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御苑
葉孤城今日既非上朝,便也並未乘轎,出得宮門後,角門處幾名內監就忙將晨時在此拴好的馬匹牽了過來。葉孤城上鞍坐定,只獨自騎著馬,朝了王府方向緩緩行去。
尚未走出一刻鐘,迎面忽見了一行五六人乘馬而來,為首的青年頭戴紫金鎦冠,一襲明褚色的雲紋四龍華袍,外系一掛披風,益發襯得面若冠玉,正是瑞王。
他甫一見了不遠處騎馬緩行的男人,便立時一夾座下馬腹,策馬揚蹄至前,一勒韁繩,在對方身旁止住,笑道:「大哥一向難得出府,不想今日卻讓勖膺遇見了。」
葉孤城見了他前時所行方向,便知他是往宮中去,於是道:「方才入宮,有要務呈與父親示下。」
瑞王聽了,不禁笑道:「原來如此。勖膺本想進宮去給母后請安,卻不想竟能遇見大哥。」
葉孤城淡淡道:「長公主此時正在皇后處,你亦可前去一見。」
瑞王微微訝道:「哦?莫非是昌懿長公主。。。」忽搖頭一笑:「既是這般,便讓母后她們自在敘話就是,勖膺還是改日再進宮罷。」說著,手上絞金絲雙股牽繩一勒,撥轉馬頭,道:「今日天氣尚好,況且臨至年關,近來公事亦忙,不如大哥與勖膺一同前去冬獵一番,只當散心就是。」
葉孤城聽了,微一思量,便略略頷首,應道:「也好。」瑞王面有喜色,回頭朝跟來的從人吩咐道:「本王要與皇兄行獵,即刻回府備辦一應物件。」隨從聽聞,立時就有三人打馬趕回瑞王府,餘下兩名侍衛仍舊跟隨在身後。瑞王一緊馬韁,一面笑道:「大哥與勖膺先行罷。」說著,請葉孤城策馬在前,自己則落後半肩,隨同著朝城外去了。
城外東側十二里處有皇家御苑圍獵林場,內中廣畜百獸,其中不乏奇花巧木,外圍亦有樓台亭園,不勝枚舉。
馬蹄踏出一行的碎玉亂瓊,此刻苑內日光溫拂,雖因是冬季而並無百花盛綻,但青松拔竹,冷藤寒樹,亦是一番趣景。
瑞王從侍衛手中接過一隻檀木小盒,然後遞與身旁的男人,葉孤城啟開木盒,就見裡面放著一整套挽弓時所用的赤銀嵌翡翠環石的護指扣套,用黃絹托著。葉孤城看了一眼,略略舒袖,露出右手,在食指和中指上分別戴上一枚護扣,既而才將最後一隻刻著凹槽的大扳套在拇指之上,然後接過一筒金翎箭,並一把裹漆黑犀角長弓。
瑞王一夾馬腹,讓座下馬匹略微向前小跑幾步,又一調馬頭,回首向後朝葉孤城笑道:「今日出獵,大哥可願與勖膺賭賽?」
葉孤城騎在座下的烏蹄雪花驄上,聞言淡淡斜起長眉,瑞王從腰間托出一隻羊脂佩玉,當中墜著一顆指肚大小的翡翠,鮮綠欲滴,是最上等的清糯團翠。瑞王以手執著,朗聲笑道:「此物權且當作個小小綵頭,我與大哥賭獵,誰若獵得大野物,便是勝了。」
葉孤城並不在意,策馬緩緩行至瑞王面前,道:「本王此時身邊,並無一物可作綵頭。」瑞王目光朝著對方環看一遭,男人此刻身穿一襲月白底色海水寶團銀紋蛟龍出海袍,腰際束著瑩玨魚龍長銀帶,頭上戴著白玉銀翅冠,大氅下露出亮銀寶緞雙龍紋樣的袼緙中靴,全身上下,的確並無小件珮飾。但不過片刻之後,瑞王便微微一笑,以目光示意,道:「大哥頭上的玉抹額,可願充作綵頭?」
十六顆碎珠以銀絲串絞結挽成環箍在頭頂,中間綴著的一顆水滴狀玉墜正扣在眉心之間,葉孤城以手執鞭,道:「好。」話畢,微一夾緊馬腹,讓座下馬匹揚蹄向前。瑞王見狀,對身後侍衛道:「你們不必跟著。」隨即低喝一聲,朝馬臀一甩鞭子,策馬長奔起來。
兩邊林木深深,再無人跡,馬蹄踩在厚厚的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動。
