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目錄 鬥角鉤心(七)
接到消息時,何容錦躺在床上又喝了一天的酒。
額圖魯趁他在宮中看書之際,以分憂之名霸佔了小可汗府中各項事務。未免圖謀不軌之嫌,他做得還算隱晦,只是安插人進來,並未親自插手。
何容錦若是想要收回盛文總管的權力,只需將這些人叫過來一一過問便可,不過他並未如此做,反而藉機半推半就地將諸事交了過去,只在他們做得不對時才派人稍加指點。幾日下來,府裡新舊僕役便都知道這位盛文總管是個不干活的。
確珠察覺不對勁時,何容錦已經在床上躺了五天五夜。
他站在房門口,還未開門就聞到酒氣從房間裡傳出來。
額圖魯站在他身後,皺眉道:「他也太不像話了!」
確珠擺手道:「你去吧,我一個人進去。」
「……是。」
確珠推開門,酒氣排山倒海而來。縱然有了準備,但一下子聞到這麼重的酒氣還是讓他的腦袋暈眩了一下。
何容錦喝足了酒正呼呼大睡,聽到開門聲迷迷糊糊地坐起來,待看到門口的人才慌忙穿鞋下地行禮。
確珠冷聲道:「你還知道起來?」
何容錦低頭道:「見過小可汗。」
「你到底是怎麼了?」確珠皺著眉。
何容錦苦笑道:「一個月沒喝酒,饞得緊,沒想到沾了之後就放不下了。」
確珠道:「往日我看你嗜酒也還有個分寸,沒想到近幾日竟然變本加厲,嗜酒如命起來!」
何容錦杵在那裡不說話。
確珠道:「還記得我曾經叫你戒酒麼?從今日起,我命你滴酒不沾。」
何容錦大驚。
確珠道:「還站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去洗洗?」
何容錦突然單膝跪地道:「小可汗這些年來的栽培之恩何容錦銘記於心。身為小可汗府的盛文總管我的確不該如此嗜酒,只是這毛病是娘胎裡帶來的,都這把年紀了,委實改不了,因此自請辭去盛文總管之位,讓位於真正有能之士。」
他說完,四周頓時靜下來。
連原本在門口嘰嘰喳喳的鳥聲都不見了。
許久。
確珠道:「你這是在威脅我?」
何容錦道:「肺腑之言。」
確珠道:「你以為我是受人威脅之人嗎?」
何容錦嘆氣道:「的確是肺腑之言。」
確珠深吸了口氣道:「我准你每晚小酌兩杯,但不可貪杯誤事!」
何容錦仰頭道:「我適才所言字字發自內心。」
確珠道:「何容錦。」
「是。」
「要見好就收。」
「……」
確珠著實受不了這滿屋子的酒氣,主動打開窗戶,道:「過幾日,西羌使團便會進京都。父汗欽點我接待使團,你就跟在我身邊吧。」
何容錦道:「我怕我喝酒誤事。」
確珠轉頭盯著他。
何容錦與他對視了一眼,又低下頭去。
確珠道:「我知道你心中所想。」
何容錦微愕。
「若是在我能夠容忍的範圍之內……」他挪動步子走到何容錦的面前,伸出手指輕輕地抬起他的下巴,「也不是不可以。」
何容錦嘴唇半張,似驚訝又似邀請。
確珠原想說點動情之語,只是眼前人鬍子拉碴不說,還渾身酒氣一臉呆滯,實在令人難以投入。他話含在嘴裡擠了擠,終究還是放棄了,甩袖往門外走去,「明日我若看不到一個清清爽爽的何容錦,那京都將不再有酒鋪敢賣酒與你!」
「……」
何容錦身體下後一倒,一屁股坐在地上,順手撈過一個酒壺咕嚕咕嚕地猛灌了兩口。
「難辦啊。」
他喃喃道。
有中原虎踞方小說南,突厥與西羌的表面關係向來緊密。只是近年來西羌內戰頻頻,略疏於外交,突厥可汗又奔波於各部落的團結,邦交曾有過一段停滯期。如今西羌王借賀喜之機派遣使節入京都拜謁可汗,足證西羌王有重修兩國邦交之意,因此突厥上下為迎接使團也準備得十分隆重。
