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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年華,遇見最好的你/浮生共渡》第43章
第43章 ...

 I want to be with you, be with you, night and day.

  我想和你在一起,日日夜夜,和你一起。

  ——U2 New Year’Day

  不久盛夏過去,天氣轉入涼秋,數月後又到寒冬。虞連翹一直在北地南國間輾轉,對季節變換的感受很是混亂。有時甚至來不及感受,因為時間如獸,吐著獠牙,咻咻地追在她後頭。

  厲家明投資的第一個項目,阿斯瑞生物制藥已經進入IPO(首次公開募股)籌備的最後關口。此事在讓他們心神振奮的同時,又令他們無限焦慮。越到收官階段,越不能有半點紕漏。

  一天夜裡,厲家明與證監會的人吃飯。散了飯局,回到酒店,時間已過十點。他敲虞連翹的門。她打開讓他進來,匆匆轉身又回到了桌前。

  厲家明站在她身後,看了一會,說:“你把phenomenon拼錯了。”

  虞連翹正埋頭在電腦上敲一份文件,中文的發往深圳,英文的轉給美國。

  她聽見,便“哦”一聲,卻也不改。

  厲家明又說:“是menon,不是monen,還有下面這個也不對。”

  虞連翹煩躁起來,朝他擺擺手道:“去去去!別吵我!回頭用Word拼寫走一遍,有多少我都改。”

  “好大的脾氣!”厲家明笑著,雙手按在她肩上。

  房間裡暖氣開得十分足,虞連翹只穿一件棉T恤,洗得極舊,顏色黯去成酒紅,領口也扯得大了,露出一段內衣的黑色肩帶。他的手就按在這樣一副肩上,覆掌之下是她綿軟的舊衣,隱秘的內衣肩帶,還有光潔的皮膚。

  厲家明緩緩湊近她。

  虞連翹聞到濃烈的酒精氣味,混雜以煙草,還有男人炙熱的鼻息。她手足發冷,身體僵如窗簷上的一條冰稜。在他嘴唇觸上她的後頸時,虞連翹嘩地站起來,一步遠遠地彈開,腳被筆記本的電源線絆到,人一個趔趄撲在了地上。

  長絨地毯很厚實,她沒磕碰到,身上不覺得疼。只是腦袋嗡嗡作響,好長時間都反應不過來。

  厲家明伸手給她,想要拉她起來,她卻往後一躲。他望著抱膝坐在地上的虞連翹,面露苦笑,可又莫能奈何。

  這晚最後是在厲家明不停地道歉,與虞連翹不停地搖頭中,可笑地收了場。

  第二日,虞連翹見到他便有些尷尬。而厲家明的神色則是叵測難明,有時他盯著她看,有時欲言又止。再後來,他飛去深圳處理事情,留她在北京做接應。虞連翹大松了一口氣。

  這樣夜以繼日地忙碌,又兼提心吊膽、精神緊繃,此時意志 乍然的一松,倒讓病毒鑽了空。強悍了一整年的虞連翹,到末尾,生起了病。雖然只是普通的流感,卻也來勢洶洶。12月31日早晨,身體燒到39℃,她躺在床上,自己拿著體溫計看了看,心想再燒下去怕是會燒“糊”掉了。只好掙扎著起床,叫車去了醫院。

  在醫院的注射室裡,虞連翹接到厲家明的電話。通話結束,她的兩瓶藥水,吊得還剩一半。虞連翹抬頭看看滴管,一粒一滴,流得這樣慢,她坐不住,便叫來護士拔了針。

  回到飯店,簡單地整理了一點行李,虞連翹拖起箱子趕往機場。她從北京飛往杭州,抵達時是下午4點來鍾。

  天色暗如昏鴉,雨水吧嗒吧嗒地落著,像是永不會停的樣子。虞連翹將大衣裹得更緊一些,雙臂抱著自己,心裡只想這是什麼鬼天氣,這樣冷,陰森森。她忽然想起霖州的冬天可不就是這種冷法。霎時間,她感到胸口像有巨石壓下來,喘不過氣,眼前視線發昏,可心裡很清晰,一個聲音說,完了完了。

  虞連翹沒有栽倒在地。她正在等計程車,就快輪到了,她卻從隊伍裡出來,幾乎是斜著身子挪出去的。雙手扒著牆柱,在要滑下去時,突然有人從後頭伸手撐住了她。

  “俏俏,喂,俏俏……”她聽到他的聲音,就安心閉上了眼睛。耳朵在嗡鳴,但還是聽見他焦急地問:“怎麼了?你怎麼了?”