冷風拂起髮絲,拂起銀灰色團龍鍤紋的袍角,葉孤城左手牽韁駕馭著坐騎小步快行,右手則拿著犀角長弓,方圓百尺之內,飛花落葉,皆逃不過他的耳目。
他眼下雖在行獵,心中卻是思緒無端,然而究其根底,亦不過是『西門吹雪』四字而已。。。
正靜默前行間,忽然就見葉孤城一勒韁繩,將馬止住,片刻之後,便在不遠處幾株樹後現出一道黃影,短耳渾頭,四肢強健,全身毛皮油光鮮亮,胸脯結實,修身鞭尾,一雙墨綠的眼瞳中幽光畢現,卻是一隻成年花豹。
那豹見了這一人一馬,眼中陡然冒出寒光,想來是冰天雪地中覓食困難,因此原本野獸大多輕易不會攻擊人與馬一起的大獵物,眼下卻也顧不得許多,就見那豹滿口森齒一現,低吼一聲,登時就有腥風陣陣撲面而至,伴著那花豹猛撲過來。
眼見那惡獸來勢洶洶,坐下馬匹不禁受驚,嘶鳴一聲,即刻便要人立而起。葉孤城左手一按一壓,生生將馬制住,隨即反手抽一支金翎箭,右手則倏然引開長弓,一搭一瞄,只聽一道錚響,一線流光頓時墜星也似地射出。
不想那豹卻矯健至極,竟硬是於瞬息之間一撲一避,躲過了直取頭顱的箭矢。但饒是如此,這一支金翎箭卻還仍是射中了豹身,葉孤城何等手力,直接一箭貫穿了花豹頸緣。那豹狂吼一聲,登時負痛而逃。
葉孤城催馬追去,腿上夾緊馬腹,於馬不停蹄的奔馳中,重新從箭壺中抽出一支金翎箭,但還未搭在弓上,卻又放下,只策馬向前,上身微微俯下,就欲直接將這惡獸擒住。那豹逃得極快,但烏蹄雪花驄四蹄發力,終究還是漸漸拉近了距離。
一人一馬追了一時,葉孤城右手五指微張,眼看著便要趕上那花豹,將其捕獲。
便在此時,忽聽一聲狂吼,隨即一道黃影自林中撲出,吊睛凶目,竟又是一頭成年花豹。葉孤城微一揚眉,開弓就將箭尖對準了這豹子。
便在這時,先前他追著的那頭傷豹忽哀吼一聲,前肢一軟,登時就滾倒在雪地當中。葉孤城頓了頓,卻見後來那頭花豹猛地向其撲去,在傷豹面前立住,然後低頭去舔它的傷口。葉孤城目光落在地上,就見雪地裡零星一路滴著猩紅的血點,襯著潔白的積雪,格外醒目。
葉孤城止住了馬。花豹抬頭齜齒,護在傷豹身前,兩眼牢牢盯住不遠處的一人一馬,喉中發出低低的嘶吼。
葉孤城坐在馬上,手中挽起的長弓緩緩鬆開。他靜默了片刻,忽又有一頭小豹從林中跑出,奔至先前的兩隻成年花豹身邊,嗚嗚而鳴。葉孤城微微斂眼,沉吟了片刻,終於翻身下馬,朝著三頭花豹走去。
並未理會疾撲而來的大豹,葉孤城手上一揮一帶,便將其甩到一旁,既而走到那頭傷豹面前,低下身去,用右手握住上面插著的箭矢。旁邊的小豹低吼著撲上來撕咬,葉孤城袍袖輕拂,就將它盪開一丈餘遠。
兩指夾住箭身,稍一使力,只聽一聲脆響,箭桿登時從中斷開,與此同時,就聽身後風聲響起,伴隨著野獸的嘶吼,葉孤城回頭向後看去,同時左臂微揚,一掌拍開重新撲上來的花豹,卻只是將其擊出十餘步遠,並不曾傷及筋骨。但就在此時,就聽一聲衣帛裂響,葉孤城眉峰突地一皺,隨即腳下倏然向後滑開幾尺。
胸前衣物已被劃開,點點血跡迅速洇染了白色的衣衫。那傷豹一爪之下,不但抓透了幾層袍服,且又傷到了皮肉。葉孤城蹙眉,低喝道:「好孽畜。」上前幾步,一手拔出那斷開的箭矢,然後回身上馬,點了幾處穴道止住血,既而策馬朝原路返回。
待回到原地,葉孤城拿下頭上的玉抹額,交與其中等候著的一名侍衛,道:「本王有事回府,此次賭獵,便算瑞王勝了。」幾名侍衛眼見他胸口處血跡斑斑,遞下那綵頭後便策馬而走,不知究竟出了何事,只得面面相覷。