使團離京都還有三里之遙,確珠便親率迎賓團在城門外迎候。
近午時,在視線所及的天地一線之中隱約看到黑點閃動,不多時,便看到使團在西羌護衛軍的護衛之下緩緩而來。
雙方越來越近。
原本坐在馬車中的西羌使臣也整理衣冠後下車上馬。
確珠不敢怠慢,策馬上前。西羌使臣名喚祁翟,曾追隨過老西羌王、閔敏王,看他歷經三代帝王仍屹立不倒,便可知此人手段心機不凡。
祁翟年約五六十,鬚髮黑白雜生,頗顯老態。他一看確珠打扮便知身份,忙下馬行禮道:「西羌使臣祁翟拜見突厥小可汗。」
確珠雖不知道他說什麼,但看動作也明其意,慌忙下馬將他扶起。
身邊譯官上前為兩人居中解釋。
由於語言不通,兩人說得十分簡明扼要,互相恭維一番後,便一同上馬進城。
突厥百姓之前收到官府文書,都出來夾道歡迎。
祁翟笑容滿面,頻頻稱讚突厥好客,乃是禮儀之邦。
至王宮外,確珠和祁翟下馬等候,不久便傳來准許入宮覲見的通傳聲。
確珠與祁翟相視一笑,一道向裡走去。
沙納利高坐堂中,雖然面色仍有些發黃,但精神矍鑠,不怒而威。
祁翟下跪行禮,然後由精通突厥語的使者上前宣讀國書,再奉上禮單。
沙納利高興道:「渾魂王有心。」
「先前聞之可汗抱恙,西羌上下都十分難過。我王為祈禱可汗安然無恙,親自去廟中求神。」祁翟說著,掏出一塊玉牌,交給一旁的宮人,「此玉牌是我王親自求來的,希望能保佑可汗千秋萬世平安康泰。」
沙納利動容,起身雙手接過玉牌道:「渾魂王待我如兄弟!我沙納利今生今世都不會忘記!」
諸位大臣看準時機歌功頌德起來。
堂中一片其樂融融的景象。
沙納利道:「我已特意叫人按照西羌風俗重新修葺迎賓館,還望使節能在突厥賓至如歸。」
祁翟聽完後,面露猶豫之色。
沙納利道:「莫非使節不喜歡?」
祁翟道:「我受王命而來,一是賀喜,一是想增進兩國情誼。因此,我希望可汗能將我安置在突厥大臣的家中,以便親身感受突厥風俗人情。」
「這……」沙納利皺眉。
祁翟道:「我只是為了增進西羌對突厥的瞭解,因此小住兩日便可,至於隨行之人,可汗若覺得不方便,不帶亦可。」
沙納利目光看向兩旁的密加和確珠。
密加低頭不語。他之前收到彈劾,正閉門謝客,若非西羌使團前來,非比尋常,他根本不會出現在堂中。
確珠掃了一眼他身後之人。
那人上前一步正要說話,就聽祁翟道:「我與小可汗一見如故,如蒙不棄,可否受邀小住?」
他既然開了口,原本要毛遂自薦的人只好收回腳步去。
沙納利看著確珠。
確珠立刻笑呵呵道:「榮幸之至。」
如此一來,小可汗府便炸開了鍋。
何容錦和額圖魯一起用完膳,正要偷閒回房喝兩口小酒,就聽門房匆匆忙忙地跑進來通報導:「小可汗回來了!」
「哦。」他心有不甘地摸了摸葫蘆。
門房道:「和西羌使節一起回來的!」
額圖魯訝異道:「咦?使節來我們府裡做什麼?」
門房道:「不知。」
額圖魯見何容錦推著輪子要走,忙抓住他的輪椅道:「你去哪裡?」
何容錦拍拍自己受傷的腿,道:「難道你想我用這副模樣去見西羌使臣?」
額圖魯道:「我們府裡只有你會西羌語,你不去誰去?」
何容錦道:「使臣會自帶譯官。」
「萬一沒帶豈非失禮於人前?」額圖魯道。
何容錦道:「你再不去前頭迎接才是真正的失禮於人前。」
「一道去!」額圖魯不管三七二十一,推著他就走。
「你!」何容錦感受著從面頰兩旁呼呼刮過的風,又看看那條被自己狠狠心打斷的腿,心中苦笑:這次真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