忠實於自己,必須把自己看得高於一切。
楚放擦了擦汗。什麽時候自己變得這麽獨了?為什麽要計較以前的事?罷。不去計較。但是那家夥跟自己好了之後,到底有沒有也跟人家玩?或者博客上的東西,到底是不是真誠的?如果是的話,純度是多少?還有,能不能信任他?
兩個人之間,到底是因為愛,還是因為寂寞?
農濟鋒虎著臉把菜端了進來,放在書桌上,又轉身進了廚房。
楚放坐了起來,他脫下皮鞋和襪子,塞到床底下,找了雙拖鞋,看上去還很新的拖鞋,套上,慢悠悠地走到洗手間洗手。洗手間也小得可憐,一面小小的鏡子。楚放看到鏡子中的自己,蠻醜陋。楚放弄了點水澆在臉上,抹了一把,卻看到眼前突然出現一塊毛巾,新的。農濟鋒仍然氣鼓鼓的樣子,不看他。
楚放接過毛巾,在水龍頭下搓了搓,擰乾,把臉上的水擦乾淨,看到旁邊一根繩子,上面掛著兩條毛巾,便在旁邊掛好,回到房間。
書桌前,農濟鋒坐在一張塑膠凳子上,電腦椅空著,似乎是留給楚放的。
楚放默默地坐下,接過農濟鋒遞過來的筷子,看著辣椒炒豬頭肉,猶豫了一下,就夾住了青椒放入口中,嚼了兩下,汗如雨下,張開嘴哈哧哈哧的出氣。他媽的也太辣了啦!
農濟鋒繃著臉,順手把旁邊的一瓶飲料擰開,遞給楚放,楚放接過來咕咚咕咚幾口下去,這才緩了過來。只是飲料是冰雪碧,喝到肚子裡,氣直往上竄,害得楚放打了個大大的嗝,然後接二連三的,嗝不斷地冒了出來。
農濟鋒繃不住臉了,噗地一笑,讓楚放趕緊吃兩口飯壓著。楚放白了他一眼:“怎麽著,報了仇了?我說,呃,剛才是我不對,呃,不過,你要知道,跟你,呃,我是認真的,呃,真的說起來,我們相互的瞭解還不夠多,呃,但是我在努力,呃……”
“嗯。”農濟鋒夾了塊豬頭肉給楚放:“這個自己做的,乾淨的。我只是想說,莫名其妙你……我又哪點不認真了?這窩,還從來沒有人來過,就我弟弟來過兩次。認識你之前怎麽樣,真的不關你事吧?跟你在一起,我開心都來不及呢,怎麽會爬牆?再說了我這樣的人……”
“你這樣的人怎麽啦?”楚放的嗝好不容易咽回去了,說話也俐落了很多。“你這樣的人有你的好處,我就怕……我不做有把握的事。不過那一刻,好像突然沒有把握了。”
農濟鋒低著頭,筷子撥弄著飯粒:“看博客看不出一個人的。看工作也看不出一個人。看說話看不出一個人的,看文其實也看不出一個人的。反正真正要看懂一個人,絕對是要用一輩子的。”
“我靠。”楚放笑著罵道:“你現在是不是寫歌詞有癮了,動不動就拽文……嗷嗷嗷,痛!”
楚放突然叫了起來,筷子一扔,人往後頭一靠,腳放在椅子上,就看到腳趾被個東西給咬住了,那玩意兒掛著,堅忍不拔地咬著楚放的腳趾不鬆口。
是只烏龜。
農濟鋒放聲大笑起來:“哈哈,這個,才真叫報了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