  得不到她的回答,他便一把將她攔腰抱起。人群讓出了路,他將她送上車,這時她的力氣回來一點,說:“行李,我的行李還在那裡。”

  他便回頭去找她的黑箱子。回到車上時,她靠著椅背,已經睜開了眼,“李想,真的是你呀!好神奇!”

  “還神奇呢,好險才是!”李想黑著臉。

  前座的司機轉過頭問他們,要去哪裡。李想說去醫院。

  “不!不!不!”虞連翹搖頭。

  李想怒目而視,“都這樣了,還不去醫院?”

  “我才從醫院回來。”虞連翹舉起手背給他看,“沒事的,睡一覺就好。”

  李想見她手背上果然貼著輸液後止血的白膠布,便握住她冰涼的手掌,問:“你住哪兒?訂了飯店沒有?”

  “還沒訂。”

  “行,那你閉眼休息,我來安排。”

  李想讓司機開到西湖邊的一家飯店。從車上下來,他提起行李,另一只手小心地扶住她,走入大堂。虞連翹靠在櫃台上,看著他登記房間。手續辦完,李想將行李留給服務生,自己帶著虞連翹去坐電梯。

  進到房間裡,他沖她說:“快去躺下。”她便乖乖地坐到床上。

  李想將暖氣開到最大,然後走來,坐到床邊,問她:“好些 沒有?”

  虞連翹點點頭。

  他把手掌搭在她額頭上,一碰便覺熱度燙得驚人,“還是去醫院吧,燒得厲害呢!”

  虞連翹嘟嘟嘴,“我不想去醫院,你不能騙我去醫院。我討厭打針,我不要打針……”她說著,就有些胡攪蠻纏起來。

  “好,我們不去醫院。那吃藥,”李想哄她,“藥總可以吃吧?你等我,我去給你買藥。”

  “我包裡有,”她下巴抬一抬。李想便把她擱在吧台上的手袋拿過來。她翻翻,拿出一盒消炎藥和一盒阿司匹林,“喏,在這兒。”她遞到他手裡。

  “是你吃藥,不是我。”李想好笑地搖搖頭,起身去燒水。從鏡子裡看見她正拉了被子,要往裡鑽,他便止住她,說:“快把濕衣服脫了,在身上滲一滲,這燒可就難退了。”

  虞連翹卻也順從,低頭解著大衣的扣子,又將褲子、襪子一並脫了,只是懶得放,她用腳踢踢,將它們都踢到了地上。李想彎身撿起,連同自己的外套,一齊搭在沙發上。

  水燒好,他倒一杯,並扔了阿司匹林泡騰片進去,晃一晃,讓它溶解了,端給虞連翹,“先喝藥再睡。”

  虞連翹抿一口,就推開了,“太燙了!”

  “那就等一等。”李想端過杯子,放在床邊矮櫃上。

  “你陪我說說話。”

  “好,想說什麼?”她臉色蒼白,但眼眸晶亮,神情又是病中的慵懶。李想伸手輕輕觸了觸她的臉頰,將黏在她面上的發絲挑開。

  她臉上露出恬靜的一個笑,問他道:“你從哪裡來?”

  “廣州。我在廣美(廣州美術學院)參加一個論壇。”

  她又問:“那怎麼到杭州來了?難道是國美(中國美術學院)也有論壇?”

  李想說:“不是,我要去上海。”

  “哦。”她還有問題,可這時李想按一按她的手說:“水涼一些了,你該先把藥喝掉。”

  虞連翹便撐起頭,就著他的手喝藥水,喝兩口。他又剝了消炎藥片給她。那藥片不是膠囊,也沒裹糖衣,她吞了,臉皺起來,“哇,好苦!”一杯水喝完,還是說苦,便怨他:“你干嗎逼我吃這麼苦的藥?”

  “不講理,”他擱下杯子,見她還是一臉恨恨的表情,笑道:“誇張,小藥片能有多苦。”

  “那你吃吃看。”她賭氣。

  李想看著她笑,想真是病了,不然哪會使這樣的小性子。她一張臉白得似雪,只有嘴唇有一點淡淡的紅。他俯□,吻上她的唇。剛開始他吻得極輕柔,她想要呼吸,便張開了嘴,他乘機探舌進去。於是,這就成了一個又深又長的吻。

  “這藥的確是苦呢!”李想放開她道。

  虞連翹皺著眉,手指摸摸自己的嘴唇。現在她唇上較之前有了些血色,李想便也伸手去輕觸她的唇角。

  “好了,這下睡一覺發發汗,就會好的。”他說。

  她忽然纏住他,小指頭鉤著他的食指,說:“你要走了?你再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如果不是發著燒,她是不會這樣任性的,就是心裡很想很想,她也不敢這樣要求。她看見他的手指上沒有戴戒指,心裡一寬,就更放縱自己去任性了。

  李想坐到虞連翹身邊,背靠著床頭,一只手仍被她的指頭鉤著,另一只手環在她肩上。她的腦袋貼在他的身側,像一個尋求庇護的小女孩。

  他給她掖緊被子,卻聽見她的聲音,悶悶地從自己的腰側,衣服棉被間傳出來——

  “李想,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可悲?我沒有辦法和任何人靠近。任何人,多熟都不行,我試過了,忍耐又忍耐,可是真的忍不了。”

  她微微仰頭,看向他,“除了你,誰都不行。怎麼辦?”

  李想凝神傾聽相望,她問得那樣認真,“你告訴我,我要怎麼辦?”好像在問醫生,我的病要怎麼醫治。可是他身上沒有能醫治她的藥方,因為他連自己的病也治愈不了。

  於是,他收緊環在她身上的手,愈收愈緊,後來他便覆在了她身上。她反手抱住他。

  他們動手褪去彼此的衣服,光祼的皮膚貼在一起。他進入她,吻住她微張著呻吟的嘴,她在親吻中嗚咽,手指緊緊掐著他背上的肌肉。兩具身軀密密交纏,既絕望又瘋狂。

  結束時,李想側身躺下,與虞連翹面面相對。她的眼角有淚淌下,他伸手輕輕為她抹去,又將她攬得更近些。

  “你餓不餓?”他問。

  她的腦袋在他胸口擺一擺,蹭得他發癢。

  李想便用手指在她頸上撓一撓,她笑,不向後仰,卻直往他身上鑽。她出了汗,他的手掌摩挲在她背上。

  隔了這樣久,才又有這般相擁相依偎。她閉著眼,全然地信任著他,迷糊起來,要睡了。

  李想在她時深時淺的呼吸聲裡,溫習她的身體。他從她的頸彎開始,一路慢慢地撫摩,她身上的肉,她身上的骨,綢緞一樣的皮膚,皮膚上黏著細薄的汗。

  後來,他的手來到了她胸前,在觸撫中,李想忽然開口說:“她病了。我想,我得快點去看她。我等不及第二天的飛機,甚至再等5個小時我都不願意。所以我轉道杭州,可實際上,我知道我只是不能停著不動,我只是要上路,我希望去上海的路可以無限的長。因為我並不想見到她……我不敢去看她……”

  虞連翹幾乎要睡著了,可因為他的話醒過來。

  她帶著一半的睡意,一半的心驚,問道:“李想,你在說誰?誰病了?”

  “我媽,”他轉過身仰躺,“去年查出是乳腺癌。”

  虞連翹想起他媽媽的樣子,那個高傲、美麗、身姿卓絕的女人。她說:“你別著急,現在都有許多辦法,好好治療,不會有事的。”

  “可她不願意,有辦法又管什麼用?”

  “她不願意治?你們勸過她了嗎?”

  “呵,能被人勸動的,就不是她了。”他扯起嘴角,笑了笑,“我沒見過比她心腸更硬、更冷的人。”

  虞連翹愣愣地想,她一定是渴求完美的,而治療將不得不令她殘缺。

  “醫生說,已經是最後一段時間了。”

  虞連翹看見,他的眼睛有一霎間是紅的。“李想,你不要責怪她,不要記著她曾經怎樣對你。要去看她,快快地去。”

  “好,明天。”他吁一口氣,健碩的雙臂伸來將她抱起,“今天,我什麼都不想。我只想和你一起。”

  虞連翹輕輕歎息,雙手抵在他胸膛上,埋下臉,與他接吻。

  12月31日的夜晚,窗外有煙花大簇大簇地綻放。即使在落著雨的暗夜,火焰依舊燃燒,在漆黑的天幕閃耀著明亮動人的光芒。它們不斷地升起,不斷地墜落,不間歇、不止息。一如她在他身上跌宕起伏。

  李想的手握住她的細腰,帶著她一起往高處沖。在她不住戰栗時,他望住她。她的眼裡有迷離的火光。

  在虞連翹經歷情事以來,她從未像這個夜晚,如此熱烈迷狂。高燒,令她身體滾燙。長久的離別與別後的寂寞,在她心裡積存了太多的熱切。於是在這一晚,全都傾覆在他身上。

  他問她痛嗎?她點頭。他問她快樂嗎?她亦點頭。這樣的情動令她既痛楚又快樂。

  她喘息,感到疲乏,於是蜷在他身旁睡去。睡著的時候,一直抱著他的手臂,緊緊地不放開。

  到午夜近零點時,不知從哪裡傳來一片倒數聲“5、4、3、2、1……”而後是歡呼,禮炮又在空中炸響。

  虞連翹醒來,看見李想明黑的眼,便溫柔地向他笑一笑,說:“新年快樂!”

  他吻了吻她,說:“俏俏,這是我過得最快樂的新年夜。”手指一點點纏繞她頸上系的紅線,繞到末端,是當年在西安他買給她的黑曜石戒。

  “你還戴著呢?”

  “我整年都在外頭跑來跑去,就這麼點家當,不帶在身邊怎麼行?”說著忽然想起什麼來,就叫了他一聲,“李想?”

  “唔?”

  “你還記不記得,我欠你多少錢?”

  他歪頭想一想,說:“多少?很多很多?不要說還我 ,我喜歡你欠著我,這樣你可以把自己抵押給我。”

  虞連翹輕輕笑,把頭枕在他的臂彎上。兩人湊著說一陣子話,待情`欲再次漫起,他們便溫存地需索彼此的身體,然後又在虛脫中睡去。

  早晨手機響起時,他們正睡得深沉。虞連翹伸手在床頭一陣摸索,鈴聲斷過一遍,第二遍再響時,她總算摁下了接聽鍵。

  電話自然是厲家明打來的。虞連翹聽到他的聲音,腦袋醒一醒,解釋說自己昨晚才到杭州,什麼都還沒動手。

  厲家明說:“沒關系,今天是元旦,你就是出去也辦不了什麼事。是我昨天一急就忘了日期。”

  他又交代幾句工作上的事,虞連翹喏喏應下。要掛電話時,他向她說了一句:“新年快樂!”頓一頓,又說,“等你回來,我們談談。”

  虞連翹怔怔道:“好。”

  她放下手機,轉過頭,李想仍閉眼在睡。她便也躺回被窩,摟住他的脖子,鼻尖湊上去,用力地嗅他的氣息味道。

  李想嘴角漫著笑,“什麼時候了?”

  “七點。”

  “這都什麼老板,追得這麼緊。”李想揉揉眼,伸手去取自己的手機。他的電話自昨天在飛機上關了後,就一直沒開過。

  這時開起機,不到半分鍾,就有電話打進來。虞連翹看到了屏幕上閃著的名字,也看到他的眼神暗了一暗。他接起電話,虞連翹還能聽見那一頭金菁的聲音。

  電話很簡短,李想沒有回答任何問題,只說:“你告訴她,我馬上來。不出3個小時,一定會到。”

  收了線,他便穿衣,一件件從地上撿起。穿戴完畢,他站在床前,彎身道:“俏,我要去上海了。她情況很不好,說想要見我。”李想歎口氣,伸出手撫了撫她的額頭,又說,“燒退了,你要記得吃藥。”

  虞連翹點點頭。

  他收回手,說:“我走了。”

  “好。”

  走到門口,李想轉回頭,說:“我會把自己的事情都處理好的——俏,你等我。”

  他走後,虞連翹側身望向窗外。雨變得很細小,迷蒙的霧中,有淡淡的曙光湧動。

  她在床上靠起,用遙控打開電視,一個台一個台調換過去,在千篇一律的新聞中,居然有一個頻道在播老電影。

  1988年的意大利片,《天堂電影院》。

  很久前虞連翹看過一遍。這個早晨,她靜靜坐著,又看了一遍。

  年輕的戀人因為前程和夢想,因為父母的阻擾,分開了,虞連翹平靜地看下去,她知道這是人生,他們必定是要分開的。

  然而三十年過去,他們重逢,兩人都老了,時光將青春的容顏改變。他們坐在車裡,講著當初的事。——不,不,不,不能是這樣。虞連翹搖頭,不住地搖頭,這就是她與李想的將來嗎?她不要這樣的將來。

  她不要三十年的孤寂,不要一日日的遺忘,然後,一夜夜的想念。她要溫暖的、可以投靠的懷抱,要觸得到的、可以親吻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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